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来祥学案

2016-02-03 01:22李增杰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16年5期
关键词:崇高美学历史

邹 华 李增杰

周来祥学案

邹 华李增杰*

周来祥先生是中国当代著名美学家,他创立的和谐美学在当代美学的理论格局中占有重要地位。周来祥先生已辞世5年,但他留给后人一笔丰厚的美学遗产,这就是底蕴深厚的辩证思维的方法、切入精髓的古典美学研究,以及从古代和谐突围的历史启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一般美学论述中通常仅作为诸多平面逻辑范畴之一的崇高,在和谐美学中转化为一个宏观的历史范畴,这一转化不仅使和谐美学构成了一个从古代和谐经近代崇高到辩证和谐,亦即从古代美经近代美到现代美的宏大完整的理论体系,更重要的是,崇高以其特有的矛盾对峙的美学特质,对应了中国美学从近代至今的历史现实,对应了从封闭狭隘的古代和谐走向现代美学的历史要求,从而在对当代中国美学内在底蕴和发展动向的阐释上具有高度的适应性和巨大的理论潜力。作为历史范畴,崇高在周来祥先生的美学体系中有一个逐渐充实深化的过程;以20世纪80年代中期为界,和谐美学的发展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可称为前后“和谐说”。在前期研究中,崇高对于从古代和谐向现代和谐的转化过程,仅具有作为中介的过渡作用和从属地位,而在后期研究中,崇高则成为其整个理论的重心,并在与丑及荒诞等诸多范畴的复杂关联中,获得了更丰富、更深刻的理论规定和现实内容。中国美学从20世纪初期的王国维美学开始进入现代历史,但至今仍然处在低落徘徊的状态并不断出现向古代美学倒退的趋向。为了走出“后古典主义”的困境,①后古典主义即未经历史更新而延滞于现代美学的古典主义,相对于在古代历史条件下具有合理性和积极意义的古典主义,后古典主义更多地具有阻遏美学现代进程的负面作用。参见邹华:《中国美学的后古典时代》,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当代美学应当承继发扬老一辈美学家的理论遗产和思想传统,拓展、更新和重构美学的崇高,使之成为涵盖和引领整个当代美学发展的总范畴,推动中国美学以主客对峙、双维拉动的方式真正进入其现代行程。

一、生平述略

周来祥先生辛勤从事美学研究近60年,出版学术论著19种,在国内外各类学术期刊发文290余篇,培养指导70余名硕士、博士与海内外的高级进修生、访问学者,被誉为学术界的“劳动模范”。他在80岁高龄重招博士研究生,即使在去世前不久的病危之中,与前来探望者交谈的仍是美学问题。周来祥先生把自己的一生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他珍惜热爱的美学事业。

周来祥先生1929年8月12日出生于山东省青城县(今高青县)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父母都是朴实勤劳的农民,兄妹8人中排行第六。1935年进入青城县第一小学读书。1941年以优异成绩考入青城县师范学校。1949年6月考入华东大学,逐步接受系统的马克思主义教育。1951年华东大学与山东大学合并,转入山东大学中文系继续学习。在大学读书期间,他勤奋好学,广泛阅读古今中外的各类名著,这种博览群书的知识积累为日后创立“和谐”美学奠定了坚实基础。1953年大学毕业,被分配至沈阳第26中学担任语文教师。1955年因表现出色被调至沈阳中学教师进修学院工作,同年在当时具有广泛学术影响的刊物《新建设》发表《彻底摧毁反动的实验主义美学体系》一文,这是他公开刊发的第一篇美学论文,引起国内美学界的关注。此文刊载之后,又应湖北人民出版社邀请独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美学原则》一书,这是新中国成立初期较早出版的一本美学专著,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1956年被调回山东大学中文系,在冯沅君先生的指导之下研究元杂剧与明清传奇。同时跟随萧涤非先生、黄公渚先生精研魏晋南北朝与隋唐文学;在担任萧涤非先生的学术助手之余讲授隋唐文学史。这段深受学术前辈提携、教诲和指导的治学经历对其此后以史论互补的理路研究中西美学理论具有深远意义。1959年在《文汇报》刊发题为《马克思关于艺术生产与物质生产发展的不平衡规律是否适应于社会主义文学》一文,文章刊出后引发全国性的讨论。国际比较美学学会主席福克玛在《20世纪世界美学理论》等两部论著中对该文评价甚高,甚至将其与颇具国际影响力的哲学大家卢卡奇相提并论,认为它是中国文艺理论界逐渐摆脱苏联模式、创造性地研讨社会主义文学规律的崭新开端;这篇创新之作使中国当代美学研究首次赢得世界性的赞誉。

