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割

2016-01-11 17:45詹文格
美文 2015年23期
关键词:司马迁

詹文格

我出生一个阉割世家,记得第一次手捏锋利的刀片,切割公猪饱满的睾丸时,那刺耳的惨叫,穿墙破屋,让我胯下的睾丸也隐隐作痛。

当时正处于青春期,那种对性的朦胧渴望,加重了一个少年的羞涩与不安。专事阉割的结匠,如一张丑陋的标签,粘贴在我们父子脸上,成为撕不掉的狗皮膏。最要命的是那些貌若天仙的姑娘,用一种拒人于千里的轻蔑眼神,一扫而过,那闪电式的寒凉直逼胸腔,让人无处躲藏。每当这时,受伤的内心无处言说,面对孤独无援的窘境,我一口气冲上山顶,对天长啸。可是喉咙如被异物堵住,发不出丁点声响。

后来终于明白,是公猪的哀嚎和公羊的眼泪,替代了我的喊叫,那种乞求挣扎的眼神,传递了动物的悲伤、疼痛与绝望。

整个夏天,我一直脊背发凉,望着一大包肉乎乎的睾丸,就如看见射出枪膛的子弹,瞬间将我击中。太阳明晃晃地照着,蝉在树枝上鸣叫,碧绿的荷叶包裹着睾丸,那些还未完全僵死的睾丸,在阳光下收缩蹦跳。睾丸肉质细腻,表皮薄如蝉翼,上面蛛网一样蜿蜒着棉纱般的血管,犹如浓缩的地图,布满了神秘的线条。父亲提着这包取自胯下的肉丸,如获至宝。他从未想过,这是一个结匠走村串户为自己收集罪证。

睾丸是雄性的精华,父亲因此而养成了难于启齿的嗜好:陈醋、米酒、蒜头、生姜、芫荽、红辣椒,置于旺火油锅中爆炒出来的睾丸,是父亲津津乐道的绝妙佳肴。在食物匮乏,乏善可陈的年代,那种生猛刺激的雄性风味,撩拨着干枯的食欲,成为乡村酒徒馋涎欲滴的滋补至爱。

那段日子,我的身子如羊痫风患者,不由自主地摇摆晃荡。头颅低垂,腰身弯曲,草帽斜扣头顶,用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势走过鸡飞狗跳的村庄。如今回想那猥琐的神情,就如一条受伤的小狗,拖着软塌塌的尾巴,躲藏在父亲身后。

我不明白,父亲为何对这门手艺会如此热衷,他从不自卑,只有自豪。我理解不了当家的父亲,在那种艰难岁月中的内心情感,他把阉割视为自己的衣食父母,缺衣少食的年头,让一家老小满嘴留香。

由于内心的抵触,我的学艺过程显得异常笨拙,操作时反应迟钝,表情木讷,那样子根本不像在阉割动物,而像在阉割自己。以致父亲一度大失所望,对于儿子的愚顽表现,有时忍不住咒骂咆哮,甚至恨不得扇我两个耳光,后来干脆把我交给了他的徒弟。可是父亲的愤怒未能改变我的心态,只要看见那双鹅蛋一样的睾丸,听到刀片切割皮肉的声响,我的四肢就会发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自己胯下。

那是一段无比煎熬的日子,望着鬼哭狼嚎的动物血淋淋的样子,我就无从下手。恨铁不成钢的父亲不停叹息,我知道他的叹息是源于内心的失落,眼看世袭的结匠后继无人,这是令他痛心疾首的事情。一学打铁,二学驐结,三学茅里跪(风水先生),四学打夜说(做道场)。在漫长的农耕时代,掌握一技之长的手艺人是独立于普通农民之外的特殊群体,能享有较高的收入待遇。不过在我眼里,专割畜禽卵子的差事比杀猪宰羊还要野蛮,根本称不上手艺,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羞耻和难堪。想着将来要以此为生,心里有说不出的纠结与惶恐。后来由于家庭变故,让我因祸得福,有了逃离的机会,最终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一名乡村结匠,我想这应该归结于个人的宿命吧。

为了证明我的错误判断,年逾古稀的父亲仍然跃跃欲试。当一群报晓的公鸡在万籁俱静的清晨集体齐鸣,成为城镇噪音的时候,人类操控万物的特权骤然复苏。已经习惯晚睡晚起的慵懒居民,差点就要发疯。别小看从田野上冒出的新城,偏偏有强烈的贵族情结,渴望迅速漂白乡土身份,他们无法容忍农耕时期的喊叫。知更鸟已退居书页,退躲进了记忆丛林,公鸡报时的功能,早被电子产品所替代,《半夜鸡叫》的故事如虚拟的传说,成为历史杜撰。面对强势的时代,多此一举的公鸡必将遭遇集体阉割,只有阉割才能让啼叫的公鸡永远闭嘴。

那天,被遗忘于江湖的父亲,满脸兴奋,终于有人请他一试身手,而且是破纪录一次性阉割300多只公鸡。从早到晚,一直没有停歇。我知道,再次出山的父亲非常激动,他需要向我证明,阉割是永不过时的职业!晚上,因高血压心脏病已戒酒多时的父亲,破例喝了一杯白酒,向我展示他鼓起的腰包,然后还有一包沾满血污的睾丸。

一天600多元的收入,让父亲双眼放光,他不时打量着我,当发现我对他丰厚的收入无动于衷时,他的老脸立马布满白霜。那一刻我看见一个老人痛苦地掐灭了满眼的光亮,从此,再不与我谈论阉割的话题。

公鸡被中止歌唱,小城恢复了宁静。可是在一日千里的科技时代,阉割还是无法逆转中渐行渐远,很快市面上出现了一种神奇的药丸,只要让公鸡服下一粒,只需一周就失去了雄性的本能,这种隐形的阉割为动物免除了去势的痛苦。

成年的前夜,那特殊经历让我对阉割有了无法抹去的印记,以至后来我一直在苦苦追问阉割的起源,寻找隐藏于历史背后的答案。是谁发明了这种野蛮的方术?其终极目的究竟为了什么?

阉割作为人类进化史上一种奇特现象,成为人类文明进程中的疑团。中国的阉割术究竟先施用于动物,还是先施用于人身?如同一个二律悖反的问题,有点类似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历史是一个善于埋伏的高人,懂得大隐之妙,当事件陷入纠缠不清的时候,它就会施用隐身术,在某些关键处留下空白。现在可供查找的历史,都是打扮过的历史,甚至是被阉割的历史。除了通过实物遗迹去考证推理,哪怕是刚刚过去的一刻,也无法还原出百分之百的真实。尽管考古学家从秦兵马俑一号坑中发现了只有阴茎,没有睾丸的马匹,并将其视为中国最早实施动物阉割术的考古证据。但在甲骨文镌刻的信息里,专家们认为还有更早的记录。

日本人川田熊清对我国古代家畜阉割术做过深入细致的研究,他认为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对马匹实施阉割的国家。有关马的阉割,战国时期的《周礼·夏官司马》中即有“颁马攻特”之说,“攻特”便是马的阉割。秦汉时期,因为激烈的战争需要大批符合条件的军马,所以择优汰劣,提高马匹素质成为战备关键。要让体能巨大的雄性动物听从主人召唤,由此,阉割就成了最简单易行的驯服方法。但在我看来,真正的烈马是不能阉割的,马一旦失去雄性的驱动,它就丧失了飞奔的激情和爆发的能量。

