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结伴外交”战略:特征、缘由及路径

2015-12-25 02:38戴维来
现代国际关系 2015年10期
关键词:结伴战略伙伴伙伴关系

戴维来

冷战结束以来,全球化迅猛发展,各种力量对比此消彼长,多极化趋势渐朗,各国相互依存度日益加深,国际秩序正在经历去中心化过程,国际关系格局不再是以敌我阵营式的标准划分,取而代之的是多中心主导这一旷古进程。随着国际舞台的持续不断扩大,中国越来越愿意以“伙伴关系”的方式进行对外交往,使之成为可资使用的外交工具,走出一条“结伴而不结盟”的外交新路,反映了当前中国对外关系发展的新思路、新趋向,体现了中国逐步适应世界、塑造一个于中国发展有利的国际体系的努力。

一、多层多样多元:“结伴外交”的状况与特征

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结交伙伴”外交(即“结伴外交”)是一个国家参与世界体系、融入国际社会、塑造多中心格局的重要途径和载体。“结伴外交”是国家着眼于本国利益,根据自身情况,结合国际形势所进行的国家交往方式选择,按照国家利益与外交考虑,建立不同层次、种类、性质的伙伴关系,开展领域各异的合作,各大国都有发展具有自身特点的伙伴外交模式。从密切程度来看,伙伴外交可分为稳固型、普通型、拟议型和潜在型等,它以双方自愿为前提,以公开政治承诺为形成标志,以多层次对话为机制,以首脑外交为途径,属于政治合作。①金正昆:“中国伙伴外交战略初探”,载王缉思主编:《中国学者看世界:大国战略卷》,新世界出版社,2007年,第180~181页。对中国来说,“结伴外交”战略就是要以共同利益为基础,以互不对抗为前提,以不结盟、不针对第三国为要求,以接触与对话为形式,以协商与合作为目的,切实地发展中国与其他一切国家之间的良性互动的双边外交关系。②金正昆:“中国伙伴外交战略初探”,载王缉思主编:《中国学者看世界:大国战略卷》,第178页。其核心点就在于重视对话、讲求合作、广结伙伴,强调全方位、多层次地发展合作关系,最大限度地运用好外交功能,为国家发展塑造好的外部环境。

“结伴外交”不同于联盟外交,它不是一个集体安全的概念,并不缔结正式的盟约,没有强制性的约束力,也没有明确的期限,因此比较自由灵活,而其基础是主权平等,又体现了国际关系民主化,代表了新的发展趋势。事实上,它是为国家之间的双边交流创造了广阔空间,展开包括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等领域的广泛合作。从这个意义上说,伙伴关系既是一种政治宣示,表明国家间愿意以合作的态度、友好的方式推动双边交往和联系,也是一种勾勒合作领域范围及所要发展到何种程度的愿景。

冷战的结束不仅宣告了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也昭示了中国外交新篇章的开启,其“伙伴关系”概念应运而生。20世纪90年代,中国一直致力于通过协调和合作来巩固和发展与各大国的关系,并与世界上几乎所有重要的国家建立了“友好伙伴关系”,形成了具有特色的结交伙伴外交战略体系。1993年,中国与巴西建立第一个“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自那时起,建立合作伙伴关系已经成为中国外交的一个显著特征。1996年,中国与俄罗斯建立“面向21世纪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1998年,与韩国建立“面向21世纪的合作伙伴关系”;2005年,与印度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截至2015年初,中国已同75个国家、5个地区或区域组织建立了80对不同形式的伙伴关系,①王毅:“构建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关系——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午餐会上的演讲”,2015年3月23日,http://www.fmprc.gov.cn/mfa_chn/wjb_602314/wjbz_602318/zyjhs/t1247689.shtml.(上网时间:2015年7月16日)搭建了中非、中拉、中欧等多个多边对话平台,已覆盖了世界上主要国家和重要地区,基本形成了全球性的伙伴关系网络。至此,中国形成了所谓“结伴不结盟”的新的外交格局,体现出打造全球战略的新特点。中国发展伙伴外交没有统一的模式,按照差异化、重要性确定合作伙伴优先顺序,在伙伴关系前冠之以不同的修饰定语,显示出中国与这些国家的关系类别与等次。中国“结伴外交”总体上呈现出以下三个特点。

