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塔利班重组及其挑战

2015-11-28 08:20
现代国际关系 2015年10期
关键词:塔利班阿富汗

王 凤

在美国及其盟友的军事打击下,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在2001年底被推翻。此后,阿富汗塔利班(简称塔利班)顽强地进行重组,如今已经发展成为能与驻阿美军及其支持的阿富汗现政权分庭抗礼的政治军事力量。2015年6月,美国国防部在《加强阿富汗安全及稳定的报告》中指出,“死灰复燃的塔利班领导的叛乱仍将是长期威胁”。①David Petraeus& Michael O'Hanlon,“The U.S.Needs to Keep Troops in Afghanistan”,The Washington Post,July 7,2015.那么,如何认识塔利班重组?它能够重组的内在动力和原因是什么?塔利班重组对阿富汗以及美国又产生了何种影响?本文拟对此一一加以解读。

一、塔利班重组的状况

阿富汗塔利班重组即其阶段性发展,迄今已重建了组织体系,其最高领导层还首次完成了权力交接,并且扩充了军事力量,占据了一些区域。

塔利班重组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从2001年底至2004年,为秘密重组时期。作为一个政权被推翻后,塔利班残余势力逃至阿富汗—巴基斯坦边境两侧。2002年初,塔利班高层开始秘密重组,从阿巴边境两侧逐步深入阿富汗南部腹地。2003年伊拉克战争后,塔利班开始大量招募和培训新生力量,重建情报网络和行动网络,并获得大量的资金支持和外部支援。第二个阶段从2005年至2010年,为快速发展时期。此间,塔利班的袭击活动日渐频繁,作战规模逐步扩大。它最初采用机动灵活的游击战术,作战规模不超过百人,后来增至数百人。大致从2007年开始,它更多地采用了诸如自杀性炸弹、路边炸弹等恐怖主义袭击方式。其活动区域也逐步扩大。除阿巴边境两侧以及阿富汗南部乡村和偏远地区外,塔利班转向了南部的大中城市以及遍布全国的交通干线。第三个阶段从2011年至今,为与驻阿美军和阿富汗政府军拉锯时期。一方面,面对塔利班的快速发展,美国采取退出战略,同时为保证体面撤军大举增兵,并在阿富汗安全部队配合下,对塔利班进行重击。2012年,增兵后的驻阿美军和北约盟军规模达到15万人的峰值。在其打击下,塔利班高层遭受重创,一大批骨干力量或被捕,或被击毙。另一方面,伴随2014年底驻阿美军和北约盟军大幅度撤出,塔利班加强攻势。它们在阿富汗东部、南部发动了较大规模的试探性进攻,又将触角延伸至中部加兹尼省以及北部昆都士省等以前相对安定的省份。

塔利班重组后的结构体系主要包括三层,即所谓中央领导层、省级体系以及区市级体系。中央领导层主要驻扎在阿巴边境,特别是巴基斯坦西北部。毛拉穆罕默德·奥玛尔一直担任最高领袖,在助手“代理伊玛目”以及所谓“中央军事委员会”(即“奎达协商会议”)协助下工作。①Thomas H.Johnson& Matthew C.DuPee,“Analysing the New Taliban Code of Conduct(Layeha):An Assessment of Changing Perspectives and Strategies of the Afghan Taliban”,Central Asian Survey,Vol.31,No.1,March 2012,p.85.“奎达协商会议”是最高行政和军事指挥中心,分管着包括特殊作战部、情报部、财政部、培训部、媒体宣传部、研发部等具体部门的工作。②Syed Manzar Abbas Zaidi,“The Taliban Organisation in Pakistan”,Rusi Journal,Vol.154,No.5,October 2009,p.41.在“奎达协商会议”之下设有所谓“地区总长”,具体领导和负责地方事务。省级和区市级体系主要设在阿富汗境内东部和南部。其中,省级结构由所谓“影子省长”、“省级军事委员会”以及“影子法庭”组成。“影子省长”是中央领导层向所辖阿境内地区派驻的代表,代表中央向各地区提供战略性指导。“影子省长”还负责地方事务,包括组建和管辖所谓“省级军事委员会”、“区市级军事委员会”以及省级“影子法庭”。“省级军事委员会”一般由不少于5名军事领导成员组成。“影子法庭”通常由1名卡迪(法官)和2名毛拉组成,负责对所辖地区进行司法管理。③Thomas H.Johnson& Matthew C.DuPee,“Analysing the New Taliban Code of Conduct(Layeha):An Assessment of Changing Perspectives and Strategies of the Afghan Taliban”,Central Asian Survey,Vol.31,No.1,March 2012,pp.85,86.区市级体系主要由所谓“影子市长”及“区市级军事委员会”组成,“影子市长”通常任命一名副手负责民事事务和社会事务。