某山区牧场,有位心性高傲的羊倌,曾放养了数百头山羊。那些大小山羊在方圆十几里的山岭上自由出没,从未有一只走失。每天羊倌把羊群赶上山去,让它们白云一样在山头飘荡。而羊倌自己却尽享安逸,要么枕鞭而眠,要么折返回村,与浪荡汉子喝酒赌博,找风骚女人玩乐偷情。有一次因女人的情事得罪了别的男人,于是就引发了一场事故。他放养的几百头山羊集体走失。羊倌找遍了周围的大小山岭,没有发现任何踪迹,羊群就如浮云一样飘走了。高傲的羊倌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很久才有人透露一点信息,原来他家领头的公羊被人给阉了。失去睾丸的公羊在疼痛中迷失了方向,把羊群带进了深不见底的天坑……

这起事故对羊倌来说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家财尽失,一贫如洗的羊倌,明白了对手的险恶。从表面上看,只是阉割了一头公羊,实则已经阉割了羊倌自己,面对身无分文的羊倌,那些风骚放荡的女人也不再理睬。

“人畜一般”是一句民间俗语,从字面看非常浅显,但指向却触及了生命本源,充分说明性是人与动物共同的基点,它生生不息,永不消亡。

有研究者发现,阉割并非在动物身上完成演练后才加诸人体的行为。事实上,对人的阉割并不比对动物的阉割来得更晚,不说更早,至少也是同步。最早在殷商时代就有了阉割男性生殖器的行为。据闻一多先生考证,商代甲骨文中就有对阉割的记载,这说明我国最晚在商代就发明了阉割术。

一个真正的阉割古国,发明这项技术之后,并没有推动社会进步,也没有促进生产力的空前发展。从动物到人身的应用,阉割最终成为一种身体媚术和政治巫术。在王朝更迭,战争频发的历史流变中,阉割一直与权力欲望,与血腥杀戮纠缠不清。被扭曲异化的阉割术,不仅没有给我们的民族带来丝毫荣耀,反而制造出不尽的屈辱与血泪。当一个王朝的下行趋势进入临界状态时,一个民族从精神到肉体都会惨遭阉割。

曾有人作过这样地总结——法国人有骑士情结,英国人有绅士情结,日本人有武士情结,美国人有勇士情结;而中国人却有着独一无二的阉割情结。这话虽然不无偏颇,但偏颇中尚存一丝道理。

群起阉割的年代早已过去,但沉潜的心魔阴魂不散,埋伏在身体内部,伺机而动。由刑罚衍生的阉割,从肉体开始,向精神、文化、科技、建筑不同层面蔓延,最终陷落成幽深的黑洞,蛀空身体,滋生出软骨的疾病。

建筑大师梁思成是第一个感受另类阉割的人。1949年后关于北京规划的争论就是例证,梁思成力主保护古城的呼声处于弱势,那块刀片在暗处幽幽发光。他曾与时任北京市副市长吴晗争得面红耳赤。吴晗最后站起来说:“您是老保守,将来北京城到处建起高楼大厦,您这些牌坊、宫门在高楼的包围下岂不成了鸡笼、鸟舍?有什么文物鉴赏价值可言?”面对这样的责备,梁思成当场被气得失声痛哭……

后来中央请苏联专家过来做旧城改造规划,梁思成四处奔走,希望苏联专家能手下留情,尽量保护京城的古迹。祈求不要轻易拆毁几百年的古城墙、古建筑、王府、牌楼、四合院、街巷胡同等北京历史文化有关的一切。但是这位耶鲁大学教授、纽约联合国总部大厦设计咨询委员会的中华民国代表,平津战役中热情帮助绘制北平古物保护地图免受炮击的爱国者,只留下“梁思成哭古城墙”“梁思成哭牌楼”被责骂的辛酸故事。

回想二战期间美军轰炸日本,专门请教梁思成,弄清哪些地方不宜轰炸?梁思成很快就圈出了京都、奈良和大阪,并标示古迹方位,说明这是日本的古城,别炸。于是京都三千大小宫殿寺庙免遭战火,被完好保留至今。一代建筑大师,危急关头抢救了日本的京都,但在和平时代却救不了北京古城,在那场宏大的城市改造中,古都被强行阉割。

“阉割”的英文单词(castration,castrate,emasculate),与汉字相比,显得复杂冗长,但人家的指向却十分明朗,虽然西方的阉割术同样古老,但它往往表示一种宗教行为。早在基督教大行其道之前,罗马人就开始了他们的“赛比利膜拜”。赛比利作为一个女神,在罗马与迦太基的布匿战争期间由小亚细亚传入罗马。女神为了阻止自己的儿子阿提斯染指其他女人,常常将他暴打。具有受虐倾向的阿提斯在棍棒下感受到了宗教般的狂喜,所以他挥刀阉割自己。

“赛比利膜拜”的人们在阉割日疯狂地舞蹈,他们在一种狂喜状态下跑过罗马街道,并割下自己的阳具,扔到街边居民的家里。那些被扔进了阳具的家庭被视为“幸运的居民”,看到血淋淋的东西后,立即拿出家中女人的衣服,送给自阉者。男扮女装的自阉者将女人的衣服穿在身上,并将终生守护赛比利寺庙。

审视中国的阉割史,没有任何宗教色彩,甚至没有任何底线,更多地指向一种刑罚,一种欲望,或者出于一种功利主义的算计。

阉割由刑罚而萌芽,因战争而扩散。往前追溯7000年,那时因部落人口渐多,出现了资源紧张。在部族首领的指挥下,开始向外掠杀,由此爆发了几场著名的战争。先是代表庙底沟文化的黄帝打败了代表半坡文化的炎帝,然后炎黄合力,擒杀了代表良渚文化的蚩尤。蚩尤的东夷部族投降后,好多部下思念旧主,不守纪律。黄帝于是请画师绘制了蚩尤的头像,高悬在旗子上。蚩尤旧部看到画像,心生畏惧,自感羞耻,于是不再闹事。相传后世以蚩尤为刑罚之神,就是源自于此处。

刑罚终于以一种庄严仪式在部落间出场,黄帝悬挂蚩尤画像是上古时期惩戒的特殊方式。那时人们使用的工具大都是木头和石器,后来才发明用泥土烧制陶器,不久发现了黄铜。但当时的冶炼技术尚处在萌芽阶段,可以洞穿肉体,致人死亡的金属刀具还没有铸造出来。不过离那个刀剑咆哮的青铜时代已经为期不远了,狂躁的心魔只是暂时被禁锢,它注定迟早都要越狱出世,吸吮肉体,与血结盟。

没有金属发光的木石世界,呈现着史前的初原状态,留存人类最后一丝平静和温暖。嗜血的利刃处在混沌的前夜,因此,当时对部族成员处罚只能采取象征性的愧心行为。随着人类思维进化,坚硬的金属从骨头里发出咣当的声响。没有污浊没有犯罪的美好世界,在刀光剑影的闪烁中,被刺破了纯净的天空,开始散发出野蛮与血腥。渴望征服的首领,随着技术进步,衍生出无法预知的罪愆。所以第一个挥动刀剑的人是幸运的,但他却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不幸。

当“木官示禁”这种象征性惩戒已经无法让罪犯慑服时,刑罚开始直指肉体。由“愧其心”变为“痛其身”。“扑作教刑”和“放逐”开始出现。“扑”是一种刑具,竹制,用来敲打罪犯的身体。放逐的意思是敲打罪犯,罪犯疼痛难忍,拔腿就跑,行刑者紧追其后,直至逐出部落领地。

