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岭杰
(中共贵州省委党校 科社教研部,贵阳 550028)
国家治理视域下政治产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丁岭杰
(中共贵州省委党校 科社教研部,贵阳 550028)
上世纪80年代末以后,利用治理体系来处理公共问题和优化政治产品供给,日益成为时髦的政治主张和活动。超越向市场或政府的单向度回归,国家治理体系通过整合市场、政府、社会和公民个人的政治影响力,高效地优化政治产品供给的有效性和公平性。政治产品供给侧是自主地生产和分配政治产品的制度化政治体系,供给侧结构是组成供给侧的基础要素。在国家治理视域下,政治产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基本内容和目标是:国家政治体系对政治产品生产和分配体系中的价值判断、供给主体、供给工具、供给路径、产品类别等要素加以改进,使得各要素和要素组成的供给侧具备与国家治理现代化相耦合的制度性特征。
国家治理;政治产品;供给侧结构
上世纪70年代开始,理论和实务界更为明晰地认知到纯粹的政府管制机制和市场主导的资源配置机制都无法公正高效地协调多元利益关系和供给政治产品。此后超越向市场或政府单向度回归,并整合市场、政府、社会和公民个人的政治影响力和产品供给能力的公共治理被世界银行和联合国提出并实践。面对全面而深刻的社会转型,为避免政治产品供给中政府失灵、市场失灵和社会失范恶化中国的现代化陷阱*现代化陷阱主要内容是:现代化进程造就的物质和精神财富强化公民权利意识与政治行动能力,然而发展相对缓慢的体制无法满足权益诉求和协调利益矛盾,最后体制和诉求之间的冲突干扰社会稳定和政治可持续发展。,中共在十八届三中全会首次将“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定位为“全面深化改革总目标”。并在此后的重大决议中不断完备国家治理的制度框架和发展路径。在国家治理现代化和经济发展新常态的大背景下,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一次和十二次会议阐发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一改革起始于经济增长下行风险和经济结构升级压力,然而在未来会向政治产品供给领域延伸。
(一) 政治产品供给维度上治理兴起的现实背景
上世纪70年代,在享受了接近三十年的国家干预主义带来的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成果后,西方发达国家普遍遭受经济增长迟滞、通货膨胀严峻、政治产品供给低效等经济社会转型问题。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和美国总统里根,开始摒弃对凯尔斯主义的固守,转而借鉴新古典自由主义的精神内涵,供给学派的理论框架和新公共管理的操作技术等,来推行政治产品供给改革。让“强市场、小政府、高效益”成为政治体系生产过程的原则。
然而当以上原则被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输出到其受援国时,政治体系脆弱、法治秩序缺失、政治规制乏力的发展中国家,并没有获得预先期望的政治产品的公正高效供给。在非洲国家这些政治产品问题尤为突出,并常常恶化为国家和地区危机。因而在1989年世界银行率先系统地分析这一发展陷阱,并提出危机治理(crisis in governance)概念和相关政治实践框架。而后,联合国的全球治理委员会在其著名报告《天涯若比邻》(Our Global Neighbourhood)中,进一步分析“治理”——多元主体的多样态权益在持续的互动中得到协调和满足的过程——概念。此后,超越向市场或政府单向度回归,体现政治产品的高效生产和公正分配的治理成为“时髦的词语”,并被人们热情地用来协调市场和国家在公共产品供给上的合作[1]。可见,国家治理和其视域下的政治供给体系的发展既区别于传统的刚性管制,也不同于西方供给学派的简单翻版。
