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牙”的战争

2015-12-24 11:29张仕德
东方剑 2015年3期
关键词:王虎王老汉秋兰

◆ 张仕德

“两颗牙”的战争

◆ 张仕德

1

葫芦村王天贵老汉的两颗牙,怎么掉的?该不该赔?为什么惹出了通天的祸事?就是料事如神的诸葛孔明先生再世,就是把明镜高悬的包青天大人从墓子里请出来,恐怕也没法判断。那么,小小的乡村警察李云飞,自然束手无策了。

王天贵老两口是“留守老人”,儿子王虎带着媳妇在南方打工,留下个四岁的“留守儿童”,由爷爷奶奶照管。王老汉孤寂无聊时,常爱和隔壁的赵老汉抹“花花牌”。赵老汉年过花甲,官名赵满囤,因为生性吝啬,爱认死理,那脑子拿利斧也难劈开一条缝,人送外号“赵榆木”。两个老汉打牌,每牌输赢也就三五毛钱,图的是高兴,消磨时间。有一次,赵老汉手气不好,把身上的钱输光了,还欠了王老汉三块钱。王老汉多次讨债,赵老汉就说王老汉打牌不规矩,拖着没给,两个人就结下了怨气。

有一天,王老汉正坐在自家院里生闷气,赵老汉家一只老母鸡跑进来觅食,王老汉怒从心起,骂了句“人不要脸,鸡也不要脸,跑来欺负人”。骂着,顺手拾起半截砖扔了过去,恰恰砸在鸡头上,砸死了。赵老汉闻声过来寻鸡,两人就动了手。厮打结果,赵老汉只擦破点皮,流了鼻血。而王老汉却吃了大亏,鼻青脸肿,还掉了两颗门牙。王老汉报了警,柳林派出所副所长李云飞带着民警来了。

李云飞看了打斗现场,看了两人伤情,问了事情经过,但说到两颗牙,却怎么也纠缠不清。赵老汉说:“他那两颗牙本来就松动了,快掉了,我也没使劲儿!”王老汉说:“胡扯,我的牙结实着呢,还能啃干馍、咬核桃呢。”赵老汉说:“你啃干馍、咬核桃谁见了?打牌时我就看见你的牙摇晃呢。”王老汉说:“你说我的牙摇晃就摇晃了?把证据拿来。”赵老汉说:“要啥证据?你打牌都耍赖,还敢胡说!”王老汉说:“不要脸,欠债不还,还打人行凶!你赔我的牙!”赵老汉说:“咋赔?我寻两颗狗牙给你安上?”王老汉气极大骂:“你才是狗。不赔也行,让我也敲掉你几颗狗牙!”……

李云飞制止了两个老汉斗嘴,咽口唾沫,口若悬河先讲了一通“构建和谐社会”“有钱难买和为贵”“低头不见抬头见”“冤仇宜解不宜结”的大道理,然后连讥带笑地说:“人老了火气那么大干啥?把钱认的那么真有啥意思?输不起就别打牌!三块钱你赖着不给就能富了?三块钱你不要就能穷了?一只母鸡,又不是凤凰熊猫,有多金贵?是国宝吗?就值得你两个老人家打得血里捞人?不幸中的万幸,没打死人,要是出了人命,看你们怎么收拾?算了,三块钱和母鸡就不说了,王老汉掉了两颗牙,你赵老汉得给人家赔钱补牙!”赵老汉不服气,说:“我给他赔牙,谁给我赔鸡?”李云飞大喝一声,疾言厉色地训斥道:“胡说,鸡能跟人比?民以食为天!没有牙怎么吃饭?说话漏气,难看不难看?要不服气,叫人家打掉你的牙试一试!要是年轻人,我马上拘留你,坐了班房还要赔钱的! ”

就这样,赵老汉自认倒霉,咬了咬牙,答应赔五百块。王老汉意思嫌少,被李云飞一顿训斥,也不吭声了。双方保证“握手言和、息事宁人、再不折腾”。可两个老汉“心病”未消,不“折腾”能行吗?李云飞后来受尽“折磨”,苦不堪言,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2

平心而论,“两颗牙”的案子,也只能这样处理。问题的关键是,牙结实不结实,松动没松动,怎么掉的,没法调查,没法取证,连法医也没法鉴定。该怎么弄?所以民警办案,既要依法行事,也不能死抠条条框框,不能机械运用法律条文,只能入乡随俗,审时度势,灵活处置。用李云飞的话来说,就是:“有些人骂着舒服,有些人捧着舒服,他爱啥咱给他啥,只要公平公正就行,千万别当书呆子!”