塔利班重组后,军事实力有所发展,但规模并不大。其常规力量是由各级组织直接管辖的地方武装。由于塔利班是非法组织,关于其规模的准确数据一直难以获得。据美国和西方估计,塔利班的兵力为2万~4万人;也有报道显示,2001~2012年,约有1.5万~2.5万名塔利班成员被击毙。④Juergen Kleiner,“How Many Lives Do the Taliban Have?”Diplomacy & Statecraft,Vol.25,No.4,2014,p.713.塔利班的武器装备比较简陋,主要配备的是轻型武器如步枪、机关枪和迫击炮等。这些武器一般能够在阿富汗境内获得,有些是从阿富汗政府军警手中夺取,有些是从军火商手中购买。塔利班拥有少量相对尖端的武器装备,主要有火箭炮、便携式防空导弹以及爆炸装置的原材料等,它们大部分是从阿巴边境或阿富汗—伊朗边境偷运入阿境的。⑤Juergen Kleiner,“How Many Lives Do the Taliban Have?”Diplomacy & Statecraft,Vol.25,No.4,2014,p.714.塔利班的兵源主要来自阿富汗的主要民族——普什图族,少数来自乌兹别克族和土库曼族等少数民族。塔利班招募和培训人员的一个主要手段是灌输所谓“圣战”的思想。他们自称“‘圣战’战士”,要把“外国占领者及其扶持的阿富汗傀儡政权”赶走。许多塔利班成员原是无业青年,既不识字,也很贫穷,将入伙当做生计。

塔利班还常与阿境内其他非法武装结为联盟,以提高战斗力。“哈卡尼武装”是其中一支主要力量。该组织由哈卡尼父子领导,主要活跃在巴基斯坦西北部和阿富汗东部,是从塔利班分裂出来的极端主义分支。近几年,它又重新融入塔利班,其领袖西拉贾丁·哈卡尼(Sirajuddin Haqqani)一直兼任塔利班“奎达协商会议”成员。“基地”组织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分支,是塔利班倚重的另外一支力量。该组织成员较少在阿境内活动,主要活动是向塔利班提供资金、人员以及培训等方面的帮助。此外,还有诸如希克马蒂亚尔领导的“伊斯兰党”等各种非法武装。它们有的附属于塔利班,有的同情塔利班,原本并非完全认同塔利班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目标,但在反美、反西方和反政府这个具体目标上与塔利班保持一致。

当前,塔利班占据的区域主要有两个。一个区域是阿富汗东部阿巴边境两侧,包括巴基斯坦西北部地区。阿富汗东部、南部与巴基斯坦毗邻,东部边境两侧普什图民族跨境而居,是属同一个民族的塔利班理想的藏身之所。尤其是在与阿东部边界毗邻的巴基斯坦西北部,部落力量较强,中央政府的控制相对薄弱,加上宗教势力的支持,是西方所谓塔利班领导层的盘踞之地。另一区域是在阿富汗境内,包括阿东部和南部一些省份,尤其是南部坎大哈省、赫尔曼德省的乡村和偏远地带。东部和南部是普什图族的分布区域,当地民族与塔利班成员有血缘关系。塔利班势力不时可以达至阿富汗中部、西部和北部等地,但是无力对其进行有效控制。塔利班在阿境内的活动区域常随其军事力量的消长而变化。在其快速发展的第二个阶段,其频繁活动区域占全国国土面积的比例2007年达到54%,2008年扩大至72%。①“Picture the Problem:Taliban Presence in Afghanistan”,The Washington Quarterly,April 2009,p.123.而在2012年再遭重击后,塔利班活动区域明显缩小。根据联合国2014年发表的报告,2013年,塔利班在全国373个地区中仅完全控制了4个,其势力所达范围仅占全国的40%。②Zachary Laub,“The Taliban in Afghanist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p.5,http://www.cfr.org/afghanistan/taliban-afghanistan/p10551.(上网时间:2015年6月16日)在所占据的区域内,塔利班履行了一些准政府职能。他们建立组织体系,设立“影子法庭”,由毛拉担任法官,解决当地民众的各种纠纷;有时还办学,管理驻当地的外国援助机构等。

