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

2016-01-11 17:45李育善
美文 2015年23期
关键词:面包机小妹身份证

李育善

母亲的身份证

母亲离开我们快四年了,她留给我们除了生命,最珍贵最美好的,是一块生活过的点点滴滴刻骨铭心在记忆深处。她的衣物什么的,三姨、小姨,还有姐姐都拿走了,怕我睹物伤心。

前几天,在收拾书房时发现了她的身份证,捧着它,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的体温,暖暖的。

母亲一过世,户口就注销了,可代表身份的证件还在,还在作用,还在忙忙碌碌着。

母亲这一辈子知道身份证的重要,还是在她最后住院时。因办证人疏忽,把身份证上的月日给写反了,生日本来在8月2日,证件上却是1938年2月8日,母亲担心着埋怨:“这可咋办呀,花那多钱咋报呀。哎,办事的人咋是个糊涂蛋嘛。”我劝她放心,她又唠叨:“咋放得下心了么。还不如早早死了好。”我跑到村上开了证明,找熟人想办法给改过来了,她脸上这才露出了微笑。

出院后,她把身份证天天都装在身上,连晚上睡觉也要压在枕头底下,生怕丢了。老家要办林权证,她知道要用证儿哩,早早捎回去,让堂弟好好保存着。就这样还隔三岔五打电话问:“证儿该没丢吧。”山上的树木大都是她亲自栽的,那些树,就像孩子一样宝贝。办了林权证,山林也成自家的了,她常常叮嘱堂兄堂弟们:“像管娃一样管好坡噢。”

她得了大病后,为了让她高兴、开心,我陪她和父亲到海南三亚去过年。她这才知道坐飞机要用身份证,没有证儿坐不上去的。那次在机场安检前,父亲急着上厕所,回来死活找不到身份证了,母亲急得团团转,骂道:“上啥烂怂茅子哩,看飞机咋得上哩,咋得飞哩。把你叫屎尿能憋死。叫你捏手里,你就是不听,没看我这咋好好的呢。”母亲骂着,还晃动着手里的身份证,意思是说我比你强多了。我劝了母亲,匆匆跑到厕所,在便池边上找到了,母亲这才放下心来。

在海口上动车时母亲的身份证又找不到了,她急得满头大汗,嘴里自言自语着:“不对呀,我记得清清在裤子兜儿里么,咋没了。”她把身上所有兜兜翻了个过也没有,我们叫她别着急,她反而躁了:“咋能不急,火车走呀,不等咱呀。”最后在手里的小袋子里找到了。原来她怕丢了,夹在棉袄里了。

母亲一走,先是要退保险,得要用身份证。我在家里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又让姐姐在她们家找,还是没找到,又让弟弟在他家寻,弟弟说母亲出院后所有手续都交给我了,我再找,终于在我办公室书柜中找到母亲的住院手续,里面夹着身份证。

本家的堂弟在老家养羊,钱不凑手,他想用母亲的身份证在镇上信用社贷款。我说:“这咋能行呢,人都不在了,咋能用证儿呢。这不是在行骗么。需要钱,我们可以借给你么。”

妹妹在省城,婆婆还不到七十岁,想借母亲的身份证给她婆婆办个老年证,老人出门坐公交可以免费。我知道妹妹的日子过得紧巴,能节省一个是一个,母亲也一直揪心的是妹妹。但我没有同意。因为,这样做是不对的,再说母亲一辈子从来都不做不合法的事,如果这样给妹妹帮忙,她在天上也会不高兴的。

清明到了,我想母亲到那边还没有带她的身份证,出门一定不方便,她老人家一定还惦记着证儿。上坟时,我一并给烧了去。

在坟头上,我默默地告诉她:现在干啥都离不开这证儿,你老好好保存着。

小妹的一句话

一天晚上,我在外面有事儿,接到小妹的电话,我问她:“有啥事哩吗?”她说:“哥,没啥事,我想你了。”妹的话让我心一热,眼睛湿了。我都不知道跟她说了些啥,就挂断电话了。