李云飞是时下所说的“官二代”,其父过去是同乐县的常务副县长,两年前改任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其母在县广电局当过副局长,已经退休了。五年前,李云飞26岁,被提拔为柳林派出所的副所长。这其中,父亲的地位权威肯定是重要因素,但主要还是李云飞本人优秀。在省警校,李云飞就当学习干事、班长。毕业分配到派出所,破案利索,能说会道,人际关系和谐,很快提了副所长,唯一不如意的一点,就是在他觉得该提自己当所长时,局里派了个女人来领导他。罢了罢了,人靠实力说话,调解化解老百姓的矛盾纠纷,有谁比他李云飞行?那简直是游刃有余、左右逢源,绝了!

举个例子吧,街上两个老汉下棋,因悔棋赖棋口角,进而摔了棋盘,打得头破血流,互相扯着领口来到派出所。李云飞什么道理也没讲,哈哈一笑,说:“老汉叔,打乏了吗?手疼不疼?要是还有劲头,瘾没过够,就在这儿较量,我当裁判,谁胜利了我请谁吃羊肉泡馍!打是亲骂是爱,以后好好打……”两个老汉当时就逗乐了。第二天,有民警路过镇街,又发现两个老汉在棋摊上“当头炮、卧槽马”的干开了。啥叫水平能力?啥叫工作艺术?李云飞就是样子!

再举一例,更能说明李云飞凭水平能力、凭三寸不烂之舌、化干戈为玉帛的工作艺术。一个饭馆的女服务员,嫌顾客叫她倒茶时叫她“小姐”,就骂顾客:“流氓,你妈才是小姐!”两个由骂到打,一个摔菜盘子,一个抡酒瓶子,都流了血。李云飞到场处理,“背靠背”谈话。先对男顾客说:“大哥,你知道小姐是做啥的?咋能乱叫?同样叫姐,你叫声大姐不就没事了?这事怪你!”接着对女服务员说:“你在词典上查一查,小姐是不是尊贵称呼?是不是骂人哩?评上世界小姐,亚洲小姐,风光不风光,荣幸不荣幸?人家抬举你,你不领情也罢,还骂人家流氓,这事怪你!”然后把两个叫到一块,说:“这事谁都不怪,只怪社会上称呼乱了套,谁也搞不清。蚁族,裸官,小三,北漂,人肉……谁知道是什么意思,把人弄得迷三倒四的,不知道啥意思,就难免出现误会。算了,念你俩都受了伤,流了血,我从轻处理,就不拘留了,每个罚五百,具结悔过,没意见吧?”前后不过一个钟头,李云飞就把这麻缠事干净利落处理了。饭馆老板直竖大拇指,夸他“水平高、前途无量”!

李云飞从警以来,过五关斩六将,经历了多少风雨,处理过多少难题,失手极少。可在这“两颗牙”的案子上,硬是跌惨了。

要说错,也真得怪李云飞自己,他太自信了,把不该省的程序步骤省去了!比方说那两颗牙,究竟结实不结实,松动不松动,是自己掉的,还是外力打掉的,绝对应该弄清楚,必须做法医鉴定。可是他想,法医有办法鉴定吗?法医能鉴定出来吗?就像一个人说他被谁打成脑震荡,头疼,头昏,法医能鉴定出他头昏不头昏?算了,别脱了裤子放屁啦!可是,李云飞忘了,他碰到的不是旁人,是赵老汉和王老汉,都是认死理碰倒南墙不回头的主!他忘了,他那一套高水平的工作艺术,找错对象,也有不灵验的时候!他忘了,不该省的绝对不能省,法医能不能鉴定是法医的事,你让不让法医鉴定是你的事,否则,到时候你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这世界上,好心办错事,好心没好报,是常有的事。谁能想到,这两颗牙,后来竟酿成了长达五年多的“部督信访大案”!

3

李云飞原先满以为“两颗牙”的案子雪化冰消,没事了。岂不知两个老汉心里都不服气,都在暗骂李云飞是糊涂糨子官,要不就是图了油水吃了利,拿着偏刃斧头乱砍!还骂共产党怎么养了这么个昏头警察,乱办案子,还当副所长哩……

赵老汉越想越窝心,为了三块钱,却贴进去一只价值超过十几元的老母鸡,而且母鸡还正在下蛋呢!他不赔我的老母鸡,我还要倒贴五百块钱给他补牙,亏大了!那牙明明是松动的、摇晃的,轻轻一撞就掉了,硬说是我打掉的,有啥根据?补两颗牙就得五百块,那么贵,是金牙,还是玉石牙?分明是讹人哩!你李警察办案不公,偏着姓王的,肯定是吃了他喝了他,得了黑拐,老子就是不服!五百块,哼,五分钱也没有!……

