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的酒事

2015-12-27 14:59陈福民等
文学港 2015年7期
关键词:老孟

陈福民等

老孟的酒事

陈福民等

文坛及时雨 酒界快活林

孟繁华者,山东邹县人士也。其导师谢冕及洪子诚先生等诸公大佬均径呼之为“老孟”,而同侪辈则统统称之为“孟兄”,后学及执弟子礼者,或称为“孟师”或尊为“孟老”。他基本不以为意,只问性情、做人与喝酒如何。话说此人在学术批评界以豪迈善饮著称,在酒界,则以著述颇丰名世,屡屡有惊人之作。这绝对不是那种我们看惯了的“见了厨师说打拳见了拳师说烹饪”的庸俗作伪套路,而是因为,饮酒和看书写字这两项,在孟兄那里均是硬碰硬实打实的真功夫,并且本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原则,一向“有喝无类”。依靠着这两个成名绝技,孟兄独步天下笑傲武林,连喝带写,边喝边写,写中亦喝,喝中亦写,写即是喝,喝即是写,非喝非写,益喝益写,喝写不分……已然化境矣。诸种行状,真乃“文坛及时雨,酒界快活林”方可形容。有分教:

行走江湖数十年,罕逢敌手;

纵横文史五千载,每叩良师。

虽说这两件事在孟兄那里已经是喝写不分的悠然化境,但咱们俗人境界不够,还是得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所谓“文坛”。孟兄于文坛,是个如雷贯耳先声夺人的大人物。神州各地,有青年作家特别是青年女作家铁粉拥趸无数。这一点与孟兄并无直接干系,个中实在是有不得不然的原因——当下文学的状况,从诺奖到各种奖,从作家数量到印刷出版宣传阵势,表面看起来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其实内囊已经快要尽了。于这一危局中勉力坚韧支撑的,女作者和读者居功至伟。坊间曾有戏言:如果说“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那么,是不是也只有文艺女青年能够救文学呢?君不见,文学女博士在各大院校中所占博士生比例居高不下有增无减,由是观之即可略知一二。至少,在非枯燥工作的层面上,文学写作与阅读,越来越成为女性而非《红楼梦》所贬斥的“臭男人”的事业,这是现代世界一个不争的文化事实。

孟兄赢得广大写作者包括青年女作者的由衷爱戴,就包含着对上述情况的敏锐明察。他是第一个明确自觉地将大众文化甚嚣尘上、进而导致文学写作发生裂变之图景呈现出来的中国文学批评家。《众神狂欢》这本书,由今日中国出版社于1996年出版,后又在中央编译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修订再版。2009年,《众神狂欢》被国家新闻出版署评为“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中国学术名著系列”首批项目之一种,是首批入选的唯一一部文化研究著作。这里,请允许我占用篇幅陈示一下此书目录:

绪论 精神裂变与众神狂欢

第一章 日渐模糊的文化地图

一、主调明丽的昨日世界

二、文化碰撞时代的来临

三、文化重构与文化新语境

第二章 国家意志与主流文化资源

一、红色经典与世俗化旋风

二、当代英雄神话

第三章 今日时尚及领导者

一、从理论评介到话语实践

二、幻觉文化的允诺

三、白领趣味的流行

四、90年代的青春梦

第四章 小写的文化:大众文化的两种时间

一、大众文化的娱性功能

二、大众文化的两种时间

三、“伤寒玛丽”与“文化带菌者”

第五章 天鹅绝唱与东方乌托邦

一、文化挫折与失望情绪

二、历史幻灭感及其叙事

三、“闲适潮”的兴起

四、批评的流失与创作的浮华

五、乌托邦的东方挽留

六、人文精神大讨论

七、旧理想主义与新理想主义

第六章 传媒战争与传媒功能的转变

一、报刊体制改革与改刊风潮

二、传媒大战与功能的转变

第七章 “千座高原”上的虚拟世界

一、游牧文化与网络意识形态

二、网络文学

第八章 新阶层的形成与话语空间的扩张

一、社会分化与新阶层的形成

二、中产阶级话语空间的建立与扩张

第九章 资本神话时代的无产者写作

一、无产阶级文学终结之后及其命运

二、无产者写作群体的出现

三、“超文体”写作中的理想情怀

第十章 全球化/亚洲青年的反抗与狂欢

一、文化霸权:话语与实践

二、文化实践:亚洲青年的反抗与狂欢

附录一 知识分子的“背叛”、“出走”与“死亡”

一、知识分子的“背叛”

二、知识分子的“出走”

三、知识分子的“死亡”

附录二 总体性的幽灵与被“复兴”的传统

从目录所示可知,孟兄的思考与观察是非常丰富、敏感和及时的,对于现象话题的捕捉,与时代文化进程几乎是同步的。须知目录中的那些关键词基本是形成于二十年前,然而二十年后,它们仍然是当下文化表述与分析的统治性词汇。客观地说,这部书采取的是一种平行性的讨论方法,话题之间并无严密的逻辑关联,也未给出什么深邃的理论结论,而且就“文化研究”作为一种严肃学术方法而言,《众神狂欢》较多感受性讨论及一般性材料分析,尚缺乏伯明翰学派那种近乎“田野调查”式的扎实功课。但我想说的是,孟兄的这部书,敏锐,新鲜,充满批评的活力与历史性的视野。不仅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即便是放在今天,依然具有筚路蓝缕但开风气的极端重要性。它表明了当代文学批评在一个大时代转型过程中可以发挥的影响与可以达到的高度,同时也启示了当代批评在理论层面不落窠臼的各种可能性。这也足以说明,此书一再获得修订再版的机会,不仅有作者个人的努力,更是社会文化选择的结果。在一个特定的角度说。孟兄以《众神狂欢》为当代批评及中国文学批评家家赢取了荣耀。

从这里出发,就能够理解孟兄何以在近二十年的文学批评之路上不断生发出具有启发性和影响力的思考与话题。从无产者写作、底层文学批评、文化领导权问题、新话语空间拓展……直至“50后的终结”,他站在时代前沿不揣浅陋不惧风险,提出自己的发现与理论思考的结果,保持并承担了一个真正的批评家的本色职责。他的那些文章,及物而接地气,在深刻性与不稳定性之间经受着时代检验,也激励和启发了无数的同侪后学。所谓“文坛及时雨”,也正是在这两个层面定义的:急公好义、呼朋引类的文坛领袖者,在他的身边团结起神州各地文学写作者,地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他的依托于历史理性的敏感,总能让他对这个时代的文学领域最富活力与挑战性的层面有所发现有所贡献。

行文至此,读者诸君可能已经不耐烦了:扯这些文学的臭氧层干吗?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说好的老孟那些酒事儿呢?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好吧,一、二、三,开始!

1996年我入社科院文学所当代室工作,孟兄先我一年在理论室供职。其时我两眼一抹黑,京城拜码头第一站便是孟兄。此前我已有耳闻,说是目下京城还能因为文学请人吃饭的,孟兄是极少数几个之一,心想可以找他蹭顿饭吃。于是放胆去理论室上门自我介绍,果然寒暄几句之后孟兄说,走,我请你吃饭去。那顿饭,在社科院边上一个小饭馆,孟兄果断要了啤!酒!当听我说不会喝酒时,他应该是完全不相信的。因为按照他的世界观,酒还有什么会喝不会喝的,直接往嘴里倒就是了。也许是因为初次见面不好勉强的缘故吧,他略表遗憾之后便愉快地自饮起来。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就是一个滴酒不沾的人与一个饮中豪者二十年厮混史的开端。我知道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但我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随后,有关他善饮豪饮或喝酒肇事的各种版本不同的故事开始在我耳边传播。我就此知道了,他曾因喝大无法对司机描述自己家的位置,不得不求助于导师谢冕先生。我还知道了,就在不久前的一次惊心动魄的喝酒大战中与人骤起冲突,群殴以社科院一干牙尖齿利之才子的惨败告终,这些可怜的人不出半分钟便被社会闲散人员闪电般撂倒。抱头鼠窜者有之,躺地昏死者有之,回单位叫人者有之,溜出去报警者有之,唯独孟兄,被一新鲜出炉的铁板烧直接糊在脖子上,犹自山呼海啸孤身奋战坚守阵地,印证了“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的古训。

我第一次见识到孟兄喝酒的能量,是在一次周二返所日,具体缘由已经不记得。但这话孟兄肯定不会同意。因为对他来说,缘由一词完全属于歪理邪说的范围:喝酒还需要什么缘由吗?喝酒本身就是缘由啊!每次喝酒,古代室的蒋寅、理论室的靳大成都是绝对主力,这一回又是这一群人好像还有外地朋友,反正就是十几个乌合之众,中午11点钟还不到,孟兄跑到当代室不进门,只吆喝一声:福民,走着!于是乌合之众们群情饱满欢天喜地去了长安大戏院里的渝信川菜。中间的过程我就省略了吧,那天到底喝了多少我也没能力计算,我能知道的,就是包间的桌子下和角落里堆满了各种空酒瓶,结账时酒水钱超过了饭菜钱。但这还不是结束,下午三点,酒桌上的人陆陆续续散去,最后只剩下孟兄与我这一对奇葩组合,一个豪饮者与一个完全不喝酒的人。此时的孟兄,兴致正浓,百般不肯回家。我心中叫苦不迭又无计可施,在服务员厌恶的眼光中离开渝信,又去了社科院东侧路边一个小店继续看他喝啤酒。各位,实在是谈不上陪,真的就是看啊。但这丝毫不影响孟兄的情绪,他逸兴遄飞,妙语连珠,从文学到人性,从白酒到啤酒,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当然,谈论的要点是他不断地对我鼓吹喝酒的各种好处,名言之一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饮料比啤酒好喝”,并顽固劝我喝一杯。送他回家已经是晚间十点左右了,从上午到晚上这十二个小时,孟兄一个人喝了多少我完全不能了解,但我听他的妙语高论听了十二小时整。此时的孟兄,彻底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了,在小区门口不肯进门,反复提议——其实是央求我再跟他“坐一会儿”,并且保证不多喝,只喝两瓶啤酒。当我不得不同意继续坐一会儿后,他简直是高兴极了,拉着我拐进路边小店,添酒回灯重开宴。服务员睡眼惺忪根本不爱搭理我们,孟兄则熟视无睹继续能量饱满,豪饮纵论,一时间不辨晨昏。

这样的经历,不止我一个人有,而且不止一两次。

孟兄真正了解我确实不会喝酒,是在一次“灾难性”事故之后了。大约是上个世纪末吧,孟兄、我及李洁非三个人在中国作协开会,快散会时徐坤打来电话(其时徐坤与我跟洁非为当代室同事,后调入北京作协做专业作家,现为《人民文学》副主编),听说我们正在开会,便说会有什么好开的?快出来喝酒!于是兴冲冲跑到徐坤定好的东来顺,也许是因为气氛太过热烈的缘故,“四人帮”聚会高兴过头,又禁不住劝,我似乎是破例跟着喝了一两盅二锅头,然后就一头栽在地上人事不知了。据孟兄后来说,“都翻白眼儿了!”孟兄几个一通忙乱,直至要打120,我又慢慢缓过来了。从那以后,孟兄成了我的保护神,凡有饭局酒场,一律帮我挡驾:“他真的不能喝。”这也是我能以一个滴酒不沾者的身份厮混酒场十几年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被孟兄保护过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在一次南京会议上,朋友们自然免不了张罗酒局。席间各色人等不完全相熟,一位W君刚从外地调入南京不久,喝酒有些为难有些推托。另一位南京土著,做古典很著名的Z君便有些不满,询问W君什么专业。当听说W君是当代文学专业时,立刻漫言相讥:难怪,酒都喝不好你做什么当代。其实孟兄与Z君完全不熟,与W君也仅是专业相投文字交情,并无深密过从。但闻听Z君此言,不禁勃然振奋怒从心头起,马上站起来举杯说:别!我跟你喝,不见不散!结局是W君得到解脱,孟兄与Z君则是一鼓作气两败俱伤,事后友情剧增。类似这类仗义发飙赢得友谊的事情,在孟兄那里,很平常吧。