身处政治社会大转阶段,中国更为紧迫地面临,通过发挥市场机制、完善民主法治体制和激发社会活力来高效公正供给政治产品,进而减少“现代化陷阱”冲击的,艰巨政治社会发展课题。中共在十八届三中全会首次将“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定位为“全面深化改革总目标”,并以发展社会主义民主作为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基本内容和基础路径。十八届四中全会又将建立社会主义法治体系补充进国家治理建设和运行的基本方略与方式。在国家治理现代化和经济发展新常态的大背景下,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十一次和十二次会议阐发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然而在接下来的“十三五”或更长时期,其也会超越经济领域,关切政治产品供给的结构和机制围绕国家治理现代化而进行改革。
结合国外治理理论和国内治理构建实践,本文将国家治理定义为:在民主法治框架下,执政党、政府、企业、社会组织和公民个人等政治社会主体,通过共同参与、相互尊重、协同行动、公平担责、权益共赢等机制和原则,来调整制度规则、处理公共问题和保障权利,而构成的政治过程、政治能力和相关制度集群体系。在国家治理语境下,政治产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基本内涵为:生产分配过程和体系不断提升对多元主体的包容性、治理方式的网络性和治理体系的改良弹性,进而高效和公平地供给政治产品。
(二) 国家治理的基本特质
避免向市场放任主义和国家干预主义单方偏向,而且区别于传统刚性管理的国家治理,是整合政党、市场、政府、社会、公民个人的政治供给能力,进而高效地处置公共问题和公正地协调多元权益诉求的新型公共规制系统。其具备公共善的包容性、治理主体的多元性、治理方式网络性和制度改良弹性等基本特质。
1. 公共善的包容性。公共善的厘定和发展是治理体系构建和运行的首要公共伦理问题。在现代主权体系构建的维度上,绝大多数现代国家都是囊括本土国民和外来移民、主流社会文化和亚文化、强势民族和弱势民族、传统宗教和新近外来宗教等的多元文化政治集合体。在多元社会的管理和治理维度上,执政党、政府机构、企业、社会团体和个体公民都独自或交叉地扮演多元化公共角色,行使多重权利(力),承载分化的社会伦理和权益诉求。因此,现代国家治理体系的发展既要实现公共善的明确稳定性,也要逐渐提升自身包容性。
包容性提升的基本路径为:国家治理体系将公共交往和私人生活的根本价值(如自由、公正、博爱和人权)设定为公共善的基石和其规约政治产品的不可突破的底线,并且把多元主体各自的权益诉求和公共目标,如政治体系的秩序、营利机构的利润、公民社会的自主、公民个体的幸福等都协调地整合进公共善的范围和政治产品供给侧的目标体系。
2. 治理主体的多元性。治理理论代表学者罗西瑙阐述出治理主体多元性的主要内容,即内涵丰富和路径开发的治理体系与过程涵盖了政府和政府以外的体系,其能让类型各异的个人和组织借助特定结构和程序来实现多元分化的权益诉求[2]。现代化(性)的社会是行为责任主体和相关权益与权能日趋复杂化和多变化的人类聚居和共同发展系统。该类社会的整合必定需要向多元社会政治主体提供参与机会、保障各方基本权利、明确公共交往权责范围和促进多元诉求中和平衡,并能获取广泛的合法性认可和具备决断与执行力充足的政治结构和体系[3]。因而在整合复杂社会的政治发展路途上,国家治理体系的正当性构建和政治产品生产与分配能力发挥,就难以同治理主体多元性以及多元性随公共理性和德性主体的增加而提升相分离。
治理主体多元性主要体现为:凡是具备处理公共事务的理性和德性的,并且自身的权益高度嵌入公共决策和政治产品供给侧的主体,如政党、政府机构、企业、非政府组织以及个体公民,都能也都该公平自由地参与国家治理。