王老汉想得更窝心。姓赵的欠账不还,我失手打死了他的老母鸡,是在我家院子打死的,不是跑到他家打的,他凭啥上门欺负我?打掉我的牙,只赔五百,还拖到现在没给,凭谁的势?为什么不拘留不法办?派出所姓李的糊涂昏官,是不是喝了对方的酒、拿了对方的钱才包庇他?警察不给我主持公道,这口恶气实难下咽……

李云飞“结案”后的第八天,王天贵老汉一个电话,把儿子从南方叫了回来。儿子王虎,脾气火爆,一听老爹的哭诉,立马掂起张铁锨跑进邻家。恰好赵老汉不在,其回娘家的女儿和八岁的外孙被打倒在血泊里。其女儿头上缝了八针,断了三根肋子,其外孙头皮擦破了,呜呜哭。王虎一看祸闯大了,当夜潜逃,不知去向,五年多不能归案。赵老汉不停上访,苦了同乐县,成了公安局和柳林派出所的心头大痛和耻辱,也使李云飞受尽了折磨,几乎崩溃了。

赵老汉的上访,堪称当代中国的一大奇观。那电脑打印的上访控诉状,不知是出自哪个高人的手笔,先看标题,触目惊心:《警察黑心包庇杀人犯,老汉泣血喊冤盼青天》,内里写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真理何在?正义何在?共产党的王法何在?我老汉家破人亡,女儿外孙至今伤痛未愈,挣扎在死亡线上!我老汉有地不能种,一贫如洗,吃了上顿没下顿,谁管我家的死活?我强烈要求把故意杀人的凶犯王虎缉拿归案,执行死刑!我强烈要求把贪赃枉法、包庇罪犯的警察败类李云飞绳之以法!我老汉只要有一口气,只要还能爬得动,就要讨一个说法,就要伸张这血海冤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赵老汉上访,那装束打扮也惨不忍睹、夺人眼球。夏天,上身赤裸,只穿一件不辨颜色的脏短裤,露出瘦骨嶙峋、黑如树皮的皮肉。冬天,穿着开花棉袄,腰里箍着烂草绳,趿拉着一双露出脚趾的棉窝窝。不论冬夏,都前后胸挂着两块白布“马夹”,前边用鲜血般的红墨水大大地写着一个“冤”字,后边就写着那份诉状的标题《警察黑心包庇杀人犯,老汉泣血喊冤盼青天》,格外刺目。另外,那随身的蛇皮袋子里,还装着两块白布,同样用红墨水写些字,小的写“冤深似海、死不瞑目”,大的写着自己的“冤情”。每到一级“衙门”,他把那块大白布朝地上一铺,把那块小的布双手举过头顶,对着门口双膝一跪,声泪俱下大呼:“冤枉!青天大老爷,冤枉啊!”倘在街上看见有大官轿车过来,他就当街迎车跪倒……

五年上访,赵老汉已经熬成了“专家”、“权威”。他专挑敏感时期上访,例如奥运会、建国大庆,例如各级党代会、两会,例如某中央领导或省市领导到同乐县调研、视察、出席庆典……他肚子里装满了有关上访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例如国家信访局、公安部、最高法院……在北京哪条大街、门牌号是多少、上下班时间、各级领导的手机,办公室、家庭电话号码;例如怎样识别各级领导座驾、怎样守候、怎样选准时机下跪挡车;例如面对接访官员,怎样控制表情动作,该哭时哭,该骂时骂,该硬时硬,该软时软;例如面对形形色色的截访人员,怎样躲避,怎样周旋,怎样耍赖,怎样提出苛刻的回家条件……赵老汉已经变成了狡猾的上访油子,出门上路,“马夹”、“白布”之类的道具绝对不会穿上或拿出来,而是装在蛇皮袋子里,打扮成出门走亲戚的农村老汉,在需要时才突然拿出来,要不然他连火车站也进不去就会被拉出去。在同乐县,不少人找他“学习取经”,他俨然已成名师明星了……

和全国许多地方一样,同乐县因征地、拆迁、环境污染、执法、食品安全等等问题,引起的纠纷矛盾不断产生,摩擦碰撞冲突不断,越级上访、闹访、群访、缠访此起彼伏。不理智的访民们打起横幅,喊起口号,封堵道路,冲击县委、县政府,打砸抢,甚至和维持秩序的警察对抗冲突……弄得党政机关不能正常办公,县委书记县长们焦头烂额,上班有人堵,开会有人闹,出门有人挡,吃饭上厕所有人跟,睡到半夜有人打电话……尤其是到敏感时期,更是提心吊胆,开会布置,落实责任,层层排查“重点上访人员”,强化防控措施,人盯人,办“学习班”、许愿、给钱,甚至在宾馆酒店包房间,把“上访专业户”软禁在此,管吃管住管喝管抽烟,二十四小时专人伺候……向京城、省城派出专门队伍,专门负责对“漏网人员”拦截、劝导、“押解回县”。倘有京城、省城打来电话,叫“县里领人”,那就惨了。县上领导欲哭无泪,拍着桌子下“死命令”,星夜兼程,风雨不避,哪怕背,哪怕抬,也要把抹黑“同乐形象”的人给我弄回来……