与孟兄一起饮酒或者看他饮酒,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事情之一。二十年来,一个滴酒不沾的人能与一个饮中豪者厮混下来并从中获益,足证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我很庆幸一生中能有此酒友。一个滴酒不沾的人说酒友,肯定会让人感到非常滑稽可笑,但在我这里,是由衷的快活。与其说孟兄特别善饮,不如说他特别热爱饮酒这件事。这让我心生感动并领悟了很多东西。南宋刘克庄有《一剪梅》曰:“束缊宵行十里强,挑得诗囊,抛了衣囊。天寒路滑马蹄僵,元是王郎,来送刘郎。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元代贯云石又有《清江引》曰:“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孟兄的情况自然不能与古人相提并论,一个现代的文学批评家,也不太会去复制古典文人的情趣。但纵酒论文,高谈挥霍,在一些不及物的事情上倾情投入,像个孩子一样获得纯粹快乐,便不枉一世为人,尤不辜负一个当代批评家的肝胆情怀。

我猜到了开头,但我猜到结尾了吗?著书,论文,纵酒,放歌……这些事物都终将离我们远去,唯有我们日渐衰减却从未放弃的内心的青春快乐,永恒。

(文/陈福民)

泥做的男人、水做的女人以及酒做的老孟

贾宝玉说,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大家都认为贾宝玉说得太精辟了。的确如此,贾宝玉一句话就把咱男人的形秽之处点了出来。不过我觉得毕竟贾宝玉还比较年轻,阅历不够,所以他总结得还不是十分全面,比如他就没有发现,还有一种男人是酒做的。假如他阅历再长一点,遇到了咱们的老孟,与老孟喝过几场酒,他一定会感慨他当年的总结还是太匆忙了些的。老孟是酒做的男人,这是毫无疑问的。

老孟的确是酒做的,所以如果以酒论英雄的话,非老孟莫属,我们都甘拜下风。但我又要公正地说,老孟在酒上还是有欠缺的,这大概是用酒做老孟的时候,最后做得太匆忙了,漏了一些必要的细节。比方说,老孟既然是酒做的,就应该什么酒都喜欢,但实际上不是这样,老孟最爱喝的是啤酒,白酒他也喜欢。葡萄酒这是多么高雅的酒呀,但老孟对葡萄酒很不感冒,酒桌上要是上了葡萄酒,他先是皱皱眉头,又不好拂了主人的盛情,勉强端起杯与人们干了,然后就坚定地说,上几瓶啤酒吧。我因为爱喝葡萄酒,每逢这种场合,就不能容忍老孟如此轻慢葡萄酒,便要与老孟舌战一番,我痛陈葡萄酒的高贵品格,还嘲笑他喝葡萄酒就像喝啤酒一样满杯一干而尽,完全品尝不到葡萄酒醇正的口感。这时候老孟马上变了一张面孔,把自己打扮成祖宗三代都是贫下中农出身似的,还拍着胸脯说自己就是无产阶级写作。至于黄酒,老孟则是深恶痛绝,认为就像喝中药一样。偏偏我是特别欣赏黄酒,所以轮到餐桌上只有黄酒的时候,我就很看不起老孟了,如此歧视黄酒,还能算是酒造的身坯吗?我曾经尝试改变老孟对黄酒的偏见,把黄酒温到恰到好处,又加入话梅、姜丝,让它的口感更加生动,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以身作则,好言相劝,但老孟依然是孺子不可教也,这让我大失所望。久而久之,我才明白了,老孟虽说是酒做的,却必须加上一个限制词:烈性酒。既然老孟是烈性酒做的,所以他对于那些绵软的酒类概不感兴趣,也情有可原了。

谈到酒做的老孟,不得不区分一下酒的性别。烈性酒是酒里的男人,而黄酒、葡萄酒这些绵软的酒就是酒里的女人。东北的大老爷们,男子汉大丈夫主义很严重,言谈中不时流露出歧视女性的情绪。老孟也是一个东北大老爷们,他歧视黄酒以及葡萄酒恐怕也是他的男子汉大丈夫主义在酒上的反映吧。不过,老孟毕竟是一名具有现代性的大学者,他在文学上根本就不歧视女性,甚至还对女性格外热情,在学术理念上,他早已把东北大老爷们的男子汉大丈夫主义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是在对待酒的时候残留了一点尾巴。烈性酒一般是指白酒,还包括洋酒中的白兰地、威士忌、伏尔加。老孟对于各种烈性酒是来者不拒的,一杯下肚,就把他的性情点燃。不过老孟最爱喝的并不是烈性酒,即包括白酒,也包括洋酒。他最爱喝啤酒。有人可能就会质疑我的结论了,你说老孟是烈性酒做的,可你又说他最爱喝的不是烈性酒,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听我来解释。首先,用烈性酒做的人,不见得就要最爱喝烈性酒,二者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其次,老孟最爱喝啤酒,恰恰证明了他是烈性酒做的。因为,在我看来,啤酒也是烈性酒。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啤酒也是人类发明的最古老的饮料之一,最古老的肯定是由男人发明的,也是供男人使用的。另外,啤酒虽然酒精度低,但它完全是靠酒精的味道来满足人们的味蕾的,不像葡萄酒或黄酒或各种果酒,掺进了其他东西的味道,这一点也与烈性的白酒一样,而且啤酒和白酒也都是从粮食中酿出来的酒精,所以啤酒和白酒应该属于同一类型,这就是说,啤酒也是酒里的男人。当然与白酒相比,啤酒的酒精度低多了,所以它是一种缓释的烈性酒。喝酒是让男人的本性释放的过程。为什么说一大口白酒渴下去,马上就有一种烧心的感觉,因为酒点燃了男人内心被压抑的本性。啤酒是缓释的烈性酒,它会让男人本性的释放过程放慢速度。这大概就是老孟酷爱啤酒的重要原因。啤酒让他释放男性荷尔蒙的时间延长到你根本想象不到的程度。

说老孟是酒做的,就在于酒几乎成了老孟生命的一部分。人们都说生命离不开水,但老孟是生命离不开酒。有时我们俩一起出去办事,疲于奔命,终于能在一个小餐厅里坐下来了,老孟喘口气说,渴死了,来两瓶啤酒吧。一瓶啤酒下去,老孟马上精神焕发。但我还是得要服务员来杯水,喝水才能止渴。说老孟是酒做的,并不是说他的酒量大得惊人,比老孟酒量大的人多了去了,但这些酒量大的人要和老孟比酒胆和酒德的话,多半都不及老孟。多年前我和老孟一起“闯关东”,落脚到了沈阳。沈阳人民的热情非常高,每天都有人要为我们接风洗尘,说接风洗尘是优雅的书面语,说白了就是喝酒。我知道东北人个个豪爽,喝酒玩命,有些怯场。老孟大包大揽地说,没事,我会打招呼的。我想到时候老孟一定会出面为我挡驾的,到了酒桌上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老孟一闻到酒香,即刻就兴奋起来,老孟的兴奋还有一个特点,他要求周围的人必须跟着兴奋。他举起酒杯,说干了!他自己先是痛快淋漓地干了,然后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其他的人是不是跟着他一块也干了。谁要是杯里还留有剩余的酒,他不依不饶,一定要看着这人把剩余的酒喝净。当他这么做时,自然也不放过我。于是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但我也体会到老孟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他高尚的酒德。他觉得我们俩来到沈阳,就像来到了别人的地盘,自然要放下身段拜把子,在喝酒上也要先干为敬。老孟对我一番话教诲,我也就心甘情愿地配合他在酒场上的拼杀。老孟只要一上酒场,就斗志高昂,把东北大汉一个个都杀得片甲不留,但老孟自己有时也伤痕累累。几轮酒下来,我不忍心看到老孟总是带伤出战,便和他说,打仗要讲究策略,不能一味蛮干,以后每一次战斗要有明确目标,不要树敌太多,分散火力,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取得胜利后马上收兵。老孟点头称是。问题是老孟一旦沾上酒就不听指挥,他的酒智压过了理智,关键时候,我频频给他使眼神,他却像痴呆了一样无动于衷。后来我只好改变策略,从敌方阵营里发现那些实力很弱不敢恋战的对象,预先做好他们的策反工作,让他们到时候举手投降,于是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宣布战斗结束。要不为什么说老孟的酒德很好呢?这时候马上显现出来了,他不愿意靠这种计谋来躲过敌人的枪林弹雨。尽管他此刻已经舌头有些大了,吐词不太清晰了。但他还会要说,不行,不行,怎么就结束了?一切才刚刚开始!再走一个!很快,老孟的酒胆和酒量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也将东北学界酒林老大的桂冠拱手让给了老孟。

老孟自从当了东北学界酒林老大,真是尽职尽责,为提升东北学界酒林的名声办了很多实事。实事太多,不能一一道来,就说一桩最惨烈的吧。话说南方的姚文放,也是学界酒林高手,当以老孟为老大的东北酒林名声越叫越响时,姚兄自然也听到了,但他不以为然,声称要来东北比试比试。他来沈阳的行程一定,东北酒林便严阵以待。当时老孟和我呆在北京,听到有战事,老孟说必须回沈阳参战。我知道这是一场恶战,找了一个借口推脱了。后来听老孟和其他当事人描述,方知这场恶战有多恶!文放在沈阳停留了三天,这三天是从白天喝到黑夜,直喝得昏天黑地,文放以白酒见长,老孟以啤酒取胜,酒桌上“三中全会”,干完白酒干啤酒。三天里,陆续有东北汉子光荣地倒下了,临到文放要上机场前夕,鏖战仍在进行中,但酒桌上已是阵营零乱,仅剩下老孟仍在与文放交锋。无论是文放,还是老孟,此时也是摇摇欲坠了,但他们仍互不服输。文放想以航班的时间已到为由告辞,老孟则在此刻显出英雄本色,他当即倒满一杯,又将文放跟前的酒杯倒满,说道这一杯为你送行,端起酒杯一口喝下。文放也是好汉,也毫不犹豫地喝干了一杯。但这一杯下去,他几乎都站立不起来了。他顽强地保持着体面的形象与大家告辞,但在去机场的路上再也挺不住了,半路上喊司机停车,在路边一顿狂吐,边吐边放出下次再来算账的狠话。老孟这次维护了东北酒林的名声,但他也损失惨重,直觉得头疼欲裂。第二天还要去广州参加学术活动,到了广州老孟同样也挺不住了,打了两天吊针。

酒做的老孟也是很会做学术的,我们能不能从他的学术里闻到酒味?这应该成为一个研究项目,去争取国家社科基金。我因为没有专门的研究,不能得出结论,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读他的学术文章,犹如在喝五粮液和茅台,酒香扑鼻。在酒的浸泡下,老孟始终处于豪爽状态中,所以他的学术话题总是特别宏大,他从来不做那些鸡毛蒜皮的学术文章,立论总是从大处着眼,你看他的题目:“众神狂欢”,“无产阶级文化领导权”,“文学革命终结之后”,“想象的盛宴”,都是如此威猛,真像他在酒桌上端起酒杯,一声“走起!”仰头将一大杯啤酒倒进嘴里后的气势。

(文/贺绍俊)