早期的历史以寓言方式预测了当下,那些惊人巧合如天衣一样毫无缝隙。行文至此,让我看到了人与动物之间更多的内在关联。在乡间,阉割动物颇有讲究,比如阉割非圈养的猫儿狗儿,首先必须选好场所,一般会选在离主人家较远的地方。因为那种致命的疼痛会形成长久记忆,让猫们狗们避之不及。如果在自己家中阉割,它们将对主人失去信任,对这个割除睾丸的地方产生彻骨的恐惧。阉割后猫狗们将会逃之夭夭,从此永远不进家门,成为流浪的野狗野猫。

动物的灵性在某些方面有过人之处,它们能嗅到父亲身上散发的气味,那种特殊的气味给动物带来了明显的不安。不管多么凶悍的狗,只要父亲进了村子,它们都会夹住尾巴,无声地逃走。那些猪鸡猫狗们焦急不安,似乎看到了父亲背包里咣当作响的刀具。

在阉割动物的过程中,禽类是最复杂的,因为公鸡公鸭的睾丸处于腹腔内,分布在脊背两侧,不像其他公畜,如一枚成熟的果子,赤裸裸垂吊胯下,阉割时很容易下手。所以阉鸡称得是一项真正意义上的手术,仅凭那些精巧的铜制工具,就显现出几分匠气。有斜口带弯勾的小刀,有撑开腹腔的竹片弓子,有挖出睾丸的椭圆小勺,还有系着粽丝的套索竹签。鸡的睾丸有一层白膜包裹,首先要破开那层白膜,然后用粽丝来回拉动,直至睾丸脱落方可取出。阉鸡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却并不容易,阉鸡者必须掌握熟练的技巧和手法。由于鸡的睾丸紧挨肝、胆、心、肺,周围血管丰富,稍有不慎就会血管破裂,造成死亡。

阉割是让动物畏惧的行为,有些因阉割而逃走的牲畜,再也不愿回来。这一点刚好满足了刑罚驱逐的要求,刑罚就是要让人产生恐惧。当刑罚发展到另一阶段时,开始出现“痛其身”的影子。庸城氏放逐季子,东里子放逐敖昏勒氏,黄帝放逐茄丰。颛顼时代,同胞兄妹性交,将被放逐;尧放丹朱;汤放桀。先秦时,卫放宁跪于秦,放公子黔牟于周,楚放屈原……

后来,放逐慢慢失却了它本来的意义,遂与流刑结合,统称“流放”。相对于三皇时期的清平世界,五帝时期可谓乱世,所以有“木官示禁”,有“五象之刑”;但对尧舜所处的“万国万邦林立”的龙山时代,五帝时期亦是治世。私有制在龙山末期已基本确立,父权制也已完全成型,民心不古,世风日下,各种争夺财产权和交配权的事情经常发生。“愧其心”已无法阻止男人们对财宝、对漂亮女人的迷恋贪婪或占有争夺,由此,新的刑罚即将出场。

史家考证,中国真正意义上的阉割,产生于私有制之后。五帝时代的象刑可称为刑罚,因为它是针对部落内部的;而针对外族的“肉刑”,即割鼻、割生殖器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刑罚。根据刑罚的定义,应具备维护内部秩序这样一个基本目的,它的施行有赖于多数的暴政,或者首领威望,甚至个人的羞恶之心,但绝不是战争。

在社会进程中,阉割如一条附于人体的影子,伴随朝代的变更,而每一次变更与前进都带着杀戮。历史是被血腥喂养出来的河流,而刑罚就是高耸两岸的拦河大坝。

人类从血缘家庭、氏族家庭、群婚家庭,最终演变到对偶制家庭,依靠的是严苛的法制管束。对偶制家庭是私有制代表性产物,所以通奸开始作为一项罪名,对它的惩戒方式就是——阉割。这一招果然厉害,谁敢犯事作乱,就将连根割走。可是面对美色,男人终究控制不住自己,好在私有制时代的刑罚不久就被废除,但这种心理情结依然存在,直至今天还以另一种方式在延续。

一些女人,面对色胆包天屡教不改的丈夫无计可施,于是心生恶念。从网上搜索一下就能发现,那些风流成性的男人最终惨败在刀具之下。妻子为警告报复,操刀割伤或割断丈夫阳具的事件时有发生。我有一位相识的官员,就因小三的报复,割断了阳具,结果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庭给毁了,妻子精神失常,品学兼优的孩子无法承受同学的讥笑,四处转学,最后中断学业,荒废了前途。在这个欲望泛起的时代,阉割成为受伤女人的一道心魔。

从宗教的角度审视阉割,这种切断血脉的行为是否带有原罪?父亲的观点是否定的,可乡民却视之为罪孽。晚年的父亲因前列腺肥大,出现尿频、尿急、尿滴沥、排尿困难、腰痛等症状,被人视为罪愆的应证。父亲身体肥胖,走路本来就不方便,加上裤裆长期被关闭不严的尿液弄湿,特别在夏天让他痛苦不堪。

开始父亲四处求医,可是一直没有明显见效。后来有些村民直言相劝,说不用再花冤枉钱,只有去寺庙烧香拜佛,洗刷罪孽,求得宽恕,方有痊愈可能。

他们说父亲这辈子割多了卵子(睾丸),吃多了卵子。父亲认为他们在胡说八道,他想为自己辩解,说某人比他割得还要多,但没见有报应!但对方人多嘴杂,父亲辩不过他们,于是后来他干脆闭口不言。不久父亲查出了心脏病、风湿病、眩晕症,不管患什么病,大家都一致认为,他就是吃多了猪卵子。病中的父亲,想着别人的误解,感觉特别委屈,但他的委屈已经无处诉说。

父亲认为,阉割动物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那些阉割的家畜,失去了雄激素的躁动,变得性情温顺,安分守己,便于管理、使役、育肥和提高肉类品质,而且能去除性腺分泌的膻臊异味。

村里就曾出现过眼红好斗的公牛,发飙时无法控制,用犄角洞穿了村人的肚子,闹出人命。可是阉割后,公牛变得修行者一样安静老实,不再疯狂。同时还可以防止劣种家畜自由交配,近亲繁殖,对提纯复壮,改良畜禽品种,提高养殖效益起到重要作用。

《易经》中有“豮豕之牙吉”的句子,意思是阉割后的猪,性情驯顺,牙虽锋利,也不足为害。《礼记》中说“豚日循肥”,喻阉割后的猪长得膘满臀肥。所以在家畜中,猪的命运是最为惨烈的,除种猪之外,不论公母,一律要被阉割,因为母猪每月一次发情,会变得烦躁不安,不吃不睡,影响生长。所以说,动物一生会有两次惨叫,一次是阉割,另一次是宰杀。

盘点我国的阉割史,深度影响社会生态的不是动物去势,而是男人阉割。阉割施用于人体,催生了大量的宦官,宦官这个特殊的阶层如一群蚂蟥,吸附着皇家肥硕的肌体。“蚕室”这个充满农耕气息的字眼,在京城竟与稼穑无关,它是宦官的入口,阉割的别称。颜师古释义为:“凡养蚕者欲其温早成,故为蚕室,畜火以置之。而新腐刑亦有中风之患,须入密室,乃得以全,因呼为蚕室耳。”

由于阉割后容易中风而死,受阉者需要在蚕室一样温暖而不通风的密室里养伤,待创口愈合后方能出室。放到现在的医院来说,蚕室就是恒温的无菌病房,甚至是重症监护室。下蚕室,这个听起来多么优雅浪漫的词语,可背后却流淌着无数血泪。

