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振东
从抢单到抢购,从抢车票到抢红包……如果用一个动词来描述当下国人的普遍心理,也许就是这个“抢”字!
“抢”是不是部分国人偶发的心理和行为状态?但近日北大清华上演的“抢生源”闹剧,让我敢于断言,这是一个标准意义的“抢”时代。
怎样算是“抢的时代”?先要满足三个条件:1.普遍性的,2.最不必抢的也在抢,3.最斯文的人,也不顾抢相难看。
北大清华“抢生源”被围观,源于它成了上述三项条件全满足的符号化象征。固然,高校不是活在真空里,但从某种意义上说,高校仍然是与“时代病”保持最审慎距离的一个群体。可是,当中国高校中拥有最多资源的北大清华也在抢,当中国文明理想最高寄托的北大清华也要通过肢体冲突来抢,证明“抢”已经没有了底线和逻辑,成为弥漫性的社会习惯。当然,北大清华斯文扫地的抢生源事件,并不是“抢时代”到来的标志,它只是又一个醒目的注脚,昭示着这样一个时代的存在。
“抢”在中国,是有传统的。你看打麻将,就有抢杠、抢胡。八十分扑克,定主(将)牌,靠的也是抢,不像西方引进来的桥牌,定主(将)比的是叫牌的高低,而不是快慢。
“抢”在今天的流行,最容易想到的原因就是资源有限。僧多粥少,抢是一种分配方式。
但资源有限是永恒的——过去体现在各种票证:粮票、布票、肉票……现在表现为各种指标:户口指标、牌照指标、职称指标……资源永恒也是普遍的——美国最好的大学也就那几所,终身教授的岗位也不是见者有份,资源永远无法满足每一个人。
“抢时代”的形成更深层的原因,还是规则总在变。
记得在1980年代,父亲和一群朋友常自嘲是“三五”干部——五十年代参加工作、五十来岁干部、五十来块工资,他们年轻时被教导要论资排辈,好不容易从老红军离休,熬到老八路离休,正准备好好作为,1980年代又开始搞干部年轻化,他们统统靠边站。这好比慢慢地排着队,快轮到自己了,又通知全体向后转,队伍倒着排。
1990年代,单位分房,规定中级职称以上的可以分三房,没有中级职称的只能分两房,我一位同事,觉得奖金比工资高很多,职称工资可以忽略不计,评职称不积极,结果只能分两房,被老婆骂得要死,自己也后悔得要死。第二年,赶紧把中级职称评上了,可是单位再也没有分过房。到了21世纪,涛声依旧。前两年高考,奥赛还可以保送加分,突然就不行了。已经抢到了,自然欢喜,而新规矩变了,后来者只能自认倒霉。
没有人知道规则什么时候会变,也没有人担保规则永远不会变。当学生的,谁能知道10年后高考制度如何改革?10年后高考科目会不会变?谁能预见10年后政治科会考什么内容?正在工作的,不知道10年后要多少岁才能退休。没有房子的,猜不准十年后的房价;有房子的,不知道产权70年后地价要补多少。有车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限行;没有车子的人,担心城市随时可能突然限购。活着的人,害怕退休金赶不上CPI;死了的人,顾不上墓地产权到期后接下来会怎样。
人对不确定的东西,容易产生恐惧;无数的人不约而同地恐惧,就容易产生恐慌。随便一个谣言,就可以造成此起彼伏地抢购盐、抢购板蓝根,彰显出社会的脆弱。
人们常说农业国家是容易保守的国家,其实,五千年中国文明史,证明中国是一个最善变、最爱变的国家。就拿生存最重要的土地来说,几千年来一直在搞土地改革,直到现在还没有改完,还有一大票小产权房等待扶正。以至于一提到“土地”,马上就想到“改革”!
在这样穷则思变、不穷也思变的国家,抢是比发展更硬的道理!可是,在这样一个抢字当头、不抢才怪的民族,契约精神如何建立?
其实,国人并不是不爱遵守契约,只是他们更爱修改契约!
抢是被迫,抢也是主动!幸运的是,绝大部分抢是遵守规则的,所以不是强盗那样地抢,而是害怕规则变得太快那样地抢。
抢,就这样深刻地影响着中国。抢,是国人的生存方式——春运时抢火车票;抢,也是国人的娱乐方式,春节时抢红包。如果只有抢的焦虑,没有抢的狂欢,国人早就崩溃。但悲剧的抢,最终成为喜剧的抢,标志着抢文化已经渗透到我们的血液里。
抢,根本改变中国的是价值观念:人们接受抢的规则,却不认同抢的前提;人们崇拜抢的强者,却不满抢的结果。这样一个分裂的价值观,让“抢时代”成为最好的时代,但同时也是最差的时代。
这是一个抢的时代,但我们不能永远做抢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