4

和赵老汉相比,李云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赵老汉是同乐县“一号”上访监控对象,享受的“待遇”那就非同一般了。每至敏感时期,就会有县、镇、村三级领导亲临慰问,问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只要应景说声“感谢党的关怀,不给政府添麻烦”万儿八千就到手了,强如黑水汗流种庄稼。倘被从京城、省城“押解回县”,坐的是卧铺,喝杯水都有人倒,就差没人擦屁股。回到县上,住的是高级宾馆酒店,平时人五人六的干部这时前后跟着,像伺候皇上太后一样巴结伺候,说声想吃烤鸭,没人敢拿烧鸡来哄他。说声烟不好,马上就有百元一包的软中华……甜头大大的有,他想这比当书记县长还舒服,还滋润。嘿嘿,就是要上访,不上访是傻瓜脑子进水啦。

李云飞有过两次将赵老汉“押解回县”的经历,肚子几乎气炸了!

在火车上,赵老汉黑煞着脸,骂骂咧咧。李云飞像仆人丫环一样,赔着笑脸,伺候“老爷”吃喝拉撒睡,一句重话儿也不敢说。在下铺上睡到后半夜,赵老汉突然坐起来,说他“脚痒,像虫虫咬,想洗脚”。李云飞说:“火车上没有脸盆,咋洗?忍忍吧,到县里住下再洗。”赵老汉就骂:“洗个脚,不是到中南海游泳,还要忍?我现在非洗不可!”李云飞忍气吞声,敲开列车员的门,说了无数好话,才找来一个塑料盆,端来水,赵老汉一会嫌水凉,一会嫌水烫,兑了三次水才说算了。洗时,赵老汉嫌腰疼,弯不下去,要李云飞给他洗。李云飞气得冒火,可还是硬压下去,低下头给他洗脚。洗着洗着,赵老汉怪叫一声,说李云飞的指甲太长太利,把他的皮肉抠破了,李云飞再也忍不住了,说:“我长这么大,还没给我爹妈洗过脚,你这不是折磨我吗?”赵老汉一脚把盆踢倒了,指着李云飞的鼻子骂:“我就是折磨你哩,咋啦?这会儿,我就是比你爹妈金贵、重要!不服气,一会儿我下车,还到北京去。”李云飞三尸暴跳,七窍生烟,拳头攥得紧紧的,可又慢慢松开了。

除了忍气吞声,李云飞还有什么办法呢?但比起抓捕本案要犯王虎所吃的苦头,忍气吞声就算是小菜一碟了。

为了抓捕王虎,李云飞近距离奔袭不计其数,远征就有三次,一次去贵州,一次去新疆,一次去上海,受尽了风霜雨雪、饥渴困乏之苦。去上海那一次,是因为有情报线索,王虎在一家小餐馆干杂工,有人亲眼看见了。当时所里没经费,他从自己工资卡里取了三千块。买不到座位票,他和另外两个民警在火车过道上站了20多个小时。在上海闵行、静安、浦东几个区里,他找遍了大街小巷河西人开的小餐馆,最后在一家“正宗三秦香面馆”里总算找到了。可是老板告诉他们,王虎已经在一个小时以前离开了,不知去向。这时,他们到上海已经五天了,没吃过一顿热乎饭,没睡过一夜好觉,身上的钱也快花光了。他们原计划抓住王虎,先寄放在上海的看守所里,抽时间看看外滩、南京路,可成了泡影!用仅剩的钱买了三张站票,回到了柳林镇,三个人就有两个病倒了。李云飞曾多次发狠,抓住王虎什么话也不要说,先狠狠地抽他几个耳光,泄泄心头的怒气。然而,折腾得人快疯了,这王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蒸发了。不见王虎,这赵老汉就不会消停,还要上访,何日是个头呢?

5

“两颗牙”引起的上访案,把柳林派出所整得够呛,已经连续被“一票否决”,几年来根本就没拿过先进。民警唉声叹气,背地里怨李云飞,人活脸树活皮,李云飞想,呆在柳林派出所还有什么脸面呢?当这个副所长还有什么意思呢?他不断找局长,要求把他的副所长免了,要求把他调离柳林所。哪怕打扫楼道厕所都可以。可局长每一回都铁青着脸,不松口:“李云飞,你想得美!把娄子捅得那么大,一走了之,让别人给你擦屁股?没门!你要是一个有志气有骨气的警察,就哪里跌倒朝哪里爬起来,给我把王虎抓捕归案,让赵老汉息诉罢访,那才是好样的!调离、免职的事,以后看你表现再说吧。”

金一梅对李云飞说:“云飞,你要是个穿警服的男子汉,你要是相信我,就留在这里干,不要再找局长了!王虎,咱们一定能抓住。赵老汉,咱们也一定能叫他息诉罢访!”