1961年至1963年,到北京参加由高教部、中宣部发起组织的全国高校统编教材《美学概论》的编写工作。在此期间,与李泽厚、叶秀山、刘纲纪等中青年学者朝夕相处,共同探讨学问,并经常向朱光潜、宗白华等美学大家虚心求教。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他着手研究康德、席勒、黑格尔、谢林等西方大哲的美学思想,致力于探索如何在辩证逻辑的指引下实现从德国古典美学到马克思主义美学的理论转换。这个时期,他第一次大胆提出“美是和谐”的命题,并在为中国人民大学文艺理论研究班所作的专题报告中,阐述对于艺术的审美本质与艺术创作的美学规律的独到见解。

1963年返回山东大学。在为高年级学生开设的“美学原理”课程中,将个人的思考所得融入实际教学,编著《美学三讲》与《美学论纲》,其中隐含了后来创构的“和谐美学”的理论雏形。1966年“文革”爆发,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中,他并未放弃科研计划,经常白天参加完名目繁多的各种“学习”与繁重劳动,晚上从八九点一直偷偷研究到凌晨四五点。虽然在长达10年的时间中,出于多种原因而被迫烧毁数百万字的笔记与手稿,但是没有停止对美学问题的深思。

1978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兼任山东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社会科学联合会委员、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贵州大学名誉教授、南开大学等10多所大学的兼职教授。同年,报请首批硕士点通过审批。1981年,在全国古代文论学术研讨会中,以《中西古典美学理论比较研究》为题作了发言。《光明日报》对其进行了报道。此篇发言稿刊载于《江汉论坛》,是我国第一篇全面探究中西比较美学的专业论文。

20世纪80年代初,在全国性的“美学热”中,为山东大学的文、理科学生开设数门美学课程,注重将和谐美学的原创性理论融入日常教学中。1982年为本科生、研究生和高级进修生开设文艺美学课。1984年《文艺美学原理——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和美学规律》由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学界认为这是我国第一部文艺美学专著,提出了一个原创性的文艺美学理论体系。同年,应国际美学大会主席之邀,作为中国唯一代表出席了第10届国际美学大会(加拿大蒙特利尔),这是中国美学家第一次参加4年一次的世界最高水平的美学会议。1986年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评为博士生导师。同年5月,由中华全国美学学会和山东大学等单位联合举办的“首届全国文艺美学讨论会”暨第一届全国文艺美学研究班在山东省泰安市召开,一百余名学者就与《文艺美学原理》相关的重大问题展开讨论。1987年创办山东大学美学研究所,出任所长;并任国际美学学会执行委员会委员、山东省美学学会会长。夏季,在辽宁省海城市开办全国第二届文艺美学研究班,更为完整地诠释了文艺美学体系。同年,教育部决定以《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与美学规律》为基础,将之修订为大学本科的统编教材。

1988年荣获山东省科学技术拔尖人才称号,1993年再获这一称号。1995年参加第13届国际美学大会(芬兰赫尔辛基),再次被选为国际美学学会执委会委员。向本次会议分别提交并宣读了《东西方古典美学理论的比较》、《东西方古代和谐美理想的比较研究》两篇论文,向世界生动阐释了中国美学的独特范畴、历史风貌与世界贡献,引发在座的各国专家的兴趣和好评。以上两文后被收入本次大会文集。同年10月,来自全国各地的20余所高校与科研机构,在贵阳花溪举行了“周来祥美学思想研讨会”。1998年第14届国际美学大会的会址移至斯洛文尼亚首都卢布尔雅那,到场参会。1999年《周来祥美学文选》讨论会在京召开。会上,季羡林先生充分肯定“和谐”说美学:“周来祥教授独树和谐美学的大旗,既能自圆其说,又是独辟蹊径,不落窠臼,巍然挺立于美学之林,为中国美学界增光添彩。”张岱年先生撰文褒扬:“周来祥同志提出‘美是和谐’,这是中西二千年美学思想的深刻总结,具有重要的意义,非常精湛,非常正确。”“周来祥同志宣扬‘和谐美学’,是对当代美学的一项重要贡献。”①转引自宋民:《贯通古今以求索 融汇中西而开拓——〈周来祥美学文选〉讨论会综述》,《文史哲》1999年第6期。

2000年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名誉主任。2001年参加在日本东京举办的第15届国际美学大会。2003年申报全国重点学科与博士后流动站获批,由此成为该年度山东省高校文科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重点学科。2007年获首届山东人文社会科学贡献奖。2009年首获第一届山东大学“育才功勋”荣誉称号,2010年被评为山东大学终身教授。同年8月,第18届国际美学大会在北京大学隆重开幕,到会讲话。2011年获首届山东省文艺评论贡献奖,6月30日,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82岁。②本生平述略参考戴磊、周纪文:《周来祥》,钱伟长总主编、汝信主编:《20世纪中国知名科学家学术成就概览:哲学卷》第2分册,北京:科学出版社,2014年。

