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孟侯
我的“猎狐”生活
◆ 童孟侯
我叫施杰,上海市公安局经侦总队的一名80后警官。满打满算,我穿上警服不过4年光景,如果刨去到公安高等专科学校培训的半年多,刨去到公安部参加了一个小语种培训班四五个月,那么我实际当警察只有三年多。
在工厂里,徒弟跟师傅学手艺,一学就要三年,三年才能满师。应该说我是个刚“满师”的小警察。
但是,我当了警察,正好碰上了公安部部署开展“猎狐2014”专项行动,专门追捕那些逃到海外的经济犯罪嫌疑人。中央表示了决心,腐败分子不论逃到天涯海角,都一定要将其绳之以法!
这个行动是震惊全国震惊世界的。
我们上海迅速成立“猎狐”专项行动领导小组,由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白少康亲自担任领导小组组长,副局长陈臻担任副组长。专项行动领导小组办公室就设在我们经侦总队,办公室主任是陈臻副局长,总队相关领导任副主任。
经侦总队本来就负责追逃工作,这下有了用武之地,“猎狐”风暴刮起来,我们更加大展身手。我这个80后的警察碰上了机遇,不可多得的机遇。
我先讲发生在2006年春天的一个案子:来自延边的胡三在上海莲花路租了一间办公室,挂出一块牌子:出国留学中介。主要办理到韩国去的业务。
胡三长得一副忠厚相,对人十分热情,又能说一口流利的朝鲜语,让来客觉得通过他的介绍到韩国留学是靠谱的,似乎他本人就是从韩国留学回来的,榜样摆着呢。
其实,胡三是延边朝鲜族人,他会讲朝鲜语是很正常的。他并没有取得教育部和公安部核发的《自费出国留学中介服务机构资格认定书》,用上海人的话来说,他的公司是“大兴”的。可是,急于到韩国留学的上海青年不管三七二十一,纷纷找胡三,委托他办理出国手续。
中介要中介费,中介到韩国去要收比较高的中介费,这一点双方都懂。此外,办研修签证要先付押金,押金不能少,这一点也是行业规矩。于是,一笔一笔费用打到胡三的账上,几个月就有了15万元。胡三窃笑不已。
8月初,刘小姐到莲花路胡三的中介公司去,想打听一下她的签证是不是办下来了,学校是不是联系妥当了。推门而入,室内空空如也。立刻有人站起来迎接她:小姐,你是不是要租这套房子?
原来,胡三几天前就退租了,连个人影都没了。刘小姐立刻报警。随后,又有十多个受骗者报警。
2006年8月9日,闵行公安分局以涉嫌诈骗,对胡三立案侦查。可是,上海、延边、青岛、威海、烟台……哪儿都没有胡三的下落,他躲到哪里去了?
2010年8月19日,闵行分局决定对胡三刑事拘留,并且在网上追逃。
可是,没有胡三的踪迹,怎么拘留他?公安网上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怎么追逃?
我们侦查员没有放弃,多次来到延边,拜访胡三的哥哥和姐姐,希望发现胡三的蛛丝马迹。终于,搜索圈越来越小,定位越来越清晰:这个胡三已经不在中国,他在韩国。收了委托人的钱,没有把委托人介绍到韩国去,自己却卷了15万元逃到韩国,这是设计好的一个圈套。
侦查员向韩国方面发函,调查胡三:他在不在韩国?他在韩国的什么地方?他在干什么?
韩国警方答复:确有胡三其人,胡三现在韩国的仁川市,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要让逃亡在外国的罪犯归案,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眼下,我们没有抓捕胡三的机会,或者说我们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机会总算来了!从2014年7月份开始到2014年12月底,公安部开展“猎狐2014”专项行动,专门抓捕在海外的逃犯……我们要主动出击了。
同时还有一个机会:2014年9月,第17届亚运会要在韩国召开,具体地点正是仁川。我们及时联络韩国警方:为了仁川亚运会更加安全地进行,必须清除一切隐患。从其他国家逃过去的犯罪嫌疑人,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隐患吧?
韩国警方有点被我们说动了。
我们继续做韩国的工作:我们中国警方和韩国警方一直保持良好合作,上海警方曾经帮助韩国抓捕过好几个逃犯,我们希望这样的合作继续下去。
韩国警方终于表示:我们愿意积极配合中方抓捕犯罪嫌疑人。
我们四个中国警察组成一个境外追捕组,直奔仁川。
西班牙语我是懂的,英语是我在北京外国语大学读的第二外语,我还懂日语和德语,阅读都没有问题。但是我不懂朝鲜语。我们和仁川警察只能通过英语相互交流。
很快,我们得到消息,出逃多年的胡三已经被仁川警察抓住了。接待我们的是韩国警察局的一个系长,系长大概相当于我们的一个处长。第二天下午,系长把胡三交给了我们中国抓捕组。我们顺利把这个外逃8年的胡三抓捕归案。逃出去的时候,胡三只有36岁,回来的时候他已经44岁。这个胡三是上海警方在“猎狐2014”行动中抓获的58名逃犯中的一个,是我亲身经历的。其实,他是我参与抓捕的第一个对象,第二个是外逃印尼的,名叫章为。
我今年29岁,是个80后。在我29年的人生经历中,有过两个不知不觉,这两个不知不觉说起来是蛮有意思的。
我爸爸是老公安,至今还穿着警服,他在上海公安高等专科学校当过培训三部的主任,现在57岁了,退居二线搞管理。我妈妈是搞消防的,消防局也是属于公安系统的,也就是说,妈妈也算一个公安。
我听说长辈中有一个是公安,我就属于半“公”;如果父母都是,我就是全“公”。
那么,都是公安的爸爸妈妈是不是特别希望我这个独生子也当警察呢?不,爸爸劝我不要当警察:这个行当太忙,责任太重,当什么都比当警察强啊!