金一梅就是那个一直让他不舒服的女人,柳林所的女所长, 三十多岁,生得个头高挑,线条匀称,最动人的是那一张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嘴角两个甜酒窝。身为警察,她不施脂粉,不描眉,不抹口红,穿上警服,却飒爽英姿,美压群芳,已经上过几次警察杂志的封面。她三年前上任的,手下六男一女,除了李云飞,对她都服气。李云飞不服气那是有原因的,因为自己论资历,论水平,论政绩,所长本来稳稳当当是他的。就因这个“两颗牙”的信访案,提拔才泡了汤。更为窝囊的是,自己七尺大男儿,要听一个丫头娘们呼唤指挥,说三道四,这张脸往哪里搁?可是,现在不服气也得服气,人家那么热情坚定,咱总不能不识好歹不识抬举吧?不管怎样,先把这个难缠大案结了,再说以后的事情吧!

“金所长,我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金一梅笑一笑,严肃地说:“咋能光听我的?你也要动脑子,关键是要在王天贵老汉家下功夫,我最近摸了些情况,你先听听。”

金一梅说,王老汉自从五年前被打落两颗牙,儿子“报仇”逃走后,就连气带病卧倒了,腰腿疼痛,腰弯得就像一张弓,连一盆水都端不动,再加上咳嗽气喘,天稍一凉,或受点烟火刺激,就拼命咳嗽,头顶住地或者墙,咳嗽得涕泪横流,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因为没钱,他没进过一次医院,也不知道什么病,实在忍受不住时,才胡乱吃点止咳嗽药止疼片,现在干脆不吃了。他只盼自己早死,已经三次把绳拴在门框上,但丢不下儿子王虎,到底没有把头塞进绳套里。金一梅看过他,他只流泪不说话。儿媳妇说,公公已经变成哑巴了,活着受不完的罪,有啥话可说呢?

金一梅说,儿媳妇叫秋兰,才三十二岁,已经憔悴得满脸皱纹,像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脾气性情变坏了,由村里原来公认的贤惠勤快媳妇变成了懒媳妇、恶媳妇!果园庄稼地里杂草长得一人高也不锄,麦子黄了熟了不想割,吃完饭碗筷堆在锅里也不洗。对公公开口就骂“要死快点,别留恋阳世害人”!公公两颗牙掉了以后,其他的牙也一颗一颗掉,掉到满口没牙,咬不动干馍,她就骂“咬不动就别吃,饿死活该”!女儿小花已经七岁,上一年级,衣服穿得破破烂烂,脏得看不清花头颜色。娃想要五毛钱买雪糕,她一巴掌打下去,打得娃鼻口流血,恶骂:“吃雪糕?吃屎也没有!你老子是逃犯,你当你是金枝玉叶公主哩!”

金一梅面容悲戚,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哀莫大于心死,这一家人已经心如死灰,对生活不抱任何希望,破罐破摔了!我们要是不搭救,不帮助,这个家的结局注定是毁灭!”

李云飞重重地点点头,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沓儿钱,说:“我明天买些米、面、油,先送过去,再给他们一千块钱,救救急,行不?”

金一梅说:“咱所要把这一家列为扶贫帮困重点,到时候一起去吧!关键是要复苏人的心灵,这是最难的。”

6

初夏,葫芦村出现了一道奇特的景观。

王天贵老汉家的果园里,五个男女警察正手脚不停,上下忙碌,给苹果、酥梨绑套袋。“套袋”是一项务弄果树的新技术,当果子长到乒乓球大小时,用买来的专用纸袋套上去,绑扎好,直到成熟。作用是能提高产量,抗病虫害。而且能使果面鲜亮,甜度高,品质好。这活路看似轻松,实际上特累人,人要仰着头,手举着,不停地干。高处树梢的果子够不着,还要踩着梯子凳子上去。一棵树几百个果子套完,就脖子酸了,颈椎疼了,手臂麻了,抬不起来。这个果园有六亩大,一半梨,一半苹果,少说也有五千棵树,有多少果子就说不清了,看着都叫人发愁熬煎。开始时,民警们还是有说有笑,一会儿就哑声了,只能听见叹息声,偶尔一两句牢骚抱怨声……