自从父母走了之后,我们姊妹就像没窝的鸟了,各飞东西了,见面的机会少了,说话的时间也少了。我这个当大哥的除了忙工作、忙写作、忙应酬,把手足情也冷落到一边了,无论姐姐弟弟妹妹,寻我还是给我打电话,大都是有事儿相求,说完事也没其他话了。我只是想着不违反原则能帮的尽力帮。现在想想,无论在姐姐跟前做弟弟,还是在妹妹面前当哥哥,都是不称职的。

小妹是二婚,再嫁到省城。两口子都下岗,在外面打工。妹夫人老实,倔脾气,会开车,在一个地方干不了多长时间就主动走了,他看不惯就会扭身走人。这次听说到俄罗斯去打工,挣了点钱,一个手指头被砸折了;小妹在一家超市打工,工资不高,还起早贪黑,整天忙得不着家。小外甥长得胖乎乎的,脑子聪明,就是不好好学习。小妹一说到儿子就唉声叹气。妹夫文化不高,也不会教育,一说二打,也不起作用。这些小妹也觉着很正常,每次见面,她都是有说有笑,乐呵呵的。她总是安慰我说:“哥,你放心,啥日子都是一过,只要想开了心里就朗然了。”看她开心的样子,我也放心了。她和前夫还有个男娃,也十六七了,不好好上学,当兵身体还不行,找个事干不了几天不是嫌累就是嫌苦,她还要替这个娃操心,还有她家二老也得为个头疼脑热费心。有一次,我也没好气地训她:“叫他那负心的老子管他去,你少咸吃萝卜淡操心。”她满脸的难怅说:“那日子也过得一麻窝。”没办法,过日子,操心去,谁也代替不了谁。

三年前,父亲先去了,没过俩月,母亲也走了,母亲一辈子最揪心不下的就是小妹了。这三年里,我真没为妹妹操多少心,也没想过她的日子是咋样过来的。只是个忙,忙自己的事情。妹妹那句“想你了”,应该是我的心声。

人过五十,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总想多干点事情,害怕一眨眼,时间会丢掉似的,对姊妹们的事情,只想着帮忙,所以只要有电话,我先要问“有啥事儿就说”。这次小妹的电话让我很是感动。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长成有心有肺、有情有意的人了。可当大哥的却成了满脑子功利了,总以为他们没事情求我一般不给我打电话的。看来我已经庸俗了,渺小了,世故了。

姊妹情,手足意,也就在平平淡淡中,也就在常来常往中,也就在举手投足中,在一句话一个眼神里。我也该腾出时间和他们常见见面,哪怕啥话也不说,啥事儿也不做,亲情也能让人暖和。

有一次,堂舅母来说到女儿,她是一肚子的埋怨。女儿学成嫁到外地了,她想了就给打电话,女儿在电话里只表示给寄钱孝敬老人,可她发脾气说:“谁稀罕你的钱,只想见见人哩!”她说:“你妈不在了,我想见你,来见一面,说说话心里就瓷实。”

想了,见见面,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呀,可许多人常常是想不到也做不到,只想钱能使鬼推磨,可那份亲情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呀!

小妹那句话打动我的心,也道出了她对父母的深切思念。父母是我们的天,天现在不在了,塌了,哥哥也就成了妹妹的天了,我也要为小妹撑出一片温馨、一片希望、一片过好日子的安全苍穹。小妹文化不多,却知道兄妹的情浓,也是小妹清醒了我这大哥的头脑,清洗了我糊涂的灵魂。

弟弟的短信

弟弟小我三岁,也算奔五了。中等身材,人胖脸大带酒窝,在一家电信公司工作。

他话少,也不爱说。小时候一直到三岁才开始说话,村里人见面都叫“呱呱”(哑巴的意思),连亲戚们见了也这样喊,一直叫到他上中学。他也满不在乎的,有时见他脸上的两个酒窝里溢着笑意,知道他还爱听这样叫。

他手巧,也胆大。十来岁上就跟着三叔张罗着煨椅子之类的木匠活;用父亲单位的大桶子干电池做电灯照亮,还用废磁铁倒腾做喇叭,“刺啦刺啦”乱叫。每到逢年过节,他能帮大人干这干那,像用沥青烧化泼到买回来的猪头上,把凹凹里的猪毛拔得一干二净。洗猪大肠,他也知道用碱面和包谷面才能洗净臭味。他看到啥,都敢试试。