3. 治理方式网络性。治理的要义为社会规制超越官民、公私的简单二元划分,让多个行动者分担公共管理职责和共建互信关系,进而推进治理的网络化[4][5]。国家治理中,公权力不再被政府和政党系统垄断,而是被多方主体公平地共享。权能的行使路径从自上而下的科层模式转变为上下界限动态化、管理层级扁平化和左右协作多头化的网络模式。在治理网络中,强制力限定在最小范围内,而协商、妥协与合作成为主要的治理手段。
在治理中,多元主体合作提供政治产品,进而整合成具备高度自主性、灵活性、系统性的“复合体”[6]。治理的网络体系还具备高度开放性,其对利益和权能高度嵌入公共治理领域的新兴社会政治主体的诉求敏锐地关切和积极地回应,并适度扩充网络的治理主体和政治产品供给节点。
4. 制度改良弹性*“制度改良弹性”参见丁岭杰:《国家治理体系的制度弹性研究》,载《安徽行政学院学报》2014年第2期。。美国行政学者彼得斯认为弹性化是政府治理模式的基本特质[7]。国家治理体系既是静态的结构和功能组合成的制度集群,更是动态的自我调节机制。制度改良弹性是国家治理体系稳定和发展的基本特性,其表现在治理主体的多元性、公共善的包容性、治理手段网络性的基础上,国家治理体系将多元治理主体的治理动员过程作为自身传感机制,以此感知政治生态、权益诉求和治理体系之间的紧张或耦合程度,并且依据公共善的底线和治理资源的可获得性来调整治理体系的功能、结构、制度和过程,进而实现整个体系的适应性和稳定性。
政治产品供给侧是利用公共权威自主地生产和分配公共产品的制度化体系。供给侧结构是组成供给侧的基础要素。它们各自具有清晰外延并能较为独立地发挥与供给相关的功能,相互连接组成完备的供给侧。结构包括价值判断、供给主体、供给工具、供给路径、产品类别等要素。公共权威所提取的资源按照一定程序经过各要素节点的加工后形成各类政治产品并被分配。传统政治产品供给侧的结构基于等级式刚性管制的价值和过程而形成和相互关联。该类供给侧主要分布在威权主义政体、威权—自由混合政体和多数主义民主政体*多数主义民主是以在选票数或资源占有量上具备优势的选民、民族、政党和利益集团的意识形态与利益为政治产品供给导向的民主制度。该类制度虽然也基本具备宪法体系、公民权体系、代议制、竞选制、票决制等民主制形式要件,然而难以公正地保障“少数人”的权益和协调多元权益冲突,是政治发展谱系中非完备的民主形态。等传统管理型政体中。
(一) 刚性的价值判断
价值判断是政治产品供给的首要环节,其规定供给过程和最终产品的存在意义与利益导向。在传统政治产品供给侧中,价值判断结构将稳定、服从和冲突消除等刚性的目标作为供给侧的基本价值。
在推行多数主义民主政体的西方发达国家,自由、平等、公正、民主和法治等被启蒙主义追寻的目标似乎已经全然实现,即便是对这些价值的争论也貌似慢慢消退。美好而宏大的政治历史叙事被政治家和理论学者认为已经无法直接解决大型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的分工、合作、秩序、安全和发展问题。他们不再像典型的启蒙政治家那样,以“承天命、改旧制、开民智和谋公义”作为自己的政治和学术使命,而是主张政治体系的稳定、政治过程的秩序、政治权威和服从的有效、纪律体系的普遍管束是政治社会稳固和发展的基础,进而将稳定、服从和冲突消除作为政治产品的基本价值判断和功能选择。
在非西方的发展中国家(威权政体或混合政体国家)中,旧制度下社会多元矛盾的累积和蔓延、体制外政治动员的发展、权威—服从关系的解构是大革命爆发的直接原因。不管是保守的旧当局,还是“革命”的新精英,在掌权时都将稳定、秩序、服从和无冲突作为政治体系和政治产品的前提条件与功能目标,而且认为社会多元和个体自由同政治秩序与国家发展相冲突。在威权政体构建过程中,新精英在动员解构旧体系的社会运动和获取公共资源与大众服从时才主张抽象的平等自由与多元自主。在混合政体中,政治精英放松对非政治领域的限制,然而不承认政治领域的多元冲突和不积极地对多元政治博弈制度化。
(二) 单一性的供给主体和压制性的供给工具
供给主体是依据一定的价值和规划生产和分配政治产品,并且能决定相关制度的自主性集团或机构。在传统的供给侧中,提取资源、生产和分配产品、调整供给制度和筛选反馈信息的主体,主要是掌握大部分公共权力的政府机构和党国精英集团,很少包括独立的企业、社会组织与个体公民。单一的供给主体将供给视为专业性活动,构建制度性精英操控体系和推行技术官僚管理,并且依据官方和非官方的区别将正统和非正统、专业和非专业简单地区分对立,排斥体制外精英和“非专业”民众对产品供给的参与。