老孟的酒事

好些年前,我在呼和浩特的一家酒庄,看见一具皮制酒囊,武士造型,披着牛皮铠甲,双臂叉腰,三四分具象,六七分抽象,看起来很是可爱而又威猛。我请售货小姐把酒囊拿来瞧瞧,我摸了摸,又摸了摸,就莫名笑了起来。小姐问,笑啥呀。我说,这酒囊太精神了,它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我想起的朋友就是老孟。那具酒囊,若不将它当酒囊,干脆把它当作老孟,我觉着也是可以的,他们之间不仅形似,八九分神似也是没问题的,只是老孟比酒囊更高大更威猛些,可以装更多的酒而已。

老孟,是别人的叫法,我通常叫他孟老,也不算尊称,我只是觉着把老孟倒过来叫更好玩一些,其实,老孟,孟老,孟繁华,随便怎么叫都行,反正他是没大没小的,而且孟老似乎更乐意做小。有一个深夜,确实是深夜,深到了凌晨三四点,我,孟老,魏微,在北京老孟家附近的一间小夜店喝酒,喝着喝着,我们就觉着老孟变小了,魏微突然说,我是你姐。从此,老孟就叫比他小二十几岁的魏微为姐,老孟打电话给魏微说,姐,我是姐夫。

孟老的好玩就在于此,不只是喝酒,还会说好玩的胡话。戴来每次与老孟喝酒,总是把自己舌头也喝短了,还要打个电话报告一下,呵呵,我们跟老孟玩,呵呵,我们把老孟玩坏了。

与孟老玩,当然是喝酒,孟老喝酒是不用别人劝的,他劝别人喝酒,自己干了,别人没干,他也是看不见的,他并不在乎别人喝不喝,他在乎的是自己要喝。有时,我们觉着孟老毕竟是孟老了,上年纪了,不能这样乱喝,就训斥他,孟老,孟老,够了,你不能再喝了。孟老遭到训斥,忽然一惊,酒杯停在胸前,目光落在酒杯里,嗫嚅道,求求你,请允许我再喝一瓶好不好。

其实,孟老的酒量并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那么高,他只是好酒而已。我见过酒量远甚于孟老的,譬如温州的哲贵,哲贵喝酒就像喝的是空气,进去就没了,永远跟没喝一样,是那种无可救药的“酒冷淡”。如果孟老的酒量也高到酒冷淡的地步,也就没意思了,我想,再没有比哲贵喝酒更没劲的了,就像妓女做爱,你很努力了,干劲十足了,也舒服了,但他一点儿也不兴奋,不兴奋也就罢了,更不堪的是他还得假装兴奋。好在孟老的酒量恰到好处,完全不是这样,你拿着一瓶酒,不让他喝,让他看看,他也是很兴奋的,喝了酒的孟老,自然更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酒喝多的孟老,不仅仅是酒鬼,批评家,政治家,小品艺术家,好色之徒,他几乎什么都是,他就是整个世界。

我是不喝酒的,而且有些讨厌酒桌,但我乐意陪孟老喝酒,看他喝酒。许多个夜晚,我们从酒馆里出来,孟老在前,健步如飞,冲着车流滚滚的大街,挥手,大喊,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我顿时觉着,我也喝高了,我也是整个世界。

但是,孟老禁酒了。

准确地说,是被禁酒了。好像是什么高血压之类的原因,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被老婆双规了,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交待酒事,房事。房事,我们不知道,但酒,确实是被禁了。当我见到被禁了酒的孟老,我几乎是惊呆了,眼前的孟老还是孟老么?不喝酒的孟老,在酒桌上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呆如木鸡,连眼珠子也是死的,偶尔偷窥一眼别人的酒杯,泛出一点点光来,又觉着犯了忌,迅速地移开,目光也迅速地又暗淡了下去。我们看着孟老这个样子,实在是痛心,鼓励说,算了,别禁了,喝吧,喝吧。孟老沉默许久,又长叹一声,唉,不喝,不喝。可是,孟老是酒做的啊,他的身体是酒做的,灵魂也是酒做的,不喝酒的孟老是多么的煎熬啊,就像福克纳说的,孟老在煎熬。

孟老到底还是开禁了,开禁了的孟老分明感到了喝酒不易,比以前喝得更欢。

去年九月,在杭州,孟老中午喝了一轮,晚上喝了一轮,夜宵再喝一轮,酒是红酒、啤酒和白酒。凌晨二点,我和石一枫,一人一只胳膊,将他绑架回房间,摁倒在床上,我们手一松,孟老炮弹似的弹了回来,不睡,不睡,就是不睡。说着出门逐个房间敲门,此刻,他面对的是房门,不是大街,没得挥手,他的身份由领袖变成了警察,他要抓嫖。我们好不容易把他重新抓回房间,我已满头大汗,累得瘫倒在床上,有“孟繁华青年时代”称号的石一枫也不行了,喘气说,操,孟老力气真大,抓他,比嫖了三次娼还累。

第二日中午,继续喝,美女作家苏沧桑请客,地点就在她的豪宅春江花月里面。酒开了,刚倒了一杯,孟老端着酒杯,端了一会,又放下,忽然起身步履缓慢地走出门外,我以为他上洗手间,旋又回来,扶着门框,表情十分严肃道,吴玄,你来一下。孟老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不知吃饭中间还有什么这么严肃的事情。我出门只见他已经在走廊的椅子上躺下了,嘴巴嚅动着,艰难说,我不行了,快送我去医院。我说,你怎么啦?孟老断断续续说,胸,喘不过气,酒精,中毒。我扶他起来,细看他的额头爆出了豆粒大的虚汗,脸色是灰的,那一刻,我想到了死,心里充满了悲伤,孟老若是这么喝死了,以后我和谁玩呢。

医院就在江对面,过桥就到了。医生是女医生,戴着口罩,但不戴口罩的部分,看得出来是漂亮的,护士不戴口罩,看起来就更清楚了,更漂亮了。孟老躺在急诊室一角的椅子上,挂着吊瓶,眼是闭着的,对急诊室里的美色完全无动于衷,我和石一枫拿美女逗他,也没有反应,看来,孟老真是不行了。孟老边上躺着一个年轻人,也是酒精中毒来挂吊瓶的,看着孟老有伴,吾道不孤,我也就放心了。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孟老终于睁开了眼睛,巡视了一遍急诊室,终于发现护士是漂亮的,而且最漂亮的护士就是替他挂吊瓶的护士,孟老啧啧道,这医院真不错,护士真漂亮,小姑娘,晚上我请你喝酒。

我和石一枫,同时松了一口气。

再一会,孟老躺不住了,单方面宣布自己好了,让漂亮小护士帮他卸下吊瓶,小护士笑笑,你还没好,得挂完。说着就转身走开了,又一会,孟老突然坐了起来,看看周围,随手拔了吊针,拉了我和石一枫,快步跑出了急诊室,嘴里还嚷嚷道,操他妈的,快走,快走。

路上,孟老又想起了苏沧桑的那瓶酒,郑重说,苏沧桑的那瓶酒,确实是好酒。

(文/吴玄)

酒徒行录

和老孟成酒友之前,常听人说老孟酒量如何了得。后来发现,传这种话的人,多半不是酒坛中人,且性情可疑。比如G兄。当年老孟在社科院文学所酒协主事的时候,G申请入会,老孟一口回绝,理由很简单:不是能力问题,是态度问题。前天,G提起这事,我一边听,一边心想,老孟果然是讲原则的人,是非面前一点都不含糊。

酒坛中人有时不免自夸其能,偶尔也会稍稍损及朋友。就像钓鱼的人爱说以前钓过多少大鱼,如今风水轮转等等。知情者一笑置之,外人却不这么看。去年我赴沈阳拜会老孟,有人说我私底下称老孟喝酒不是对手,我赶忙纠正,说原话是:在啤酒方面老孟从没占过我上风。老孟先是一惊,随即认可:这是剑澜的意思。我由此想到哲学家罗素的那句名言:我宁可让我的论敌而不愿让一个不懂哲学的朋友来复述我的思想。

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大约十年前,我和老孟喝过一次快酒,类似于围棋里的快棋赛。简单讲,就是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决出胜负。前后四十分钟,兴尽而止。那天晚上究竟喝了多少酒并不重要。我送老孟回家,老孟自己领路,一路上他谈笑风生。

酒徒在某些场合也会端点架子,摆出喝不喝无所谓的样子。此时主动上来劝的,基本不是同道中人。前年C兄在北大张罗一个论坛,盛况空前,会后照例喝酒。C因为兴奋,也是上心,特地把晚宴安排在一家豪华酒店。大概是太上心的缘故,会一开完C就亲率一帮弟子去超市买酒,结果车堵在路上动弹不得。老孟和我心里起急,场面上还得应付,有说有笑的。眼看着盘子里菜一点点少了,老孟实在忍不住,悄声对我说:“剑澜,我有一种预感,咱俩今晚这顿酒有点悬了,C估计现在死的心都有了。”我赶紧问,那怎么办?要不然……老孟略做沉吟,说:“再等等,不得已才走此下策。”恰好此时,C等一脸愧疚地赶到,算是虚惊一场。

更早些年,T兄举办一个国际会议,地点选在京郊荒山里一座酒店,怕有人逃会。那时候交通没有今天这么便利。不过最后关头,老孟还是做通了酒店里买菜师傅的工作,领着一干人出山了。这是后话。几天里,老孟难得地始终现身会场,当然也在酒桌边上。头天晚上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出去散步,返回时不期然在酒店大堂相遇,已近午夜。几位同道心照不宣地站着寒暄,显然,一阵凉风吹过,又起了酒兴,可是餐厅早就打烊了。老孟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冲着值班经理大喊:“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就是T教授……”经理不用说给这气势怔住了,慌忙解释、道歉,老孟乘机以他特有的诚恳口吻开导、说服。十分钟下来,诸位已然无望之际,一个肩扛啤酒的青年身影出现在门口。老孟一面承谢,一面对着来人问道:“酒是冰的吗?”