二、前期和谐说

周来祥先生于20世纪60年代初首次提出“美是和谐”以及和谐具有逻辑与历史的双重性格的观点。①周来祥:《三论美是和谐》,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498-500页。“文革”10年学术研究被迫中断,理论思考仍在进行。到80年代,和谐美学进入形成发展的重要节点。以1987年重论美与崇高的关系为标志,②周来祥:《美和崇高纵横论》,《中国社会科学》1987年第4期。周来祥先生将思考重点逐渐转向崇高,而在此之前他的注意力更多集中于崇高两端的和谐,即古代美与现代美。从公开发表第一篇美学论文(1955年)到80年代中期,和谐美学大约经历了30年的嬗变演历,此为“前期和谐说”。

和谐美学从创构之初就表现出与古代美学的历史适应性。换言之,在周来祥先生的美学体系中,和谐实质上属于古代美学范畴。面对古代美学与古典艺术,和谐美学表现出深刻的历史感与特殊的理论优势。在将近30年的漫长岁月中,周来祥先生对于古代和谐的沉思阐释一直处在相对稳定且不断深化的精进状态,并前后一致地贯穿了和谐美学的发展全程。与近代崇高以及现代和谐不同的是,在20世纪80年代,周来祥先生关于古典美学与传统艺术的许多看法即已达到相当完备的程度。要之,周来祥先生关于古代美学与艺术的精辟阐析,是和谐美学最主要的成就。③需要指出的是,20世纪50年代,周来祥先生曾跟冯沅君先生专研元杂剧与明清传奇,曾任萧涤非先生的“隋唐文学史”课程的助教。周来祥先生的这一学术经历,可作为理解其古代和谐美理论的参照佐证,参阅《我与萧涤非先生》,《三论美是和谐》。前期和谐说的观点大致体现在以下4个方面。

第一,和谐美学建立于审美关系理论之上。作为理论基础,“审美关系”说虽然并不局限于古代和谐,但又将之包含在内。周来祥先生指出,只有当人与客观世界在实践中形成一种互动关系时,才能建立主体与客体间的对象性关系,客观对象的真、善、美只是相对于主体之人的知、意、情逐一展开的。在他看来,人与世界的审美关系建基于认识关系与实践关系中。在认识活动中,主体以理智把握客观世界的规律性(真);在实践活动中,主体以意志赢获人的目的性(善);在审美活动中,主体以情感为中介实现主体与客体的和谐统一以及现实世界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辩证统一(美)。④周来祥:《论美是和谐》,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4年。审美关系说对主客建构与美的生成机制的精准辨析,为理解古代美学和艺术的审美特征确立了理论依据。

第二,与辩证和谐缺乏历史现实的对应不同,在古代美与艺术的研究方面,和谐与古代历史过程取得了一致性。由于对应了古代封闭的自然经济与社会结构,契合了古代人的朴素辩证的思维模式,和谐理论将古代美学与艺术的有效性展现出来。周来祥先生认为,所谓古典和谐美,就是把构成美的一切元素结合为一个和谐的有机体;具体而言,即是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个人与社会、人与自身、内容与形式在和谐自由的审美关系中呈现的对象性属性,或者是由和谐自由的审美关系决定的对象的系统性质。在周来祥先生那里,古代艺术是遵照古典和谐美的理想与规范陶铸的。依据和谐处理的方式,古典艺术把主观与客观、再现与表现、现实与理想、情感与理智、典型与意境、时间与空间、内容与形式等诸多因素,看作是既相互区别、相互对立、相互冲突,又相互联系、相互渗透、相互依存的,并把它们巧妙地组成为均衡有序的统一整体。①从20世纪80年代的《论美是和谐》、《美学问题论稿》、《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和美学规律》、《论中国古典美学》,到20世纪90年代的《再论美是和谐》、《古代的美、近代的美、现代的美》,再到近年的《文艺美学》、《三论美是和谐》等文章、著作中,周来祥先生对古代和谐美与艺术全都作过细致论析。

第三,从和谐美的理论出发,周来祥先生对中国古代美学与艺术屡有卓见。在评析古代艺术与近代艺术的历史差异的前提之下,周来祥先生强调,古代艺术没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研讨古代艺术不能套用这两个概念,而应当从古典和谐美的视点领悟古代艺术独有的审美特点与审美规律。周来祥先生将中国古代美学的历史演变视为和谐美的流动过程,以唐代中期为分界,古代美学和艺术在审美理想层面历经了从壮美到优美的更变历程,明清后则进入古代和谐的衰落与近代崇高的兴起的交织状态,王国维美学以倡导崇高宣告了中国古代美学的历史终结。对丑与悲剧的独特理解是周来祥先生述析古代美学和艺术的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他认为,以和谐为审美理想的古典艺术对丑是排斥的。客体对象是和谐的,它对人只能显现它的和谐美的形象,而淡化或隐匿了它的不和谐的复杂面目;与分裂、对峙、多元的近现代艺术相比,它是纯粹的、贫乏的、单一的。与此相应,主体的人的心理结构也是单纯的,它没有经过感知、意志、情感、理性与无意识的更变,也缺失感知、鉴赏与容纳崇高的能力。古典艺术很少描绘丑,即使间或遭遇丑,不是将其形式化,就是将其美化,进而纳入整体的古典和谐之中。周来祥先生对崇高与壮美作出细致区分。他指出,古代人难于欣赏主客体尖锐对立的崇高,对巍巍峻山、茫茫大漠、烈烈狂风等现象不是视而不见,就是将之壮美化。古人把压抑的、沉重的、非经一跃不能臻入自由境界的崇高,统统描绘成豪放的、挺拔的、洒脱的壮美对象,这是中国古代艺术只有大团圆式的“古典悲剧”,而没有严格的近代意义的悲剧的根本原因。②关于丑与壮美的问题,在周来祥先生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著述中均作过阐论。