2015年7月底,毛拉阿赫塔尔·曼苏尔(Mullah Akhtar Mansoor)继任塔利班新领导人,标志着其第二代领导层的产生。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证实,奥玛尔已于2013年4月病逝。③“Afghan Taliban confirm Mullah Omar's Death”,http://infoweb.newsbank.com/iw-search/we/InfoWeb?p_product=AWNB&p_theme=aggregated5&p_action=doc&p_docid=156EA7106DA23870&p_docnum=39&p_queryname=7.(上网时间:2015年9月7日)曼苏尔曾担任奥玛尔的助手,最近两三年实际掌管塔利班的运作。曼苏尔也像奥玛尔一样自称“艾米尔”,即“信士们的领袖”。曼苏尔还有一名助手协助工作,这名助手就是“哈卡尼武装”现领袖西拉贾丁·哈卡尼,他此前一直兼任塔利班“奎达协商会议”成员,塔利班与“哈卡尼武装”的联合由此增强。由曼苏尔主导的塔利班新一代领导层仍坚持既定政治目标,即重新夺回政治权力,重建所谓的“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不过,曼苏尔的立场比较灵活,不完全排斥与美国或阿富汗现政府和谈。

二、塔利班重组的动因

阿富汗塔利班之所以能够重组并获得新的发展,与一系列内外因素相关。就外部因素而言,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导致阿富汗反恐战略过早转向、阿富汗普什图民族跨境而居、一些国家暗中支持等,为塔利班重组提供了条件和契机。其中最突出的是,美国及西方在阿推动的战后重建多方失利,为塔利班所利用。这种战后重建确实在政治、经济和军事等层面取得了一些成效,比如建立了类似美国总统制的、世俗化的共和政体,组建了各级国家机构,重建了阿富汗军队和警察,推动了阿富汗的经济复苏等,但它未能推广并惠及阿富汗基层尤其是乡村和偏远地区,引发了基层民众对美国和阿富汗政府的不满。

塔利班的新发展主要是由内部因素决定的。其中,如前所述,重新夺取政治权力、重建政教合一的“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是塔利班重组的政治动力。为实现这个目标,塔利班积极采取措施争取民众支持,借此拓展生存和发展的空间。在其实际控制的地区,塔利班依靠鸦片经济等获取丰厚的黑色收入,为其组织运作及军事活动提供了物质保证。

塔利班被美国及其西方盟友赶下台后,一直希望通过反美、反西方、反政府的所谓“圣战”,重新回到政治权力中心。这种现实权力需求通过宗教语言和象征表达了出来。塔利班声称,它们是阿富汗人民唯一正确的代言人,“伊斯兰酋长国是阿富汗人民唯一的合法代表”。它们将践行伊斯兰义务,通过武装圣战与“外来占领者以及他们在阿富汗的盟友”进行斗争。它们还认为,驻阿美军就是“外来占领者”,阿富汗政府就是美国的“傀儡”,“把阿富汗从外来占领者手里解放出来是每一位阿富汗人的宗教义务和国家义务”。另外,塔利班还有更长远的政治目标。在它看来,除阿富汗政府之外,其他许多国家的穆斯林统治者也是“叛教者”,在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了“西方主子”的利益。因此,这些国家的穆斯林都应当进行“圣战”,把自己从外来占领者及其本土傀儡的手中解放出来,在世界上建立一个“强大的伊斯兰国家”。④Maria Raqib & Amilcar Antonio Barreto,“The Taliban,Religious Revival and Innovation in Afghan Nationalism”,National Identities,Vol.16,No.1,2014,p.18.