古代的阉割方式大致有两种:一是“尽去其势”,即用金属刀具将男性生殖器完全割除。《旧唐书?安禄山传》中曾记载一则阉割实例:“猪儿出契丹部落,十数岁事(安)禄山,甚黠慧。禄山持刃尽去其势,血流数升,欲死。禄山以灰火傅之,尽日而苏。”

从这儿可以看出,阉割过程是何等粗鲁,被阉割者会因失血过多或过于疼痛而长时间昏迷。最要命的是止血消炎的措施非常简单潦草,只是“以灰火傅之”。这个闯鬼门关的过程全是死生由命。

第二种是用利刃割开阴囊,剥出睾丸。用这一方法进行阉割显然并不需要完全切除生殖器,同样可以达到去势目的。另外古代还有所谓的“绳系法”与“揉捏法”。前者是在男童幼小时,用一根麻绳从生殖器的“睾丸”根部系死,既不影响溺尿,却可阻碍生殖器的正常发育。久之,男童的生殖器便失去功能,直至如一枚风干的青果,萎缩脱落。后者是在男童幼小时,由深谙此道之人,每天轻轻揉捏其睾丸,渐渐适应后,再加大力度,直至将睾丸捏碎。然而,仅将睾丸捏碎,如果是业已发育之人,尽管能够避免授精,但其性欲及淫乱宫廷的能力依然存在,甚至有些会变得更加强劲耐久。这种现象在阉割动物中时常出现,由于没有完全摘除性腺,行话叫留“风水”,这类动物整天处于性狂躁、性亢奋状态,不长膘,不安睡,宰之无肉,成为一个废物。所以古代宦官都是采用“尽去其势”之法,将生殖器彻底剔除,以免后患。

对于中国的阉割术,西方人曾产生过浓厚兴趣,尽管阉人并非中国独有的现象,在埃及、波斯、土耳其、印度等国都有过相同做法,但这些国家阉割没有像中国那样系统和持久。在中国似乎有了体系,成为滋生于皇权下的怪胎。

在步入上层社会的通道中,阉割如一条通幽的曲径,流淌着无数的血泪与欲望。其实在宫廷,绝大部分太监都地位低贱,一辈子活得无声无息。但在历史上因为出现过赵高、李辅国、魏忠贤、李莲英等一些位高权重的代表,他们受皇上的宠爱而权贵无比,甚至操纵皇权,控制天下。正因为有佼佼者作为示范,向往荣华,渴望富贵的人们,不顾一切,把孩子送去净身,以求飞黄腾达,福荫门庭。

清朝末年,一些远道而来的欧洲人想了解中国阉割的真相,虽然他们有实例举证,同时通过文字对当时的情形作了详细描述,可是他们撰写的论著大部分停留于表面,甚至有些是道听途说,远不及清末宫廷宦官以切身经历者的回忆翔实,其可靠性也值得怀疑。

宦官当道的时代,净身不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种权力,施行前会有许多讲究。净身首先要选好季节,最好是春末夏初,气温不高不低,没有苍蝇蚊子,因为手术后约一个月下身不能穿裤。净身者在手术前需履行必备手续,最关键的是订立生死文书,并请上三老四少作为证人,写明系自愿净身,生死不论,免得将来惹出人命官司。

费用自然是要收取的,但净身者多来自贫困阶层,一时半会拿不出很多银子,因而可以待进宫发迹后逐年交纳。可有些人在宫内身份低下,根本找不到生财路子,很长时间也没能偿还净身债务。夜深人静,他们抚摸着胯下被割的疤痕,心里刀绞般疼痛。

一个完整的躯体,交付给刀子匠,生死成为一种未知的事情。不管结局如何,手术前有两样东西必须带着:一是送给刀子匠的礼物,一般为一个猪头或一只鸡,外加一瓶酒。二是手术所需的物品,包括三十斤大米,几筐玉米棒,几担芝麻秸,还有半刀窗户纸。米是净身者一个月的口粮,玉米棒用于烧炕保暖,芝麻秸烧成灰后用来垫炕,窗户纸则用来糊窗子,以免手术后遭受风寒。

刀子匠要准备两个新鲜的猪苦胆、臭大麻汤和麦秆。猪苦胆有消肿止痛的作用,手术后敷在伤口处;臭大麻汤的功用很多,手术前喝一碗让人迷糊,起麻醉作用。手术后再喝,让手术者腹泻,以减少排尿量,确保手术成功。麦秆的功用不言自明,即手术后插入尿道,相当于现在医院插的导尿管。

这种切除命根子的手术,放到医药发达的今天来看,也属于大手术,所以手术时需要三四名助手。被阉者采用半卧姿势仰于床位,几位助手将他的下腹及双股上部用白布扎紧、固定。这一招让我想起了阉割猪牛时用绳索作保定的方法,然后有人负责按住其腹腰部位,另外的人则用“热胡椒汤”清洗阉割部位,这就是术前消毒。

做完术前准备,刀子匠将亮出一把镰刀状的利刃,刃口上闪着嗜血的寒光,握在手上,像辛勤的农民奔赴田野,有一种收割庄稼的气势。据说那刀是用金与铜混合制成,可防止手术后感染,但使用时并无特别的消毒措施,在火上烤一烤,就算是消毒了。

用火烤过的刀子,发出滋滋的声响,受阉者用黑布蒙住了双眼。嗖的一声响过,胯下像淋了一勺滚烫的开水,身子一阵抽搐。眨眼之间,那只父母所赐的阴茎连同睾丸被一起切割。

不同的刀子匠采用不同的方法,有些会分两步进行:第一步割睾丸。在球囊左右各开一个口子,把精索割断以便挤出睾丸。这一步与阉割牲畜几乎一模一样。首先需要受阉者身子打挺,小肚子使劲往外鼓,运用全身的力气把睾丸挤出,刀子匠会把备好的猪苦胆贴到球囊左右两边。第二步是割阴茎。这一步需要很好的技巧,割浅了会留有余势,将来里面的脆骨朝外鼓出,那样可能还得挨第二刀,即宫里俗称的“刷茬”。如果割深了,痊愈后刀口会往里凹陷,形成坑状,解小便时呈扇面状,一辈子不方便。宫里太监绝大部分有尿裆的毛病,全都是阉割时留下的后遗症。阴茎割除后,要插上一根大麦秆,然后把另一个猪苦胆劈开,呈蝴蝶状敷住创口。

净身是一个受难的过程,不但要忍受彻骨的疼痛,还不许躺下休息。阉割后必须由人搀扶着在室内溜二至三个小时,然后方可横卧休息。这一点与动物阉割一模一样,动物被阉割后也不能躺着,要让它溜达,躺下体内容易形成血栓或淤血,轻则刀口坏死,重的造成死亡。

术后三天是受阉者最为难熬的时光。在这三天里,他们躺在特制的门板上,四肢被套锁牢牢捆住,那样子就如受难的耶稣,无法动弹。固定主要是避免阉者用手抓挠创口,引起流血或感染。为了在四肢固定的状态下完成吃喝拉撒,门板中间留有带活板的小洞口,供大小便时使用。

这是一次真正的向死而生,度日如年的煎熬,浓缩了所有的苦难。当时没有止痛消炎药物,为了避免伤口感染,严禁饮水,就算干渴得嘴唇开裂,也不准饮水。待三天后白蜡针或麦秆拔除,尿液能顺利排出,手术才宣告成功。