供给工具是生产和分配政治产品的方法和手段。传统供给侧的供给工具主要为垄断性法理授权、固化科层体系和技术导向主义。垄断性法理授权体现为,政府结构(或者党国结构)认为和主张,自身具备全面的专业技能、丰富的信息渠道、超然的利益角色和组织化的强制力,因此能够超越党派纷争、民粹激情、一己私利的干扰,来务实、公正、高效地生产和分配政治产品。以此来论证自身垄断产品供给权的合法性,并且借助单次民意表达和固定的法律将权力垄断制度化。固化科层体系的主要内容为,垄断政治供给权的主体,借助权力自上而下的贯彻,下级和公众的高度服从、明确的程序规则来单方面地提取资源、生产和分配产品。这一过程以强制力为主要支撑并且很少受体制外力量(市场竞争的压力和公民社会行动力)的约束。技术导向主义是指政府结构或党国精英集团将政治产品供给视为操作难度高的单纯技术性过程,忽视供给过程中公众理性对公共价值的判断,否认多元参与的可取性和有效性。因而政治产品供给往往面临综合成本高、公正与效率水平低和对应公共需求无效等风险。
(三) 封闭性的供给路径
供给路径是政治产品产生和分配的制度化过程,其被价值判断限定基本目标,并由供给工具的程序化运行所构成。在传统的供给侧中,供给路径是一个“有限进入的公共政治秩序”。*借鉴诺思的“有限进入的社会秩序”Duglass C. Nort. John J.Wallis Barry R. Weingast, “A Conceptual Framework of Interpreting Recorded Human History,” George Mason University: Mercatus Center Working Paper, No. 75, 2007,p.32.政府或党国精英集团独占分配公共资源和构建公共管理体制的特权,通过正式的法律规制和非正式的惯例与谋略,对多元主体的自主理性和独立权益进入与信息流出政治产品的生产和分配等环节加以严格限制。在该路径中,经济、政治和文化精英,根据自身的最大化利益和强势社会群体的欲求,借助组织化的政治资源提取与分配权力,来塑造公共价值选择和规划产品的生产与分配。此外,精英集团通过固化的科层体系,行使和维持强制力,控制狭窄的政治反馈渠道,并且在消除言论“杂音”后论证与灌输供给侧的正当性*萨托利借用“瀑布理论”来说明非民主统治体系中等级式的舆论制造和传播系统。参见(美)萨托利:《民主新论》,冯克利,阎克文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15页。。
(四) 管制导向的政治产品
政治产品是供给侧通过运行政治生产力而产出和分配的满足特定政治主体欲求的结果。阿尔蒙德将政治产品划分为体系产品(体系维持和体系适应),过程产品(参与、服从与支持、司法程序公正),政策产品(福利、安全和自由)[8]。我们用“政治产品对公民自由保护作用的谱系”来分析这些产品。谱系的左端为管制—限制型产品,右端为服务—自主型产品。体系维持、服从与支持集中分布于左端,而其他则主要分布于右端。在传统供给侧中,大多数的政治产品集中分布在左端的管制—限制型产品,而且政治产品向右端偏移的速度,大大缓于政治经济环境改善的速度,反之则快于环境衰退的速度。此外,在群体分布上,服务—自主型产品分配主要向强势的政治经济主体倾斜,而管制—限制型产品分配更多面向普通公众;而且大众享有的服务—自主型产品具有显著的功能象征化现象,即产品无法实现其应有的服务消费者和提高他们自主性的实质性功能,更多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剂*“产品功能象征化”参见陈兴发:《当下中国政治产品供给战略的反思与完善》,载《求实》2014年第11期。。