除了运用宗教语言更容易鼓动下层民众外,塔利班更以意识形态进行思想渗透。塔利班不认同当前美国及其他西方国家在阿富汗建立的西方式世俗国家和政府,它要重建一个基于伊斯兰教法原则之上的、政教合一的国家。塔利班当前奉行的意识形态与上世纪90年代一脉相承,主要包括三方面内容。一是所有政府必须建立在伊斯兰教法的原则之上,“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所坚持的就是“纯粹的、历史上的、本源的伊斯兰原则”。二是复兴伊斯兰教对所有阿富汗人来说都是正确的。阿富汗的所有民族,不论是普什图族,还是塔吉克族、哈扎拉族、乌兹别克族,或是其他民族,都将团结在真正的伊斯兰政权旗帜之下。只有这种伊斯兰政权,才能将阿富汗各民族团结起来,恢复宗教的正确性。三是阿富汗历史上所谓正确的道路就是伊斯兰的道路。其他道路和精神上的追求都是异端,都偏离了伊斯兰的道路和精神,都是不适合阿富汗的。因此,塔利班认为,当前由美国扶植的阿富汗政府尽管也认同伊斯兰教,但是腐败的,是由非伊斯兰势力和外部势力所支持的。①Maria Raqib & Amilcar Antonio Barreto,“The Taliban,Religious Revival and Innovation in Afghan Nationalism”,National Identities,Vol.16,No.1,2014,p.20.塔利班的这种意识形态有多重思想来源,其中最重要的来源是“瓦哈比主义”和“萨拉菲主义”。“瓦哈比主义”是沙特阿拉伯官方的意识形态,“萨拉菲主义”是在海湾阿拉伯国家广泛存在的一种伊斯兰思潮。两者尽管在许多方面是不同的,但都属于伊斯兰复兴主义思潮,强调正本清源、纯洁伊斯兰教,回归伊斯兰教初创时的思想和实践,这种伊斯兰道路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两者在思想上和实践上都有多种表现形式,其中一个层面非常突出,即要求把伊斯兰教经典——《古兰经》以及“圣训”作为伊斯兰教法最重要的立法依据,同时要求对《古兰经》和“圣训”进行字面意义的严格解释。依据这些原则实施的伊斯兰教法,完全摒弃其他形式的伊斯兰教法,乃至阿富汗历史上通行的哈乃菲教法学派以及阿富汗传统习惯法。

塔利班的上述权力需求与意识形态目标相互借力,互为依托。权力需求为意识形态目标提供了现实依托。而意识形态目标具有政教合一的属性,因而赋予现实权力需求更多的合法性。此外,由于意识形态目标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使得塔利班的政治军事斗争表现得更加持久和顽强。这突出体现在塔利班应对外部挑战和争取国内民众支持上。在外部环境不利的情况下,除依托一些国家或非国家行为体的支持外,争取阿富汗民众的支持就显得尤为重要。10多年来,塔利班重组面临严峻的外部环境。一方面,美国及其北约盟友长期在阿驻军,对塔利班等反政府势力的军事打击从未间断。另一方面,美国在阿推动的战后重建一开始曾获得阿民众的广泛支持。迄今为止,塔利班的确在普什图族下层民众中获得了一定支持。根据亚洲基金会的报告,2013年,阿富汗全国至少有1/3的民众对包括塔利班在内的各种反政府势力抱有同情或支持,这些支持者主要是东部和南部的普什图族人以及广大乡村的民众。②Zachary Laub,“The Taliban in Afghanistan –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p.4,http://www.cfr.org/afghanistan/taliban-afghanistan/p10551.(上网时间:2015年6月16日)

塔利班主要是通过以下三种途径和方式去争取民众支持的。一是塔利班在其控制的区域内实行相对公正、有效的管理。尤其是它们建立的独立于阿富汗政府之外的“影子法庭”,被当地民众视为合法、公正、便捷、廉洁的办事机构,成为塔利班在民众中最受欢迎、最受尊敬的因素。比如,对于南部地区频出的动产、不动产纠纷,包括因所有权和继承权不断复杂化而导致的土地资源和水资源纠纷,阿富汗现政府下属的司法系统动辄需要数年时间去处理,政府职员的腐败还常常影响到处理结果的公正性。而塔利班“影子法庭”的法官依据伊斯兰教法常常能够在短短数小时内解决问题,而且比较廉洁、公正。南部地区的乡村民众甚至大城市的商人,更愿意通过塔利班法庭解决彼此之间的纠纷。可以说,这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塔利班在民众眼中的合法性,大大提高了其政治地位。