第四,周来祥先生发现,尽管西方与中国的历史文化传统的差异甚大,但和谐说同样适合于西方古代的美学与艺术。在20世纪80年代和谐说形成之时,以和谐美解说从古希腊至启蒙运动之前的西方古代的美学与艺术,也是这个理论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并从初始就自然地表现出异中求同、同中求异的中西比较的特点;周来祥先生的和谐说内在地含蕴着建立比较美学的理论趋向由此而来。以和谐美解读西方古代的美学和艺术,这一理论预设立刻遇到古希腊悲剧的严峻挑战,亦可将其视为是检验和谐理论能否成立的试金石。周来祥先生早在80年代即已回应以上诘难,此后又对之详尽论证:不少人固守古希腊的命运悲剧与和谐美相左的看法,甚至以此否定美是和谐说,这种情况之所以出现,是因为缺乏具体分析。古希腊悲剧源于远古时代的宗教狂热与神话传说,它保留了很多的原始崇高的因素,是过去历史的遗迹;这种悲剧对矛盾冲突的处理更着重感性、形式、生理的因素,更突出苦难、死亡、感官刺激,而近代悲剧更看重理智、内容、个性、心理、精神的苦痛,更偏重个性的、社会的、人生的悲剧;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冲突的结局,中国古典悲剧是大团圆式的,古希腊悲剧亦重和解,亚里士多德悲剧观的归宿仍旧是情感的平静、和谐与愉悦。①周来祥:《文艺美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第188-189页。

和谐说的提出与辩证思维的方法密切相关。周来祥先生甚为重视学术研究中的方法论,他一向认为研究方法是学者治学的“生命线”,将方法的重要地位高列于科研成果之上,一贯坚持运用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与方法论论究考辨美学问题,尤以善于使用辩证思维而著称于世。②1984年出版的《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和美学规律》绪论第2节专论辩证思维的方法,约20年后出版的《文艺美学》又设第2章专论这一方法;研究生教学要求阅读黑格尔的《小逻辑》和马克思的《资本论》等。关于辩证思维,周来祥先生尤重从抽象上升到具体、逻辑与历史的统一两个向度,如果说从抽象上升到具体注重的是理性范畴的辩证运动,那么逻辑与历史的统一则更为强调深透求索在社会历史的运行过程中隐藏的自然事物的客观规律以及两者的契合程度。周来祥先生如是定义:“所谓逻辑的方法,就是通过概念、范畴的有序运动,建立起逻辑范畴的理论体系,以揭示客观事物的本质与规律的方法。所谓历史的方法,是通过事物现象到自然进程的描述,以揭示事物的内在联系及发展规律的方法。”(周来祥:《文艺美学》,第33页)。在他这里,“方法论并不是单一的,而是一个多层次的结构系统,它的最高的最普遍的层次是哲学方法论(也是世界观),是辩证唯物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方法”。③周来祥:《文艺美学》,第45页。周来祥先生对古代和谐的高屋建瓴的精博剖析透示出他对于富有历史感的辩证思维方法论的纯熟运用,为进一步探析崇高美理想与崇高型艺术准备了必要的理论前提;那些在崇高的历史进程中绽露的范畴概念,最早是以古代和谐的根本内涵的样貌呈现于和谐美学中的;换句话说,正是由于和谐美学对古代和谐的甚有效力的解释力,才使得崇高对和谐的跃离获得了历史根据性与逻辑必然性。

辩证思维在使和谐获得历史蕴涵的同时,也使原本处在平面状态、司空见惯、苍白空洞的崇高范畴转变为立体的、鲜活的、与现实人生密切贴合的历史概念。在前期和谐说中,崇高作为勾连古代的素朴和谐与现代的辩证和谐的中介环节,比较而言,并不拥有引人注目的主导地位,其重要性远不及两大和谐。不过,在逻辑与历史统一的视野中,崇高一旦从二维平面的逻辑范畴陡然升格为三维纵深的历史范畴,中西美学的发展轨迹就随之获得一种与以前异乎不同的思维视域——从古代和谐向近代崇高的历史转换。就西方美学而言,其关节点隐含于博克美学与康德美学对崇高的创造性述说中;就中国美学而言,其关节点则蕴藉于倡导壮美亦即崇高的王国维美学中。当崇高以既具逻辑性又具历史性的双重身份重新亮相时,尤其是当王国维美学成为中国古代美学的历史终结点与中国近现代美学的历史开端处时,通盘性地梳理考察20世纪中国美学的发展历程并且尽力寻找其两极对峙扩展的内在规律就具备了一种现实的可能性。