第一个特点是多层性。视中国与对象国的实际关系、合作潜力、该国战略地位或国力大小的规模,伙伴关系总体上有三个不同的层次。最高层次是具有高度战略内涵的伙伴关系,其核心特征是政治互信度高、安全合作紧密、战略关系稳定。这一层次伙伴关系在涉及国家主权、安全、领土完整、发展等核心利益问题上全面支持、相互给力,在军事技术领域内紧密合作,在一系列重大国际和地区问题上经常采取一致行动。该层次的伙伴关系是最具政治安全互信的战略关系,处于伙伴关系的最高等级。中间层次是具有较大支点作用、涉及区域和全球范围的战略伙伴关系。其核心特征是以经贸合作为主导、兼顾政治互信、战略合作,重在强化经贸联系,就国际和地区事务问题展开战略合作。这一层次超越了地区范围、一般范畴,带有全球性影响,虽多不涉及军事安全合作,但政治互信达到一定高度,经贸合作十分密切,双边关系大都成熟稳定,目前中国的重要伙伴主要集中在这一层次。最后一个层次是主要侧重经济领域、集中于双边的合作伙伴关系。处于这一层次的对象国家较有影响力,不过尚不是具备战略地位的国家,合作的侧重点主要局限于经济领域。

第二个特点是多样性。基于合作层次、领域、范围以及亲疏,设立了一系列内涵不同、领域广泛的伙伴关系,包括“全天候”、“全方位”、“全面”、“重要合作”、“友好合作”等各种称谓多达10余种,是对伙伴外交的创造性作用,也体现了中国与其外交关系的性质。在此基础上,中国领导人利用出访或外国领导人到访的机会,大力推动伙伴外交,有20多对伙伴关系得到了提升。②如将澳大利亚由“战略伙伴”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2014年11月),德国由“战略伙伴”提升为“全方位战略伙伴”(2014年3月),印度尼西亚由“战略伙伴”提升成“全面战略伙伴”(2013年10月),将斯里兰卡从“全面合作伙伴”提升为“真诚互助、世代友好战略合作伙伴”(2013年5月),等等。如中俄“全面战略协作关系”处于历史最佳,被认为是21世纪名副其实的最重要关系之一,并成为多极化的重要驱动力量。③Andrew Korybko,“Washington’s Nightmare Comes True:The Russian-Chinese Strategic Partnership Goes Global”,Oriental Review Journal,Aug.22,2014,http://orientalreview.org/2014/08/22/washingtons-nightmare-comes-true-the-russian-chinese-strategic-partnership-goes-global-ii/.(上网时间:2015年9月9日)与巴基斯坦唯一享有的“全天候战略伙伴关系”往往被外界视为“准盟友”关系,显示了在政治上和战略上的高度成熟。“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乃政治互信达到一定的程度,不伤害彼此的核心利益,不允许在本国领土上成立任何损害对方国家主权、安全和领土完整的组织和团体,并禁止其活动。④“中华人民共和国和白俄罗斯共和国关于进一步发展和深化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http://news.xinhuanet.com/2015-05/11/c_1115235825.htm.(上网时间:2015年9月10日)“全面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可理解为长远的、稳定的合作关系,这些国家主要分布在中国周边,它们与中国有着传统的政治与经贸关系,在安全和外交领域的合作有较深的基础。“战略伙伴关系”主要是在能源、资源等重点领域合展开合作。“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可加深和促进经济合作,在安全问题上还需进一步拓展互信。这些国家也都属于大周边的范畴。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全方位合作伙伴关系、全面合作伙伴关系、友好合作伙伴关系、友好伙伴关系、重要合作伙伴关系、传统合作伙伴关系等。另外,亦有一些尚处于调整中的关系,比如中日“战略互惠关系”因双边关系恶化而名存实亡;与菲律宾“战略性的合作关系”亦徒有虚名,均排除在伙伴之外。

表1 中国伙伴关系层次与类型一览

第三个特点是多元性。“朋友遍天下”是中国外交的一个持久追求。中国领导人坚信,伙伴的数量越多,战略资源就越丰富。①谢益显主编:《中国当代外交史(1949~2001)》,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年,第534页。因此,中国在构建伙伴关系的过程中,超越了意识形态的桎梏,以国家利益为根本指导准则,努力把“朋友圈”做得越来越大。在结成的众多伙伴关系中,既有具世界影响力的大国,如俄罗斯、英国、法国、德国、印度等,也有实力和影响力较弱的小国,如斐济、牙买加、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等;既有为数众多的发展中国家,也有作为美国盟友的西方国家;不仅体现为双边关系,还存在于多边国际组织,同一些地区国际组织发展战略伙伴关系,如与欧盟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与非盟的“新型战略伙伴关系”,与东盟、太平洋岛国论坛的“战略伙伴关系”,以及与拉美和加勒比国家共同体的“全面合作伙伴关系”,等等。