有些问题想不明白,比如飞蛾为何会去扑火?原来是有诱因的。为了享受荣华富贵,做父母的将稚嫩的孩子送进蚕室。在他们眼里,蚕室的后面连着一条光明坦途,其实哪知道路的尽头沟壑遍地,甚至是无底深渊。

推进火坑的孩子煎熬数日,苦难还没有完全过去。最重要的是抻腿,每抻一次都痛得肝胆俱裂、肠断脑炸。这对阉割者来说是必须经受的过程,否则将导致腰身佝偻,大腿弯曲,一生都不能直立。阉割后的孩子必须忍受这种折磨,忍住钻心的疼痛,学会在哭泣中欢笑,才有迈进宫门的希望。

马德清,天津南青县窑子口人,九岁那年,光绪帝刚好而立。那一天,父亲把这个毫无防患的孩子当成了光绪帝的生日礼物,哄着他上床,然后将他按在床上,实施了“净身”手术。

多少年后,对于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马德清老人满脸悲凉。他说:“这件事,我从来不愿意对人提起,我并不是害羞,实在是太痛苦、太恐怖了,几十年过去,每当想起那一幕,我的心就像刀剜一样疼啊!”

可以想象,在没有麻醉,没有消毒的情况下,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强行按倒在木榻上,一刀下去,将他的命根子干干净净地切除。那种夺命的疼痛无法形容,简直心都要从嘴里蹦出来,马德清说他不知昏过去多少次。

割完后,那种长痛伴短痛的折磨,让他有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瘦小的马德清如一只微弱的蚕虫,要忍受几个月的“受罪期”。因为割掉阳具后,不能让伤口很快愈合,伤口完全愈合了就不能顺利排尿,所以必须先在尿道上接一根管子,然后让它慢慢烂下去,直到最后长出一条新的尿道来。

为了长出尿道,接下来就得经常换药,那药其实也并非什么金枪神药,只是涂着白蜡、香油、花椒粉末的棉纸。这种手法简直是往刀口上撒盐,痛肉上加刀。每次换药,都疼得他汗如雨下,死去活来。

这个时候的马德清已被完全掏空,身体虚弱成一根羽毛,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世界成了一张白纸,肢体成了一堆白骨。整天躺在土炕上,只准他仰面朝天,早已流干眼泪的孩子,成了一条化蛹的蚕虫,失去了水分。父亲的执拗与决绝,已经顾不了儿子的疼痛,他必须要用这种死而后生的方式来塑造家族的希望。

仰卧太久,有时候脊梁骨折断了一般,他想翻个身,可哪敢动弹?只要略微欠一欠身子,伤口立刻就牵扯到前胸后背,那里面像有一只上帝的手,在狠狠地抓挠他的神经。大小便只能躺着拉,屁股下面垫着灰土;灰土天天换,不过再怎么换也是臭烘烘湿漉漉的。

马德清的伤口,四个月后才长好,从此他成为一个遭亲友们耻笑的人,在生活中得不到任何同情。13岁那年,马德清被送进了清宫。

孙耀庭是马德清过世后存世最晚的一名太监,他尝到了末日太监的悲苦,他用一生的代价去追逐一个泡影。当然还有比他更冤的,阉割之后连宫门也没有见着,便以一个废人苦度残生。

孙耀庭至少还有值得炫耀的往事,他曾伺候过端康皇贵太妃、末代皇后婉容,与溥仪接触甚多。他亲历了大厦将倾的皇宫最后一段时光,目睹了树倒猢狲散,溥仪被逐出紫禁城的凄凉一幕。

1902年,孙耀庭出生于天津静海一个贫苦家庭。童年时,父母沦为乞丐,迫于生计,他们决定送儿子去当太监。

八岁那年孙耀庭被父亲弄去净身,然而直到1916年才通过一位名叫任德祥的人介绍,进入宫中。任德祥也是一名太监,在宫中有些地位。孙耀庭进宫后,还是个黑户,不能使用自己的名字,更没有什么字号,只好以“徒弟”的身份跟随任德祥,整天伺候左右。

1917年农历二月,皇贵太妃在一次看排戏时,听说任德祥手下有个机灵人,不知怎么开了恩,命孙耀庭参加戏班。对于一个干粗活、无名号的底层太监,这简直是鸿运当头,一步登天!

暮春时节,他又一次见到了皇贵太妃端康。这次端康太妃心情甚好,不仅夸他机灵,还赐给他一个名字:王成祥。这个带着美好寓意的名字虽然与他的本名毫无关系,但却成了进入宫廷的通行证,从此,他有了正式身份,成为宫中正儿八经吃皇粮的太监。

在宫内身份是生存立命的资本,为了获得这个身份,净身者怀揣梦想,把切下的阳具,称为“宝”,而在通常情况下刀子匠确实会把这东西像“宝”一样藏起来,被净身者反而无权要回。经过刀子匠的加工处理,“宝”一般会放入“升”中,用大红布包好,小心地放置在室内高处,称“高升”,借此预祝净身者将来鸿运当头,步步高升。

这是一种双向期待,等到净身者某日发迹了,将赎回自己的“宝”,刀子匠就可以趁机量财索讨。赎回自己的阳具,阉者称为“骨肉还家”。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生中最大的喜事,仪式非常隆重,就如迎亲一般。也有由净身者的家人自己保存的,过去乡间贫苦人家,高处莫过于房梁,因而大都垂吊于梁上,每过一年升高一截,以此祝愿孩子在宫里“步步高升”。

保存“宝”的原因大致有三:一是为了做宦官后升级时查验,以证明阉割身份,即通常所说的“验宝”;二是将来宦官死后,要将“宝”放进棺木里一起下葬,因为宦官们希望自己到另一个世界或转世投胎时能恢复男人的本色;三是中国传统中有身之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宦官作为刑余之人已属不孝,不能传宗接代更属不孝之大者,所以将“宝”加以保存,死后随棺而葬,也是一种心理补偿。

梦想总是美好的,阉割却是惨痛的,而且是背负极大风险的。不一定每一个被阉者都能顺利进入宫廷,历朝都有严格的选用制度与程序。总有一些时运不济者,阉去了命根子,到头来却瞎忙一场,那种悲凄惨痛,让人生不如死,绝望而终。

不过,无论进入宫廷与否,受阉之人从此就开始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也正因如此,他们普遍认为,人生的一切苦乐都是从受阉之日开始,而受阉之日就成为其新的诞辰日,日后测算运程生庚,也是依据受阉之日的天干地支而计。

我曾听父亲讲过,结匠行里,最高境界是点穴阉割。无论体型壮硕的大牛大马,还是灵活小巧的猫狗公羊,结匠只要手按压穴位,口念咒语,牲畜就如施了定身法术,麻痹不动,任人阉割。这样的阉割带有巫术倾向,在施行时多了一种神秘感。

透过历史的缝隙,看见阉割法术如变脸的戏子,随着王朝更迭,日益复杂,除了占据人的肉体,还开始指涉灵魂。有时候一个人的爱好不仅仅是自娱自乐的私事,还会与祸福相依和命运相连。《水浒传》虽然是一部文学作品,但对高俅的描写抵达了性深度。高俅以一名市井小流氓的身份出场,他尽管不学无术,但却掌握了高超的蹴鞠技术,这虽然只算雕虫小技,但却博得了喜欢蹴鞠的端王赏识。当端王登基继位后,高俅便跟着飞黄腾达,很快官至太尉,为他后面的人生仕途做了很好的铺垫。

