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圣女”与中国“母亲”

2016-01-08 09:59张玲玲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6年1期
关键词:圣女

张玲玲

摘 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20世纪法国文学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作为其中颇具代表性的批评家,朱丽娅·克里斯特瓦( Julia Kristeva)对女性主义有其独到的见解。《中国妇女》是克里斯特瓦女性主义批评理论的代表论著之一,在书中,通过对西方基督“圣女”及中国“母祖”形象的对比论述,她强调:母性的解放不是女权与男权的对立,而在于寻找更自由的生存和伦理空间。文章通过对书中西方“圣女”与中国“母亲”的对比分析,试图回归到作者的思想起点,寻找其理论的源头。

关键词:女性主义文学批评  朱丽娅·克里斯特瓦  中国妇女

一、 引言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第二次妇女运动浪潮之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应运而生。它提倡以女性作为研究对象,从历史、社会、科学等角度来分析女性形象、女性地位、女性现状、女性权利等问题,并要求从女性主义视角进行创作。同时期法国的女性主义批评也得到蓬勃发展,其代表人物包括克里斯特瓦、西苏和伊瑞格瑞。

朱丽娅·克里斯特瓦(Julia Kristeva)作为当代法国著名的文学批评家、理论家,她研究领域广,涉及理论复杂而多变,所借鉴和研究的对象包括符号学、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精神分析、解构主义在内的各种理论。而她的女性主义批评更是观点独到。她注重从语言及文化入手,对妇女边缘化的地位进行分析。她曾说:“我知道‘女人不能代表什么,不能说什么话,她被排斥在术语和思想外,而确实有些‘男人熟悉这现象;因为这是有些现代文本从不停止表示的东西:验证语言和社交行为的限制性,如法律和犯罪、统治与(性)快感,而从不规定一种是男人的,另一种是女人的。” (卡勒,1993:174-175)。也就是说,男性拥有一切,女性甚至没有话语权。她为女性说话,但是并不一味地提倡男女平等,反而认为定义“女人”和“男人”的性别,区分这种不同也是荒谬的。因为如果要定义“女人”,实际上是把女人物化了,反而贬低了女性的价值和地位。除此之外,克里斯特瓦提出了“母性”的重要意义。她从解构主义消解二元对立的立场出发,“将母性看做是对男性中心主义的一种挑战;怀孕和生育打破了自我与他人、主体与客体、内部与外部的对立”。 (卡勒,1993)

二、 《中国妇女》中的女性主义——西方的“圣女”与中国的“母亲”

1974年4月克里斯特瓦作为法国左翼知识分子论坛《原样》(Tel Quel)的一员对中国进行了为期两个多月的参观访问。她的主要观察目标是“周围真实的现代女性”(朱莉娅·克里斯特瓦,2010)。解放后变革中的中国,社会主义下的中国女性,都是吸引她去发现研究的因素。在此过程中她试图去揭开笼罩在这个千年古国身上的神秘面纱,以及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中国妇女。

访问回国后,她便发表了一系列与本次访问相关的文章,其中就包括了《中国妇女》这本著作。她以中国家庭和中国历史为线索,从政治、宗教和文学等各个方面分析中国女性问题。作品中,克里斯特瓦对中国文化的推崇溢于言表。她表明自己与其他西方资本主义青年不一样,她不受意识形态宣传的影响,提出要历史地、客观地看待中国妇女。

(一) 西方的“圣女”