二、国际比对与决定因素:“结伴外交”推行的深层缘由

总体上,“结伴外交”战略反映了中国适应和服务和平发展道路的外交范式,是对国际体系的全方位接轨,是国际环境变化、中国发展需求相互作用的产物,具有一定的历史和现实必然性。

从国际上看,多极化不仅带来国际体系结构上的改变,也对国家交往心理、观念产生了重大冲击,为国家交往模式的创新提供了新的机遇。冷战结束后,全球化拓宽加深了各国的相互联系,非国家行为体及其影响力越来越大,告别了“历史终结”、“文明冲突”、“即将到来的无政府状态”或“无国界世界”等诸多断言,正在推动形成从单极走向多极的世界秩序。①Madhusha Guruge,“Transformation of International System from Uni-polar to Multi-polar”,LinkedIn,Jul.3,2015,https://www.linkedin.com/pulse/transformation-international-system-from-uni-polar-madhusha-guruge.(上网时间:2015年9月10日)在多极化趋势的发展过程中,各国迎来了以国家利益为主要考量因素的新型交往时代,国际关系调整进入一个引人注目的新阶段,国际体系不再是僵硬的阵营对立,亦非超级大国的天下独步,现在的世界是一个多地区重心的世界,是一个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单独发挥全球领导作用的世界,各国政府必须自己为自己创造更多的机会。②Kevin Rudd,“The Rise of the Asia Pacific and the Role of Creative Middle Power Diplomacy”,Professor Bernt Seminar Series Speech,Oslo University,Norway,May 19,2011,http://foreignminister.gov.au/speeches/Pages/2011/kr_sp_110519.aspx?ministerid=2.(上网时间:2015年9月10日)美国著名专栏作家法里德·扎卡利亚指出,在“后美国世界”,世界上所有国家都不再是客体和旁观者,而是自己掌握命运的博弈方。在此背景下,一个真正的全球秩序诞生了。对此,美国必须为世界提供能解决重大问题的规则、制度和服务,同时在国际体系中给其他国家(特别是新兴大国)留出更大的空间。③[美]法里德·扎卡利亚著,赵广成 、林民旺译:《后美国世界:大国崛起的经济新秩序时代》,中信出版社,2009年,第6、第18~19页。这就是一个“非极性”时代的特征,它更加注重协商、对话、谈判这种新的国际规范,使得权力中心不是由一个或两个甚至几个国家主宰,而是由数十个行为体行使着各种权力。④[美]伊恩·布雷默著,孙建中译:《零国集团时代:谁是新世界格局中的赢家和输家》,新华出版社,2013年,第122页。因应这种形势,尽管国际秩序仍具有某些不确定性,但协调和合作是主流,没有形成集团对抗,国家间交往更加灵活自由、方式多样,这样才可以结交更多的伙伴,不受制于意识形态的掣肘,有利于国际局势继续趋向缓和,也为中国发挥大国外交的自主性与能动性释放了广阔的空间,成为其重塑大国政治、构建新型国际关系的助推器。