由于处于在封闭的公权力铁幕中,无法通过价格和竞争机制全面及时地获取供求信息与感受改进压力,整个供给侧体系难以高效率(益)和公正地提供覆盖面广、针对性强和功能完备的公共产品。此外,党政—民众间信息与权能不对称导致的监督困境,以及公共政治代理人的经济人本性也恶化政治产品供给问题。因而,传统供给侧的改革就成为政治社会体系积累善治资源和实现公正高效发展的现实需要。政治动力环境是围绕供给侧而运行并对其维持和发展提供动力的政治能量(势能和动能)蓄积与释放过程和体系,是结构性改革的基本动因。
(一)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势能累积
改革势能是围绕供给侧体系而形成,并在其运行过程中蓄积起的推动结构性改革的潜在力量。现有政治产品供给过程与结果同政治产品消费者(企业、社会组织和公民个人)的政治文化与政治能力变化之间的张力是势能蓄积的主要源头。
在推行多数主义民主政体的西方发达国家中,平等、参与、自由、自治等价值是国家构建的合法性基础,也是普通公民的政治文化基因。基于冷战后的安定、社会财富的丰富和福利体系的健全,公民的后实利主义目标(注重自主、权利、公共参与和成就的行为动机)显著地超过实利主义目标(注重物质利益和安稳的行为动机)[9]。非政府的主体不断强化公民权利意识,主张自己能够和应该有效地影响和参与政治产品的生产和分配过程,以及预期政治产品类型结构向服务—自主型产品倾斜从而更为高效广泛地保障权利。而不愿意在公共政治和管理中囿于被动的纳税人、偶尔的投票者、顺服的被管制者等消极的角色。此外,制度化的自由空间、社会流动的畅通、自治领域和资源分配模式的多元化等,不断化解权力和资源被极少数个人和集团独占的“硬块”,将“累积性不平等”转化为“弥散性不平等”[10],从而使得不同的非政府主体在特定领域内具备参与政治产品供给的理性和能力优势。各类优势的多重叠加和相互协作就构成全民性的公共治理能力。
在实行威权政体或混合政体的非西方发展中国家中,政府精英或党国精英,通过全面推行国家干预主义在一定时期内拉动经济增长和构建社会福利体系,从而绕过民主法治等程序合法性而构筑政治统治—服从关系的绩效合法性。这一特殊的合法性构建路径在一定程度上客观地导致民众(特别是年轻一代人)的政治行为动机偏向后实利主义目标。对外交往的畅达、信息技术的发展和城镇化的加速进一步推进动机转变。此外,在混合政体中,政治管控的松动、市场经济的发展、个人财富的蓄积、地区自治的萌发等,也在促进“累积性不平等”的部分解构,进而提升部分多元主体对关系自身直接利益的公共事务进行参与和自治的诉求与能力。
这些权利意识和行权能力的强化与上文分析的公权力铁幕下传统供侧的结构特征——价值判断的刚性、供给主体的单一性、供给工具的压制性、供给路径的封闭性、政治产品的管制导向与分配的非公正性之间产生巨大张力。这种张力的持续存在,强化政治产品消费者对政治资源提取的消极支持、对政治产品的不满,以及对供给体系的不信任,进而产生传染性强且难以缓和的公众相对剥夺感,最终又导致张力的升级发展。改革的势能就在这种政治文化和政治权能与政治供给侧间张力的产生和发展中累积。
(二)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动能转化
改革的势能是张力和其强化的公众政治文化与相关行为趋势的变化,并不对供给侧运行和变革构成直接和显现的影响力。与之不同,改革的动能是政治产品消费者基于文化和行为趋势的变化而产生的政治动员和集体行为,直接影响供给侧的价值维持、功能运行和制度调整。
以调整供给侧和实现特定权利为基本目标的社会运动将隐蔽的和非物质的势能转化为推动和影响供给体制改良的现实和物质性的动能。
蒂利这样阐发社会运动的基本内涵:针对公共权力掌握者的、公开表达权益诉求和公共主张的、带有抗争性质的持续性集体行动[11]。集体行动的动员、行动的维持和推广、多方协商与达成协定、行动消退和遣散等结构,构成社会运动的周期性过程。在其中消费者转化为特定抗争主体,依据普遍化的基础性公共伦理(自主、正义和公平等),并结合本土当下流行的公共文化和政治话语提出“集体行动框架”*集体行动框架为与抗争主体的政治认知和感情相关联的现实问题分析框架和集体行动策略。