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

厉剑童

“妈，做啥好吃的了？这么香！”司马一进门就支棱起鼻子用力吮吸着，“香，真香”。边说边往厨房走，伸手去拧热气腾腾的高压锅盖。“啪”手背被轻轻打了一下。

“馋猫，等你爸回来再吃。”老妈嗔怪说。

“老爸上哪去了？饿死我了，不会又去上课了吧？”司马故意说。

老司马退休前是政教主任，最擅长给差生“上课”做思想政治工作，几十年来因成功转化数十名问题生被评为德育省特级教师。三个月前退了休。老司马没有了上课对象，在家里看见谁做的不对心就逮着谁上课，一上就是45分钟，到点就下课。

“别贫嘴，先坐着看会儿电视等等，快回来了。”老妈把手里的遥控器往儿子手里一塞，起身出去了。

“妈，人家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也跟着老爸学会上课了？”司马看着老妈的身影打趣说。提到上课，一个月以前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

那天，老爸生日，司马带着老婆孩子来过生日。女儿一进家门就嚷嚷要买雪糕，媳妇忙吩咐自己去买。老爸拉着脸，当即给儿媳上起了课，什么太娇惯会害了孩子啦，要注意家庭教育方法啦……一通话把儿媳说得脸红脖子粗，拉着女儿气呼呼走了。媳妇赌气整整一个月都没回老爸家。

“还有脸说呢，看电视等等。”老妈站在门口。打起眼罩往远处张望，顺着目光看去，那里有一座不大的山岭。司马不知道，此时，老妈脑子里正想着那次生日老伴和儿媳为小孙女任性闹别扭后的事。

那段日子，老司马想孙女，可又拉不下脸跑到儿子家去看，心里很懊恼，堵得慌，就到大街上闲逛。看到一个在电线杆上贴小广告的，老司马径直走过去，现场给人家上起了课：“要爱护环境卫生，不能乱贴乱画”、“乱贴小广告是不道德的，也是违法行为”等等，那人点头哈腰连连承认错误。老司马心满意足地走了，背后却传来一声“神经病”的骂声。老司马转身想跟那人理论，早不见了人影。老司马虽说气得两顿饭没吃，可心里越发觉得有给社会上个别人上课的必要，他甚至想动员退休的德育教师专门给那些不讲公德人补课。

第二天，老司马去菜市场买菜，打算买几斤芹菜。老司马站在菜摊边，拿起一把芹菜一看根上全是湿漉漉的大泥疙瘩，每一棵带的泥疙瘩至少三两重。老司马接着给人家上起了课：什么做生意要诚信啦，不能糊弄人啦，不能短斤缺两啦等等。直说得卖菜的抓起一大捆芹菜往他怀里掖，一分钱不要，让他赶快拿着走人。老司马差点气炸了肺。

这些事都是事后老司马回家跟自己说的。自己的一颗心登时吊了起来，这要是碰到愣的不要命的，你去动辄给人家上课那还了得，得惹下多少麻烦事！从此，自己再也不敢让老司马单独上街，走一步都跟着，弄得街坊邻居都说老两口老了老了倒焕发了青春，像小青年谈恋爱似的。

这些事儿子小司马都不知道，自己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妈，老爸到底去哪了？什么时候还不回家？该不是真去上课吧？”儿子放下遥控器，走到门口，看着老妈在那里张望，说道。

“别说，你爸还真给人家上课了，学生十几个呢，一个个被你爸教育得可听话了……不对啊。这时候该回来了。”妈自言自语着。

“我爸又上岗了？好事啊，这下可有了上课的对象，我们总算解放了。老爸还可以继续发挥余热，给家里多赚一份子钱……”司马兴奋地说，可又有些疑惑，都说三百六十行，就教师这行老了退休了最没用，眼下谁还会用一个老掉牙的老教师去上课？

“你爸还没回来，莫不是有事？不行，得去看看。”老妈说着骑上电动车往城东去了，司马推出车子紧跟在后边。

司马一边走一边纳闷：老妈不是说老爸去给人家上课了吗？这怎么往城东山岭走啊，那里没什么学校……

远远地，司马看到老妈在前面山岭上那个头戴斗笠、手拿鞭子的放羊的人身边停下。司马心里更加疑惑，走近了一看，顿时蒙了：这放羊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老爸！他不是给人上课吗？怎么当起了羊倌？

“小子，你怎么赶来了？还知道有老爸？也算你有良心。哈哈，来看看老爸的这些学生。”司马正发着愣，老司马兴奋地说着，指着眼前那群悠闲吃草的羊，一脸的满足。

“爸——你——”

“小子，得感谢你妈，还是你妈本事大，知道我爱上课，闲得闷得慌，这不就给我找了个放羊的活。我现在天天给羊上课，它们可乖了。其实不是羊乖，我可是德育专家，特级教师，再顽皮的学生我也能教育得服服帖帖。小子你妈没跟你说吧？老爸我放羊一分工钱也不要……”老司马喋喋不休地说着，孩子似的笑着。

老伴眼睛红红的，忙扭过头去悄悄擦了一把。

儿子的眼睛湿润了。

“你们这是咋了？”老司马问道。

“让山风吹的！”

“让沙子眯了！”

老司马不知道，那天老伴跟人家放羊的谈条件，人家不放心把羊交给老司马放，不要工钱也不行，生怕跌了膘，出栏卖不上好价钱。直到自己提出，每放一天付给200元钱，人家这才答应。

放羊的来了。

“时间真快，没觉着放过时了。到点喽，交班喽，下课喽——”老司马挥动着鞭子，对着天空，“啪啪”几声脆响，羊们都停止吃草，仰着头看着天空。老司马把鞭子郑重地交给放羊的那个老头，敞开衬衣。来回呼扇着草帽，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往家走去……

本栏责任编辑：邢庆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