与此同时,世界各大国正在寻求更加灵活务实的外交政策以适应变得更为复杂和不确定的国际体系,都把广泛发展合作伙伴作为外交战略的一个新取向,以此推动国际、地区和双边合作。过去20多年的实践表明,伙伴关系是全球化热潮、多极化趋势的产物,“结伴外交”逐步成为全球性大国外交政策战略的核心特征,因为它被看作是对追求自己战略利益和战略目标有益和必要的工具。⑤Thomas Renard,“Partnership Diplomacy:The Rise of a New Foreign Policy Strategy”,Paper prepared for the BISA Conference,London,June 2015.http://bisa.ac.uk/index.php/component/bisa/?task=download_paper&format=raw&passed_paper_id=289.(上网时间:2015年9月11日)大国之间建立了各种内涵不同的战略关系、伙伴关系,出现了既相互竞争又相互合作、既相互防范又相互借重、既有摩擦又有协调的新局面。时下,结伴已成为各国的偏爱,新兴大国追求结伴与守成大国强化结盟并行发展。欧盟高度重视发展伙伴关系,其中包括盟友、新兴国家、对手与发展中国家四个类型。⑥Michael Smith,“The EU's Partnership Diplomacy:Strategic,Pragmatic or Chaotic”,the Academic Association for Contemporary European Studies,December 15,2014,http://www.uaces.org/events/conferences/bilbao/papers/abstract.php?paper_id=260#.VbLsttoUWkk.(上网时间:2015年7月15日)欧盟前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索拉纳曾强调,一个强大的欧洲要有巩固、发展重要合作伙伴关系的战略眼光。⑦Solana,“The EU Security Strategy– Implications for Europe's Role in a Changing World”,November 12,2003,http://www.iep-berlin.de/fileadmin/website/07_mig/MG_2003/.(上网时间:2015年9月9日)过去十年,欧盟已经与巴西、加拿大、中国、印度、日本、墨西哥、俄罗斯、南非、韩国和美国等重要国家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①Clare Castillejo,“New Donors,New Partners?EU Strategic Partnerships and Development”,European Strategic Partnerships Observatory Report No.3,December,2014,p.9,http://fride.org/download/ESPO_EU_strategic_partnerships_and_development.pdf.(上网时间:2015年9月10日)巴西一向重视伙伴外交,也是中国的首个战略伙伴,它已建立了20多组战略伙伴,并视南美、非洲等南方国家为天然伙伴。②Ivan Briscoe and Timo Peeters,“A Southern Rising:Partnership and Power in Brazil’s Africa Agenda”,Internationale Spectator,November 13,2013.印度一直坚持自尼赫鲁以来不结盟和战略自主的外交政策,也维持了超过20组战略伙伴关系,包括俄罗斯、日本、印度尼西亚、澳大利亚、美国、中国、越南、韩国、伊朗等重要国家。③Ankit Panda,“Why Does India Have So Many‘Strategic Partners’and No Allies”,The Diplomat,November 23,2013.美国虽是结盟外交的拥护者,但也强调创建一个“多伙伴世界”,要着手建设和调整新的伙伴关系框架和机制,以加强美国的安全与繁荣,继续保持全球领导地位,④White House,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Washington,DC:White House,1997.目前建立了密集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和对话机制,其中与之建立战略伙伴关系的国家达30多个。⑤Hamilton,D.“the American Way of Partnership”,European Strategic Partnerships Observatory,2014,http://strategicpartnerships.eu/2014/06/the-american-way-of-partnership/.(上网时间:2015年9月10日)

从国内来看,中国将结伴而非结盟作为发展对外关系的主轴和外交开拓的重点,大力推进与世界各国的伙伴关系,主要是源于独立自主的外交传统、国内改革发展稳定的需要以及对国际秩序改革的深度考虑,与中国的迅速发展以及日益扩大的全球利益有着紧密的联系。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开始奉行被称为“多方位外交”的新的外交方针。自那时起,中国着力发展不针对第三方、强调双赢思维的战略伙伴关系。⑥Yufan Hao,C.X.George Wei,and Lowell Dittmer,Challenges to Chinese Foreign Policy:Diplomacy,Globalization,and the Next World Power,Lexington: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2009,pp.15-16.“伙伴关系”这一外交工具是对全球化浪潮和全方位外交的拥抱,也是今天中国取得经济成功的重要保障。⑦Feng Zhongping,Huang Jing,“China’s Strategic Partnership Diplomacy:Engaging with a Changing World”,The European Strategic Partnerships Observatory Working Paper,No.8,June 2014,http://fride.org/download/WP8_China_strategic_partnership_diplomacy.pdf.(上网时间:2015年7月15日)这种结伴的做法有助于更好地了解中国的经济和政治利益,维护中国的经济增长和不断变化的全球角色,使中国在处理国际关系时变得更为灵活务实,地位愈发显得重要。

