审美人类学:当代美学研究的一个基本问题阈

2016-02-03 01:22王大桥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16年5期
关键词:人类学习俗语境

王大桥

审美人类学:当代美学研究的一个基本问题阈

王大桥*

研究当代美学基本问题阈,是基于当代社会的结构变化,探讨世界范围内当代美学的提问方式与基本问题之间的逻辑关系。从对“审美习俗”概念史的简要考察可知,由于聚合着诸多重要的美学问题,审美人类学因此成为当代美学研究的一个基本问题阈。

审美人类学 当代美学 问题阈

美学与人类学跨学科研究的具体内涵由两种不同的研究范式决定:人类学主要是文化人类学借鉴美学学科的理论和方法,用诗t学和美学的思维方式去改造文化人类学的既定范式,使之更加适合处理主体性感觉、想象、体验等情感问题,强调的是人类学的审美性和修辞性;美学学科借鉴人类学的理论、材料和方法研究传统美学难以覆盖的研究领域,比如非西方文化的审美性情和美学表达问题、小型社会或边缘群体的美感经验和审美偏好问题、现代社会中特定群体或阶层的审美趣味以及审美习俗的生成机制问题等,经验主义、语境主义和跨文化比较是其主要的方法论基础,这种研究范式以“审美人类学”、“美学人类学”或“人类学美学”命名。

研究当代美学基本问题阈,其目的不在于追问美学元问题,而是基于当代社会的结构变化,探讨世界范围内当代美学的提问方式与基本问题之间的逻辑关系。这样言说看起来问题很多:何谓“当代”?“谁”的当代?“谁”的问题?归根到底的问题是中国和西方是否共享一种“当代”?如果我们不把“当代”理解为“过去”时间的自然延续,中国的“当代”与西方的“当代”确实无法化约。在本雅明的星座隐喻中,时间就被空间化地处置,现在或当下是充满张力和冲突的结构性异质空间。问题随之而来,当代美学真的有“基本问题”吗?

当代美学的问题集中在具体的研究领域中,在不同层面上表现为不同的问题,是一个复数的概念。当代也并非是单纯的前现代社会、现代社会或后现代社会,而是多种经济生产方式与文化生产方式多元叠合的一种存在。①王杰、向丽、王大桥:《多重语境叠合中的当代美学与艺术——“中国艺术人类学前沿话题”三人谈之八》,《民族艺术》2016年第3期。“过去”固执地叠合和渗透到“当下”之中,历史在阐释学那儿被理解为“效果史”,文化多元叠合和杂糅共生现象几乎是所有时代的结构性特征,只是在急剧变化的当代情况尤为突出。问题在于,是基于“现在”与“过去”的差异性还是共同性来理解和描述“当代”社会的特征?美学的发展不断向社会文化领域渗透和延伸,日常生活、意识形态、政治、经济、伦理、技术以及环境等诸多社会问题进入美学研究话语中,当代美学因此呈现多种面相,日常生活审美化、感性政治、审美正义以及审美意识形态等成为当代美学研究的主要问题。而美学与人类学的跨学科研究领域则聚合着地方性审美经验、审美制度、审美习性、审美认同、文化治理、审美表征、审美偏好、审美仪式以及博物馆伦理等诸多美学问题,审美人类学因此成为当代美学研究的一个基本问题阈。

审美人类学推动了当代美学研究“眼光向下”的转型,既有的美学概念在美学研究的人类学范式中被重塑和改写。诸如审美趣味是西方美学史的重要范畴,布尔迪厄把趣味的分析从纯粹的审美领域中解放出来,将其重新引回到日常生活领域中,引发了“趣味社会学”的美学问题。布尔迪厄式的分析被视为一种激进社会批判的形式,朗西埃认为这是对伦理原则的重新肯定,因为位置的分配体系决定了在不同位置的人们能够感觉和思想什么,这就指向了审美政治和审美正义的相关讨论。法国学者奥里维耶以“趣味”的生产为议题,提出了审美资本主义时代的一系列重要的美学问题。

当代美学问题历时性和共时性交错叠合,通过对“审美习俗”概念史的简要考察可以看出,审美人类学问题阈中诸多美学问题的相互转换和彼此勾连。“审美习俗”联系着特定文化的感觉结构,审美经验的形成受制于显性的审美习俗和隐性的感觉结构。习俗(custom)可以被理解为许多不同现象的混合物,比如习惯(habits)、习性(habitus)、礼仪(manners)以及惯例(conventions)等,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中使用以上不同的概念来指称习俗。如果把习俗作为一个综合的现象进行思考,多样性的外观不影响对其作描述性认识:在一定的社会或群体中相沿袭而形成的人们行为方式的共同趋向或习惯称为习俗。社群的习惯、信仰以及戒律使得个人被称为文化的造物,习俗塑造着人的经验和行为,制约和规定着人“看待”世界“经验”世界的方式,影响着人的世界“观”并且决定其“见”识。习俗保存着族群的经验,习惯则是个体经验重复性累积而成,人对世界的感性经验或情感体验方式蕴藏在习俗之中。