二是建立一定的纠错机制,整顿内部纪律,禁止奸淫、绑架、酷刑、袭击学校等各种不法行为,化解由此所致塔利班在基层民众中的负面影响。由于数十年的战乱,男同性恋、特别是娈童癖已成为阿富汗人眼中比较常见的犯罪行为,这在塔利班内部同样常见。大多数阿富汗民众极为憎恨这些行为,阿富汗官方法律也一直予以禁止。塔利班重组后的领导层认识到这种问题的严重性,多次颁布《行动准则》对此进行限制和禁止。比如,2006、2009和2010年三次颁布的《行动准则》,都对此进行了限制,而且制约程度越来越严格。其中,对于少年与所谓“圣战”关系的问题,《(2009年)行动准则》第50条规定“不允许少年加入‘圣战’”;《(2010年)行动准则》第69条进一步明确规定“禁止少年居住在‘圣战’战士的居所或者行政中心”。①Thomas H.Johnson& Matthew C.DuPee,“Analysing the New Taliban Code of Conduct(Layeha):An Assessment of Changing Perspectives and Strategies of the Afghan Taliban”,Central Asian Survey,Vol.31,No.1,March 2012,p.82.这种规定的意义,不在于是否禁止接受少年成为所谓“圣战”战士,而在于禁止把少年限制在所谓“圣战”战士(指塔利班成员)休息的场所,以此来禁止娈童行为。除此之外,《(2010年)行动准则》明确禁止本组织成员随意绑架、劫掠、拷打或行贿。

三是对一些高压政策和极端做法进行调整,争取化敌为友,鼓励更多的人员支持或加入塔利班。重组以来,塔利班一直在对政府工作人员和驻阿外国军队服务人员进行死亡威胁。比如,塔利班在《(2010年)行动准则》第11条规定:“那些为政府供应、运输石油、资源以及其它物资的承包商,那些为异教徒或傀儡政府修建行政中心的承包商,……那些为敌人供应物资而被俘的司机,在本组织法官掌握确凿的证据后,应当对这些人处以死刑。”②Thomas H.Johnson& Matthew C.DuPee,“Analysing the New Taliban Code of Conduct(Layeha):An Assessment of Changing Perspectives and Strategies of the Afghan Taliban”,Central Asian Survey,Vol.31,No.1,March 2012,p.84.对于政府中的变节者或者不再为政府和驻阿外国军队工作的人员,塔利班开始采取宽恕立场。比如《(2010年)行动准则》第7条规定:“如果一个人停止为敌对政权工作,但又不能证明自己的立场,则无正当理由杀死他,除非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还试图攻击‘圣战’战士。”③Thomas H.Johnson& Matthew C.DuPee,“Analysing the New Taliban Code of Conduct(Layeha):An Assessment of Changing Perspectives and Strategies of the Afghan Taliban”,Central Asian Survey,Vol.31,No.1,March 2012,p.83.该行动准则第5条规定:“那些已经屈服并对过去行为表示悔恨的人,可以把被本组织没收的金钱或财产返还他们,即便这些金钱或财产是他们在为异教徒及其傀儡政府工作期间获得的。”④Thomas H.Johnson& Matthew C.DuPee,“Analysing the New Taliban Code of Conduct(Layeha):An Assessment of Changing Perspectives and Strategies of the Afghan Taliban”,Central Asian Survey,Vol.31,No.1,March 2012,p.83.在实践中,尤其是在南部一些地区,对于当地安全部队中愿意脱离的人员、当地军警中愿意转变立场加入塔利班的人员,塔利班一律提供保护。与20世纪90年代塔利班统治时期的专横与暴虐相比,这些调整、变化显示出很大的灵活性和包容性。

