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来,文学与记忆之间的关系已成为越来越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对记忆的书写成为文学艺术创作的一种凭借。英国小说家拜厄特的《占有》,自1990年获得布克奖之后,逐渐成为人们关注的重点。本文试图通过分析《占有》中的记忆书写,通过细读文本的方式,来揭示记忆书写与文学再现的重要方式,并表明记忆的再现是历史真实还原的重要途径。与此同时,去探讨记忆之外遗忘的书写对文本审美效果带来的另一种体验。
关键词:《占有》;记忆再现;历史真实;遗忘
作者简介:甘海迪,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文传播学院 2013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在读。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02-0-02
前言:
近年来,记忆研究早已成为学界热点,相关研究成果涉及社会心理学、政治、文化、历史和文学等诸多领域。在文学领域,文学与记忆之间的相互联系已经成为目前最热门的文化课题之一。自传、日记以及20年来充斥在欧洲和美洲书市的长篇历史小说,或是在文艺小品中普遍出现的反映“记忆文化”这一主题的一些观点,都证实了这一点。在拜厄特的小说《占有》中,她通过书写记忆,将过去、现在和未来联系起来,在记忆的追寻基础上,拼凑记忆的碎片,还原历史的真实。但是,记忆又是脆弱的,遗忘总是伴随着记忆。拜厄特在书写记忆与遗忘之间,通过不同的叙述者,来讲述故事,在不同的声音的交织中编织记忆之网。本文试图从记忆角度出发,解读《占有》中记忆书写的方式,分析文本在再现记忆与遗忘之间的历史叙述模式。
一、《占有》:一段记忆的书写
《占有》中讲述了古今糅杂、跨越两个世纪的爱情故事。小说的开始,文学博士罗兰在伦敦图书馆查找资料,却意外发现维多利亚诗人艾什未曾面世的手迹,并查证出是写给当时的女诗人兰蒙特的情书。这段鲜为人知的婚外情引起了罗兰强烈的好奇心,于是他同研究兰蒙特的学者莫德联手追查这段隐情。随后二人在探访兰蒙特的故居时,意外发现布娃娃中隐藏的大量信件,这些信件正是艾什与兰蒙特之间秘密恋情的证明。随后二人又一同前往约克郡,寻访昔日诗人的足迹踪影。到此,追寻记忆的行程并未结束,罗兰和莫德随后又去了法国布列塔尼调查兰蒙特生子一事,而这时其他人也参与到“调查”中来,克拉波尔与休德布兰尾随罗兰与莫德到达法国。最后,从墓穴中挖掘出来的陪葬书信,揭开了被隐藏的记忆,还原了历史真相。
《占有》中,记忆的再现,是作家描写的重点,再现的方式则成为小说表现的中心。关于记忆在文学中的再现问题,拜厄特曾在《记忆与小说的构成》一文中谈到过:艺术是在特定的文本空间中展开的,例如,戏剧的记忆依赖于剧场的空间,小说的记忆依赖于文字组织的结构。另一方面,文本的记忆结构也各有特色,拜厄特借助记忆剧场的概念分析说,但丁的《神曲》构造了天堂与地狱的空间形象,而普鲁斯特则借助“一片云、一个三角形、一座钟楼”等重复出现的意象来帮助记忆。拜厄特的分析显示,文本的记忆空间可以分为两个层次,一个由记忆的事物所组成(具体的空间),另一个由这些事物的语言连贯而成(抽象的空间)。在《占有》中,再现的记忆空间结构包括了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具体的记忆空间,它是由罗兰和莫德重访诗人在林肯郡的故居,约克郡,威特比镇等实存的地理空间,以及被发掘的通信,日记,纪念物等来建构的。这个记忆空间是记忆再现的基础,它的存在填补了现代人回望维多利亚时代诗人时的记忆断层,并让现代学者凭此来展开对他人记忆的追溯。第二个层次是通过艾什及兰蒙特创作的诗歌,神话等文学文本所构建的抽象的记忆空间。在这个抽象的空间中,现代学者通过对文学文本中隐喻与象征的解读,来串联记忆之网,拼接散落在时间里的记忆碎片。在这两个记忆空间的共同建构中,记忆的再现成为可能。