葫芦村的村民,心情复杂地观看这一道景观,说啥话的都有,但主要议论有两种。

第一种,柳林派出所的警察太可怜,真的没辙了。赵老汉不停上访告御状,上头压着,三天两头挨板子,王虎连点音信也没有,怎么办?只有给王家下苦干农活,乞求王家开恩帮着找王虎!现在农村,青壮年男女都出去打工挣钱,村里只剩下老汉老婆小娃娃,一天掏一百块工钱,管饭、供茶、供烟,还雇不下人干活。这些警察,一分钱不挣,吃饭自己带干粮,喝自己带下的矿泉水,累得腰酸腿疼的,图啥哩?是傻了?嘿嘿,还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坏事里面有好事,坏事能变成好事哩!看看,打了一架,掉了两颗牙,赵老汉进北京逛省城,坐卧铺,住酒店,政府三天两头给票子,滋润品麻得像个活神仙!王老汉呢?不花一分钱,不费一根烟,就有警察上门来给干活,这世界,真叫人想破脑袋也琢磨不透了!走着瞧,警察绝对是白下苦,水中捞月一场空!你就是把肉割了给王家吃,王老汉能把亲生儿子关进牢房里去?王虎媳妇能把自己男人送进公安局?这不是白日做梦嘛!

第二种,这些警察娃娃真是活雷锋,活菩萨,只有共产党才能教育出这些好警察!王家人纵是铁石心肠,也该叫暖热了,焐化了!人家警察娃娃头一次进王家,王虎媳妇拿张铁锨朝外赶。第二次把门关上死叫活叫叫不开门。第三回从墙头上把脏水泼到人家身上。第四回把狗放出去咬人家……人家一回一回没计较,照样帮着干农活,图啥哩?就是看王老汉卧病在炕上,王虎媳妇一人操持里外,日子过得实在可怜,想帮他们渡过难关!就是想叫王虎回来投案自首,早日父子夫妻团圆,想叫王虎少判几年刑,重新过好日月光景,这有错吗?你王虎在外东躲西藏,躲了初一能躲了十五吗?在外头警车一响,你就吓得尿裤子,这滋味好受?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公安局把跑到外国去的罪犯都能逮回来,就逮不住你一个王虎吗?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这些警察够仁义了!……

这些议论,当然都吹到了派出所民警的耳朵里,大家心里都五味杂陈。金一梅只是苦笑一下,没说什么,她心里想起了王虎媳妇秋兰那刺人心肺的话。

金一梅劝说教育秋兰,可刚说了两句,就被连哭带骂地顶了回去:“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不是想逮我男人吗?有本事自己去逮吧!想从我这里打探我男人的消息,做梦去吧!我就是知道也不会向你透半个字!你们要给我干活,尽管干,我又没有求你们,不承你们的情。”

金一梅涵养再好,也气得肚子疼,指着秋兰的鼻尖,冷笑连声:“好心做了驴肝肺,我们巴结你哩?三岁娃都知道饭香屎臭,信不信?明日你就是拿八抬大轿请我们,也甭想再让我们给你下苦干活,有那时间,我们还想到卡拉OK舞厅唱歌去!”

金一梅发怒,倒把秋兰镇住了,红着脸低下头,又哭了,而且越哭越伤心。

事情慢慢地有了转机。过去,民警帮秋兰干活时,她都远远站着,手里拿几个瓜子慢慢嗑着,鼻孔里哼哼冷笑,像个监工的,现在,她会不好意思地走近民警,帮着掀车子、装粪土、扶梯子、递农具。有时会买包廉价烟,或者泡上一壶茶,甚至熬上一锅绿豆汤送到地里去……

7

不久,就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使秋兰想起来就万箭穿心,骂自己白披了一张人皮!

中午,红日当顶,秋兰去果园送绿豆汤,行至半路,忽见地上红红的扔着一张百元大票子。是谁把钱丢在这儿了?秋兰先是一脚把钱踩住,心跳着前后左右看了看,没人!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盘:天上掉的油饼,不拾白不拾,不是偷的,不是抢的,还嫌钱扎手?人家警察给我下苦干活,我穷,没管待过人家一顿饭,心里实在愧得慌!这一百块钱,我何不割二斤肉,再买一瓶酒,包一顿肉饺子,把这些警察好好招待一下,自己心里也能好受一些!人,不能没良心,不能没情义呀……

这样盘算着,秋兰就弯下了腰,装作系鞋带去拾钱。可是,随着一声“臭婆娘,慢着,那是老子的钱”的怒吼,从路边果树林里钻出一个粗蛮黑衣大汉,三步两步就跨到她的面前。秋兰吓得心“咚咚”跳,但嘴巴却不软:“凭啥说是你的钱?这钱上印着你的姓名?”黑汉子淫笑一声,就伸手摸秋兰的下巴:“好,爱钱,就陪老子玩玩,一百块给你了!”秋兰大骂:“不要脸,回家跟你妈玩去!”黑汉子再不答话,一把就卡住了她的脖子,朝果树林里拉。她双腿乱踢乱蹬,想喊救命,却喊不出来……