除争取民众支持外,塔利班还设法获取巨额收入,以提高自我“造血”能力。重组后,塔利班的收入大致有以下三个来源:一些阿拉伯产油国非官方的财力支持;阿境内非法的矿业收入,据联合国2012年估计一年约有4亿美元⑤Zachary Laub,“The Taliban in Afghanist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p.4,http://www.cfr.org/afghanistan/taliban-afghanistan/p10551.(上网时间:2015年6月16日);阿境内黑色的鸦片经济,这是塔利班最重要的收入来源。鸦片经济成为塔利班重要的财政来源,与阿富汗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鸦片生产和出口国这个客观形势相关。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阿富汗长期战乱摧毁了国民经济、破坏了农业生产,同时造成无政府状态,使得能够带来巨额利润的罂粟种植与鸦片生产畸形发展。2001年底以来的阿富汗战后重建曾经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这种势头。但是,巨额利润的驱使及国内冲突的再起,导致鸦片生产重新抬头并日益猖獗,给阿富汗政治经济造成一系列负面影响。罂粟种植农户为免于阿地方政府和警察的打击,常常要向政府职员或警察行贿;同时向塔利班等各种反政府武装交纳赋税,以换取后者的支持和保护。就是在这种恶性循环以及利益交换中,塔利班与鸦片经济的相互纠缠日益加深。不同于以前的是,重组后的塔利班并非在所控区域内从事罂粟种植,而是主要依靠征税以及鸦片走私来获取巨额利润。据称,2008年塔利班可从罂粟种植中征收1亿到4亿美元的税收。⑥Peter Dahl Thruelsen,“The Taliban in Southern Afghanistan:A Localized Insurgency with a Local Objective”,Small Wars& Insurgencies,Vol.21,No.2,June 2010,p.268.此外,塔利班还与鸦片走私集团勾结、密切合作。以鸦片走私为业的贩毒集团主要分布在阿富汗南部、伊朗以及巴基斯坦三国交界处俾路支地区。塔利班与贩毒集团合作,将鸦片运输出境,其中贩毒集团负责转运,而塔利班负责与罂粟种植农户进行联系。塔利班从鸦片征税和走私当中获取的巨额利润,有一部分要上缴其中央领导层,但是大多数利润用于其地方武装的运作和发展。

三、塔利班重组的挑战

重组后的塔利班已经对阿富汗安全和美国反恐战略构成了严峻挑战,进而迫使美国和北约盟友从阿富汗撤军。但是,在美国及其盟友仍旧在阿富汗保留军事存在的前提下,塔利班要想推翻阿富汗现政权并非易事。

塔利班等反政府武装的频繁袭击,直接加剧了阿富汗局势的动荡,造成当地民众更加严重的伤亡。据不完全统计,2005~2007年,阿富汗平民因各类袭击事件而死亡的人数年均超过1000人。而根据联合国阿富汗援助团(UNAMA)2009年1月公布的数据,阿富汗平民因各类袭击死亡的人数2008年达2118人,而2009年增至2412名,比2008年增加了14%。①中国驻阿富汗使馆经商处编译:“联合国公布2009年阿平民及外国驻军伤亡数字”,http://af.mofcom.gov.cn/aarticle/jmxw/201001/20100106758886.html.(上网时间:2015年10月11日)此外,联合国阿富汗援助团年度报告还指出,2010年以来,阿富汗平民因各类袭击事件伤亡的人数继续增加,其中大部分皆由于塔利班主导的各类非法武装的袭击,少部分系驻阿美军、北约盟军或阿富汗安全部队所为。这些报告指出,2010年共有2777名平民死于境内冲突,其中75%的死亡系塔利班等反政府武装袭击所致;2011年约有3021名平民伤亡,77%系塔利班等所为;2012年平民伤亡人数达2754名,其中81%系塔利班等非法武装造成;2013年平民伤亡人数约为2959名,75%系塔利班等所致。②Juergen Kleiner,“How Many Lives Do the Taliban Have?”Diplomacy & Statecraft,Vol.25,No.4,2014,p.712.2001~2012年,死于各类冲突的阿富汗平民共计有4万至5.1万人。③Juergen Kleiner,“How Many Lives Do the Taliban Have?”Diplomacy & Statecraft,Vol.25,No.4,2014,p.724.更严重的是,塔利班重组引发的各类冲突进一步加剧了阿富汗的人道主义灾难。截至2013年中,阿富汗全国约有57万多人逃离家园,还有260多万名难民滞留在巴基斯坦、伊朗等邻国,④Juergen Kleiner,“How Many Lives Do the Taliban Have?”Diplomacy & Statecraft,Vol.25,No.4,2014,p.724.打乱和中断了阿富汗重建以来阿富汗难民从邻国陆续返回家园的进程。