次日中午,我俩照旧凑在一块儿,一名英国教授坐老孟对面。此人上桌不到一分钟就把餐具、调味瓶等等摆弄个遍。老孟使了个眼色:“看来也是位性中情人(按:原话如此)。”据我所知,老孟英语能利索说上半句就算不错了,可他两人一番对付之后竟然频频干起杯来。我当时就想,列宁说《国际歌》是全世界无产者的通行证,里德爵士说艺术增进了各国人民之间的理解,还应该补充一点,酒是人类团结的一条重要纽带。

社会上流行一种观点,说老孟酒前酒后判若两人。持这种见解的人和传老孟酒量大的人不谋而合,并且一样肤浅。老孟的嗓音极富磁性,人见人爱。只有亲聆过老孟放歌的人,才晓得这嗓音的魅力有多大。他唱的歌有点老,这多少透露出一点时代信息。平时老孟发言、聊天都是这副腔调,其高低起伏抑扬顿挫起承转合,既具有修辞学功能,更富含社会学、人类学意义。反过来说,老孟本身就是一种复杂社会现象。老孟的立场、观点、方法容易让人想起那个神魂颠倒的年代,而他的语气是克制的、反讽的、躲闪的,生怕别人抓到什么。喝了酒情况就变了,整层防护色褪得一干二净。此时的老孟满嘴满脑子里只有学术,目光如炬,气势如虹,“仿佛全世界都在倾听”,让人去洗手间都不忍心。好几次,我本想扮作听众,可总忍不住要找茬、挑刺、挖坑、设套,惹得他隔几分钟就像插播广告似的大吼一声:“不说话你会死啊!”其实我心里在想:老孟老了,有点过时了。这么说不全是贬义。《喋血双雄》里有句台词:“你我都不再适合这个江湖了。”宗师亦难免发此感慨:“寅恪平生为不古不今之学,思想囿于咸丰、同治之世,议论近乎湘乡、南皮之间……”

最后要提一下孟夫人。在酒徒行录里,夫人的形象通常是高度类型化的。孟夫人则不然。老孟的反复戒酒,原因复杂,多数可信可不信。唯有一点可能是真的,就是顾及夫人的感受。据我长期观察,孟夫人其实并不抽象地反对老孟喝酒。除了小规模聚会,孟夫人一般不跟老孟坐一桌。席间,孟夫人抽空会和这桌熟人远远打个招呼,温馨一笑,意在观察老孟杯中的情况。老孟看在眼里,依旧照喝不误,毫无收敛的迹象。而且夫人主动给大家添酒的事偶尔也碰到过。此类情形颇令人费解。说夫妻间有默契吧,似乎不完全。说老孟在夫人那里信用变好了,也讲不通。说孟夫人尽管不赞成老孟喝酒但要誓死捍卫老孟喝酒的权利,更是不着边际了。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不妨借用一下早先批评过的流行说法:假使真的存在一个酒前的老孟和一个酒后的老孟的话,孟夫人一个都不想错过。

(文/陈剑澜)

孟哥酒史戏说

要写孟哥的酒史,那是一部大书,分量与评价他在当代文学方面的贡献将不相上下。不过在这部伟大的历史中,我个人只参与其中很小一部分,因此,宏大叙事就只能留待大成兄或其他朋友了,这里只做一点纯个人视角的叙事。

我所经历的孟哥酒史,开始于酒协的成立,之前共产主义小组时期的情况可参看大成的回憶和叙述。酒协的成立,肯定是在1995年孟哥屈就文学所当代室研究人员之后,但具体是在哪天哪次酒会,却也像中共第一次党代会的日期一样,肯定会有分歧的说法。毕竟谁也料不到,那会成为重要的时刻,载入历史。

1995年,我进文学所已经有七个年头,因为某个历史的机缘,我和专业相距甚远、本来没什么关系的大成,已由道义之交升级为酒肉朋友,每到周二公休日——社科院的人通常将返所日视为休日,意谓平时蛰在家里发奋用功,到返所这天,才能轻松一下——中午一定是要追呼聚嚣的,但其人、其时和其地都没准定。本来么,事物的稳定形态是要有三个支点的,孟哥正是这第三个支点。

虽然我对传统的性命之说一概拒斥,但最终不能不对缘之一字心存犹疑。只要不是对生活充满怨恨的人,都会感念,我们半生的相与,难道不是一个缘字?我们的生活中如果没有一些人,那将会是多么乏味?这就是范仲淹感叹的:“微斯人,吾谁与归?”

古代、当代、理论,三个不同专业的人能就这么拢在一起,最初的因缘自然是酒。文学所人虽不少,但能喝酒的人不多,这不多的人里面,还要能相看两不厌,这就更难得了。反正是一见如故,自然地就觉得喝在一起,很愉快,很自在。很快,就觉得我们要有个组织,正式名称是中国社科院酒协,简称酒协,对外宣称挂靠在文学所,属于文学所挂靠的诸多协会中唯一没有备案的一个;内定为副局级单位,会长享受副局级待遇。主要领导就是我们三位,大成当然是会长,孟哥是常务副会长,我是第二副会长兼秘书长。后来影响大了,也口头发展了几个会员,担任群工部长、妇女部长,下设白酒局、黄酒局、花酒局,这是后话。但核心成员一直是我们三个人。

老这三个人喝酒不闷么?不闷,其实光三人喝酒的时候也不多,多数还是组团参与各种酒会。所里有会议或讲座、答辩啦,谁来个朋友啦,到谁家聚会啦,一招呼,酒协成员一齐到场。到后来不光是国内学界,连台湾学者見面也问,听说社科院有个酒协?树大招风,因此常不免成为酒桌上的攻击目标,或被当作调侃的话题。主题之一,不难想见,自然是酒量排座次了。我推孟哥第一,孟哥谦让于我,大成则对我俩都不服气。最后我们只好以梁山英雄为例来启发他:宋江武功不济,但坐头把交椅。会长酒量不必最大,主要是以德服人。但大成自认才、胆、识、力四字中,他还占了个“胆”字。

但事实是明摆着的,我和孟哥单独喝酒,基本都是谈心论学,相安无事。若三人一聚,则必有一个醉的,十有八九是会长。凭良心说,真刀真枪地干,肯定孟哥实力第一,大成第二,我居末。但实际结果,通常是大成先铩羽,一方面是他不喝高不尽兴,另一方面则是我极怕喝高。正像前人说的,醉酒说起来很有趣,写到诗里很风韵,但实际如大病一场,难受得要命。更何况,秘书长的职责不还要送会长回家么?

当然,除了我和大成俩喝酒,一般是不用我送的。我住东郊,孟哥和大成都在西郊,一扎啤酒的距离,自然是孟哥送他回府。这么说,会长肯定是不认可的。事实上,他俩究竟谁送谁更多,是酒协成立以来一直悬而未决的著名争端,经过多少次摆事实,讲道理,仍难达成共识。然而结论也是不言而喻的,只消看看后来大成经常不终席而去,以求全身而退,即可知其大概。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关键在于酒桌上的表现,这方面孟哥就为酒协其他领导难以企及了。

如果将酒桌比做一个舞台,开幕时全都是角儿,但没一会儿这个舞台上就只剩孟哥一个演员,其他人都成了观众。这就是有孟哥的乐趣,和孟哥的魅力。在文学所的饭桌上,只要有孟哥坐着,总是欢笑不绝。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哥是在文艺团体淬过火的,不过我感觉他更像是天生禀赋有表演才能。三杯酒下肚,说个半荤不素的段子,似毫不下作,却把一桌人乐的,侪辈中真是少有其比。最绝的是他擅长模仿别人的神情动作,之精准,之传神,叹为观止。一次在饭桌上模仿某位所领导的抽烟动作,绝对是入木三分,传神到了家,把人眼泪快笑出来。

就是这样,虽然常听大成感觉很夸张地叙述过种种故事,但在我的记忆中,几乎没有孟哥醉态的印象,他醉酒的故事于我都是传说,从未眼见为实。酒桌上的孟繁华,仍然是一派著名批评家的风范,激扬文字,挥斥方遒。我对当代文坛和作家的一知半解,太半是在酒桌上听他侃来的,感觉他评价最高的小说家是余华,批评家是陈晓明。余华有一面之缘,作品读过一些,感觉甚好;晓明则同事多年,他对后现代批评的贡献有目共睹,“陈后主”之誉,绝对是实至名归。酒桌上侃文坛,阴晴圆缺,肯定不同于会上,失望之情常形于色。我说如此不堪,你们还莺歌燕舞的,还不骂?孟哥无声长叹:“现实如此,再骂,大家都没意思了!”看上去和光同尘的他,骨子里很清楚,大环境就这样,“众人皆醉我独醒”,又有什么意义,其实彼此的感觉都差不多。

记得有一回,孟哥称赞当年有几部长篇不错,我让他推荐,随口举了李洱的《花腔》、阎真的《沧浪之水》,还有冯唐的《万物生长》。我随即找来读过,感觉《花腔》有点落套(芥川龙之芥《在竹林中》),《沧浪之水》语言特色不够鲜明,只有《万物生长》颇有灵气。对我的鄙见,他有的首肯,有的不苟同。比如《万物生长》,他说近年正不乏调侃、俏皮的聪明,少的是大气磅礴。倒也是,看看网络上的语言和手机短信,不能不觉得他说得很对。忽焉几年过去,最近见面,却听他称赞冯唐近顷颇成气候。孟哥总能让我感觉到对文坛动向的密切关注和敏锐触觉,这正是一个优秀批评家必具的资质。

从1995年孟哥来所,到2004年移席沈阳师大,杯酒间十多年过去。这期间,酒协走过大江南北,经历过国际对抗,与各地友人有过比拼。虽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正规成绩,但也留下不少回味无穷的乐趣。最初那几年,多在院部东门贡院东街的馆子喝酒,先是“四合院”,后来是“富丽酒楼”,富丽酒楼搬走,又在“川百味”。记得孟哥刚来不久,就招呼师弟韩毓海过来,在四合院喝啤酒,几圈过去,还没上劲,韩毓海就没影儿了。出去找一圈,原来竟已高了,愣坐大门外地上,一副“我醉欲眠君且去”的派头。

院部大楼东侧,紧挨长安街路口,有一排楼房位置极好,但开饭馆偏就生意不旺,换了一家又一家,最后是一对台姓孪生姊妹承租下来,起名富丽酒楼,才成了气候。这两姐妹,姊丰腴,妹清秀,姊齿牙伶俐,妹腼腆文静,各具风情。孟哥和大成,一个说姐是我的,一个说妹是你的,言语间就将姐俩瓜分了,时不时同她们调笑。那两姊妹多少世故,一眼便知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遂也凑趣逗他们两句,偶尔还来敬杯酒,知情识趣。不过我们很少在富丽吃饭,一般都是在别处吃了,快两三点才到这儿喝酒。进门店堂已没什么客人,服务员一溜站门口,见这三个客官进来,都忍不住掩口卢胡,知道这仨喝到日落西山,必是勾肩搭背出去,一派“家家扶得醉人归”的光景。后来,那栋楼房被院里收回,拆了盖图书馆,富丽也不知道迁往何处,生意如何,那姐俩也快五十了吧?

她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无意间成了别人生命经验中的一段影像,在十多年后的回忆中重播。其实人生中,谁又不是如此?就像卞之琳《断章》所说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因为某种因缘,我们无意间参与了别人的人生,同时又因这参与而丰富了自己的时间和生命。

人非圣贤,都会有理想的失落,世俗诉求的失望。微醺的乐趣,沉醉的渴望,有很多得意尽欢的逸兴,也难免一时一事的惆怅。烦恼和愤懑的块垒,本要借杯酒一浇的,有时反更燃起激烈的怒火,把彼此灼伤。幸好酒协成员还都葆有纯真的底质,回过头反思一番,都还是严己宽人,由是金石之谊,历久如故。现在回想酒协近二十年的岁月,一幕幕往事,其实大多平凡无奇,没什么记忆深刻的细节。大抵是在轻松谈笑间开始,在微醺中激动,然后朗诵,然后英文,乃至争吵,最后在昏沉沉中踉跄回家。就这么送走一个又一个周二。

但酒协也有几次重要活动,值得提到。一次是大成约游京西法海寺,仨人在山门前留影,气宇轩昂的,像是非常人物;另一次是孟哥五十大寿,约去府上一聚,又在餐馆合影,虽仍旧气宇轩昂的,可眉眼间已见岁月留痕。真正能够载入史册而惜无存照的重大活动,乃是孟哥刚去沈阳不久的2004年6月,我和大成订了29号的晚车去看孟哥。正值周二,我俩和未经正式任命的花酒局长彭亚非在“川渝信”喝到晚七点,微醺出来,亚非随我们走到北京站,乘地铁回家。大成说,亚非你干脆跟我们一块儿杀老孟那儿去吧,亚非有点踌躇,经不住大成一激励,当即买了张高价票,睡到沈阳。