参见(美)塔罗:《运动中的力量:社会运动与斗争政治》,吴庆宏译,译林出版社2005年版,第144-148页;Bert Klandermans: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Protest. Oxford: Blackwell, 1997.,以此明确行动的价值和目标、抗争的方式和行动的程序。此后对“机遇与限制结构”*机遇与限制结构是反映和影响社会运动发生和发展的线索群与利弊条件组成的因果机制。参见(美)塔罗:《运动中的力量:社会运动与斗争政治》,吴庆宏译,译林出版社2005年版,第26-27页。作出阶段性研判,利用现有制度下的公民权和合法组织来降低行动风险与提升推进改革的力度。而作为抗争直接对象或居中协调人的政府或党国政治精英为了给供给侧和管理行为贴上民主法治等正当性标签,并在选票、税费收益、公信力资源、公共秩序危机和国际压力的影响下,通过象征性包装或实质性的改革来调整现行政治产品供给侧的价值判断、供给主体、供给工具、供给路径、产品类别等要素的全部或部分,以缓和社会运动和维持供给体系的稳定与发展。
重大的社会运动发生并促成改革后,整个供给侧在过程有效性和结果合理性方面得到相应改善,并一定时期内保持体系的稳定,直至改革势能不断积累、升级,以及在重大社会运动的转化下形成推动改革的新动能。在以上三种政体下,社会运动都普遍存在,并构成改革能量转化的基本中间环节。不同点在于,在混合政权中,社会运动不再被官方简单地罪责化和意识形态妖魔化,部分运动成为党政决策的半正式反馈机制。在民主国家(即便是多数主义民主国家)中,社会运动可利用的机遇结构更多元,民众—政府间的政治互动更和平,党政精英对势能累积和动能发生更敏感,供给体系的制度改良弹性更强。
在国家治理视域下,政治产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基本内容和目标是,对政治产品生产和分配体系中的价值判断、供给主体、供给工具、供给路径、产品类别等要素加以改进,使得各要素和要素组成的供给侧具备与国家治理现代化相耦合的多元性、包容性、网络性和制度改良弹性。
(一) 价值判断的柔性化
价值判断的柔性化是现代治理体系和供给侧修正稳定、服从和冲突消除等刚性目标的内容和它们同公共善的关系,将权利义务的均衡设置为它们构建和运行的正当性与有效性基础,使得它们成为政治产品生产和分配的可选手段而非公共善的根本目标。最后治理体系和供给侧在价值选择上向自主和公正回归。
首先是正视政治伦理间的矛盾。历史远未终结,虽然发达的西方国家在构建制度和运行管理上显著地实现了民主和法治、平等和自由等目标,然而在这些良善的政治价值之间还存在激烈的学理争论和实际冲突,此外稳定的秩序、纪律的管束和精致的技术等管理和生产手段在工具理性导向上的发展,并无法阐释丰富的人文关怀和解答社会发展的终极意义,更难以限制科技进步带来的异化。因此发达国家的供给侧要正视这些问题,继续探索各个政治伦理借以耦合的最大公约数,以及人类社会的本质意义和发展趋势。
其次是审视政治稳定和发展的根基。在非西方的发展中国家,社会多元矛盾的累积和蔓延、体制外政治动员的发展、权威—服从关系的解构,往往是社会政治大变革甚至是大动荡的前奏,然而这些只是“大革命”的酝酿和发展的过程,并非是政治稳定被破坏和发展受阻碍的根源。根源恰恰是政治体系以物质和精神的强制力压缩制度化的多元自主空间,或不对服务—自主型政治产品的有效生产和公正分配做出积极回应,最终导致体制内正式政治运行机制的失效、体制外政治参与的超负荷,以及社会变革势能向动能的剧烈转化。因此,发展中国家的供给侧要重新审视政治稳定发展的根基,修正对参与和自主—动乱和失范之间在理论和实践中的二元对立的形而上学的判断。
再次是包容适度冲突。冲突是现代多元社会的孪生物,其不可能被管制手段所根除。冲突不但不必然是政治过程失效和政治体系解构的根源,而且适度的非暴力冲突还构成社会不满情绪的减压阀和供给侧中信息输入与反馈的机制。此外适度多元冲突的自主运行和相互对冲,还能降低公共相对剥夺感和政治动员沿着单一的社会问题(如民族问题、政府公信力问题、央地权责分配问题、宪法体系问题、突发事件等)断层积累并撕裂整个政治社会体系的风险。因此在治理现代化下,供给侧需要将限制破坏社会体系的暴力冲突和包容非解构社会基本共识的和平冲突作为自身的价值与功能选择。
