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满愿
老孟是杨陵区大寨镇孟寨村人,卖面皮40多年了。我刚开始吃老孟面皮那会儿,觉得这面皮很特,跟我们西府的调法不一样。后来去了武功镇,才找到了根儿。原来老孟面皮的调法是正宗的老武功吃法,只是少了武功镇的豆面糊配对儿。
老孟四十年如一日,跟他老婆俩人卖面皮。一个切、搅,一个端饭,收碗,打扫卫生。老孟调面皮除了盐、醋、辣子之外,另外要放芥末和芝麻酱,配菜是黄豆芽、绿豆芽二选一。芥末的辛辣和冲劲儿与芝麻酱的油香味一中和,芥末不再那么辣,那么激,芝麻酱的油腻劲儿也去掉了一大半儿。所以,老孟的面皮儿调出来粘粘和和油津津地,吃在嘴里,各种香味相互刺激,有一种莫名的快活劲儿。
听老孟自己讲,他当年第一次出摊是在绛帐街赶“二月二会”。摊子摆在西街戏园门口,老小伙那阵三十出头,還羞脸大,摊摊支起来不敢吆喝。加上天下大雨,摆了一天才卖了不到八十碗。我没问那阵子老孟调面皮放啥菜,是西府还是东府的调法。不过,头一场的失利,却没有影响小伙子的对职业前景的判断和坚守。他相信做生意总比种地来钱快些,出力少些。
老孟身高一米六左右,长年调面皮久坐弯腰,现在腰有些弓。但是精神头儿好得很。人精瘦,面如核桃皮,两眼放光。外人搭眼一看,就会发现老孟是个精明人。由于是卖吃食的,老孟特意带个白帽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回民。好多人吃老孟面皮,不光为了吃饭,还为了听老孟谝闲传。
老孟的面皮店是个小广播站,到他那里吃面皮的人三教九流,各行各业,上至政府领导,下到逛站赶集的农民。无形中老孟的面皮店成了一个信息集散地。小到城管检查,大到领导换届。从杨陵公社谝到管委会成立,从杨坚陵说到穿云关。从五泉街道谁敲寡妇门来,说到火车站谁绺人钱包了。杨陵城乡发生的大小事,老孟都知道,也能讲的津津有味。仿佛每件事情他都在现场一样,当然,说者一说了之,听者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老孟在闲谝时嘴里话不停,手底下并不闲着。一把面皮往锅里一撂,捏两块面筋,再抓一把豆芽,挑两根面皮依次把盐,醋,芥末,油辣子和芝麻酱蘸到锅里。调和放完后,用一个小瓷碗盖住面皮和调米,碗顺着锅边转,筷子顺着碗边转,左搅三圈,右搅三圈,调料豆芽和面皮都搅匀了,另拿一个碗放锅边。用搅面皮的瓷碗一刮,用筷子一拨,搅好的面皮就全到锅边碗里了。老孟的老婆就上场了,一手端了面皮碗,一手拿了一次性筷子找食客。
来老孟店里吃饭的食客大部分都是回头客和老食客。老孟对每个食客的口味都了如指掌。老熟人来了,一落座,啥话都不说,老孟就知道,老哈数。端上来的面皮,咸淡适合,辣子红淌淌地。有人有些小要求,一坐下就给老孟说。老孟,最近口淡,盐重些,多放些干辣子。老孟应一声,成咧。有一段时间,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吃了几回面皮,给老孟提上意见了。她们轻声细气地说,孟叔叔,你调面皮时甭说话,唾沫星都溅碗里了,不太卫生。听到这话,老孟老婆先把老孟白了一眼,老孟脸上挂不住了。干笑着说,我娃说地对呢,你叔这就改,明儿个就改。
第二天大家再去吃面皮,所有人都觉着气氛怪怪地。老孟除了戴白帽,还戴了个白口罩。熟人来了打招呼,老孟不答腔。隔着口罩在嘴里哼哼唧唧地胡乌拉。别人都清不清楚,又不好意思问。老孟的小广播也播不成了,店里边有一种怪异的安静。有些好事的悄声说,老孟得是得啥传染病咧,旁边一个说,老汉肯定感冒咧,昨天我看着不停给脚后跟抹鼻涕呢。一听这话,吃完没吃完地食客都起了身,把钱一撂,也不说话,人都走咧。