上初中,他随父亲到商州夜村镇中学学习。父亲在那里的邮电所工作。当时我也在那里教书。他也很刻苦,就是一看书就想瞌睡,一旦摆弄电器一类的东西,就会兴致勃勃。我没有给他代过课,只督促辅导过,没给他操多少心。到高中他也有信心想考大学,当时国家有顶替班一说,父亲就早早退下来让他上班了。

工作后,先分配到乡下一个镇邮电所当邮递员,他对工作本来就很熟悉,也很热爱。上学那会,就喜欢替父亲的同事接电话、送报纸。每天邮车一来,他就早早地分好报纸和信件,往绿色自行车横梁上的绿邮包里小心装好,麻利地骑上车飞出单位,一个村一个村去送,汇款和信件他要直接交到本人手里才放心。送完了,这才长出一口气,只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已经过了吃饭时间,自己点燃煤油炉,三下五除二,一碗油泼挂面摆在面前了。他做饭也是有模有样,让同事们也眼馋,一旦做顿好吃的,那个小房子一准会拥满人。他把工作看的比自己还重。一次,天下大雨,他怕淋湿了报纸和信件,就把身上的塑料雨布盖在邮包上,自己淋成落汤鸡也开心。同事劝他下雨路泥泞不好走就别去了,他说:“那咋行呢,就是扛着车子也要去,说不定哪位老人病重还等儿女的音信哩。”那年月,书信才是最宽的信息传递方式。一场雨淋感冒了,发高烧,他照样起早贪黑工作。

在乡下一干就是好多年,找对象成了老大难,父亲托他的老同事老朋友,七七八八,好话说了几笸篮,才调回城里。成了家,有了娃,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妻子又下岗了,他们单位效益也不大好。为妻子的工作也找我,我也难怅,下岗一层人,哪能想下办法,再说,我也没那个本事,弟弟以为当哥的在政府机关大小也有个一官半职,有啥事办不成的。就连父母在世时也常说:“你兄弟巴做,你就给想想办法么。”我也求过人,办不成。弟弟每次来我这里,啥话也不说,坐坐就走,我见他就心急火燎的。有时,一接他电话,或一见面,我像贼似的,仿佛偷了他的啥东西。有几个熟悉弟弟的朋友也劝我给想办法。我真是有苦难言,国家的事情都有规矩,不能想啥就有啥,再说我这个芝麻官手里也没有这个权,即便有也不能随便胡用。

去年六月的一天晚上,弟弟在外面喝多了酒,给我发了很长一条短信,说他日子咋艰难,妻子发牢骚,亲戚嘲笑,他只有暗自落泪,每天为日子熬煎得睡不着。要是父母在世弟兄们还能常见面……看着弟弟的短信,我泪流满面。弟弟一个人挣工资,要养活一家子,真的不容易。我也没过问过,他见我也不说啥。后来一次见面,他说那天喝多了,让我别介意。他越是无所谓,我越不安,我真无能,给弟弟也遮不了风挡不了雨。

后来弟弟在老家承包十几亩地育树苗,我让妻把仅有的积蓄借给他。树种下到地里苗出了一半,草荒干旱,又死了一些。承包费人工费,他是一个子儿都不欠,他说:“村里人的辛苦咱就是脱裤子当袄也要给清。”现在苗子还在地里,钱也花了不少,一分也没挣。前院里娘半开玩笑说:“我娃道受着苦弄啥呀么,弄不好吃不上狗肉连铁绳都要给带走了哩。”他只是憨憨一笑,露出两个笑眼窝。

弟弟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好,可老家的事比我操心多。四时八节,他都记着给父母上坟;村上谁家有啥红白喜事,他都是给我一个电话,说:“哥,你要忙了,我就代表了。”我说忙,他二话不说就把事情办得稳稳当当,我很放心。后来在没给我提说过妻子工作的事儿,可弟弟那天的短信,我依然保留着,随时提醒自己,有机会就要多为他想想,多跟他见见面,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他心一定会朗晴的。