在本书的第一部分,克里斯特瓦以西方社会中的女性为蓝本集中阐述了她的女性主义批评观。她指出在西方文明中,女性与男性自古存在着分歧与战争。尤其强调了宗教对女性的压抑和束缚,她认为西方的妇女问题源于神教和资本主义制度。女人是从男人身上分离出来的附属品,她没有自我,她是妻子、女儿、姐妹或者其他任何东西。女人的功能在于确保生殖,却不享有话语。基督教创世神话表明:女人的功能就是确保生殖,她和社会法律以及政治和宗教联合体之间没有直接联系,神只对男人说话。[4]在父权制的象征秩序中, 女性以“ 第二性” 或“他者” 的身份被置于边缘的地位。她分析“我们注意到,神教超越种族、信念和社会表象之上,通过将自身建构为象征的、父系的和超我的共同体原则,它和异教一起,蹂躏了农业文明及其意识形态中占决定性地位的半数人群:妇女和母亲”(朱莉娅·克里斯特瓦,2010:11-12)。她指出犹太教在取代早期母性神崇拜的宗教之后,构建出一种男性规则,将女性置于“他者”的地位。而女人则屈服于这种权威,妇女声音被压抑,而且妇女的言说被视为原罪。母亲被认为是欲望的象征,她追求交媾的享乐和预约。女性若要在父系秩序中获得位置,必须保持贞洁或禁欲。同时克里斯特瓦认为“象征秩序——比如言语交流的秩序、父系秩序——都是一种时间秩序”,母亲或者说女性是在此时间之外的“他者”。因为没有言语活动就没有时间,而唯有父亲掌握着言语,因此没有父亲就没有时间。对于一个女性来说,若想进入时间,只有认同和采取男性的价值观,这意味着女性没有也无法拥有自己的价值观。

(二)中国的“母亲”

克里斯特瓦对西方基督教文化进行反思和批判后,开始转向中国,试图去发现和理解这个千年文明古国的文化和“中国妇女”。她认为当代中国妇女在社会、经济、政治生活中所获取的解放与自由,是西方女权运动经历一百多年抗争仍未企及的目标。因为中国妇女的解放是与民族解放、社会主义革命紧密相连的。“在中国,这个正从中世纪觉醒、走出斯大林主义的国家”,呈现出了一幅嵌满问题的马赛克图画,促进了人们对“‘第二性未来的思考,不,是对‘半边天的思考。”

首先她认为中国妇女的作用以及家庭的作用自古以来都有着与西方不同的特性,而研究家庭和家族对研究中国女性来说又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克里斯特瓦认为,中国历史上出现过两种类型的家族,一种是“母系制家族”,另一种则是“父系制家族”。

通过对西安半坡史前遗址博物馆和中国远古神话的考察,以及对葛兰言《中国文明》、龙华民和莱布尼茨对中国的论著的相关借鉴,克里斯特瓦提出在儒家之前的古代中国是以母亲为中心的社会。在母系社会中由于生殖对种族延续的必要性,以及妇女承担了对于定居来说意义重大的煮饭、洗刷等家务,因此妇女在社会中占优势。家族群体根据母系血亲来组织,男子入赘与女方同住,孩子使用母亲的姓氏。这种家族模式下,在族群矛盾中“是女性的、母系的一方掌握了一定的优势”。此外,克里斯特瓦认为在中国封建社会的性爱仪式中女性掌握着主动权。诸如“房中术”的性爱指南里女人被描述为不仅掌握了性爱技巧,而且深谙炼金术及延年益寿的方法。女人在此过程拥有享受性愉悦的权利。母系社会的巨大影响和作用是不可忽视的。道教发展史、汉武帝祭地、佛教万佛殿里添进观音菩萨等现象中可以看到母系社会留下的痕迹。在中国的神话中也可以觅见对母性的崇拜,例如大禹治水像女性一样跳舞,女娲神造人等。