即便如此,在前期和谐说中,周来祥先生的上述思想中依然隐含着一种两难的局面。一方面,因为贯彻了辩证逻辑的方法论原则,崇高获取了历史与逻辑的双重性格,它不仅是美的诸样态之一,而且转化为审美理想更替发展的历史阶段,其对中国当代美学的兴替转型极具理论意义,使人们在思考美时萌生动态的历史感与追问美的当下境域的现实感;而另一方面,崇高在前期和谐说中并不占据核心位置,它在古代和谐与现代和谐的夹缝中生长,其历史作用在于衬托古代和谐美的独一无二的优越地位,同时展示古代和谐向现代和谐更迭的必然趋势;就崇高本身而言,它不过是正在或将被取代的过时的范畴。这样,从第一个方面来说,崇高必须被重思,人们不得不在深沉的“历史感”中悟解美的真谛;从第二个方面来说,崇高又需被放弃,至少它不能被施以太多关注,而这个悖谬式的“二律背反”恰恰是矛盾所在,尤以这种颇具历史性格的崇高对照中国美学时,它引发的思考就更为深沉和持续。

周来祥先生认为,中国古代美学的历史终结是由倡扬崇高、关注悲剧的王国维美学完成的,而这个被作为逻辑关节点的王国维美学在结束中国古代美学的同时,也徐徐拉开了中国近代美学的历史大幕。这是十分独到且有理论启发性的新颖论点。众所周知,王国维的美学思考发端于19世纪末或20世纪初,如果将其当作中国近代美学的开端,那么就意味着20世纪以来的中国美学走上了一条不同于古代和谐的发展道路,而贯通全部过程的最主要线索就是崇高对和谐的裂解。但在前期和谐说中,王国维的中国近代美学的开创者的身份与他推许的崇高对于20世纪中国美学的意义并未得以凸显,或者说,前期和谐说更偏重从中国古代美学的角度看待王国维美学,是向后看而不是向前看,其历史地位是以中国古代美学的终结点的意义彰示出来的。

不仅如此,在前期和谐说中,中国美学在王国维这里匆匆终止其古代行程之后,在20世纪50年代就已迈入了辩证和谐的崭新阶段,这样一来,崇高在中国美学的发展过程中仅有50年左右的短暂历史,这就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以周来祥先生极为推崇的逻辑与历史统一的方法而论,一方面,崇高无法与和谐取得历史的对等性,与持续存具数千年的古代和谐相较,崇高在中国美学中的存在时间显然太短;另一方面,崇高的这种夹裹于两个和谐之间的逻辑过渡的性质并不符合20世纪中国美学的生存其中的社会现实。显而易见,周来祥先生在阐说古代和谐时所认定的理想与现实、表现与再现、情感与理智等对偶概念的完满统一,没有在20世纪的中国美学中真正实现,遑论王国维之后仅仅50年即可完成这一极其艰巨的历史任务。实际上,20世纪的中国美学是崇高从自身母体——古代和谐中分离跃升的历史过程,此间难度可想而知,它随时都有可能再次退回至王国维之前的古代历史。20世纪中国美学的发展过程表明,崇高的历史演进仅仅是一个肇始。

三、后期和谐说

虽然崇高在前期和谐说中是薄弱环节,但却不是空白点。在和谐美学中,崇高作为古代和谐与现代和谐之间的过渡环节自始至终是周来祥先生关注的主要问题。其实,被他称作“三大美学”的并不是现在通常所说的古代和谐、近代崇高与现代和谐,而是古典主义、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而后两种艺术的审美理想恰是崇高。①周来祥:《美学问题论稿》,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95页。可见,崇高在和谐美学中从初期就占有特殊的位置,它之所以是“薄弱环节”,一方面缘于上述崇高对于中国现代美学的历史缺失,另一方面也在于周来祥先生对崇高的阐论更偏重康德之后的西方美学。①周来祥:《文学艺术的审美特征和美学规律》第2章第2节,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4年。在前期和谐说中,20世纪的中西美学已进入否定崇高的辩证和谐的全新阶段。然而,在后期和谐说中,这一情况已有显著变化,崇高悄然向20世纪美学延伸扩展。尽管这种变化更侧重于对西方美学的思考,但也逐渐涉及中国现代美学,后一向度尤为值得肯定。