二、记忆空间的第一层次——个人记忆的书写
《占有》中,作者在书写他者的“记忆”时,通过建构了一个具体可寻的记忆空间,来展开记忆的书写。一个人的记忆并非从天而降,他只有在与其他人进行交流的时候才产生记忆,而且在与他人进行沟通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涉及物体,诸如文字、图画、地域、仪式、饮食、气味、声音。因为我们有意或无意地在这些客体上投入了记忆,他们能够唤起和激起我们的记忆。
保存在文字中的记忆再现是记忆空间的支撑。作者为了增加回忆的可靠性和真实性,将这些声音通过被发现的维多利亚时代人物的通信和日记中叙述出来。日记,书信中使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既直接激活了昨日的记忆,又让历史的叙述具有强烈的真实感。如艾什与兰蒙特热恋期间的通信,直接再现了那段被历史遗忘了的记忆。但有时,第一人称视角因为强烈的主观色彩和叙述的主观性,导致记忆的歪曲与模糊。艾什在于兰蒙特一起旅行的沿途中给妻子爱伦写信时,故意隐瞒事实,在信中描绘自己一人旅途的孤单以及对她的思念,伪装成独自出行的事实,并奉给妻子情诗制造出夫妻情深的假象。这里第一人称叙述的使用不仅遮蔽了记忆的真相,更有意隐藏了他与兰蒙特的恋情,以至于后来的研究者都被这些信件所迷惑,认为这读起来正如一位孤身出行的丈夫向他的妻子诉说夜晚的空寂。随后兰蒙特远赴法国布列塔尼,在莎宾家中待产,这段记忆由莎宾的日记记叙。作者故意采用一个孩子的视角,来对这段记忆进行重述,由于莎宾的年少无知,她无法完全还原当时历史的真相,对兰蒙特的状况无法判断,不知道她所生孩子的下落。这样,日记中就留下种种悬念,记忆的追寻再次受阻。艾什得知兰蒙特为自己生过孩子之后,也曾苦苦追寻孩子的下落。在荷拉·雷伊女士的日记中,她记录了艾什与兰蒙特共同参加的一次降灵会的场景,在降灵会上艾什苦苦追问孩子的下落,却没有得到答案。小说结尾时,从墓穴里挖掘出的爱伦日记和一封未拆封的信件,拼凑出了完整的记忆,揭开了历史的真相。那封未拆封的信,是兰蒙特在艾什临终前写给他的,在信中我们得知艾什与兰蒙特的孩子玫,被兰蒙特的妹妹苏菲收养,她生活得很开心,并已经结婚生子。而且,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玫正是莫德的曾曾曾祖母。
总之,在文本中建构的第一个层次的记忆空间中,维多利亚时代诗人的生活能够再现,是因为文字保存了他们的记忆,它们最终穿越时空,在现代学者的阅读与追寻下得以再现。
三、记忆空间的第二层次——文学记忆的还原
文本中第二个层次的记忆空间则是由艾什与兰蒙特创作的诗歌所构建起来的抽象的空间。德国学者阿斯特莉特·埃尔曾说:“文学作品作为集体记忆的媒介是相当普遍的:诗歌、低俗小说、历史小说、科幻小说或是爱情故事,所有不同体裁和类型的文学作品,不管是流行的消遣文学,还是经典的高雅文学都曾作为、现在也仍在作为集体记忆的媒介。”文学文本是一种记忆储存媒介,对个人生活经验的感知和回忆都起到关键的作用。文学文本建构的是一个抽象的记忆空间,在这里,现实被诗意地呈现出来,它是被分割了记忆的一个部分。
在小说中,拜厄特借主人公罗兰之口表达出要从诗歌中来找寻诗人的记忆,通过阅读艾什创作的诗歌,可以发现艾什在1860年之后所写的诗,大多都触碰到自然元素这个主题——也就是水、石头、土和空气,还有约克郡瀑布。他把莱伊尔提到的间歇喷泉跟北欧神话还有希腊神话泉写在一起。同时,细读兰蒙特的诗歌《梅卢西娜》可以发现,在《梅卢西娜》中的诗句:“难道那源源不绝慰藉我俩干渴的泉源,就将从此封死关闭”一字不变地出现在艾什的《艾斯克给安伯勒》中。由此可见,艾什所写的《艾斯克给安伯勒》,与兰蒙特的诗歌相互呼应,两个人创作的诗句中显示出相互重叠的记忆,也证实了历史上记载的艾什独自旅行是由兰蒙特陪伴的。当现代学者罗兰和莫德在约克郡实地考察时发现,在兰蒙特的《梅卢西娜》中所描写的景物正是她与艾什同行过的约克郡的托马斯瀑布。虽然诗歌创作是象征性质的文学再现,但记忆凭借诗歌中出现的这些文字,呈现出兰蒙特与艾什一起来过这里的真相。