“父权家庭取代母系家庭的革命发生在公元前一千年左右。”(罗婷,2004)而在中国社会中,继古老的父权制家族模式之后,儒教家族对中国妇女的统治则长达数千年。儒家社会男尊女卑的等级观念,“三从”、“四德”的伦理道德标准成为束缚妇女的枷锁,使其沦为男性的附庸和奴隶。克里斯特瓦在书中将儒教喻为——食女人者。封建家族的秩序权利由父亲掌握,而父亲的权威来自“他属于祖先的后裔”这样一个事实。父亲不再单纯承担男性的角色,他既是“父亲”又是“母亲”,成为一种象征性的角色。这种象征性的父亲剥夺了为母之道,剥夺了母亲“调和社会的能力”。女人在这个秩序中成为了被施威的对象。然而在儒教家族中,“女人的重要性,特别是父母的重要性仍然存在。”克里斯特瓦通过《红楼梦》作为例证,分析女人们在经历“正妻”身份,生育儿子之后可以从公婆和丈夫手中获得权威和权利。这种女性的权利尤其在名门望族中有所体现,它类似于父权的权利。但这种权利并非女性本身所具有,当她脱离了她所代表的父权之后,她是没有任何权利和自由的,在封建家庭中,她也仍然作为“他者”存在。

20世纪初的中国资产阶级革命、民族解放运动、社会主义革命接踵而至,妇女解放运动也顺势而生。这一时期中国妇女运动浪潮迭起,与前三种革命密不可分。克里斯特瓦认为中国革命实际上就是一场反父权的革命。克里斯特瓦对中国共产党在妇女解放上所做的努力持乐观的态度。“首先是妇女参政论,然后是共产主义目标,中国妇女的解放从20世纪30年代以来变成‘法的精神。她认为《婚姻法》的颁布承认了女人的价值,让女人拥有了自由平等的婚姻权利,破坏了父权制的基础。”

克里斯特瓦认为中国的妇女问题源于封建制度和儒教。在对中国妇女问题进行分析研究时,她运用了两个重要的批评术语,即“记号秩序”和“象征秩序”,将中国语言与母权制文化和前俄狄浦斯话语结合。她认为中国母权制是中国文化的重要血脉,其影响源远流长。

克里斯特瓦在说明‘中国妇女的身份时,将她塑造成了与西欧不同的典范,《中国妇女》一书可以看做她将‘中国作参照对西方父权制话语进行批判的一次理论尝试”(罗婷,2002)。毫无疑问,她的此次尝试是极富创造性和原创性的。

三、结论

克里斯特瓦的研究强调对话语和文本的分析,对所研究文本的历史、文化语境都进行详实的考察和分析,正如她在《妇女的时间》一文中提到:男人/女人之间对立的二分法可以理解为属于形而上学的。“个体”, 甚至“性别个体”在一个个体概念已遭挑战的理论及科学的空间能够意谓什么?(朱莉娅·克里斯特瓦,1979)她所探索的不是寻求女性战胜男性,女性权力凌驾于男性权力至上的权威,而是力求在男性和女性之间找到某种平衡。妇女们既不需要选择“与权利同化”(男子化的诉求,追求像男人一样行动),也不需要“扭曲自己”(根据自身对环境的适应能力选择反抗或是沉默)。男女性别需建立在一个平等的抽象机制上,彼此不强迫,不强行剥夺他或她的性别。她所强调的革命不是为了画地为牢, 制造新的对立,而是为一切受压迫的他者争取解放的空间。(朱莉娅·克里斯特瓦,1979)女性应该做的斗争是从审视自我开始,从自我意识的觉醒开始,致力于寻求一个无差别的空间。而不应局限于适应男权社会的要求,追求与男人一样的权利。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真正的平等与解放。

参考文献

[1] 卡勒.论解构[M].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1993.

[2] 朱莉娅·克里斯特瓦.中国妇女[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10.

[3] 罗婷.克里斯特瓦的诗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4] 罗婷.克里斯特瓦视域下的中国与中国妇女形象[J].文艺理论与批评, 2002(5):111-117.

[5] 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6] 戴雪红.异质之女性——克里斯蒂娃的女性主义哲学探究[J].妇女研究论丛,2007(80):53-57.

[4] 朱莉娅·克里斯特瓦,2010: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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