简言之,在后期和谐说中,尽管崇高作为古代和谐与现代和谐之间逻辑环节的地位并无本质性的变易,但和谐美学的重心却转向崇高,其中,丑与荒诞被凸显出来,崇高的发展进程由此被阶段化,它从古代和谐与辩证和谐之间的中介环节,转为从崇高到丑再到荒诞这一发展过程的初始环节。于是,崇高就有了广义和狭义两种含义,广义的崇高处在古代和谐与现代和谐之间,而狭义的崇高则缩小为与丑和荒诞并列的从属范畴。在这种关系中,崇高由和谐向丑过渡,荒诞则由丑向更新的和谐转变,丑在这三个环节中处在中心位置;②周来祥:《三论美是和谐》,第513页。于是,和谐的对立面或近代美的典型样式不再是崇高,而是丑。崇高、丑、荒诞三种审美形态成为西方19世纪以来美学与艺术历时性演绎的三部曲。

周来祥先生反复申述,从古代美学向近代美学的转折,是以不和谐因素的侵入、扩大与日趋瞩目为契机的。丑的壮大成熟致使古代美学的式微与近代美学的产生。与崇高一样,丑也是近代范畴,它从崇高中孕育、生长、蜕化而来,它是崇高把矛盾冲突推向极致的产物。就此而论,西方近代美学是从崇高美学转化为丑美学的逻辑过程。丑的美学本质表征了西方近代的对立美学的极端样态,是它的更典型的纯粹形态。假若把丑的美学与丑的艺术作为西方近代美学的突出代表,那么,崇高美学与崇高艺术则变为由古代美到近代丑的过渡阶段,是从古代美学向近代美学狂飙突进的必经之环。

在近代美学史与近代艺术史中,扬弃了崇高的丑成为相对独立的特殊阶段,即丑的美学与丑的现代主义艺术的历史时期。周来祥先生认为,崇高与崇高型艺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在西方是18世纪末至19世纪中叶占支配地位的美学思潮,到19世纪末,丑与现代主义艺术日渐攀升为那个时代的美学主潮。“概括地说,现代主义的艺术是根据丑的观念和模式,把构成现代艺术的各种元素不和谐甚至反和谐地组合在一起。假若说崇高型的艺术,把主体与客体、再现与表现、理想与现实、情感与理智、思维与想象等构成艺术的元素对立起来,那么现代主义则把这种对立推到极端,达到相互否定、各执一极的顶点。”③周来祥:《文艺美学》,第244页。

在后期和谐说中,荒诞也伴随丑而成为普遍深刻的美学范畴。周来祥先生认为,荒诞与丑共具相同的美学属性。丑已否定事物矛盾的联系性与统一性,在本质上已有不合理性、不正常性,荒诞则进一步将之向两极推进。丑本来是不协和的,但对荒诞来说,丑的悖谬程度尚未升级至最大化,荒诞把丑推向了极度不合理,甚至是非不分、善恶倒置、时空错位,所有因素都荒诞不经,达到不能理喻的扭曲地步。④同上,第267页。

周来祥先生指出,后现代主义艺术是荒诞范畴在艺术领域的实际表现,它涵括20世纪50年代以来西方所有的文艺现象乃至文化现象,它自觉以荒诞风格为追求目标,离奇古怪的审美模式框定着其基本风貌。与荒诞概念相同,后现代主义亦以极端面貌引起的错乱、混乱、颠倒为美学特征。后现代主义与现代主义虽均属反传统的极端主义,但两者的区别之一在于“这种分裂是否达到了颠倒、混乱的程度……丑的现代主义强调分裂,但它的分裂还未彻底否定统一性,它有时也否定统一,但这仅限于否定认识论中的统一性。荒诞的后现代主义艺术则由否定认识论中的统一性走到否定本体论的统一性,从而彻底粉碎了整体、中心、秩序、稳定、和谐等观念,从本体上把一切都推入混乱、颠倒的深渊”。在周来祥先生看来,走到极端的荒诞艺术预示着对暂未现身的平衡统一的要求。“后现代主义不但是分裂的极端主义,而且也是对新的和谐的呼唤。”①周来祥:《文艺美学》,第273、275页。

不难看出,在后期和谐说中,与崇高相比,周来祥先生更重视丑与荒诞,而他的关注重点却是西方美学。进入新世纪后,这种状况有所改变,周来祥先生开始思考崇高、丑、荒诞与中国现代美学和艺术发展的内在关系。尽管评述不多,却更为重要。他明晰地看到,由于中国社会现代化之路的缓慢曲折,使得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未能获得充足发展,而这一境况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现代艺术的茁壮成长。正如素朴的辩证法必须借助形而上学的否定才能脱胎为科学的辩证法,古典主义亦需经由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辩证扬弃方可通达新质结合,否则,螺旋式的升扬就可能蜕化为平面式地向古典主义的简单复归。依照这种理解,周来祥先生认真考察了“文革”结束后中国艺术的两极对峙的发展情势,结合具体现象对丑与荒诞等范畴加以辨析。②周来祥:《古代的美、近代的美、现代的美》第5章和第6章,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与前期和谐说比较,这一理论的主动修正应当是后期和谐说的一个重大突破,也是整个和谐美学的一个值得特别关注的理论进步。