接下来的四天,昏天黑地,从早饭就开始喝啤酒,中午晚上喝白酒,看完二人转或唱过KTV,再到大排档喝啤酒。紧锣密鼓的活动,多是宋苇在安排。这是个很低调的朋友,喝酒也不张扬,但没少让我们喝酒。刚两天下来,就感觉喝不动了,只想喝点啤酒。第三天晚在大排档喝啤酒到很晚,回到沈师大校园,一片漆黑,怎么也找不到我们住的国际教育学院,晕乎乎地在校园里转悠来转悠去,没有人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记得亚非释放了三回啤酒,这才找到地方。到第四天,感觉真的到了极限,人像是悬浮在不真实的状态中。连大成都急不可耐地闹着要走,说再不走要出人命。中午朋友请客,酒是根本喝不下了,饭后去喝茶,晚只能喝点啤酒,喝到八点多上车。现在想来,这四天是酒协历史上最难忘的经历,也是我记忆最深刻的喝酒经历。没有这样的经历,酒协大概就没什么可夸耀的资本,我们也不敢以酒人自居了。

过去的这些年,我们仨在一起喝了多少酒,无法计量。没有这些追呼买醉的日子,我们的人生,会多多少空白,少多少记忆!英格丽·褒曼在《回忆录》中说,所谓快乐就是拥有良好的健康和不良的回忆。因为酒协,我们的生命之圆有了一个相交相融的部分,凝聚并分享了彼此的快乐,也留下不少江湖传说。

有一次,樊刚在院部大门外看到大成和孟哥坐长安街边马路砑子上喝啤酒,说你们就在这儿喝酒啊?孟哥说喝酒还分什么地方啊!“名士,真名士!”他学给许明听,连连赞叹。究竟有多少类似的情形,我等习以为常而被别人目为不拘形迹的逸事流传,只有天知道。

转眼孟哥离所已快十年,随着他的远游,酒协景况日见萧条,活动锐减。虽然时不时还有一聚,但没有孟哥的时候,大成的兴致明显低落。由此感觉,孟哥实在是酒协的主心骨啊,人在酒盛,人去酒衰。最近一次与孟哥喝酒,是在香山饭店的会议上。一向神采飞扬的孟哥,蓦然间也霜侵两鬓,不由得心惊岁月去人之速!酒协三位领导,都快到退休年龄,酒协的事业将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昔日的辉煌将成为传说。但这不是我们所能改变的,无奈之余,只好自祷,愿我们酒协成员,终此生酒情不灭,酒肠不枯,酒兴不老!

(文/蒋寅)

朋友与酒友

是朋友的不一定是酒友。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有人天生不擅酒,不喝正好,喝点便多;有人一杯下去,据说从上到下没有不红的地方——其实,红倒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酒精过敏的人,沾点酒便全身起疙瘩,甚至呼吸都困难……这样的朋友,哪能勉为其难?不喝就不喝。你不总能跟一个喝不了酒的人生酒气,更不能用酒把一个很好的朋友往死里整。如此一来,这样的朋友对于各种各样的酒场,或自觉无趣而婉言谢绝,或担心扫了他人之兴而悄然溜之,都实属自然。

是酒友的也未必都擅饮。虽不能喝,但能跟随饮者一起兴奋、一起快乐的人,仍可视其为酒友。譬如:有人喝酒不行,但能歌唱,一嗓子亮出来,或京剧,或民歌,或激昂高亢,或深情委婉,其煽动力之强,能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情绪调动起来,也很可贵。还有的人虽不擅饮,也不擅唱,但他喜欢那种饮酒的热闹与氛围,还喜欢买单。甚至是抢着买。这多好!有了这样的酒友,既省心又省钱,何乐而不为?

其实,能喝者倒也不一定是酒友,还得看酒品。曾见过一帮小青年叫着号地拼酒:四两二锅头,满满一大杯,有“先干为敬”者,把杯子啪地一墩:我干了,谁不干谁是王八蛋!操的!哪有这么喝酒的?我讨厌这样的风格。此外,能喝而不喝,总想让别人多喝,或扭扭捏捏,或偷奸耍滑,乃至于动用各种技巧,以把对方喝醉为目的的人,都不是我所喜欢的那种酒友。

我之饮酒,首先讲究一个“情”字。要以情互动,以酒助兴,在一种亲切友好的氛围中,达到互相愉悦的目的。遗憾的是,如此性情相通的酒友却不是很多,甚至说是可遇而不可求。历数三十多年所经历的大小酒场,我有幸与之碰过杯的人,大概一万人次至多不少吧?但屈指算来,真正能称得上朋友加酒友的,也不过三二十人。

孟老算一位。

孟老者,孟繁华是也。论年龄,他是我兄长,凭学识,我应该称他老师。而他偏偏不喜欢那个“师”字,总让我等叫他“孟老”。想了想,他年方五旬而绝非有“倚老卖老”之嫌疑,于是“孟老”就“孟老”。我们叫得亲切而又不失敬重,他自己大约也觉得这样的称呼不俗,甚至有点好玩,而格外受用。

孟老属于标准的东北男人:高个头,身体倍儿棒,相貌端庄。更重要的是有才。据有关资料介绍,青年时代,他发长轫于长白山一个县林场,之后便一路高歌。先是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后入北大中文系并获文学博士学位。曾任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当代文学研究室主任。现为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所长、吉林大学博士生导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目前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和前沿文化与文学研究,其文风豁达,著作颇丰。有关孟老的学术造诣与成就,自有做学问的专家、学者去解读。在这里,我只遵命于绍俊兄的旨意,说说孟老喝酒的事儿。

我坚定地认为,喝酒是人与人之间情感交流与沟通的最好方式。孟老是知音。其酒也喝得好,其心也相通。于是,我们几乎是每逢必喝,每喝必痛快。我说过一句话:跟着孟老儿走,到哪都喝酒。且不说在北京,在辽宁,在内蒙,在山东,在陕西等许多我们一同去过的地方,我们都曾喝出过非常美好的回忆,即便是在喝酒条件不佳的非洲,吃着咸菜喝啤酒,我们仍然喝得尽情尽兴。当然,不爽的时候也有。话说那次我们在天津开会,住在五大道。想不到那么有名气的地方晚上却异常的寂静,没餐馆,没酒吧。让人生气的是,想打个出租车都没有!那天晚上,我和孟老在大街上转来转去,边走边叨念:哪怕有个能买到酒小卖店也行啊!可是愣是没有。直到现在我们说起这事儿,孟老依然闷闷不乐。

孟老是个快乐的人。除了谈文学时一脸的严肃与端庄,平时的孟老总是嘻嘻哈哈,不玩大腕儿,不端架子。尤其往酒桌前一坐,更是谈笑风生,妙语连珠。酒桌上,只要有孟老在,就会有不一样的气场:快乐,好玩。“我们边喝边谈吧。”他常用这句戏言作为开场白——在大家的欢笑声中,不管桌上有没有菜,便率先举杯。

孟老能喝酒,尤其擅长啤酒,且风格之豪放无人能比。我曾仔细观察过孟老喝酒时的举动:四两的酒杯,一扬脖便干了精光,好像没经过喉咙而是直接倒进了肚里。据孟老自己透露,他喝啤酒的最高纪录是一箱,二十四瓶!而且无需去厕所。那么多的啤酒都喝到哪去了呢?真是费解。

孟老能喝,但他不以量大而拼酒,更不找软柿子捏。其风格是率先垂范,以情感人。让你自己觉得不喝不行,不喝不够意思,不喝就不是个君子,是小人!因此,我从没听说谁被孟老灌醉过,倒是“和孟老喝酒干多了”这样的话时有耳闻。我听说,有次在杭州,一帮男女作家和孟老喝酒,兴之所致,喝得鸡飞狗跳(据说吴玄还上了树)。我还听说……算了,这样的趣话儿江湖上流传很多,在此且不一一列举。

说个我亲眼所见的事儿。孟老自己也有喝多的时候。有一次煤矿作协在平庄搞活动,孟老是座上宾。平庄的朋友多热情。中午不算,晚上连喝两场,一帮作者仍然热情不减,竟把孟老簇拥到一家茶馆里——不是喝茶,而是轮番敬酒。孟老本是性情中人,向来讲究真诚,岂有不吃敬酒之礼?于是推杯换盏,渐入佳境,不料最后一杯却喝大了。喝大就喝大了,常围酒桌转,谁没喝大过?其实,喝大也是一种境界。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出门一倒歪之乎”,这样的醉者我见得多了,都非常可爱。问题是,孟老的表达方式略有不同,他跑!这就更可爱了。

一般说来,喝醉酒的人大都是两眼迷离,四肢发软,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样子。更有甚者不扶就摔跟头,摔倒就不起来。孟老则不然。他是那种与众不同的倔强:如松而立,目光炯炯,一亮一亮地闪烁出一种无穷的力量,肢体棒硬,抓都抓不住。记得在那个著名的晚上,我们把孟老围在马路上,三五个人一齐上手,才勉强控制住局面。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经周折,最终拖拖拉拉地回到了宾馆。据有经验者说,幸亏人多,不然让他跑了追都追不上。当时我很不服气。后来,有一次在北四环,我们几个人凌晨一点出去找酒馆,为了抓紧时间,一路小跑。孟老居然遥遥领先,我曾努力地尝试过,根本追不上!至此才知道,孟老每天坚持五千米长跑。难怪他身体棒,能喝酒——即使喝醉了都想跑!当然,这样的情况却不是很多,作为多年的酒友,我也只有幸见过那么一次。

有人戏言称,孟老是酒桌上的“宏大叙事者”。其实并不尽然。据我所知,凭借多年的酒场经验,孟老知道什么样的场合该喝,什么样的场合点到为止;什么样的酒难以下咽,什么样的酒千杯不醉。孟老讲,他自己在家里就从不喝酒。是的,酒是好东西,却不宜独享。“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一个人闷闷的,“便纵有千风情,更于何人说?”孟老是文人。但他不是为了喝酒而写诗,更不是为了喝酒而喝酒。以我之见,他完全是为了朋友间情与酒的交融与快乐。我也是。

多年前,曾写过一篇小文章,谈到一些酒桌上的体会,现摘录如下,愿与孟老及我所有的酒友共勉——

我之饮酒,最喜三五好友,找一爿干净的小酒店、清静的小酒店,临窗而坐,如坐春风。菜不必多,酒无须好。让小小的酒杯斟满其乐融融,斟满古今中外也斟满唐诗宋词。浓酒一杯杯喝下去,妙语一串串蹦出来——撞响四壁,便高雅了整个酒店;弹回来,又高雅了我们自己。其喜气洋洋者,此乐何极!

若夫窗外雪花飘飘,或细雨霏霏,把盏举杯,则更有情调。雨雪掩去了尘世的喧嚣与驳杂,浓酒给我们的想象以神助,慢慢地喝,静静地想。有时我们会想起一些久远的人和事,甚至于酒意朦胧中想到人之所生,生之所死,生生死死的这个世界上生活着怎么样的我们。或抒人生之感叹,或发思古之幽情。哪怕沦为忧伤——忧伤也美丽。末了,我们肯定会在这小小的酒杯之外,重新升起我们生命的秩序。

饮酒之乐,不在多少,而在于尽情尽兴。兴之所致,又何惧开怀畅饮。多少回,我们也曾以酒当水,以碗当杯——

我们干杯。

为生命干杯!

我们襟怀坦荡,超然名利与荣辱,任酒精燃烧起我们灵魂的热度,情动于衷而行于言;言之不足,嗟叹之;嗟叹之不足,咏歌之;咏歌之不足,我们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人生难得几回醉!