至此,我们看到,在文学文本构建起来的抽象的记忆空间,利用文学的隐喻来使过去的事件产生意义。读者则通过对这个抽象记忆空间中储存记忆的找寻与还原,实现不断“祛魅”的阅读体验。通过两个层次记忆空间的建构,记忆被唤醒。记忆的书写,成为还原历史真相的重要途径。一场现代学者的追寻之旅,也圆满结束。
四、记忆之外的遗忘
在学者们发掘的被隐藏的记忆中,人们觉得已经还原了历史的真相,可在小说结尾处作者以全知全能视角提醒我们“有些事情发生了,却没有留下可以察觉到的痕迹。这些事情没有人说出口,也没有人提笔写下,如果说接下来的事件都与这些事情无关,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的说法可就大错特错了。”在1868年英格兰夏日的原野上,艾什和他的女儿偶然地相遇了,他们交谈,并互赠礼物,艾什为女儿编了花环,小女孩则给他一缕头发作为回赠。读到此处,读者开始思考,那个令当代学者们欢欣鼓舞的真相大白的结局真的是完全被还原的记忆吗?一个偶然的事件,诸如随后小女孩在跟哥哥的嬉闹疯跑中,将艾什请求她带给兰蒙特的口信忘记得无影无踪。与是,记忆与遗忘之间出现无可挽回的裂纹甚至鸿沟:兰蒙特至死也不知道艾什已经见到过女儿,她更不知道女儿赠给父亲的一缕秀发一直被后人当着自己的头发永远留存在文学档案和历史记忆当中。同样,那些自以为还原了隐藏的记忆,掌握了历史真相并企图以此改写文学史的当代学者们尽管从墓穴里找到了兰蒙特写给艾什的最后一封信,但由于这封信里所记录的已经是不完整的真实,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就被作者划在了历史全景之外,他们对记忆的了解,与其研究对象一样,仍然是残缺的,真实、全貌的历史仍然无以触及。
读完整部作品,我们看到,记忆和遗忘都以文学再现的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记忆与遗忘是相辅相成的。记忆的背景是遗忘,遗忘也成为记忆的一部分。读者通过再现的记忆,得到阅读文本的愉悦和了解历史真相的欢欣。但对遗忘的书写,再次表明了记忆总有所遗漏,对历史的叙述再次呈现出缺失的真相,这样对于文本的阐释就再一次向读者开放。遗忘以它的空白遮掩住历史不愿示人的一面,那么就会改变历史再现中的某个关键环节,从而使整个历史事实永远以残缺的而又不被人知的形式被人们收藏在记忆里。总之,通过对《占有》中记忆和遗忘书写的分析,我们看到拜厄特在有意将历史上的记忆和遗忘编织在一起,通过这种写作策略,再次凸显了后现代主义文学再现中历史叙述的文本性、开放性、多元性和不确定性等特征。而这一切都为读者的阅读,和对文本的阐释带来了欢愉的审美体验。
参考文献:
论著:
[1]《文化记忆理论读本》 冯亚琳、[德]阿斯特莉特·埃尔 主编 余传玲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1月第1版。
[2]《占有》[英]A.S.拜厄特 著 于冬梅 宋瑛堂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12年9月第3版。
[3]《历史的叙述与叙述的历史》 程倩著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9月第1版。
论文:
[1]曹莉:《占有》:历史的真实与文本的愉悦,外国文学研究,2005年第6期。
[2]梁晓东:《拜厄特的小说艺术研究》,载于《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期。
[3]柯倩婷:《<盲刺客>:一部关于记忆的小说》,载于《外国文学评论》,200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