而唐太宗时期,宫廷中那位名叫罗黑的优伶,就没有高俅那么幸运了。罗黑因善弹琵琶被宫内相中,遂遭阉割,并封闭在宫中教人弹奏,失去一个男人该有的风月。明代一个叫王敏的军卒,因擅长蹴鞠而被明宣宗相中。王敏随即也被强行阉割,成为随从左右的内侍,在宫内专陪皇上蹴鞠。这样的生活应该不是他们想要的,可是由于一个爱好,却招来了阉割之灾,伴君如伴虎,一旦进入宫廷,谁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那个年代,生财有道者把目光盯上了阉割,除了寻找正常途径净身之外,还有一种就是掳掠或贩卖边地幼童进行阉割,这种方式至隋朝以后已成为宫中宦官的重要来源。

自隋唐而至明清,之所以会有许许多多的宦官来自岭南、闽中,其缘由正在于此。唐朝时期的岭南、闽中不过是一片贫瘠之地,但这里的人却温柔、文静、俊美、灵秀。更重要的是内地禁止人身买卖,此等偏远之地则不然。因而自唐代以后,这里从事人口贩卖,尤其是从事幼童贩卖的市场始终兴盛不衰,并一直延续到了明朝覆灭。

有一些相貌俊秀、聪明伶俐的孩子被贩卖后,再被人阉割,辗转送入宫中。不少人因从事转手阉割的买卖大发横财,成为当地的豪绅大户。还有一种就是地方官员或藩属的进献。地方官员为取悦皇上而将民间子弟蒙骗或强行阉割后献给朝廷,这种勾当在唐朝和明朝时最为炽盛。唐代各道每年都有义务向朝廷进献阉割后的儿童,称为“私白”。大宦官高力士就是圣历年间由岭南招讨使李千里进献的阉儿。

明成祖时期,大臣张辅出使交趾时也曾顺便选了一批伶俐俊美的幼童带回京师,阉割后送入宫中,这些孩子大都聪敏过人,后来有不少德行甚高的宦官,在史书中千古留名。他们是范弘、王瑾、阮安、阮浪、云奇、沐敬、兴安、怀恩、王岳、何文鼎、萧敬、黄律、吕宪、晏殊、孙裕、郑和、侯显、金英、覃吉、李芳、张永、陈矩、冯保、王安等。透过历史的迷蒙烟雨,审视他们的所作所为,完全称得上一代“贤宦”。

郑和,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航海家,世界文明交流的先行者,他的经历十分特殊。洪武十四年(1381),明太祖朱元璋发动了统一云南的战争,郑和的父亲在战乱中死去,11岁的郑和被明军俘获,随后被阉割送到当时的北平燕王朱棣府上做了宦官,并深受器重。

1405-1433年,郑和先后率船队七次下西洋,打通并拓展了中国与亚非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海上交通,为世界航海事业的发展和各国人民的交流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七下西洋,不仅是郑和团队创造的绝世壮举,更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荣耀。我们作为500多年后的晚辈,只能自豪地遥想明朝时光,那碧蓝如洗的天空下,200多艘航船组成宏大的编队,载着2700多名远行者,从太仓刘家港浩浩荡荡起航,那壮观的场面标示着东方帝国空前威仪与强盛国力。

郑和一生完成了十六万海里的航程,相当于环球航行四圈。那是世界古代航海史上人数最多、行动范围最广的远洋航行考察。按1405年首下西洋的时间来计算,郑和比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要早87年,比达?伽马经过好望角要早92年,比麦哲伦环球航行要早114年,这样的壮举无疑在人类文明史及世界航海史上写下了最辉煌的一页。

郑和虽然遭受过宫刑,但与其他宦官不同之处,他并非为了获得荣华富贵,而是被逼无奈。与之相反,历史上长期存在着自行阉割的奇特现象。这种自愿接受净身手术或者干脆自己净身的行为,目的都十分明了,即希望通过自阉而入宫做宦官,显然是由宦官制度以及宦官地位的提高而诱发的一种畸形社会现象。

坐享荣华富贵是滋生宦官的土壤,那些世代辗转于贫困而无法改变命运的人;一些天性懒惰而又不安于本分的人;一些无缘科举而又祈望出人头地的人,纷纷自宫而进入宫廷。《清稗类钞》曾记载了清末一个姓张的宦官,他原本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因参加乡试时被墨迹污染了试卷而再次落第。他苦思数日而无以排解,愤而自宫,幸得不死,最终辗转入宫做了太监。

失意文人与不得志的官员都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一旦进入宫廷,往往能获得重用。除了失意文人和自残求进的官员外,更多的则是那些与书无缘因而根本不可能走科举之途的无业游民,他们愿意为求晋身而选择做宦官这条门径。在这些人看来,一时痛楚难忍的宫刑,远比十年或数十年的寒窗苦读要轻松得多。何况一旦入宫为宦就可能出人头地,不论身居要职的官僚,还是富甲天下的豪族,都要争相巴结于自家门下,任意支使。这等尊贵,除了皇亲国戚之外,恐怕普通人是不敢想象的极致。为求得谋生而自宫,这类自宫者多出身于社会底层,自宫乃是出于谋生或求得一个寄身的地方。

阉割在我国历史上是一把双刃剑,有人在刀锋上狂欢作乐,有人却在刀俎下肝胆俱裂。作为刑罚,这种酷刑让西汉武帝时期一位太史令痛彻骨髓。他是一位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被后世尊为“史圣”。他忍辱负重,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到汉武帝元狩元年,在长达3000余年的历史脉络中,他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治史方法,完成了传世的史学巨著,矗立起一座巍峨挺拔的史学高峰。中国五千年历史,他一个人就写了三千年,真是了不起的司马迁!

公元前99年,在中国文化史上发生了最黑暗、最丑恶的一幕:出生在黄河岸边龙门古邑的关西硬汉司马迁,遭遇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日子。那一天,他彻底看清了身边那群没有骨头的同僚的丑恶嘴脸。所有的大臣都黑白颠倒,睁眼说瞎话。朝议时他的心痛如刀绞,回想名将之后的热血忠勇,太史令好一阵心寒。在道德良心的推动下,他勇敢地站了出来,为被迫投降匈奴的李陵说了几句公道话。他认为李陵平时孝顺母亲,对朋友讲信义,对他人谦虚礼让,对士兵有恩有信,常常奋不顾身地急国家之所急,很有国士风范。李陵虽然出兵不利,但岂能落井下石,夸大罪名?他对汉武帝说:“李陵只率领五千步兵,深入匈奴,孤军奋战,杀伤了许多敌人,立下了赫赫战功。在救兵不至,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仍然奋勇杀敌。即使古代名将也不过如此。李陵自己虽陷于失败之中,而他杀伤匈奴之多,足以显赫于天下了。他之所以不死,投降匈奴,其意在于保存实力,寻找适当机会报答汉室。”

司马迁此番虽是肺腑之言,可言下之意似乎在说二师将军李广利没有尽到应尽之责。司马迁的诚心直言没有让武帝清醒,反而触怒龙颜,惹火上身。汉武帝认为他是在为李陵狡辩,混淆视听,有意贬低劳师远征、战败而归的汉武帝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一气之下将司马迁打入大牢。

