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私与回避

文/谭先杰



隐私与回避

文/谭先杰

作者单位/北京协和医院

题记：有一种财富，叫做隐私；有一种关爱，叫做回避！

妇科门诊中经常见到有些女性朋友就诊时带着“闺蜜”（注：此处泛指要好的朋友，未必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闺蜜始终陪伴左右，形影不离，温馨感人。但是作为妇科医生，我的建议却是：除非病情紧急，进妇科诊室最好不要带着闺蜜！N个理由，并不牵强，容我一一道来。

关于是否有过爱情故事

对于年轻妇女的停经、腹痛和阴道出血，医生通常要首先排除妊娠相关的急诊情况，例如自然流产和宫外孕（胚胎长在子宫腔之外），后者是目前在妇产科能迅速致死的两大疾病之一。这时，医生自然会询问患者是否有性生活。于是，问题就来了。

对于绝大多数已婚女性，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但如果是法律上未婚但事实上已婚的女性，又或者老公长期在外、两地分居的女性，当着闺蜜的面有时就可能会打死也不说Yes，尤其是一贯以清纯玉女形象示人者，只好硬着头皮说No！不要小看这个谎言，它会误导诊断，甚至闹出人命。20多年前，我还是菜鸟医生，急诊夜班来了一名停经、腹痛、阴道出血的女大学生，亭亭玉立，楚楚可怜，一名女同学陪她来的。患者来的时候都有些休克症状了，我非常怀疑是宫外孕破裂腹腔内出血，需要紧急手术。然而当我问她有无性生活时，她一直否认，但我从她躲闪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答案。

我让护士进来，委婉地请她同学出去一下。这时患者告诉我，她的确有性生活，但是由于和送她来的同学很熟了，不便说出口。我和护士一起对她进行了妇科检查，随后急诊送手术室，腹腔内的出血量达1500毫升，要不是姑娘身体素质好，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一次类似情况，我问一名年轻女孩到底有没有过性行为，我告诉她这对于医生判断病情非常重要。女孩想了一会儿后，犹犹豫豫地说：好像有过！哎，姑娘，这又不是回答中午吃还是没吃，就因为闺蜜在旁，就变成“好像”啦？

除了闺蜜之外，长辈在旁边有时也得不到真实信息，我通常会让长辈短暂回避。当然，很多时候经过“严刑拷打”，证实的确与父母眼中的乖乖女是一致的。今天主要说“闺蜜”，就不展开了。

关于是否有过爱情结晶

对于因为不孕就诊的女性，医生询问病史时，会问患者以前是否怀过孕，因为这涉及到不孕的诊断思路和检查策略。如果从来没有怀过孕，称原发不孕，有女性自身的原因，也要考虑男方因素，但通常不会首先考虑输卵管堵塞。如果曾经怀过孕甚至有小孩，但目前死活怀不上，则称继发不孕。原因也很多，其中之一是要考虑输卵管堵塞，因为一次或多次流产之后，就可能导致这一后果。

除此之外，对于曾经有孕育历史的女性（包括但不限于再婚女性），医生还要进一步了解情况，以判断不孕的原因是否在男方。于是，问题又来了。

因为“一根筋”医生需要知道曾经的那一次或几次怀孕到底是和现任伴侣的爱情结晶，还是和前夫、前男友的激情产物？如果最近一次怀孕的确是现任，而且时间并不遥远，可以初步判断现任没有大的问题。如果爱情结晶是和前任的，现任肩上的担子就重了，就需要做检查了。

对于再婚女性、或只有唯一现任的女性，闺蜜在旁边不会有大的影响，她会大大方方告知实情，这是绝大多数情况。但是有的时候，有的女性会闪烁其词。因为，人人都知道，没有必要看一次病就把某些历史暴露给了旁人，包括普通的闺蜜。

关于爱情故事的某些细节

还是以不孕为例吧。为了明确不孕原因，有时候医生需要知道两人性生活的某些细节，如性生活时间、频率、男方有无功能障碍、甚至惯常姿势等等。曾有段子说有一对不孕的高知夫妇，以为两人亲亲搂搂抱抱就能怀孕。真假姑且不去深究，但无论如何，当闺蜜在旁边的时候，回答医生的这些问题的确有些难堪。不善意地推测，彼时彼刻的闺蜜，关心之中也有好奇的成份。所以，除非是后面提到的“极品闺蜜”，还是不带普通的闺蜜为好。

关于爱情故事的可能主角

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框架下，这个问题理论上非常小众，主要是指那种在排卵期（两次月经的中间）的前后分别和不同男士上演故事、而又想知道到底谁是主角的情形。尽管根据生殖医学的原理我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但准确率仅50%！所幸这种情况的患者，就诊时会避开熟人，包括普通的闺蜜。但对于“极品闺蜜”，则另当别论了。

所谓“闺蜜”或“普通闺蜜”，是指双方的确是好同事、好姐妹、好朋友，但在某些问题上仍会有所保留者。所谓“极品闺蜜”，则是指姐妹双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事无巨细都要知心分享者。影视作品中那些和闺蜜讨论另一半的种种功夫和细节，说者意气风发，听者血脉喷张，观者心潮澎湃，是“极品”中的“极品”。现实生活中有吗？我只能说世界太大了。

同样将镜头拉回20年前，同样是月朗星稀的夜晚，同样是忙乱的妇科急诊。两名穿戴时尚的年轻姑娘走进诊室，一名是患者，另一名是闺蜜。病情其实相当的简单，就是怀孕了有些先兆流产出血而已。但是两人之间的亲密对话却让我大跌眼镜。

我埋头书写病历记录的时候，两位美女聊开了。哇塞，全英文对话！原来她们在讨论到底是Peter的，还是David的！尽管我当时还是菜鸟，但也见怪不惊了。然而，那闺蜜的一句话却仍然让我瞬间石化！只听那闺蜜对患者说：不对！绝不可能是Peter的，那几天Peter一直和我在一起呀，怎么可能？……Oh my god，姑娘们，这“分享指数”也忒高了点吧。

石化缓慢融解之后我有些气愤（千万别说羡慕嫉妒恨，太老套！），我觉得她们太欺负人了——欺负我的英文，欺负我的机构。于是，我淡淡地对她们说：两位，请不要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好吗。请注意，这里是北京仁和医院，不是乡村卫生所，你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单词我能听懂，OK？！（其实，我或许应该对那闺蜜说一句：哼，有什么不可能，你也忒低估咱Peter同学声东击西的游击战争能力了吧！呵呵）。

当然，这样的“极品闺蜜”实属罕见，绝非主流，我也没有遇见到第二次！但无论如何，鉴于种种原因，有些时候进妇科诊室带着普通闺蜜，是弊大于利的。如果可能，不妨短暂分开。因为：

有一种财富，叫做隐私；有一种关爱，叫做回避！

【后记：尽管本文的论点满满正能量，但论据却有些负能量，甚至儿童不宜。我是拿出写科研文章的时间写这篇文章，即使您鄙视我的观点，也请不要先站在道德高点上说事！码字不易，且读，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