一是国内的发展需要稳定、友善的外部环境,势必要求对外广交友、少树敌。这是推进“结伴外交”最为重要的考量因素。发展是第一要务,当前中国压倒一切的任务就是加快发展、实现发展目标。中国外交战略的宗旨是积极为国内发展服务并创造良好环境。⑧王毅:“2014,中国特色大国外交风生水起”,2014年12月31日,http://www.fmprc.gov.cn/mfa_chn/wjb_602314/wjbz_602318/zyjhs/t1224950.shtml.(上网时间:2015年9月10日)当前,中国发展的外部环境趋于复杂严峻,伴随美国重返亚太,周边不确定性因素徒增,特别是海上问题日趋突出,南海、钓鱼岛问题紧张态势居高不下。因此,如何营造和改善国际环境成为当务之急。其中,有四个要点需要注意。其一,中国和平崛起的形象能否被外界接受,取决于中国如何与外部世界互动的实践。稳妥处理中国崛起的外部效应与各国特别是周边国家反应,与更多国家建设高质量的伙伴关系,推出利于和平发展的重大举措,正是对这种实践的不错尝试,它变得越来越积极主动和有创造性。其二,国内繁重的改革发展压力不希望被外部问题牵扯太多精力。经济结构调整、增长方式转变、环境保护、城镇化、消除城乡两元结构、反对腐败、减少贫富差距和阶层的相对剥夺感等诸多内部问题都需要聚精会神、持续努力加以解决。在这么重要的关口,当然不愿意听到外部“炮声隆隆”,不希望出现“节外生枝”。其三,越来越多、越来越广的海外利益亟需保护。建设高层次的战略伙伴关系不仅有助于提高中国在世界上的经济存在,而且还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和发展这些国家的资产和利益。其四,庞大的贸易需要稳定外部环境和对外关系。中国经济对外依存度高,2014年贸易额高达26.43万亿元,占 GDP总量(63.61万亿元)的41.6%,⑨参见国家统计局网站《国家数据》栏目,http://data.stats.gov.cn/search.htm.(上网时间:2015年9月10日)中国目前已超美国成为全球贸易伙伴国最多的国家,同时又是全球120多个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稳定的环境才更有利于商品走向更广阔的国际市场。此外,与地缘关键国家搞好关系也有益于在国际博弈中谋得一定的优势,至少不被动,如中国与欧盟、韩国等地缘要角的良好关系已对它们与美国的关系产生微妙影响。①David Scott,“China and the EU:A Strategic Axis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International Relations,Vol.21,No.1,2007,p.33.因此,“结伴外交”可在错综复杂的国际关系中灵活应对,名正言顺地与其他国家、地区和组织建立非盟约的密切伙伴关系,推动全方位合作,在政治、经济、科技、人文等方面谋求一致目标。②“北京以外交‘伙伴关系’谋求灵活的全球关系”,[香港]《南华早报》,2013年11月1日。

二是结盟的弊端有损现实国家利益,客观上要求慎对结盟、积极结伴。这是中国推进“结伴外交”的慎重考量。近年来,有关中国外交要不要结盟的争论始终持续,不少人坚称中国应该结盟以应对当前严峻复杂的形势。③这方面以清华大学阎学通教授为代表,他主张目前中国应该放弃不结盟政策,先后提出了中俄结盟、中韩结盟等政策建议。见阎学通:“为何中国需要与俄罗斯结盟”,《国际先驱导报》,2013年3月26日;阎学通:“中韩结盟是‘时代趋势’”,《领导文萃》,2015年,第2期。实际上,结盟与结伴本身无所谓好坏,主要取决于国家利益的需要。结盟总体上是一种安全考虑,当国际局势高度紧张、国家安全面临严重威胁、发展利益让位于安全利益时,结盟往往可能势所必然。以联盟研究著称的学者格伦·斯奈德(Glenn Snyder)认为,联盟是国家之间正式的联合行为,旨在扩大成员国的权势,进击来犯之敌,保障成员国的安全。④Glen H.Snyder,“Alliance Theory:A Neorealist First Cut”,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44,No.1,Spring 1990,p.104.新中国早期在外交上选择了向苏联及社会主义阵营的“一边倒”,在当时情况下的确保障了新生政权初期相对稳定的建设环境。但是随着形势的变化特别是中苏交恶后,中国实际上陷入前所未有的国际孤立,结盟外交产生了严重的危害后果,成为付出重大代价的“负资产”。中国当年确立不结盟政策,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其核心就是不与任何国家结盟,因为结盟必然会受盟友的束缚,导致出现对立面,肯定不利于外部环境。“针尖对麦芒”的结盟思维是历史上大国陷入冲突悲剧的根源,它意味着对抗对立,拉拢一部分国家,孤立一部分国家,打击一部分国家,最终要把敌人打倒。而盟国中的“小伙伴”往往会恃强误判,铤而走险,把“老大盟友”拉下水当垫背,这方面的例子不胜枚举。这些历史教训让中国清醒地认识到,结盟并不是当前的外交选项,虽然追求力量的平衡,但不寻求联盟的对抗。倘若选择了结盟,那么不仅会让外界质疑中国宣称走发展合作道路、永不称霸的可信度,削弱自己提出的“新型大国关系”概念的合理性,还将加剧与守成大国美国的对立,减少了迂回妥协合作的余地,最终可能滑入“修昔底德陷阱”。况且,目前还没有迫在眉睫的威胁足以促使中国建立联盟,更不消说反美同盟能否建立起来,即使建立后能否同美国的同盟体系相抗衡也令人怀疑。因为中国的综合实力与美国相差甚大,即使想同美国争霸,现在也不是时候。⑤刘建飞:“关于近几年中国外交的反思”,《探索与争鸣》,2012年,第4期,第41页。美国学者斯蒂芬·布鲁克斯(Stephen G.Brooks)等人警告那些试图结盟以对抗美国的国家,终归面临高昂的代价与不可测的结果,没有任何一个大国会表露出对美国直接使用武力制衡的倾向,因为美国军事力量太过强大,对抗美国的制衡战略成本和风险都非常之高。⑥Stephen G.Brooks and William C.Wohlforth,World Out of Balance: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the Challenge of American Primacy,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8,pp.23-24.综上可见,结盟对当下中国而言并不具现实性与可行性。着眼于国家安全利益,不应该只从军事角度考虑,更要从确保经济繁荣和人民福祉方面着眼入手,唯有多结伴、广交友,加速发展自己,方可彻底摆脱结盟与不结盟的纠结与困惑。