生死关头,见风使舵、明哲保身的大臣们,没有去劝说怒火冲天的汉武帝,帮助司马迁解围。而是反过脸来,朝司马迁的前胸后背万箭齐发,群起攻之。他听到石头落井的声音,文武大臣,趁机弹劾,纷纷指责司马迁执意为叛徒李陵开脱,又有诬罔皇亲李广利之嫌,按汉朝律令,罪当至死……

司马迁陷入了绝境,但他并不畏惧。汉武帝看见将负重刑的司马迁,仍然毫无惧色,一脸坦然,于是内心陡增愤怒。他感到至高的皇权遭到了挑战,天下仍有帝王无法控制的高地,仍有无法抵达的地方,那就是自由于肉体之外的思想和精神。所以此时汉武帝改变了主意,他不想让司马迁干净利落地死去,要先给他足够的羞辱和折磨,想了想,最好的方法便是给司马迁施以“宫刑”。

这是一个帝王的变态心理。为了能让司马迁完整地领受“宫刑”的痛苦,汉武帝还特别提醒负责此案的酷吏杜周,告诉他:“此人性烈,不要让他在受刑前死掉。”他让杜周把可以免除“宫刑”的赎金提高到一个天文数字,并派人密切注视那些准备掏钱为司马迁赎罪之辈的动向,看谁敢与皇命抗衡,看谁敢与自己较劲。有钱人不肯相救,肯救的人却没有钱,况且皇帝也不愿意、不希望、不同意有人来搭救司马迁。在这种严酷的政治高压下,司马迁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了。那年,汉武帝刘彻59岁,司马迁47岁。

一个“能三日不食,不能一日无妇人”的荒淫老男人,毫不留情地剥夺了另一个身体强健的中年男人性爱的权利。一个年近花甲、日薄西山、性能力逐渐丧失的皇帝,用这种歹毒的手段制裁一个血气方刚、如日中天且敢于讲真话、说实话的文人。

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每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汉武帝对司马迁的妒忌心理:你司马迁不是自视正直无私吗?不是自视血性男儿吗?那我就将你连根拔起,把你的锐气扫平,让你失去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让你在屈辱中苟活,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这份刚强和倔强!

呼风唤雨的汉武大帝这次失算了,虽然西汉年代的时光距离我们已经非常遥远,但那种无法消弭的疼痛却伴随一声绝唱,在后来者的心中经久蔓延,蔓延成一部旷世的史书。

对一个男人来说,宫刑不但是一种仅次于死罪的酷刑,它更是一种奇耻大辱,它比死刑更灭绝人性,让受刑者生不如死。可是居心叵测的汉武帝没有想到,致人于绝境的宫刑,反过来会让司马迁流芳千古,让他成为一名真正的男人!尽管汉武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他却无法改变历史的走向,刀光闪过,帝王看似阉割了别人,实则阉割了自己,他让司马迁完成了涅槃重生。

我猜想,宫刑之前,司马迁是心存顾忌的,因为《史记》要为当朝记录,这与其他史籍有着许多不同之处。如肯定秦王朝的历史功绩,同情在汉王朝残暴统治下爆发的农民起义,不为汉朝统治者歌功颂德。一个极度专制的王朝,想让一部史书达到“不虚美、不隐恶”,达到实话实说很不容易!班固以后各代编写历史,都是一个王朝已经灭亡,后人给这个朝代撰写历史,盖棺定论,少有禁忌。例如唐朝的历史是宋朝人写的,宋朝的历史是元朝人写的,元朝的历史是明朝人写的,如此等等。而司马迁不是,他是从尧、舜开始,到汉武帝元狩元年为止,他是本朝人写本朝的历史。特别是写汉武帝这个时代的历史,其麻烦之多,风险之大,可想而知。尽管对于一个史官来说,无法应对这样的风险和难度,但是宫刑之后的司马迁已经放下了一切,包括生死,所以说,无欲则刚的司马迁,用一部《史记》给后来者提供了一个不可复制的个案。

阉割的本质是管控支配,甚至是掠夺垄断,正如雄性动物,总想支配雌性动物。历史上任何皇权的争夺,冠冕堂皇的说法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明百姓;于人的内心而言,权力的风光之下是人的私欲不断膨胀,百转千回,最终绕回到人的原始本能。

新散文代表作家祝勇在他的成名作《旧宫殿》中写道:“皇帝是宫殿里住着的唯一长有阳具的人。这有些奇特,尤其在夜晚,在那些品级不同的文武百官们过客般地消失之后,在白天的喧哗之后,七十二万平方米,八千七百零七间房屋的紫禁城内,共计只有一只阳具。这只阳具跃跃欲试,生机勃勃,威武无比,然而巨大无边的空间使它无所适从,茫然不知所向。繁密的后宫存在着某种巨大的空白,这些空白需要皇帝的阳具去填补。这是皇帝的权力,也是皇帝的责任。皇帝的绝对权威要求他的阳具像劳模一样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除开国皇帝外,后世帝王往往生于宫殿,长于宫殿,他们的生命力呈递减趋势。皇帝的活力存在于占有欲和侵略性中,而宫殿对皇帝阳具的优惠待遇,恰好能保持帝王的侵略性,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侵略性可能微弱到了只能对付女人,一出宫墙就弱不禁风,消弭无形……”

皇帝为了实现阳具的高度垄断和对后宫阴性的绝对占有,为了保证皇帝的血统绝对纯正,为了确保皇帝阳具的权威,必须阉割千万条阳具来供奉。数千年的历史,被割下的阳具已经堆成一座高山,这些见不到遗骨的宰割,在漆黑的夜晚与砍下的脑袋遥相呼应。在这里,阳具与阉割成为两个永远不可交汇的生命端点,张扬着帝王的孤独快意。

如今只能推测与想象远去的汉朝时光,对司马迁动用宫刑的时候,汉武帝心情极差。李广利的兵败,李陵的投敌,得胜的匈奴军狂歌劲舞,这一切让威风一世的大汉王朝颜面扫地,汉武帝心里万分窝火。更重要的是还有一道不能言说的暗伤,由于历年穷兵黩武,造成民不聊生、国库空虚,使大汉朝表面看去风光依旧、轰轰烈烈,实则“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而那一年,齐、楚、燕、赵和南阳等地相继爆发来势凶猛的农民起义,更让汉武帝心中郁闷,性情扭曲。观对内忧外患,脸上无光的汉武帝最需要的是同情、支持和顺从,而不需要任何的规劝、提醒和指责,更不愿意看到别人怀疑他的雄才大略。这个时候,不懂军事的文人司马迁站出来,大胆发声,针砭时弊,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透过历史风云,我们可以窥探到某些真相。其实真正促使汉武帝把司马迁推上断根台的不单是几句逆耳忠言,而是“文人相轻”这个痼疾。汉武帝虽是马上皇帝,但他能吟诗唱赋,在众多场合他都以文人自居。毛泽东在《沁园春》词中就曾写到“秦皇汉武,略输文采”。试想,一个杰出的顶尖文人是不屑于同一个水平比自己低下的文人较劲的,但问题就出在“略输文采”上。诗词歌赋都能来两下子的汉武帝,尽管在“文采”上“略输”,但他动辄以文人自居,自诩文采不凡,在文坛他仍然要做老大。各个阶层的文人之间大都喜欢较真、叫板,甚至妒忌或诋毁,上流社会概莫能外。对于司马迁这样一位足以淹没皇帝“文采”的西汉文坛领袖,手握生杀大权的汉武帝,如果发起狠来,自然会不择手段。