摩托声响,有人来了。秋兰心想有救了,在路边索性抱住一棵果树,死活不丢。黑汉子撕扯不开,“嗖”地抽出一把杀猪刀,面目狰狞地低吼:“臭婆娘,再捣蛋,我就放血了!”危机之时,摩托已到。骑车人不及熄火,把车一扔,就飞奔过来。黑汉子一看不好,丢了秋兰,就钻树行子跑了。骑车人紧跟着钻进果林去追,秋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大喊:“小心,他有刀!”

果林不比操场平地,追一个持刀歹徒异常艰难危险。树木低矮,杂草绊脚,树枝子不时打到脸上,稍不留神,人影儿就不见了。黑汉子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骑车人也跑得气喘吁吁。有一次骑车人已经抓住了黑汉子的衣服后襟,黑汉子回身一刀,划在骑车人的胳膊上,又跑脱了。骑车人甩着流血的胳膊仍紧追不舍,最后,黑汉子被逼得爬上一棵高一点的树,站在三角树杈上,用刀指着下面吼骂:“狗逮老鼠多管闲事!再不让开,老子把你剁成肉末儿!”骑车人这时手里多了一根从果园里拾起来的粗木棍,指着他警告:“怕死就不追你了!把刀子扔掉,快下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这时,秋兰已经战战兢兢地跟了上来,骑车人大喝一声:“快到你家果园去!”秋兰猛地灵醒了,扭身跑去。

二十分钟后,金一梅带着民警赶到,骑车人还在和黑汉子对峙。结局是,黑汉子眼一黑,腿一软,怪叫一声,从树枝上栽了下来……

直到此时,秋兰才看清楚,舍命救她擒歹徒的骑车人,正是柳林派出所的副所长李云飞。

秋兰“扑通”一声,面对李云飞跪倒了,叫一声“救命恩人”,泪如泉涌,哭得说不出话来……

金一梅和民警死拉活拽,才把秋兰扶了起来,接着赶紧看李云飞流血的胳膊。

李云飞一笑,说:“划破点皮,没事!碰巧了,没想到把秋兰救了。”

金一梅心里一热,点点头,开玩笑说:“你是条真汉子!今天的事,不论碰到的是不是秋兰,你要是绕过去,避过去,当狗熊,柳林所就没你的位置了。”

秋兰心里直打冷颤,想,要是李云飞一开始认出是我,会不会出手相救呢?他为了我们和赵家的事,背了多少黑锅?受了多少委屈?要是我是李云飞,高兴还来不及呢,早就像兔子一样溜了!我不报答这些好警察,天理难容,就白披了一张人皮了!王虎呀王虎,咱再也不能糊涂了……

8

秋兰给派出所捎了个话,要金一梅和李云飞到她家,来要夜晚来,不要白天来,要悄悄来,不要声张……这是为什么呢?

当夜,金一梅、李云飞给王天贵老汉买了一些止咳糖浆、腰腿疼膏药,软和的糕点,又给秋兰女儿买了个花书包、文具盒,娃哈哈,奶油饼干,连警车也没开,一人骑了辆自行车,悄悄来到王家。

秋兰把女儿抱到公公那边,出来还从外面把门插上了。回到自己房间,坐在炕沿上,低着头,欲言又止。一会儿,又用手背抹起了眼泪……

金一梅、李云飞知道她还在思想斗争,也不催她说话,只是默默地打量着房间一景一物。这是河西省“八大怪”的单边厦子房,房深只有八尺,长短却有两丈,一头盘着砌有炕墙的大炕,炕上被褥枕头脏污破旧,席片都烂了。脚地摆置几件油漆剥落、歪七扭八的木柜、方桌和凳子。现代一些的东西,是悬空吊着一根熏黑的长电棒,一台大概14吋的老式电视机,一台过时的单缸洗衣机。整个给人的印象是老旧、破败、凄凉。唯一能给人美好感觉的,是迎门挂着的三块镜框,一块是结婚彩照,小伙子浓眉大眼,英俊精神,新媳妇含羞带笑,秀气温柔。一块是全家福,王天贵老汉慈眉善目坐在中间,膝盖上抱着小孙女,一左一右站着儿子和媳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一块是镇政府颁给秋兰的“好媳妇”奖状。三块镜匾落满灰尘,蜘蛛还在上面结了网……唉,一场祸事,把昔日父慈子孝媳妇贤、充满天伦之乐的一家人,竟变成了这般惨模样。两个警察心里叹息着,充满感伤……

忽然,秋兰牙一咬,擦把泪,飞快地走去关了门,跳上炕,揭开了被褥,揭开了破席,揭了一块木板,显出一个黑黑的二尺见方的洞口,朝里头颤颤地喊了声:“王虎,出……出来吧……”

一会儿,炕洞里爬出来一个人,头发乱披着,白得像戏里的白毛女,脸惨白如纸,眼睛似乎也变绿了,活像阴曹地府里跑出来的鬼……

秋兰咬牙切齿地下了命令:“这是金所长、李所长,咱们的救命大恩人!快,跪下,磕头!”