醉于酒。

醉于芬芳如兰的生命。

得了,写到这里,又有了与孟老喝一场的欲念。短信过去,却遗憾他去了沈阳。不过,我们已经约好,他一俟回京,便喝将起来。我不是那种嗜酒如命的酒徒。而是想到与孟老喝酒是那么的快乐,好玩,我就会满怀喜悦地期待这样的日子。

(文/荆永鸣)

魏晋风度与学问及酒之关系

孟繁华老师是我的导师韩毓海先生的师兄,按辈分论起来,应该是我的“师伯”,但我们却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简直像兄弟一样,我们一般都尊称他为“孟老”。孟老好饮酒,时常呼朋引伴,招呼我们一帮小兄弟喝酒,这些年也不知喝了多少次,每次都会喝得很畅快,留下了很多美好的回忆,当然也有不少糗事。孟老喝酒,主要以啤酒为主,他讲究一口干,不管多大的杯子,都是端起来一饮而尽,那潇洒豪爽的气派会吸引来很多惊奇或羡慕的目光,有他带头,酒桌很快就热闹起来了,这个敬一杯,那个敬一杯,孟老边聊边饮,谈笑间就喝下去了好几瓶。孟老不仅善饮,而且善谈,他有不少经典的调侃语录,像“请允许我敬你一杯”,“为什么不呢?”“地位变了,谦虚谨慎的作风没变”,等等。每次喝酒他都要说,说时带有表演的性质,一口地道的京腔京韵,配合着手里挥舞着的动作,又夸张,又滑稽,总能为酒桌带来一阵阵笑声,有孟老在,酒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有时孟老出差在外,我们喝酒找不到他,喝起来就会很沉闷,这个时候,我们就会分外怀念他。孟老喝酒还有一样非他人所及,那就是他精力充沛,所向披靡,经常喝完一场还要找地方再喝一场,有时一个晚上要喝三场以上。我记得有一次张学昕来北京,孟老、陈东捷、刘庆邦等人我们一起喝酒,先喝了一场,喝了三四瓶白酒,孟老还要再去喝一场。那晚我有事先走了,后来听东捷说,他们又去喝了一场,孟老还不过瘾,又到一个地方去唱歌,喝啤酒,到后来,去的人都喝多了,躺在沙发上睡,只有孟老一个人还在喝着啤酒,嘶吼着《再见了,大别山》等革命歌曲。那天他们在那里一直待到天亮,第二天一起去吃早餐,据说孟老还要了一瓶啤酒来“还魂”。

类似这样的故事太多了,还记得有一年去沈阳开会,我们在沈阳待了两天半,算下来竟然一共喝了九场酒,孟老作为会议的主人,招待得很周到,白天开会,晚上喝酒,喝得每个人都很尽兴,甚至都有点承受不住了。我们都很敬佩孟老身体健康、精力充沛,他也跟我们讲起过,他年轻时在长白山插队七年,整天做的都是伐木等重体力活,锻炼了身体,也锻炼了酒量。现在孟老经常跑步,身体也很结实。记得有一次孟老喝得有点多了,我和石一枫去送他,把他送回家,孟老忽然又来了兴致,拉着我们一定要在附近找个酒馆再喝一场,我和一枫劝他,他身体壮实,动作很猛,我们两个人竟然拉扯不住,用一枫的话说,孟老那天“时而匍匐,时而跳跃”,虽然他的身体很好,但毕竟是喝得有点多了。

孟老喝醉的场面我也见过不少次,孟老的酒量那么大,怎么还会喝醉呢?孟老是性情中人,一喝起酒来就要尽兴,还有很多人要敬他酒,所以在不知不觉中就会喝多。我记得有一次吴玄来北京,我们在一家“湘西土菜”吃饭,那天都喝得不少,一枫去送吴玄,我和文珍等去送孟老。文珍开车到广顺北大街,我和孟老在车上说说笑笑的,到了小区门口,孟老就下了车。我们以为没有什么事了,没想到第二天见到孟老,他告诉我说昨天确实喝多了,他下车后离家只有500米,竟然找不到家了,只好给师母打电话,还是师母下来把他接了上去。据说为了喝酒,师母没少管束孟老,孟老也多次下决心戒酒,但好像每次都坚持不了多久,我记得东捷说起过,孟老有一次确实下了狠心戒酒,那次他们一起去新疆等西北地区,一连十天左右,孟老竟然一口酒也没喝,当然那可能也是由于师母与他同行的缘故。孟老还讲起过他在家里偷酒喝的故事,那是趁师母在厨房炒菜时,他偷偷拧开一瓶小二,倒在酒杯里,一口闷下去,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师母炒好菜吃饭时,他会装作很委屈似的说,“今天就只喝一个小二吧。”说着拧开一瓶小二,倒在杯中,再慢慢品。师母对孟老喝酒虽然颇有微词,但也很宽容,只是少不了抱怨。记得去年我和孟老夫妇、陈福民、晓航等人,一起到窦店荆永鸣的酒馆里喝酒,那天晚上都喝的不少,住在了窦店。第二天师母告诉我们,“你们孟老师,昨天可是喝多了,去洗澡,关在玻璃门里出不来了。”孟老连忙说是师母又一次“拯救”了他。我想,要让孟老完全戒酒怕是很难,也会少了很多乐趣,但每次少喝一点,却是可以做到的。

说了这么多喝酒的事,还没有说到孟老的学问,但“知人论世”,我们从孟老喝酒的风格品性,也可以看到他的为人处世。在当代文学研究与批评界,孟老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文学史著作和文学评论为各方所看重。在我看来,孟老的文学评论具有鲜明的特点,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孟老的评论有着强烈的问题意识,他是一个能够不断提出新问题的人。新世纪以来的中国文学处于剧烈的变化之中,新的文学现象与文学思潮不断涌现。面对新的经验与美学,如何提炼出新的问题,是对评论家的一个巨大挑战。孟老相继提出了“资本神话时代的无产者写作”、“文学的新人民性”、“文学革命终结之后”、“乡土文明的崩溃与50后作家的终结”等一系列新的命题,在文学界内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可以说孟老始终走在当代文学的最前沿,他通过自己的观察与思考,通过自己提炼出的文学命题,参与到当代文学思潮的变化之中,为当代文学的发展提供了一种动力。能够提出新的问题,既需要对当代文学的格局及其变化有一种总体性的把握,又需要对具体的作家作品有深刻的了解与分析,还需要一种整体性的思辨与分析能力。孟老不断提出新的文学命题,显示了他的思想能力与前沿意识。

其次,孟老的评论有着清晰的平民立场,他始终站在人民大众的立场上。无论是在“底层文学”、“打工文学”的讨论中,还是在“新左翼文学”、“文学的新人民性”等问题的讨论中,孟老的立场始终鲜明,他一直着关注底层劳苦大众的声音,通过自己的研究与分析,梳理左翼文学的当代变迁,探讨底层文学在当前的出路,在这方面他撰写了大量评论文章,深化并扩展了底层文学的讨论。孟老的平民立场来自于他的经验,也来自于他的知识,虽然置身于当代最精英的知识分子之列,但他始终对自己的学院派教授与著名评论家身份有一种清醒的反思意识,他始终认同自己是一个平民,并愿意与底层大众在一起,这在当今知识界尤为难得。

再次,孟老的评论有着鲜明的现场感,他始终与青年作家保持着密切联系。在当代文学界活跃的60后、70后、80后乃至90后作家,都是孟老关注的对象。他最近主编的一套“70后作家大系”,几乎囊括了当前活跃的所有70后作家,去年他在沈阳召开的会议,也以“70后作家”为主题。与青年作家保持密切的联系,让孟老的评论充满了活力,他在青年作家的作品中不断发现新的经验、新的美学元素,并给予他们以新的阐释。孟老与青年作家之所会联系如此密切,在于他也有一种青春心态,无论是写作文学评论,还是组织文学活动,孟老始终充满激情,充满青春的活力,在这个意义上,他也始终是一个五四意义上的“新青年”。

以上我分析了孟老文学批评的一些特点,如果我们将孟老喝酒与他的学术联系在一起看的话,可以看到,虽然是在不同的领域,但孟老的风格却是一贯的,在喝酒上,他也是引起话题的人,也有平民立场与青春心态。说到青春心态,那就是他更愿意和我们这帮小兄弟喝酒,喝起来也不分大小,打成一片,笑成一片,是那么亲密无间。说到平民立场,那就是孟老喝酒从来不在乎酒的好坏,也不在乎酒馆的档次,相对来说,他更愿意去平民一点的酒馆,甚至一起去大排档。但只是有一点,孟老喝酒常常会等不及,有时凉菜还没有上来,一两瓶啤酒已经下肚了。写到这里,我又想与孟老喝酒了,等他从香港归来,我们一定要好好喝一场,我想一边畅饮着美酒,一边畅谈着学问,也就真的是魏晋风度了吧。

(文/李云雷)

一棵“醉酒”的芦苇

老孟喝酒,好像不挑菜也不挑人。当然,与不挑菜比起来,他多少还是挑人的:希望同喝的弟兄姐妹拥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所以说,老孟的酒事更像一场念旧的仪式,进屋,相认,择座,欢欢喜喜开始,说唱,歌舞,稀里哗啦,直至崩溃,并且永不厌倦。

帕斯卡尔说过:世上一切灾难都起于人不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一棵“思想”的芦苇。到了老孟这里,这句话突然变得复杂难解起来。首先,与老孟喝酒后的第二天,很容易进入一个低落惆怅的阶段。隔天的狂欢历历在目,老孟如同一位泛出光芒的酒神,站在巨浪汹涌的堤岸边,他指挥我们,鼓舞我们。于是我们一起敲击桌子,大声叫着要更多的酒,再更多的酒,以及更多的歌。这是酒精的幻觉,第二天就醒了。老孟仍然在那里,他可以像海浪一样,继续酝酿下一个,再下一个……然而我们不行,喝酒是一种对身体与意志的双重考验,我们不得不开始正视老孟的天才,并且深深思考起来。严重的时候甚至是一种绝望的感觉。只是与老孟喝了酒,就突然看到了人生的一些本质:有些东西是命里注定的。能不能喝酒是命里注定的,能喝多少酒也是命里注定的,和老孟喝酒后再去看尼采的超人学说,想做超人的想法只会保持三分钟。

这种绝望是一种灾难。所以帕斯卡尔的话也可以这样理解,都因为我们不肯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们出来和老孟喝酒,突然得到了生命限制的启示,就像某种并不那么愉快的启蒙那样:我们赢不了他,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赢不了他。

至少在喝酒这方面,老孟没有这样的限制。他需要酒,就像青草需要阳光和雨水。有一阵子,在酒桌上见老孟沉默,面前的酒杯清可见底。问他:不喝了?幽幽地答:不喝了。再问:为什么?再答:戒了。

那一阵子老孟明显地无趣。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沉闷,不由让人替他担心起来。仿佛这个人并不仅仅是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抽掉喝酒后幻觉的那部分,他便不那么完全成立起来。就像贾宝玉掉了那块通灵玉,有什么东西死掉了,旁边的人看着都心疼。于是我们开始劝老孟:喝点吧,没事的,喝吧。

老孟可能有过不止一次这样的循回。停了又喝,喝了再停,最终还是决定回归。这样他就踏实了,我们在旁边看着也踏实了。有什么东西对了,虽然和老孟喝过的第二天仍然绝望,但连这也是对的一部分。

酒后的老孟很闹,有时还跳一种奇怪的舞蹈。那种时候他是有光彩的。就像戏剧一样,他能把世界重新编排,组合成一种我们都心向往之的结构与音律。那个时候,他是一个知道世界核心秘密的人,懂得巫术和咒语。我们和他一起舞蹈,收起平时装在脸上的面具,咽下常常脱口而出的谎言,说真话,大笑,万物生长。

前一阵,我连着看了三部越狱片《飞越疯人院》、《肖申克的救赎》和《巴比龙》。无疑,最爱《巴比龙》。这片子描述一名因冤入狱囚禁于恶魔岛上的犯人巴比龙,一次又一次地逃狱,又一次又一次被捉回。经过十多年,他头发已白,但仍孤注一掷地抱着一袋椰壳从悬崖跳下大海逃生。

巴比龙有个同伴戴可夫,他和巴比龙共同经历了多次失败,是巴比龙追求自由的半生的见证者。最后,他勉强拿着一袋椰子,和巴比龙一起来到峭壁边缘,一起观测海潮。他问巴比龙:你想这个计划会成功吗?巴比龙说:有什么关系吗?他又说:你知道你会死的,请不要这样做。这次巴比龙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抱住了他。

巴比龙跳下去了。不知生死,义无反顾。

这是电影史上伟大的一幕。很多人希望它停止在从万丈悬崖上跳下的那个瞬间,而不是如此写实地告之:最终巴比龙在椰壳上顺利地漂过了35英里的距离,获得了自由。

我能理解这种感受。有点像月上柳梢,大家去赴老孟的酒局。三杯两盏,突然群情激荡。

喝吗?