三是国际体系变革需要中国更有国际作为,而结伴往往是有力和有效的途径。一国对现行国际体系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它对外关系行为的选择。事实上,中国目前所取得的发展成就是融入国际体系的结果,而采取挑战和颠覆的态度则很可能丧失已取得的成果。美国学者兰德尔·施韦勒(Randall Schweller)认为中国的崛起是在现行国际秩序内竞争合作的结果。⑦Information Office of the State Council of China,“China’s Peaceful Development”,2011,http://english.gov.cn/official/2011-09/06/content_1941354.htm.(上网时间:2015年7月17日)中国发展得益于现有国际体系,也必须帮助塑造世界秩序以更符合其长远利益,促成国际权力平衡的多极格局成为中国外交战略目标中反复出现的主题。①David Scott,“China and the EU:A Strategic Axis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International Relations,Vol.21,No.1,2007,p.24.中国有关多极化等外交主张不仅能得到更多国家的支持、响应,也通过结伴得到加强。如在与俄罗斯、欧盟等建立战略伙伴关系时,中国不避讳地明确这种伙伴将促进世界多极化和反对霸权主义,“国际关系民主化”、“多极化”、“新秩序”、“尊重核心利益”、“维护主权和领土完整”等都是其中的高频词。特别是在全球治理出现赤字、应对乏力的情形下,国际社会更加迫切需要各国特别是大国积极参与、共担重责。采取“结伴外交”的模式,就是把国际社会需求与中国负责任大国态度结合起来,通过建立紧密的关系纽带,经营、维护好那些处于外交架构中优先位置的重要伙伴,②Michael Smith,“The EU-China Strategic Partnership with China:The Rhetoric and Reality of Diplomacy in the New‘Great Power’Politics”,http://uaces.org/documents/papers/1201/smithmh.pdf.(上网时间:2015年7月18日)架设更多的多边框架,争得更多相向而行的伙伴,积极参与制定国际规则,主动塑造外部环境,提供国际公共产品,推动良好国际治理机制形成,也有助于增强国际话语权。譬如中国创设亚投行、提出“一带一路”倡议等就获得国际社会积极回应,成为夺人眼球的重大战略和政策主张。

三、问题与突破:“结伴外交”持续发展的新空间

20多年的发展实践表明,“结伴外交”为中国经济迅速发展营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创造和维护了重要战略机遇期,形成对外交往的制度化、机制化,也有利于中国系列重大倡议的实施。如“亚投行”的成功建立,与中国的伙伴国积极响应是分不开的。仔细审视,创始会员国几乎都是伙伴国家。中国还利用“结伴外交”,加强上海合作组织的有效性以及中国的影响力,推动新的多边安排如金砖四国和二十国集团。不过,作为一个新的实践尝试,中国的“结伴外交”仍有不少问题需要破解。一是如何厘清种种称谓。伙伴关系呈现多层次、多类型,虽有助于明确功能定位,但多达10多种的伙伴关系称谓繁多,一般民众可能很难体会其中的细微差别,当然一定要定量区分恐怕也不容易,③赵干城:“中国与世界各国伙伴关系解读”,《新民晚报》,2015年4月30日.在实际外交操作中较不易运筹和把握。此外,原则性的阐述多、承诺性的多,但主动去一一落实还得花很大功夫。二是如何避免有名无实。结交伙伴虽有助于营造友好气氛,但和同盟关系相较,缺乏正式条约的约束力,可能出现拥有战略性关系但处于交恶的情形,难免会出现一些名不副实的战略合作伙伴。其结果可能是,某些国家尽管愿意和中国建立伙伴关系、提升在各领域的双边合作,但却不一定愿意在外交或战略上与中国真正站在一起。这样的问题已一再在中国的对外关系中出现。④蔡明彦:“习近平上台后中国伙伴外交之推展”,[台湾]《全球政治评论》,2015年,第49期,第5页。三是如何处理摩擦分歧。伙伴对象国千差万别,在经贸合作、价值观念、战略利益等诸多方面立场都一致不太可能,尤其是中国崛起给一些国家带来诸多不适应感,据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2014年在11个国家和地区进行的一项民调显示,61%的受访者认为中国对地区安全造成负面影响。⑤Michael J.Green and Nicholas Szecheny,i“Power and Order in Asia:A Survey of Regional Expectations”,A Report of the CSIS Asia Program,July 2014,http://csis.org/files/publication/140605_Green_PowerandOrder_WEB.pdf.(上网时间:2015年7月19日)面对复杂的国际环境尤其是海上纠纷,有些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也难以奏效。维持稳定的国家间关系的关键是如何使摩擦分歧不扩大、不激化,使双边伙伴关系稳定运行。这些挑战既需要采取实际行动予以化解缓解,也需要通过发展伙伴关系来增信释疑、析事明理。当前,如何建立更贴近国家利益的伙伴关系,如何更具创造性地推进“结伴外交”,如何化解面临的风险挑战,还需要持续不断的努力。