烧饼面包

女儿长到13岁,我这当爸的很少为她操心,吃饭穿衣玩耍学习,都是她妈一人经管着。我是在外面忙,一回家就钻到书房,很少和女儿说话交流。时间长了,父女的感情也有点淡。她见姥姥、姨妈、姑姑,乃至姨夫,扑上去拥抱的那亲热劲儿,我没享受过。偶尔,我想抱一下,她还挣扎着跑开了。想想,还是父亲做的不称职。

一日,朋友说网购了面包机做出的面包好吃实惠,还少添加剂。我顺口说女儿也爱吃面包,他就偷偷以我的名义在网上买了一台。晚上拿回家,女儿正好上学去了,我急忙打开箱子,照说明书安装。 我这人天生对机器木讷,只好在电话里请教友人,他说先取出面包桶,加水放糖调盐打鸡蛋倒面粉,最后在面粉上掏一个洞,放入发酵粉,再安装上去。然后摁显示板上的菜单键,显示为做标准面包,再依次摁烧色键、重量键,最后摁启动键。我严格按照友人电话里说的程序和计量标准,一步一步完成。等面包机呼呼响了,这才放心了。这次一定要给女儿一个惊喜,看她不扑着拥抱我才怪哩。从提示上我知道做好需要三个小时,我便拿了一本书,坐在面包机旁守候。我心总是静不下来,瞅两眼书,就要起来爬到机子上的玻璃窗口看看,里面已经搅成面糊糊了;过一会又卷起书看,还是面糊糊。时间在一分一秒过着,我也在分分秒秒应心着。约莫过了一个小时,机子突然不动了,显示屏上的时间表在一分一秒变化着,我怕出啥问题,又电话问友人,他说面在发酵,让我耐心等着。

女儿放学回来了,见到面包机很新奇,又见我亲自给她做,惊奇地叫道:“爸呀,开天辟地头一回,佩服,感动!”我知道她在幽默我,我也骄傲地说:“女儿,等着欣赏老爸的杰作吧。”她扭着头眯着眼说:“嗯,我仿佛闻到了香味了。”说着她鸟儿般飘到她的房间做作业去了。

约莫又过了十多分钟,机子还是没动静,我用手摸,凉凉的,我又着急了,电话问友人,他说没事儿,耐心,耐心,再耐心等吧。这回我稍稍静下心,读赫尔曼的《白鲸》中“恐怖的白色”那一节,没读几页,听见滋滋声,用手试,机子上面有点烫,再看,里面的面糊糊已经凝固了,面好像没发酵起来,我已经是急不可待了,就像当年在产房外等女儿出生一样。

已经是晚上11点了,女儿困得要睡,面包还没做成,她跑过来一拍我的肩膀说:“谢谢面包师,明天的早餐有美味佳肴了。”等她睡了,我一个人独自坐在面包机边,依然是看看书,看看机上的窗口。直等到机子发出吱吱的叫声,程序完毕了。我打开盖子,只见面包贴在桶的底部,取出来倒到盘子,像一个烧饼,只是那浓浓的香甜味,让我稍稍有些欣慰。等放凉,我拧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有点硬,吃着还有面包的感觉。我端着盘子在屋里转来转去,心想叫女儿怕影响她睡觉,不叫吧,我的杰作谁来点赞。我纠结着,最后还是决定放下等到天亮,面包做成烧饼,也是爸爸为女儿亲手做的。

第二天一大早,女儿一睁眼就嚷嚷:“我梦里吃到面包了,又香又甜,比超市里好多了,现在嘴里还有余香呢!”我有点垂头丧气,说:“面包成烧饼了,很丢人啊!”女儿坐到餐桌前,使劲掰下一块面包,放到鼻子前嗅,“嗯,香呀,那个香从来没闻到过。”然后才慢慢咀嚼,并说:“爸,味道正宗,有芬芳气,也算成功。再说了失败是成功她妈么,希望再接再厉。”我笑笑,说:“下次一定给失败生出个女儿。”她说:“我也学做,生出个失败的儿子。”

一阵笑声飘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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