喝!

不知今宵,不知明朝。

(文/朱文颖)

老少咸宜的人

老孟这人,我可能写不太好,因为他太生动了,以至于有很多约束。他本名叫孟繁华,文学评论家,沈师大教授;朋友圈里都叫他老孟。

在认识他之前,我就听到过许多他的趣闻逸事,诸如他如何可爱、风趣,如何好玩,听得多了,难免有些好奇,心里想,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看看是何方来的妖怪。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2002年夏天的一次饭局上,那天中午,一群人聚会看世界杯——中国队对巴西队;那天老孟也来了,一本正经地坐在席间,话不多,戴着眼镜,举止斯文,堪称一个风度翩翩的儒生形象。然而我还是有点失望,私下里跟戴来说:好像不好玩嘛,正常人一个。

戴来说:他需要喝点儿酒。

我不知道那天老孟为什么没喝酒,也许他正在戒酒?也许饭桌上没酒?总之,我是后来才知道,老孟喜欢喝两口。酒之于老孟,那就像水之于鱼,更准确地说,就像漂亮女人之于一个情种,明知道沾上了会有很多麻烦,却身不由己,以一种飞蛾扑火的精神扑上前去。关于老孟的酒事,我不能写太多,他嘱咐过我,第一,他的师友们早已写过,我再写纯属多余;第二,他主要怕太太看了不高兴——她既管不了他的喝酒,总可以限制他酒名远播吧。

于是我便问他,那可不可以写点八卦呢,据听说他是很讨女生喜欢的那类教授。

老孟断然否认,他从来就不是招蜂引蝶的人,他眼里只有老婆。

所以,我这篇文章就很难写,我不是写给一般的读者,这读者里既有他的老婆,也有他的学生——泛泛而言,这是两股微妙相抵的力量——要想哄得各方读者都开心,还要托出老孟的高大形象,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然而在这里,我还是要说真话,虽然老孟限制多多,他是逼着我在钢丝绳上跳舞。

我要说的第一句真话是,老孟夫妻和睦,情投意合;他太太是有名的美女,我虽不认识,却在一本杂志上目睹过她的芳容——那是随老孟参加某个笔会的旅行途中——生得风姿绰约,气质超群,衬得旁边的老孟形容卑微,只配做她的随从。老孟常把太太随身携带,有一次应我们要求,拿出照片来让我们观摩,在众口一词的夸赞声中,老孟并没有昏了头,反而很谦虚,嘴里嚷着“就那样”“一般般”,直令我们乐不可支,因为他那副神气活现的神态,俨然把太太当成他家里的一件私藏!

老孟天性开朗,说话诙谐,是典型的乐天派,据说他在家里也是这样,常常开玩笑,笑得他们家保姆不能擦地干活。他得意地说,我们家总是欢声笑语。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老孟人缘极好,有他在的场合,我们总笑个不停;倘若有一天他突然变端庄了,我们便怅然若失,端庄的老孟还是老孟吗?当然是!只是风趣的老孟更使我们感到亲切。老孟是亦庄亦谐,亦张亦弛,属于那种老少咸宜型的人物。

然而我们喜欢跟他相处,并不全因为他会逗趣,更因为他的单纯、透亮,少心机,无城府,他对人不设防,很少伤及无辜,却容易被无辜所伤。他会介怀吗?也许;不过很快就忘了。这与其说是他的宽容,不如说是他的憨性。某种意义上,他是一个未长熟的大顽童,但他顽皮得恰到好处,顽皮得使人莞尔,喷饭,却不使人头疼,难堪。

其实熟人圈里,像老孟这样的愉快人物总有一些,伶牙俐齿,活色生香,但老孟的不同在于他的适度,他知道场合,这里头有分寸的掌握,我不认为这分寸是老孟度量出来的结果,这是他的天性和本能。据我所知,他很少臧否人物,也极少言语刻薄,当面是这样,背后也是这样,这不是世故,这是他的温柔敦厚。还有就是,老孟很懂得“承让”,倘若聚会中另有一个伶牙利齿的人物,那么老孟便宁愿当听众,和我们一起咯咯傻笑。我们问他,你为什么不表现一下呢?他朗声回答:红花也需绿叶扶。

老孟就是这样一个人,机敏,善良,谦逊……品格上堪称君子。我前面拿他和女学生开玩笑,其实是冤死他了;有一次他跟我们聊天,聊起现在颇为流行的师生恋,老孟义正词严地加以痛斥,他认为这是教育行的底线之一,这事碰都碰不得!我不知道老孟在学生心中是怎样的形象,心想若是这副脸孔,女学生是很难对他有想像力的。

其实关于老孟,还可以写上很多,但因为篇幅的关系就此打住。我们平时只念记他的乐天、风趣,却不知他和我们一样,也有很多困苦烦愁,他不能解开这烦愁,只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他跟我们一起相处,只给我们想要的——我们要的是花团锦簇,欢声笑语;倘若有一天我们心有所感,想跟他聊点“虚空”,他自然很配合的,先点上一支烟,架着腿坐在椅子上,神情真诚而庄重;他说着说着,我们不知为什么又想笑了,老孟很茫然的,拿手摸了摸后脑勺,他知道这话题是谈不下去了,随之神情一变,一脸生动活泼。

可爱的老孟,问好!

(文/魏微)

酒神老孟

公元2015年1月9日晚,十数谢门弟子与先生谢冕师、陈素琰师母酒聚。此次聚会,主题是共议合撰文集《老孟的那些酒事》。老孟者,孟兄繁华是也。在谢门中,同门学友称老孟,谢冕师亦称老孟。孟兄繁华,在学界师友间,以著文称雄,以豪饮逞霸,“老孟”即此由来如此。

老孟酒事,谢门内外,盛传不绝。写老孟酒事,叙其事容易,传其趣却难。

9日晚聚中,谢冕师有两句话,可作普遍理解,也可专指老孟而言。谢冕师说,“人是不可改变的”。此说可解为,老孟于酒,常饮常醉,常醉常悔,常悔常戒,常戒常饮。谢冕师说,“席上无酒,举座不欢”。谢师此说,以老孟而言,我体会尤其深切。某次,老孟大醉之后旬日,我们师弟俩与方宁、陶东风、金宁、陈剑澜会饮。一开始,老孟声明,日前大醉,深感悔顿,已身内人誓言戒酒,今日不喝白酒,只喝一点啤酒伴兄弟们。老孟此话一出,举座失色,但知老孟此话非虚托之言,不敢勉强,任老孟依言而行。但不过半小时,众人都感觉沉闷难挨,老孟也觉好生无趣,愧然难对,慨然直呼道“老孟今天只得又破戒一饮了”,速换白酒大杯畅饮,满室顿然喜气喧腾。以谢冕师此两说解老孟酒事,趣味不是宛然呼出?

谈老孟酒事,已是谢门内外酒话快乐主题。然而,就我听来,大家着重的是,老孟酒后颇为不堪不足与后人道之事——醉后不认自家门。我所新亲历的一次,是数年一个冬夜多人会饮,大约8点半就散了。老孟打车并称直接回家。然而,10点左右我接到老孟一批评家朋友电话,称老孟夫人多次打他电话不接,不知老孟身在何处。我大惊,询问当晚几位参与会饮的朋友,亦称不知老孟去向。我感觉事体不小,让那位批评家先设法安顿着老孟夫人勿着急,同时向北京交通台救援,希望该台能向全市出租车司机发通告寻人。但交通台电话员称,寻人事不属交通台业务,建议我立即报警。“著名批评家孟繁华教授夜醉失联报警”,这不是明天头条吗?当时已过午夜,我只好电话老孟夫人,咱们再等等!我惶然回家,夫人知到情形,痛斥我等不义,并称老孟冻坏如何?临近一点,老孟夫人来电话,告知“老孟在家门口,浑身是泥”。我知道,老孟又重复了一个常态动作:醉里眠泥淖,醒来问家门。

9日聚间,论酒品排榜,纷争之后,共推谢冕师为酒圣、老孟为酒神、肖鹰为酒仙、高秀芹为酒侠,谢门酒客之高四品。此酒中四品,可比之于国画之四品。我以为,论国画四品,唐人张彦远之说为矢的之论。张说:“夫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为病也,而成谨细。自然者,为上品之上。”(《历代名画记》)酒中四品,是可以张说为比论。

酒圣者,自然宽宏,包涵天地,不将不迎也,极高明而道中庸。会饮无数,无论大小场合,谢冕师,白红啤三中全会,非豪饮之举,却是恢宏慷慨,鼓舞一席山高水长之逸兴,真当世酒圣。酒仙者,精神专一,不以醉为乐,只以兴为趣。肖鹰好酒,唯白酒是尚,盛会渴饮,独处求酌,得意不在酒力,唯在借酒启发,以酒寄于天地,是为酒仙陶翁渊明万世之徒。酒侠者,本来一身慷慨,更仗酒使气,酒助人气,豪气动人。秀芹虽为须眉,真谢门中豪杰者也,为人豪气,饮酒豪气,真酒侠也。

与酒圣、酒仙、酒侠相论,酒神伟岸威猛,气撼山岳,神泯天人,一人求醉,举座同酣。老孟饮酒,从无小酌细品之太,声气形神,全是吞杯而尽之势。“走一个!”这是老孟提酒的不二口令。因此,只要老孟在,不仅全场酒气浩荡,而且下酒之快,直是奔流到海。老孟酒事,都出在酒后,酒中的老孟,给予在座的全身酒神的陶醉欢欣。参与酒会,时或遭遇开杯求醉、不出会饮三巡,即癫狂恶作,这般人色,如是常态,可论为“酒鬼”。“酒鬼”与酒神有相似之形,绝无相通之神。酒神老孟,非酒鬼,谢门无酒鬼。

说老孟,绝离不开一酒字。但我酒仙之心度之,老孟绝不是独酌之人——酒神必须酒场才得神气精彩!老孟一日酒间语我,说道:“我们东北人喝酒这么多,为什么东北出不了好酒?”我答之:“以兄为例,东北人非饮酒,而是呑酒——不知品味,直呑腔肠。好酒只可出在细斟慢品、懂品酒的酒仙之乡。四川出名酒,弟出四川是也。”老孟无以为答,转身招呼道:“走一个!”

同一酒,同一饮,酒神与酒仙,兴趣实有不同也。陶翁渊明先生叙酒诗“悠然见南山”,是酒中幽趣至境,不饮酒绝无可知,饮酒趣浅辈亦不得梦见。不才以渊明翁为酒仙之宗,以诗明志:“生来已贪杯,死后还恋酒。千古风流客,饮中是真我。”酒神老孟知汝酒仙弟否?