最后是回归自主和正义。人类良善社会和现代治理的基本目标就是实现和提升多元社会主体在公共决策中的自主性和公共权益分配的公正性。因此,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要将稳定、服从和管制限定为可选手段,并向自由、公正、博爱和人权回归,构筑公共善的底线和不断提升公共善包容性。
(二) 供给主体和供给工具多元化
如前文所述,现代化(性)的社会是行为责任主体和相关权益与权能日趋复杂化和多变化的人类聚居和共同发展系统。在处理复杂的社会政治问题的多元过程中,某些主体在特定公共问题上认知和处置能力稀薄,即便退出供给侧也不会使自身基本权益遭受过大损失,而且他们可以参加其他公共决策来补偿权益损失*退出成本、退出能力和局内人智慧理论参见(美)夏皮罗:《民主理论的现状》,王军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2、51页。。然而另外一些主体则与之相反。因而固定的单个主体或某几个主体的集合体难以在所有供给过程中合理地凝聚“公意”和保护“公益”,以及高效公正地供给差异化的政治产品。
此外,精英主义和技术主义的科层体系,由于对权力的垄断性,对民意机制的过度超然性,对强制管理手段的依赖性,而无法对多元的权益诉求的动态变化做出及时回应,更无法通过协调多方的治理优势来降低政治产品供给的物质与道义成本以及无效供给的发生率。
因此,在供给侧改革过程中,自身权益高度嵌入供给侧,且针对特定政治产品的供给具备责任能力与行动优势的多元主体,被整合进供给侧的生产、分配、反馈和改进环节,进而基于协同行动来维持供给侧的高效公正运转。主体多元化力图打破依据官方和非官方的区别而形成的正统和非正统、专业和非专业的简单区分对立,进而减低对体制外精英和“非专业”民众的治理参与的排斥。此外,工具的多元化促使供给侧在最小程度上保留必要的法理授权、科层体系和技术机构,并且将多元主体的平等协商、权益冲突的妥协处置、治理能力的动态协同配置、规劝和诱导手段的优先使用、反馈机制的去等级化等作为首选的国家治理和政治产品供给工具,不断丰富供给工具体系的内涵。
(三) 供给路径开放化
传统的政治产品供给路径是一个“有限进入的公共政治秩序”。与之不同,治理下的供给路径是一个“开发进入的公共政治秩序”。在官民之间的刚性阻隔被淡化,公权力铁幕被逐步消解的过程中,多元社会政治主体享有平等的公共参与资格,并且依据政治产品的类型,供给中自身权益的嵌入程度,以及自身公共行为能力,公平地分配公共资源和公共管理权力(利)。基于权力(利)分配关系和平等协商,多方通过正式的法律规制和非正式的公共关系契约,将相关多元主体的自主理性和独立权益进入与公共信息流出供给侧的渠道加以扩宽并制度化。根据畅达的制度化渠道中多次博弈构成的政治动力环境,精英和大众寻找公共利益的最大公约数并达成关于公共善的共识,进而在治理特定问题和供给具体的政治产品中选择正当且有效的治理手段。而后,在公平的权力(利)分配关系、畅达的制度化渠道和公共善的共识构成的供给情境中,多元治理和供给主体通过优先选择协商、妥协、协同行动、劝导和无等级的反馈,以及最低限度利用强制等治理手段集群,协同推动政治产品的生产分配和调整供给侧的结构组合与治理原则,从而实现供给路径的开放化。需要强调,路径的开放化具有一定限度,其要将宣扬暴力、恶化对抗、否定人权的政治主张和主体拒斥于供给侧之外。
(四) 政治产品服务化和公平化
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政治产品的集中分布,从“政治产品对公民自由保护作用的谱系”的左端(管制—限制型产品),向右端(服务—自主型产品)移动,最后达致中偏右的位置。这种移动是动态的过程,其随外部社会政治生态的波动而变动。当政治体系稳定、经济发展平稳、供给侧具备广泛的合法性认同时,集中分布更显著地向右端移动并更靠近右端。反之,当体系失衡、经济衰退、社会对抗激烈、供给侧的合法性下降时,集中分布更显著地向左端移动。然而在国家治理背景下,集中分布的向左移动也以谱系的中间段为界限,而且左移的速度大大缓于政治经济环境恶化的速度。