到了大中午了,切好的面皮还堆得跟小山一样。老孟看着心急,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点了一根烟,咳一口痰,骂了一声娘。干着急,没法子。后来,植物所老黄出来给孙子买面皮,顺口问了一句,老孟,你得啥病咧,戴口罩干啥。老孟说,我没病呀。有人提意见说对着锅说话不文明,我才想了这个办法。老黄一听,哈哈大笑。老孟,你今儿生意不好,都怪你猴戴帽子装人—穷文明,把人都吓跑了。
老孟一听这话在理。一把就把口罩扯下来,狠狠地踩了两脚。日他娘,我着几个碎婆娘的活咧。戴上这个,跟个牛笼嘴一样,说不成话,抽不成烟,气都换不上来,还把我生意都耽搁咧。
过几天,那几个大姑娘碎媳妇还来吃面皮。老孟故意对着锅说话,可是人家几个人吃得一个比一个香。也没有人说要去投诉老孟。
听说老孟两口子靠卖面皮把几个儿都供成了大学生,甚至好几个孙子也是大学生。有人就说,老孟,你年龄这么大了,放城里都领十几年退休金了,你还给他干啥呢。早早摊摊折造了,在家抱娃收鸡蛋。老孟别过脸去,假装郁闷地说,自己挣钱自己花,气长。娃们现在负担也重,咱现在能走能跑,不能给娃添麻烦。到干不动的那天了去球。
老孟面皮没配豆面糊,却配了绿豆稀饭。油油的面皮,就着清亮的绿豆稀饭也是绝配。老孟的面皮其实有两种,一种是蒸面皮,这是他们自家小麦磨的面加工的。一种是擀面皮,是别人加工好送来的。据说老孟一年卖面皮,把自家几千斤麦子用完,还要向村子人买麦。自己加工面皮有一个好处,一来卫生安全自己能把关,二来面皮的质量或者说工艺比较稳定。这恐怕也是老孟面皮几十年生意长盛不衰的重要原因。最起码他用的面粉没有什么添加剂,面皮加工过程也是放心的。虽然老孟的面皮像80粉蒸出来的馍一样,有些黑有些黄。但是吃起来人心里却是踏实的和放心的。因为外头很多外表粉白的吃食,都是后天“加工”出来的。
吃面皮,有些人很讲究。有专吃面筋的。调和啥都放一样,只是不见面皮,调了一碗面筋。还吃得津津有味,美其名曰,这是粗纤维。经常吃人不发胖,还有保健功效。碰到这类食客,老孟调完面皮,点上一根烟,看着这人把面皮吃完。这人起身后,老孟嘿嘿一笑,瓜怂么,面筋就是洗完面水剩下地渣渣一个,胡讲究,可说是啥粗纤维呢。那跟吃树叶叶有啥区别呢,能保健个屁—瞎怕。
老孟有个老食客,从小谢吃成了老谢。刚参加工作就在老孟店里吃面皮。他吃面皮有个特点,半碗面皮半碗辣子,无辣不欢。别人是把油泼辣子拌在面皮上,除了好看,还能尝到辣味道。小谢是在一碗油辣子里寻面皮儿。小谢吃饭很快,吃完了面皮,用卫生纸把嘴一擦,碗往桌子里面一推。捋一把汗,点一根芙蓉王,冒个烟圈,说一声“爽”。抬屁股走人。后来才知道,这小谢是湖南人,现如今都升了副处长了。有好事的就说,老孟,这小谢一个人一年能把你一半辣子吃了。现在辣子这么贵,你要给他加钱。老孟笑着说,谝起起,咱打开门做生意,卖面的不怕人吃八碗。盐咸醋酸,生意几十年,也有不吃辣子的人么。只要小谢爱吃,下回来还是半碗辣子,挣那么钱,歘呀。
老孟的面皮在杨陵街道还真是养活几代人呢,也包括很多大学生。吃得次数多了,越吃越觉得香。有时候去了店里,老孟很自豪地说,小伙,刚才你叔地面皮可上飞机咧。老熟人回一趟国,硬要给家里人捎,二十份这会都快到日本咧。
我从2002年开始吃老孟面皮,一吃就是十四年。后来肠胃不太好,吃得次数少了。西农路这一改造,我有大半年都没去吃过了。老孟知道我的口味,盐醋轻,芥末辣子少,芝麻酱多,放绿豆芽。我一进门,老孟就问我,小伙,还是老哈数!?
写到这儿把肚子里馋虫又叫醒了,不行,明儿个老孟面皮见。不知道老孟还骑他那个建设100摩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