王虎“扑通”跪在炕上,把头在炕沿木板上磕得“通通”直响,呜呜低头哭着,鼻涕眼泪糊满了脸。

金一梅和李云飞一边一个,急忙把王虎搀了起来,扶他坐下,用纸巾给他擦脸……

原来,王虎和秋兰的洞房,隔壁有个夹墙,进出口就开在炕上,宽不到三尺,是老辈子人过去躲兵匪用的。王虎在一个雨夜偷偷跑回来,藏在里面快一年了。白天,王虎吃喝拉撒睡都在夹墙里面,夜深人静,才从洞口钻出来,和媳妇相会,不见天日,提心吊胆,硬是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变成了活鬼!民警一言一行感动了秋兰,她也无数次劝丈夫投案自首,可王虎一哭一摇头,她就心软了,心想,再不好也是自己的男人,不能把男人送到监牢里服刑受苦,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吧!谁知,李所长又在刀口下救了她的命,金所长和民警待她如骨肉亲人,自己再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那真的没有人味了……

王虎伸出了双手,意思叫金一梅和李云飞给他戴铐子,现在就把他带走。李云飞给他递上一根烟,按他坐下。金一梅在旁边开了一句意味深长的玩笑:“有人不想戴铐子,我们偏要给他戴上!你现在想戴铐子,我们却不给你戴!世事嘛,就是这样!今夜里,你就睡在家里,和媳妇光明正大在一起,明天中午十二点,我们在派出所等你哩!”

王虎使劲点点头,热泪滂沱……

9

由“两颗牙”引起的“部督信访大案”圆满结局,轰动了整个同乐县。

同乐县公安局专门刊发了一期《同乐公安简报》,其文曰:“柳林派出所全体民警,在所长金一梅同志的带领下,立警为公,执法为民,访民苦,解民忧,破大案,追逃犯,努力化解社会矛盾纠纷,取得了优异成绩,成为我县公安工作的一大亮点。截至目前,该所辖区的十五名在册上网逃犯,已全部归案,其中投案自首的八名,内有潜逃五年多的故意伤害嫌疑人王某。辖区九名长期越级上访人员全部息诉罢访,其中有部督省督信访大案四起,最典型的是‘两颗牙’引起的赵某某五年多赴京赴省上访大案,圆满解决。本人及亲属非常满意,还专门到县局送锦旗和感谢信,感谢公安机关,感谢共产党。柳林所这两项成绩,目前在全县名列第一……”

金一梅看罢简报,苦笑一声:“这些秀才,也真能吹!数字倒是不假,可把我写得那么突出干啥?叫人看了不舒服!”

又过了几天,县局政治处通知,局党委研究,鉴于柳林所在清网追逃、解决疑难信访案件两个专项活动中业绩突出,决定给派出所报请集体三等功,再报请个人二等功一人、三等功一人,具体人选由派出所推荐,请尽快组织先进事迹材料,填写审批表,按时上报,勿误。

金一梅召开支部会,建议:二等功报李云飞,三等功在民警中挑选一个。李云飞激烈反对:“报我?这不是讽刺我吧?两颗牙的娄子,就是我捅下的!我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叫我多活几天吧!”

金一梅认真地说:“云飞,别谦虚,谦虚过分也不好。你够条件,光挨那一刀,旁人就无话可说!”

“我挨那一刀,不是为了立功,是赎罪!金所,把你报上,没有你,咱没有这局面,这是我的心里话!”

民警们纷纷举手,表示赞成。

金一梅硬邦邦地把大家的意见顶了回去:“报云飞,定了!大家辛苦,流汗流血,给所长记头功,没这道理!”

材料报到县局,政治处很诧异,请示局领导。局长凝神想了一会儿,笑了:“报得好!柳林所的班子队伍,我放心!”

李云飞,这个洗刷了耻辱的“官二代”,这个把“仕途升迁”业已看淡了的准二等功臣,有时却仍然眉头紧锁,埋头沉思,似乎仍在咀嚼回味“两颗牙”的酸甜苦辣……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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