司马迁遭受宫刑后,汉武帝仍然觉得不够解恨。他把身体残缺的司马迁放到太史令的位置上,这可谓用心险恶。因为太史令一职自创立以来,皆由太监担任,司马迁被“宫”后,干这个差事正符合他的身份。汉武帝对司马迁进行刻意的安排,既有知人善任的自我标榜,同时又有不言而喻的羞辱意图。司马迁坐在太史令的编纂室里,承受这份天大的羞辱,这种无形的折磨,只有当时身临其境的司马迁才能感受得到。

最让他痛苦的是后来证明他的推断是完全准确的。李陵在匈奴数年杳无音信,汉武帝派公孙敖带兵设法抢回李陵。公孙敖领命而去,无功而返,为了完成任务,采用欺骗手段,告诉皇上:“听说李陵在那边训练匈奴兵,要攻打汉朝。”皇上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惊,一怒之下命人把李陵母亲、弟弟、妻儿满门杀绝。其实,替匈奴训练士兵的人叫李绪,是一位早年投降匈奴的汉都尉,公孙敖显然是张冠李戴了。

就在李陵投降匈奴的前一年,苏武出使匈奴被扣。后来,李陵宴请苏武,李陵给苏武斟满酒说:“你不降匈奴,忍辱负重,名扬天下,功劳盖世。”李陵推心置腹地告诉苏武说:“我投降的目的原本是想找机会劫持单于,为国效劳。却不料汉皇不了解我的心志,杀了我的老母和妻儿,绝了我的归路。”苏武说:“过去,我深知老友为人处世的态度,现在你的处境不同过去,是非功过,只好由人去评说。但是我决不能做对不起国家的事。”

李陵听苏武说完后,长叹一声:“比起苏君来,我这个人真如粪土一般。”说罢,热泪纵横,起身吟唱了一首《别歌》:

“径万里兮度沙漠,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颓。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一曲歌罢,李陵朝着南方跪拜不起,苏武望着他,叹息不止。这就是李陵“身在异族心在汉”的故事。

阉割并非两个汉字的简单组合,而一种权力与欲望纠缠。数千年来,阉割对整个社会的影响无限深广,如同一根尖刺,深深插入了国民的心灵和肉体。历史已经走远,岁月掩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细节,在奔腾的生命长河中,古老的阉割与宫廷的是非恩怨形成历史的起落。王朝更迭,虽然花样翻新,但本质却从未改变。面对权利与欲望的诱惑,阉人们如飞蛾扑火,前赴后继,拼死搏杀,翻卷着幽深的旋涡。

历史是时间和空间的产物,它是线状的,也是线装的;是人写的,也是人创造的。它前行的步伐就像一把横扫一切的利刃,刀锋过处,无数的生命如麦子一样倒伏,而风雨过后又重新生长。皇帝一个一个,走马灯似地调换,一次次地改朝换代,纲纪变更,唯有奇异的阉割心理如鬼魅一样紧附人身,不愿离去。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生理阉割并非是民族最可怕的重创,辛亥革命废除帝制,宦官太监的命运被终结,现在生理阉割者基本绝迹,但另一种形式的阉割却阴魂不散,值得警惕。

面对当下,我觉得自己的内心似乎也有一种被阉割的疼痛。人类可以被阉割的不仅是代表尊严和生命力的阳具,还有坚韧的精神和不拔的意志。大浪淘沙,时光流变,中国的思想史,就是一部阉割史,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不知道曾经阅读的经典,竟然是被阉割的版本,我们在经历阉割的过程中,集体麻木,毫无意识。因此,那种在精神和意识上奋起,行为和决断上主动介入的男人自古少见。屈原、司马迁、鲁迅、陈寅恪等人也许是少数健全的个体。文弱的太史公阉割之后忍辱负重,顽强地活了下来。成为流芳千古,精神不死的泰斗。

与太史公相比,我们虽然拥有健全的肉体,但在精神强光的照射下,如何面对赤裸的身体?也许我们只能弯下腰肢,用双手捂住自己的下身。

从焚书坑儒、科举制、文字狱中可以找到精神阉割全部过程,在这种高压之下,培育出来的犬儒,蛆蝇一样,爬满王朝的肌体,使庞大帝国鲜有慷慨悲歌之事。由此,对阉割群体来说不仅是简单的体外切除,而成为一种精妙的心理变性,这样的结果直接影响了中国文化的走向。

文化是政治的缩影,宋代以后,各种精英书写日渐式微,而民间书写则日益繁茂,特别是小说盛极一时,人们从说书式的艺术表现中找到了对现实的隐喻。

如今学术腐败,新犬儒主义重新占据舞台,大学在担当道义的呼声下忸怩作态,而在思想文化统制的要求下半推半就,受犬儒主义支配的高校,最终为社会批量生产犬儒。培养社会精英的学府,成为欲望繁殖的场所,知识和权力并未在这里激战,更无法在此提升构造。他们在学术的舞台上表演作秀,他们在跳在笑,在资本上升的美好时代,不知疲倦地为民众制造噱头和乐子。他们炮制的产品被命名为论文或著作,他们的灵魂依附的不再是某种必须被信仰的理想,也不再是某种被勒令坚持的原则,而是职称、住房、待遇和享乐。当初用来约束身体的法则,如今被用来规训灵魂。房子、车子、票子……不再是身体的保障,而是灵魂的需求。犬儒们无需置身刀具之下,下体就已鲜血淋漓,这个时代在群起自阉。

有一个被忽略的时间,给了人们闪电般的提醒。2012年5月23日,韩国《中央日报》报道,韩国法务部召开会议,一致通过对四名儿童实施性暴力犯罪的朴某下达性冲动药物治疗命令。该罪犯成为韩国新法案施行以来首例“化学阉割”适用对象。由此民众呼吁:古今中外各国政府对于屡教不改的强奸犯,实施了打击和惩处,可是这种兽性从来没有销声匿迹。韩国政府独辟蹊径,采取没收犯人“作案工具”,这一举措在世界司法史上成为一个新的标本。

韩国政府这一法律的实施,在国内一些网站上引起了热议,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支持的一方说:我国近年查处的腐败官员绝大部分与淫欲有关,他们包养情妇,二奶、三奶的屡见不鲜,如果在适度的情况下对这类官员施行化学阉割,相信会有很好的震慑力!饱暖思淫欲,那些贪腐者无不沉溺于荒淫无度、情感纠葛、包养情妇、第三者插足的生活中,当感情发生变化,女人为了报复,割伤、割断男性生殖器的案件屡见不鲜。

反对的一方则认为,让阉割重回刑罚的领域,这是重拾残忍和愚昧,是历史的倒退。随着正反两方争辩转为争吵,争吵升级成对骂。支持的一方骂反对的一方是贪官的后代;反对的一方骂支持的一方是太监转世,刀子匠投胎。吵吵嚷嚷的口水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胜负难分的拉锯战中,因为出现了新的热点,很快转移了网民的视线,双方这才偃旗息鼓,归于常态。而此时遗留存在网络空间里的阉割二字,犹如一群隔世的饿殍,那骷髅般的眼窝,成为吞噬人类记忆的幽灵。

猜你喜欢
司马迁
司马迁7岁倒背《国风》
专家学者为“司马迁与《史记》研究”栏目三十周年题词
司马迁还璧不犹豫
“二十南游江淮”证明司马迁生于建元年间
——兼答张大可先生《司马迁生年述评》
人故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假如司马迁没有《史记》
司马迁拒受玉璧
司马迁拒受玉璧
太史公剽窃案
不可鄙薄司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