(文/肖鹰)

孟老的酒事

我第一次和孟老喝酒的时候,还没有管他叫孟老,而是很正式地称其为“孟繁华老师”。当时是我的研究生导师韩毓海老师带着我去找他,他便把我们领到高尚住宅门口的一个破烂饭馆,好像是个乌江鱼,喝起来。正是大冬天,又是凉啤酒,咕咚咚复咕咚咚,咕咚咚何其多。饶是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傻小子,也感到压力很大,心想这人怎么那么能喝,并且不走肾。至于这两位老师聊了些什么,我是全记不得了,大概是在批判社会什么的吧,也就是人文知识分子惯有的那一套。只记得孟老喝着喝着,突然说了一个歇后语:狗尿苔炖猪X,蘑菇没好蘑菇,肉没好肉。后来我彻底被灌高了,被塞进一辆咣咣乱响的夏利车滚回家去,在路上还重复着这句歇后语,说着说着就笑出声来了。

司机差点儿跟我急了:你丫说谁呢?

后来我上班了,一不留神搞了文学这个行当,跟身为著名批评家的孟老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喝酒的机会自然也更多了。也熟悉了孟老对于酒场的各种命名。比如说,他喜欢把人按照喝酒的品种不同,分为“白酒组”、“红酒组”和“啤酒组”,一旦一个桌上的品类凑全了,就可以称为“九(酒)届三中(盅)全会”。再比如说,据称他在当时的单位中国社科院成立了一个“酒协”,有一段时间相当不可一世。但是据更能喝的人,比如李云雷说,“酒协”基本上就是一个酒量不大的人的互助组。

也是醉翁之意,我们跟孟老这个人喝酒,在意的当然不是喝了什么酒,或者喝了多少酒,而是酒桌上的孟老是怎样说话的。孟老在不喝酒的时候,似乎也能装得老成持重的,或者说,他在尽力把自己淹没在一堆老成持重的人之中,但是三杯下肚,孟老就暴露了,脱颖而出了,一枝独秀了。纸是包不住火的,引燃火的当然是酒精。

孟老在酒桌上最常说些什么呢?依照情景不同,大概有如下几句:

我宣布,宴会就此结束!(当别人刚刚落座的时候)

请允许我敬你一杯!(当别人还在推脱说“不能喝”的时候)

我的普通话你听得懂吗?(当他要求对方都干了,而对方没有做到的时候)

难道夜生活不是刚刚开始吗?(当饭馆的服务员提醒要打烊了的时候)

今夜无人入眠!(当有人表示累了,要去睡觉的时候)

此外还穿插着各种经典文本的引用。比如敬女士酒的时候,他就会说一句《雷雨》里周朴园的台词:繁漪,你把它喝下去,你是个母亲。比如酒局势必要结束了的时候,他还有一句《茶馆》里常六爷的话:我看这大清国是要完呐!说的时候京腔京味,气韵雄浑,完全的“人艺”范儿。每当这些话一出口,酒局就会不可逆转地倒向孟老式的酒局,在场的人也会不可逆转地high了起来,就像围绕在太阳的周围,月亮也开始发光。孟老就是酒局上的DJ,孟老的语言就是夜店里的迪曲。有的时候我会想,只要有孟老在,要酒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呢?但是没有酒,孟老就不是孟老了。所以有可能只有孟老一个人需要酒,而我和另外一些家伙需要的却是孟老而已。

当然,孟老式的酒局就算再好玩,也会给我们带来它独特的烦恼。就像娶了一个漂亮老婆,就要忍受她的呵斥和颐指气使一样。这个烦恼就是,孟老的兴致实在太高涨了,精力也太旺盛了,往往超出了常人的肉体和精神能够承受的范围。比孟老更能喝的人,客观地说我见过,但是比孟老更能持续high的人,仆未尝闻也。记得有一次在杭州,大家也不知怎么说起来,要拍一部“大型无装室内剧”,剧名叫《青春逼人》,一群人在山上的一个大排档里,就着这个话题胡扯、折腾到了夜里三四点钟,就连平常不喝酒的吴玄也高了,像一只树懒一样爬到了树上。等到吴玄从树上下来了,孟老仍然意犹未尽,还要到西湖去喝,到西溪湿地去喝,到“胡适乱搞过的地方”去喝。我们只好强行把孟老押送回房间,强行让他躺在床上睡觉。但是按一次,他就弹起来一次,复按复弹,再按再弹,让我们感觉对付的不是孟老,而是一根永远也不会折断的弹簧。第二天中午起床,每个人都是黑眼圈,精疲力竭,神情颓丧,好像一群刚刚被阉掉的鸡一样,只有孟老神色如常地问:今天要不要再喝点儿?

后来这个“剧组”再聚在一起,孟老要喝而其他人以各种理由推却的时候,他的名言就变成了:什么青春逼人?我看是青春不再,只剩了一群逼人。

所以每当戴来她们宣称“把老孟玩儿坏了”的时候,我基本上认为那是夸张。孟老是什么人,什么身板儿,什么精神头,怎么可能被玩儿坏了呢?

不过,在不久以前,我还真是目睹了一次孟老被“玩儿坏了”的情形。

那次也是在杭州,去的路上就充满坎坷。我们中午十二点上了飞机,因为航班延误,居然夜里十二点才到。在飞机上,孟老看到我有精神失控的趋势,还勉励我:落地就喝,落地就喝。对于酒的向往让他忍耐了航空公司的流氓行为。到了宾馆,我实在是人困马乏,不能再喝了,但孟老却欣然和吴玄他们一起出了门,据说喝到了凌晨五点。到了第二天,北大的车老师准时赶到,于是又喝,这一次孟老和他消灭了两瓶白酒。第三天,杭州的一个美女苏沧桑请吃饭,在酒桌上,孟老就不行了。他只堂皇地坐了片刻,突然把吴玄叫了出去。一会儿吴玄回来,说要去医院,我赶紧过去帮忙搀着孟老。

在就医过程中,孟老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刚刚打上点滴的时候,他说:

我难受。

我心下登时悲凉起来,那一刻除了担心,还有一种“自古美人如名将”的感慨。我说:孟老,坚持一下。

过了一会儿,孟老又说:我要戒酒。

我是不大相信的,但还是说:如果能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再过了一会儿,孟老说出了决定性的第三句话:你们刚才说那个护士长得还行?

我和吴玄登时如释重负,跑到外面去抽烟,讲黄段子了。而孟老也开始和身边另一个挂点滴的小伙子交流经验。那哥们儿好像是喝红酒喝高了的,孟老骄傲地说:我是白的。再后来,用吴玄的话说,孟老是“单方面”宣布自己已经好了,自作主张地拔掉针管,把医院和漂亮的护士抛在身后,潇洒地宣布要奔赴下一个酒局了。然而毕竟刚刚遭受重创,药与酒还在他的身体里激烈地斗争呢,因而他的魏晋风度也就比平日多了一分萧索。看着孟老的背影,我还是有一些紧张的,同时想:酒这个东西有那么有意思吗,足以让他如此沉迷?或许孟老对于酒的需要,除了肉体的,更多的还是精神的。或许他在用酒以及喝酒这个行为,来对抗庸常的生活,无聊的世事,以及我们这个时代的种种烦恼与虚无。

这样一想,孟老的喝酒和闹酒就有了形而上的意味。他的每一口酒都喝到了灵魂深处。

(文/石一枫)

我与“孟爷”酒趣的情愫

“孟爷”——中国文坛翘楚。凡是有过文学经历或文学评论雅趣的人大概无不认识“孟繁华”。

当然,有的认识孟繁华的名字,有的认识孟繁华的著述,有的认识孟繁华其人。我对孟繁华的认识大概与不少学术界同仁相同,经历了从大名、著述再至其人的整个过程,所不同的是,“这些”认识的“历史性”转变,大概都与“酒”有着不解之缘。

时光荏苒,再有半个月就是壬辰年的中秋了!这是中国北方最好的季节,沈北大地迎来一个金秋宁静的时节,大自然的色彩一切都变得浓郁了,酒的醇香更加撩拨人的心绪。这不由使我记起与“孟爷”初识的日子!“酒”,记录了我俩曾经美丽的心情、莫逆的交往和事业的友谊。

2004年中秋之际,我和刚到沈阳师范大学的孟繁华举杯邀月:从吴刚、嫦娥到李白、杜甫,无不成为我们酌酒的佳肴。喝酒说点“酒”话,但没有醉话。先秦、两汉、隋唐、明清以及近代,特别是现当代文学演进尽收眼底,文学评论与主张不同凡响……一会儿便进入了状态。这位孟大师说:“我喝过酿制50年的茅台,酒香甘甜纯正,曾经一醉方休。”我便凭借我的饮酒经历,不假思索地回敬孟大师:“中国茅台酒酿制时间最长不过30年,根本就没有什么50年的茅台,所谓50年茅台之说纯粹是伪命题。”这时,正好相反的“学术”观点便合乎逻辑地摆在了酒桌了,你反驳,我举证,往来N多回合,不分胜负!是学者的真?酒者的醉?

结果国家酒鉴定协会权威人士作出了裁判,“孟爷”胜了!这时,我忽然想起“葡萄美酒夜光杯,醉卧沙场几人回”的诗句。因为有一个陶醉的心情,美酒在这里是一种燃烧,是一种怡情,美酒在这里是一种妆点,胜败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中秋的夜,天空有朗月,地下有茅台,好一幅动静组织的美丽画面!少了美酒中美丽的寄托,而常常是借酒发奋,少了天空上仰望的明月,而只是匆匆行走。能不能以这次美酒佳节明月,唤起我们心中的一段诗情。当年的明月现在还能照着我们吗?李白曾经端着酒在月下发问:“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孟爷”是大学者、文学评论家,但也是乒乓球高手。又是一年秋好处,2005年中秋时节,我俩吃过酒,便来到校内乒乓球馆,两盘过后,不分胜负。第三盘时清晰可见一个擦边球,他输了!可是,“酒壮英雄胆”啊,“孟爷”与我争执不下,辩论到面红耳赤,甚至出现动武之势!以至于旁边的队友过来“劝架”。这学术的求真,抑或醉者的放纵!却原来,这次是他输了!

中国是讲究儒道兼济的。一个人身也有了,如果你的心可以磅礴万物,你可以做到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合一,一个人的心胸辽阔了,你是会长出翅膀的。喝酒是怎么样的一件事呢?高品位的人把自己喝成酒仙,“孟爷”常常如此。

酒,大概可以使天人合一。中国人讲:慕春风,思飞扬,临秋云,思浩荡。当春风沐浴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大气上雾气徐徐上升。这个时候秋天来了,一个人的思绪浩荡,这就是春花秋月在我们生命力的成长。如果我们把所有的时间都用于建立眼前的功业与价值,而失去了这样一段审美、一段心情,这难道不是生命力的遗憾吗?我和“孟爷”在酒中剥去伪装,肝胆相照,以至于这位全国著名文学评论家被我以酒表达的真诚所“俘虏”,径直走入沈阳师范大学行列!

酒是可以消忧的,酒是可以酣暢淋漓的。酒可以醉人,酒也可以提神。作学校人事处长,我设法用真诚引进名人,作学校分管人事的副校长,我设法用真心呵护名人。“孟爷”这位大师级的人物能在沈阳师范大学安家落户,恐怕与我那情何以堪的茅台不无关系吧!

在我们的一生中,固然需要“高举远慕的心态,慎思明辨的理性,洒脱通达的境界,执著专著的意志,体味真切的情感”,但酒大概还是不可或缺了,因为酒有时能够给我们以生命的旷达与潇洒。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易,万物有成理而不舍。在社会生活中,我们不管扮演什么角色,只要坦然而充满诚意,就能换来天籁合鸣。

(文/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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