塔利班重组还使美国深陷反恐困境,并且付出沉重代价。对美国而言,10多年前发动阿富汗战争的一个长远目标,就是借打击“基地”组织和塔利班政权,铲除恐怖主义在阿富汗滋生的土壤。然而,10多年后的今天,美国没有建成和平稳定的阿富汗,也未能从军事上彻底消灭塔利班。美国及其北约盟友扶持的阿富汗现政权既不能在军事上自保,也不能在经济上自立。相反,塔利班等反政府武装仍在频繁袭击,使驻阿美军和北约盟军的伤亡人数不断上升。根据联合国援助阿富汗团2009年1月公布的数据,2008年,驻阿美军和北约盟军死亡人数达295人,而2009年激增至520人。⑤中国驻阿富汗使馆经商处编译:“联合国公布2009年阿平民及外国驻军伤亡数字”,http://af.mofcom.gov.cn/aarticle/jmxw/201001/20100106758886.html.(上网时间:2015年10月11日)自2001年10月阿富汗战争以来,驻阿外国军人死亡人数总共超过3000名,其中2000多名是美国军人。10多年来,美国在阿富汗反恐共耗资1万多亿美元,但至今看不到战争胜利和终结的希望。⑥David Petraeus& Michael O'Hanlon,“The U.S.Needs to Keep Troops in Afghanistan”,The Washington Post,July 7,2015;东森联合咨询编辑:《兰盾报告:国际军事研究》,2015年,第1期,第4页。

阿富汗日益严峻的动荡局势和自身的沉重负担最终迫使美国及其北约盟友撤军。当然,美国之所以撤军,还有全球金融危机的持续冲击以及美国全球战略的调整等因素的作用。2009年奥巴马上台后,正式提出撤出阿富汗战略。从那时起到2015年,美国撤军战略主要包括三个步骤。第一,撤军。美国正式撤军始于2011年初,截至2015年初已撤出主要作战部队。其北约盟军也同步完成主要作战部队的撤出。第二,撤后安排。2015年后,美国和北约盟友将继续在阿富汗保留少量军队和军事基地。当前,驻阿美军已降至约1万人,美国的北约盟友大约保留4000~5000人。它们还将继续向阿富汗现政权提供军事保护和政治经济支持。第三,与塔利班和谈,通过政治方式实现阿富汗稳定。早在2007年,美国和阿富汗政府就开始与塔利班秘密接触,奥巴马上台后正式提出和谈。迄今为止,和谈进程已经进入公开谈判的新阶段。2015年7月初,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举行了首次公开谈判。随着政治谈判的推进,阿富汗与周边地区局势及相关大国关系必将发生变化。

在可预见的将来,至少在美国及其他西方国家仍在阿富汗保留军事存在的前提下,塔利班要想实现推翻阿富汗现政权这一政治目标还比较困难。美国撤军的确增强了塔利班的战略自信,塔利班势力无疑会继续增长。但是,塔利班只是一种挑战性的力量,难以左右阿富汗全国局势的发展。美国及其北约盟友已经在阿富汗苦心经营10余年,不会轻易扔下阿富汗一走了之,今后仍将在阿全国局势的发展中发挥主导作用。它们希望把阿富汗改造成为其战略支点,可以因应其全球战略或地区战略需求,借助其向周边投射军事力量、伸展政治和经济触角,以扩大影响力。阿富汗的历史表明,一旦失去外部力量的支持,阿政权垮台的可能性非常大,阿富汗国家陷入动荡、战乱的现实就会逼近,进而难免将周边地区和相关国家拖入泥潭。各有关国家和各方政治力量需要汲取、谨记这一历史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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