审美习俗则塑造和规约人们的情感行为。对审美与艺术符号在具体的文化语境中蕴含的约定俗成的规则与禁忌进行研究,就会涉及审美活动在制度层面的展开与运作。习俗或审美习俗的制度性在人类学、美学、政治学的理论视野中有着形式不同的表述。在《文化论》的结论部分,马林诺夫斯基建立了社会制度与习俗之间的同一性关系,他界定“社会制度,即由一群能利用物质工具,而固定地生活于某一部环境中的人们所推行的,一套有组织的风俗与活动的体系”。①马林诺夫斯基:《文化论》,费孝通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年,第105页。在英国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野中,习俗的制度性因素得到更为深入的阐发。威廉斯认为制度是一个表示行动或过程的名词,他考辨出制度的意义脉络中始终有惯例与习俗的这个意涵。①威廉斯:《关键词》,刘建基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第242页。汤普森在《共同的习惯》中对习俗与文化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实证研究,认为共有的习惯即习俗在18世纪和进入19世纪时表现为劳动人民的文化,汤普森把习俗作为平民文化的核心自有意识形态批判的目的,习俗的制度性研究有助于理解审美习俗的文化批评功能。

阿尔都塞认为,统治阶级不仅利用政治制度和法律设施等强制性的国家专政机器维护已经建立的权力关系,而且通过风俗习惯和文化教育设施等“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使既有的统治关系合法化和永久化。②阿尔都塞:《意识形态国家机器》,陈越编:《哲学与政治——阿尔都塞读本》,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年。可以理解,在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理论中,习俗文化对主体的建构是一个生成的经验过程,离不开情感、意志、愿望、趣味的综合作用,较少理性的参与和控制,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自发活动。阿尔都塞对意识形态功能的论述对英国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家有着直接的影响,伊格尔顿在论及上层建筑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时,对习俗的政治性有着如下的论述:“某一习俗或社会机制通过一定的方式支持一系列占统治地位的生活关系时,它的行为才具有上层建筑的性质。由此,某一社会机制这一时刻是上层建筑的,但在另一时刻却又不是。因此,在这一点上,这一机制的各种功能也许是互相冲突的。事实上,我们的行为大多既不是上层建筑性质的也不是基础性质的。”③伊格尔顿:《再论基础与上层建筑》,《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第5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461页。伊格尔顿在是否持守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理论模式与威廉斯等人虽有分歧,但对习俗政治性功能的认识还是理论气息相通。

习俗和制度的分合在现代社会中呈现更加复杂的关系。围绕着审美与艺术符号在具体文化语境中的表现及其所蕴含的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和禁忌,审美人类学提出了“审美制度”这个美学概念,认为审美制度是文化体系中内隐的一套规则和禁忌,“它包括了文化对成员的审美需要所体现的具体形式也即社会文化对审美对象的选择和限定;包括了成员的审美能力在不同文化和文化的不同语境中所表现出来的发展方向和实质;当然还包括了受不同审美需要和审美能力限制所产生的特定文化的审美交流机制。此外,审美制度也体现在物质和环境的范畴上,包括了文化所给予的艺术创造的技术手段和历史形成的社会对艺术所持的接受态度和审美氛围”。④王杰:《审美幻象与审美人类学》,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59页。从审美习俗、审美性情、审美惯例到审美制度的概念演变,可以看出不同概念各自粘连着美学研究的诸多范畴和问题,文化、政治、伦理、意识形态以及经济等因素介入美学研究的学术话语中。

审美人类学传统的研究对象是非西方社会、小型社会和边缘群体的情感经验及其审美表达问题,像贾克·玛奎对约鲁巴美学的考察、卡普勒对大洋洲海岛民族舞蹈形式的探索、霍华德·墨菲对澳洲原住民部落艺术形式的长期关注等。审美经验作为审美人类学研究的重要概念,集聚着美学研究的很多核心话题。贾克·玛奎在其代表作《美感经验:一位人类学者眼中的视觉艺术》中讨论了美感经验的问题,在他看来,艺术是一种被建构的存在。不论在外在世界或是思想与本质的领域里,艺术都不是独立的实体,而是由特定群体认同的心智建构。

审美人类学强调审美经验生成的社会语境和文化语境,对普遍理论持有本能的戒备和抵抗,这种结合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跨学科解释方法,从20世纪中、晚期以来构成了对形式主义美学研究范式的重大挑战。与西方不同的是,中国的审美人类学研究力图贯通哲学人类学、文化人类学和美学的学科理路。王杰教授结合马克思主义美学现代形态的发展,将现代人类学的方法和理念引入美学研究话语中,开拓以中国本土审美经验,特别是以全球化条件下当代中国审美问题为研究对象的审美人类学研究,努力探究中国审美经验的表达机制相对于西方的差异性和独特性,重提中国当代美学建设和文化研究中的中国问题。

中国当代美学的理论根基,应该建立在中国经验的基础上,这包括中国当代特有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社会组织制度,以及由此制约的心理习惯和审美习俗,这些都决定着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情感特征和表达方式。不同的社会类型和不同的文化类型有不同的审美表达机制,审美人类学的研究可以通过对文化、艺术以及文学生产中声音、图像、语象、仿象、拟像以及幻象的分析,阐发中国审美经验的独特表达机制。

20世纪末开始的“审美资本主义”时期社会结构呈现多元化特征,审美因素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中国改革开放30多年,传统文化、西方思潮以及古典与现代、后现代的多重语境叠合是中国当代美学发生的当代语境。面对社会结构如此复杂的当代,人文学科遭遇表述的危机,但人类学对理解和表述急剧变化的当代社会现实还是很有信心,包括实验民族志在内的各种民族志写作已经成为描述社会现实和进行理论探讨的重要手段。当审美消费成为文化经济社会的重要驱动力,审美人类学借鉴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对当代社会出现的审美和艺术新质能够作出解释。

责任编辑:沈洁

*王大桥,男,江苏沭阳人。文学博士,兰州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当代美学、审美人类学和文学人类学。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当代美学的基本问题及批评形态研究”(15ZDB023)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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