在群体分布上,两类政治产品在弱势与强势群体间公平地分配,服务—自主型产品分配主要向弱势社会政治主体倾斜,特定的管制—限制型产品(如缴税、服从特殊管制、向公共治理提供服务和费用)适当地被强势群体更多地承担。此外,供给侧强化在公正维度对服务—自主型产品的有效供给,大众享有的服务—自主型产品的功能象征性逐步减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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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陶舒亚)
The Structural Reformation in Supply-side of Political Products in the Context of State Governance
DING Ling-jie
(Departmentofscientificsocialism,thePartySchoolofGuizhouProvincialCommitteeoftheCommunistPartyofChina,Guiyang550028,China)
After the late 1980s, it has become the increasingly significant and popular political opinion and activity to resolve public problems and optimize supply of political products by means of governance system. Beyond one-dimension return to market or government, governance system optimizes the effectiveness and equity of supply of political products, in virtue of integrating the political influence of market, government, society and citizen. The supply-side of political products is institutionalized political system which produces and distributes political products autonomously. Structure of supply-side is foundational ingredient of supply-side. In the context of state governance , the fundamental content and objective of Supply-side structural reformation is that state political system ameliorates structure of supply side, including value judgment, supplying subjects and supplying instrument and so on. The reform process integrates supply side with characteristics of the modernization of state governance.
state governance; political products; supply-side structure
2016-05-26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西部项目“民主化过程中民族冲突和整合机制研究”(16XZZ009)
丁岭杰,男,中共贵州省委党校科社教研部副教授,主要从事政治发展研究。
D03
A
1009-1505(2016)05-003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