首先,要完善伙伴关系网络。对待伙伴关系,不仅要坚持“有总比没有好”的态度,更要增强“有了还要做得更好”的决心,不断拓展合作领域,切实提高合作的效率和质量,最大限度地盘活各个伙伴资源。随着中国的崛起,更复杂的外交工具是必需的,伙伴关系网络需要完成更广泛的设计升级,它不仅是形式上的升级,更要做到实质内容的升级,包括明确关键节点、强化连接纽带、深化合作机制,力求在重要的焦点、难点战略议题上有所突破,求得能落实的实际成果。一方面,从经济贸易为主延展升级到经济、政治、安全、文化、社会、人道、生态等更广泛的领域,围绕贸易谈判、2015后发展议程、气候变化、国际金融改革、反恐、网络安全等全球治理重点问题,发挥全球领导力,通过推进实施创设亚投行、推进“一带一路”等重大战略,促进与众多伙伴国在新的金融、贸易、信息技术、基础设施投资领域的深层次合作。对外经贸不再仅是简单的产能输出和商品出口,还要有服务、资本和发展经验的交流,尤其是一些长期合作的项目,无论是人文、教育还是经济、科技领域,可以争取多建立几个5~10年中长期的合作项目,以有助于保持连贯性和形成“拉住”态势,避免一些伙伴国换了政府政策跟着变,增强经济、政治合作的战略性、稳定性,展现外交战略上的“攻势”。另一方面,针对当前外交面临的风险挑战,特别是以美国为主导的对抗性力量,有必要以柔性姿态争取谅解、冰释误解、减少误判,避免给人以中国试图主导国际体系的错觉,表现低姿态、大气度,体现外交战略上的“守势”。不仅要围绕双边关系下足功夫,更要超越双边,面向确立的特定区域,建构系列对话、交流、合作的新平台,如中-拉、中-东欧、中-非、中-南太等,积极利用主场峰会外交优势,设置议题,发出倡议,壮大中国声势,确立在各领域内的影响力乃至领导力,形成非西方主导的多边合作网络。①Jacob Stokes,“China's Road Rules:Beijing Looks West Toward Eurasian Integration”,Foreign Affairs,April 9,2015,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asia/2015-04-19/chinas-road-rules.(上网时间:2015年9月11日)

其次,分类推进伙伴建设。虽然平等对待每个国家是一项指导原则,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实行等距离外交,实际上还是要根据具体情况和现实需要,继续深入发展不同类型的伙伴,如友好型伙伴、合作型伙伴、邻里型伙伴、对手型伙伴、大国伙伴、新兴国家伙伴、发展中伙伴等,并在务实操作上有所侧重。要以“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为重点,发展高层次伙伴“旗舰工程”,创造与沿线各国双赢共赢新的价值链和利益汇合点,努力实现政治上拉住、经济上融合、文化上交流、安全上培植互信,打消外界疑虑,建设“生产力的伙伴关系”。特别要是以周边国家关系为首要,继续经营周边外交,改善周边环境。应注重非对称性思维,不仅重视官方外交,还要广泛开展民间交往,开展二轨和一轨半对话;不仅要从自身出发,还要多从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深入分析伙伴国的政治经济状况,密切关注其动态,及时研判可能风险和利益汇合点。