崇高的三分论是后期和谐说的逻辑推进,这个推进以丑和荒诞对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审美艺术作了深入精细的论析。不过,作为新的探索,这种理论推进仍有三个需要继续思考的问题:第一,总体的崇高与从属的崇高,两者之间关系需要进一步明确;第二,西方后现代艺术是否就是崇高型艺术的彻底终止;第三,如果后现代主义持续存在并转化为包含着丑与荒诞的新的形态,它与崇高又是何种关系。

尽管在前期和谐说中和谐的地位远胜于崇高,尽管后期和谐说在论说丑与荒诞的同时也从未中断对和谐理想的憧憬,或者说总是强调和谐理想的引领作用,但事实上,崇高却是和谐美学中更有生命力的概念。“对于中国美学而言,关键问题是揭示王国维之后崇高作为总范畴的演变,以及古代和谐作为制动的力量对现代美学进程的干扰。因此,应当把崇高从和谐说中提升出来,并从理论上全面更新这个范畴,使之成为能够对应古代以后美学发展的、对未来美学具有长久时效的指导原则。从这个角度认识问题,王国维以来百余年的中国美学的历史过程,就被看作崇高所蕴涵的基本内容的逻辑展开,中国现代美学的发展就表现为对古代和谐的突破和否定,而它的未来的历史任务,也是从这个和谐转换到崇高的过程中提出的。”①邹华:《崇高的历史提升与更新——周来祥美学简论》,《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2008年第2期。

从美学史看,崇高是由历史渐渐孕生并被普遍接受的范畴之一,它以其矛盾冲突的特质与和谐美区别开来。换言之,崇高在形成之初就透露出迥异于古代美学的审美特征,这是美学研究者应该珍惜的历史成果。当然,崇高自有它近代初生之时的特性,尤其是注重外部气势与心灵震荡的倾向,更与浪漫主义艺术相互适配,于是,仅以这个携带着出生烙印的范畴阐释19世纪末以来的美与艺术就显得很不适应了。然而,此种局限性并非将之限制于某个历史局部的恰当理由,反之,崇高发出对其更新升级的吁求:它不仅关注心灵的激荡和情感的表现,而且关注历史的厚重和理性的沉思;不仅关注外部形态的大气磅礴,而且关注现实矛盾的深刻复杂;不仅关注风起云涌的社会事件,而且关注亿万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它能够从最平凡、最卑微的世俗人生中发掘出最深刻、最震撼的人性内容和历史蕴涵,能够在古代美学所没有的广度和深度上重铸新美,重造不同于古典主义的美学新景观。总之,它要求赋予自身与古代和谐大致相当的美学高度与历史容量,以便构成一个能与古代和谐大体对等的总体范畴,更可高举一面区分于古代美学的审美范式的旗帜。这个“总范畴”是一种境界、一种启示、一种升腾、一种社会责任感、一种历史使命感,它给予世人一种强烈的触动、一种形上的超拔、一种追寻本体的寄托、一种开创未来的动力、一种诗意栖居的渴盼。

美学需要崇高。众所周知,西方现代美学从古代和谐美学中越出仅有两百多年,而中国美学只有一百年。与古代和谐美学长达数千年的漫长历史相比较,现代美学只不过刚刚萌芽。有鉴于此,美学既不应固守在近代崇高的形成阶段,也不应终止于荒诞扩容的时限之内,它仍要奋力前行。在更新崇高的理论进程中,除去在本体论的基础上将其最大程度地提升至不低于古代和谐的高度而外,尚需设立一套流动开放的从属范畴,以期将现代美学的历史成果,包括与现代主义并行的丑和与后现代主义并列的荒诞都包容在崇高之中,并随时准备将未来时代的思想成果吸纳进来。②这个体系或许能够以“人二本、我两识、美交错、艺双扩”为纲要而全面展开,相关论述参见邹华:《中国当代美学的“主客二分”问题》,《学术月刊》2015年第5期;《美学本体论重构的两个维度》,《西北师大学报》2016年第5期。“更新崇高,既是理想主义的,诗意的和宽泛的,也是现实的,逻辑的和周密的。我们不会因为提升崇高而无法触及美和生活的跳动的脉搏,不会因为赞美崇高而不能接受丑和荒诞,更不会因为守护崇高而被未来所遗弃。崇高的不同于古代和谐的矛盾冲突的基本内涵,决定了它将长久地保持其走向未来的生命活力,它不仅能够包容丑和荒诞,而且能够超越它们去包容未来将会出现的更复杂、更多样、更新颖的非和谐或反和谐的美的形态。因此,在研究后期和谐说的最新动向的时候,对前期和谐说中与和谐对等的广义的崇高范畴,我们仍应给予保留和重视。”③邹华:《崇高的历史提升与更新——周来祥美学简论》。