再次,着力建设战略支点。中国的外交利益是全方位的,但外交资源也是有限的,因此中国要聚焦于主要的外交方向和重点对象。随着中国发展需求和利益遍及世界,确立一些“战略支点”显得十分必要,要重点发展与某些关键国家更高水平、更深层次的战略关系,将那些具有重大地缘政治和经济价值的支点国家作为伙伴关系网络的战略节点,在全球范围内延伸、拓展和保护国家利益。实际上,各大国包括美国也都非常重视支点国家的战略地位,美国战略学者罗伯特·蔡斯(Robert Chase)、保罗·肯尼迪等人认为,战略支点不仅决定它所在地区的命运,而且还影响整个国际社会的稳定。②Robert Chase,Emily Hill,Paul Kennedy,“Pivotal States and U.S.Strategy”,Foreign Affairs,Vol.75,No.1,Jan./Feb.1996,p.33.在激烈的大国博弈中,支点国家的作用不可估量,通过加强与支点国家在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安全上的紧密联系,就可能取得“搞好一个带动一片”的效果,赢得特定区域举足轻重的国家支持,这对拓展延伸中国的国家利益具有战略性的意义。中国要重视战略支点在运筹大国关系中所具有的独特价值,借重这一关键性的力量,发挥其杠杆和平衡角色作用。关键点要选准选好、用对用活,明确在哪些地方、选取哪些国家、针对哪些问题建立战略支点,如何富有成效地发展超越普通关系的特殊伙伴关系。应围绕中国投资贸易利益聚集区重点打造战略支点,其中德国、巴西、韩国、印度尼西亚、哈萨克斯坦、澳大利亚、印度、南非、土耳其、墨西哥、阿根廷等中等强国应格外重视,可被确定为支点国家。在推进“一带一路”建设中,注重那些能够发挥桥梁纽带作用的节点国家,像斯里兰卡、缅甸、巴基斯坦、泰国等国,它们的实力虽难以比肩强国,却是中国海外节点特别是大型海外港口支点不可或缺的一环,被称为中国“珍珠链”的瓜达尔港(巴基斯坦)、汉班托特港(斯里兰卡)、皎漂港(缅甸)等,都是要着力发展争取的关键支点。

最后,稳定大国竞合态势。大国是国际关系的重头戏,稳定发展与大国的伙伴关系构成中国“结伴外交”战略的重要内容。今天,在大国关系中存有较大变数的当属美国。作为世界上最重要、最敏感和最复杂的双边关系,中美利益高度交织,牵一发而动全身,陷入对抗则两败俱伤。应适时推进“两个分担”(two reciprocal shares)政策,即“美国分享权力、中国分担责任”。具体地讲,两国应展开建设性、功能性的合作,一方面,中国可以帮助美国分担更多的国际责任,主动承担与国力和地位相适应的大国责任,做一个负责任大国;另一方面,美国也要相应地与中国分享它的国际权力,让渡一部分国际空间给中国发挥更大作用。正如美国前负责东亚事务副助理国务卿柯庆生(Thomas J.Christensen)所言,美国应持续提供给中国在多边合作中发挥积极作用的机会,但不能嫉妒中国因此而获得的成就。①Thomas J.Christensen,“The Advantages of an Assertive China:Responding to Beijing's Abrasive Diplomacy”,Foreign Affairs,Vol.90,No.2,March/April 2011,p.65.同时,全面深化中俄战略协作更高阶段内涵,稳定提升中俄关系有益于维护中国的战略大后方,以中俄战略关系平衡美国压力。欧盟是中国最重要的战略伙伴之一,应致力于打造中欧和平、增长、改革、文明的四大伙伴关系。针对大国之间分歧,以稳控为主,在此基础上求同存异、聚同化异,使中美、中俄、中欧等大国关系在健康稳定的轨道上行稳致远。

总而言之,“结伴外交”告别了过去那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对抗逻辑,超越了结盟思维,致力于建设一个包容互鉴、合作共赢、和谐共生的伙伴关系网络,创新崛起新兴大国与守成大国互动相处之道,有助于避免权势转移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体系性对抗冲突,从而推动国际体系变革朝着健康稳定、良性互动的发展方向。作为世界第二大国,中国的全球性存在已然实现,但全球性投射还不够,依然要更加积极主动,设计更多有效和熟练的外交策略和政策工具,更有创意地充实和发展伙伴关系战略,有力保护中国的核心利益,构建一个更好的发展环境,建设性地融入世界,实现和平复兴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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