在前期和谐说中,古代和谐终获显位;在后期和谐说中,近代崇高得以拓展。然而无论前期还是后期,如何理解崇高与辩证和谐的关系长期以来都是一个理论难点。新世纪以来,周来祥先生对和谐美又有更为深透的论释。他认识到,辩证和谐更具未来理想的性质,作为引领的力量它始终潜在地发挥着作用,但并不具备当下或近期实现的历史基础。①周来祥:《三论美是和谐》。如上所述,与中国美学的历史及现实遥相呼应的崇高其潜在活力远未展开,王国维所标定的中国现代美学的历史起点距离当下社会人生并不遥远,过分凸显辩证和谐的现实性极有可能重返古代美学和古典主义。如果说古代和谐曾因适应了古代人的审美理想而颇具历史合理性与应该承继的优秀传统,那么,现代人向古代和谐的倒退就只能更多地背负起其特有的封闭性与保守性。与倒退和重返古代和谐不同,中国当代美学对崇高的关注和强调却是另一种复归,这是自20世纪初以来中国美学经历了复杂曲折过程之后向现代美学起点的一次复归,这种复归所要凸显的仍是王国维倡导崇高对于当代中国美学的历史意义,因而所谓“复归”不是低水平重复,而是在现代性的历史平台和现实境遇中对崇高重作论证。这是中国美学的“任重而道远”的奋斗目标。

周来祥先生在后期和谐说中已经意识到超前筹划辩证和谐将会导致的后果:“从近代对立的崇高到新型的和谐美,不是直接的,这要有一个较长的过渡阶段。特别是在我们国家,近代崇高型艺术发展得不够充分,而古典美的传统又相对地浓重,因此要达到对立统一的新型和谐美,就更加困难……在我国目前条件下,相对地吸取和发展某些近代崇高型艺术的因素,有着现实的意义。一则没有近代的对立、分化,就难以彻底打破古典的和谐与保守,就很难发展新型美的艺术。这与继承传统并不矛盾,因为我们所说的否定是包含着肯定的否定。二则只有吸取和发展分化、对立的原则,才能创造一个基础,为新的美的创造提供一个必要的条件。未经彻底分化,未经本质对立的统一,不是新的美的创造,而只能是古典美的复归。”②周来祥:《文艺美学》,第311-312页。与此同时,后期和谐说对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再作思索,再次确证对立分化的历史必然性与推进作用:“真正的主客二元对立模式是从近代开始的,而这时的二元对立绝不是像某些同志所认为的那样,只是一种谬误,更不只是一种罪过。恰恰相反,若没有主体的彻底自觉和独立,若不能形成主客二元对立,也就没有近现代文明,没有康德,甚至没有黑格尔,没有马克思(他的辩证法就失去依据),没有德国古典哲学;没有海德格尔,没有德里达,没有现代主义,也就没有后现代主义;同样,也就没有近代崇高美学、现代丑美学和后现代的荒诞美学、无差别美学。主客二元对立是近代文明的助推器和催生婆,不能一笔抹杀。”③周来祥:《论哲学、美学中主客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产生、发展及辩证解决》,《文艺研究》2005年第4期。这一具有当代哲学气质的深度思谋,对于充实完善崇高范畴的题中应有之义必有极其切要的历史价值与现实意义,也是后期和谐说臻于深化的标志。

四、结语

周来祥美学以“和谐”为元范畴,以“美是和谐”为理念,以古代的素朴和谐、近代的崇高、现代的辩证和谐为主线,以中国古典美学为重心,以中西美学史为旁证,以中西比较美学为两翼,以审美关系为基点,以“三大美学”为架构,以辩证思维方法为支撑,以中国审美文化史为补正,创构了一个圆融自洽的理论系统。经过半个世纪的勤奋耕植,这个自成一派的美学体系已获得学术界的一致认可。北宋大儒范仲淹在《严先生祠堂记》中由衷赞叹一代名士严子陵:“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诚哉斯言,周来祥先生对于中国当代美学事业所作的卓越贡献亦与旭日皓月相伴长在。周来祥先生终其一生勤勉为学,“只知拼搏,不顾休整;只管冲锋,不管掩护;只知有‘春’,不去想‘冬’”。①戴磊:《周来祥:一个为美学事业燃烧了生命的人——悼来祥君》,《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2012年第1期。我们后来人诚意敬畏他的坚守书斋的高远境界,深切缅怀他的虚怀若谷的人格魅力,诚挚赞颂他奖掖后学的高亮风范。逝者已矣,生者仍当奋勉前行。

*邹华,男,1952年生,辽宁岫岩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学。李增杰,男,1984年生,山东滨州人。首都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哲学美学。

责任编辑:沈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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