我中学读的是南模,市重点中学。我是个学霸,各门成绩都不错。高中毕业那年,北京外国语大学到上海来招生,重点中学的尖子生可以不参加高考,直接被北外录取。我想,直升很省力嘛,于是就申请了直升。
至于我到北外读哪一门外语,都是由学校安排的:西班牙语系。
读完4年大学回到上海,我就参加公务员考试。我觉得不难,只考了一次就通过了。当时,国家安全局来招我,希望我到他们那里当警察,他们很需要精通外语小语种的人才。
我差一点就去了,可是我女朋友说:我们学西班牙语的同学,要么到外交部去,要么到国企去,哪有到国安局去的?还是到西班牙留学去吧。
想想也对,学西班牙语的应该到西班牙走一遭,亲身感受一下,要不然人家会笑话我们:学西班牙语的连西班牙都没去过!
我们两人决定,到西班牙留学去,在那里把硕士学位拿下来。
我和她一起来到马德里自治大学,我攻读人力资源,她攻读教育学。我在西班牙留学,不想让爸妈给我寄学费和生活费,于是就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我给中国过来的公务团当翻译,口译和笔译都干,把西班牙文翻译成中文,把中国话翻译成西班牙话。我曾经为税务局、中央党校、中央电视台等单位当过翻译。
我在西班牙呆了3年,毕业的时候,那里的经济越来越糟糕,工作越来越不好找。他们国家还颁布了一条法规:如果有工作岗位,能让西班牙人干的,就尽量不要让别的国家的人来干。
我女朋友说:世界经济危机大潮波及西班牙,他们当然要首先关注老百姓的失业问题,怎么顾得上我们中国人呢?西班牙政府告诉将要毕业的大学生:西班牙失业率达到50%。你们毕业了要么自己创业,要么继续读书。
我点点头说:那我们还是回国吧,在中国一定能找到工作,没听说北外毕业的找不到岗位。
我们回到上海之后,我女朋友到上海外国语大学当老师去了,就教西班牙语。我呢,虽然有一些单位要我,但我还想考个公务员,我看中了一个岗位叫“外事案件办理”。4年前我考过公务员,通过了,但是当年不用就作废。没关系,那我就再考一次。我又通过了。
这时,上海市公安局经侦总队来招我,原来他们就是专门“外事案件办理”的公安部门。
我爸爸说:你当经侦总队的警察,也挺好的。
就这样,我到上海市公安局报到,再到我爸爸当教官的上海市公安高等专科学校培训,再到经侦总队报到,再到六支队李公敬支队长那里报到,最后分在境内外追逃探组。我们探组6个人,我最小。
就这样,我和爸爸一样穿上了藏蓝色的警服,当上了人民警察。这是父辈在影响我吗?好像不是,爸爸曾经明确告诉我不要当警察。那么,用现在的话来说:我是自然而然继承了父辈的传统,是一种特殊的“遗传”。
上面说的是我的第一个不知不觉:不知不觉我就当上了警察。
还有一个不知不觉:我为什么要找个东北姑娘做妻子呢?大老远的干嘛?上海的好姑娘还少吗?
我妻子是哈尔滨人,她爸爸是外科医生,妈妈是小儿科医生。她在北外读书的时候和我同班,我们恋爱了。后来我们一起到西班牙留学,又一起回国。她长得特别年轻,现在还像个高中生。我呢,长得老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主要是因为我年纪轻轻就掉了不少头发,头顶上稀稀拉拉的没有多少毛。我和妻子一起出去,认识她的人总觉得我们不是一辈的人,老是偷偷问她:你老公是有钱的老板吧?
我为什么会掉这么多头发呢?可能因为我动脑子动得太多了,我承认我的脑子一直停不下来,总希望有东西让我琢磨,总希望找难题来求解,完全是自己“折磨”自己。动脑子动得过分,就伤神,就伤头发,这是肯定的。
我掉头发还可能跟我的减肥经历有关。几年前我有190斤重,很胖,这和我1.70米的身高不相匹配。于是,我就开始减肥,我相信我能减下来,我做事情是很坚决的。我多吃菜,少吃饭,早上几块饼干,中午一顿饭,晚餐就不吃。我算过了,一天一顿饭,我的体重就能减掉一斤;一天三顿饭,我就要加一斤体重。
我们干追逃的警察,不能心宽体胖,要说得过,跑得过,打得过,控得住,带得回,肥肥胖胖的怎么抓逃犯?
后来,我的体重果然减下来了,从190斤减到110斤,现在的我很敏捷,行动很迅速。但是,我的头发也减下来了……
还是回到我说的第二个不知不觉:为什么我要找个东北姑娘做妻子呢?
用妈妈的话说,因为你爸爸是绍兴人,妈妈是东北人,你算是半个东北人。所以,找了东北姑娘做妻子。
原来我的人生轨迹还由不得我自己,说不明,道不白,不知不觉地跟着那道老天爷设计好的轨道滑了过去,不能掌控,不能左右,就像穿上雪橇从雪山顶上飘下来似的。
现在回过头来讲讲我参加的第一个国外追逃大案:1997年8月1日,有个叫章为的人来到上海某银行溧阳路营业所,说他是银行经理。他伙同他人以“手拉手”存款短期内即可支付高额息差为名,用一张伪造的“企业存款证书”,把某单位一张面值1000万元人民币的银行本票骗走了。本票到手后立刻转账,立刻提取现金。
上海发生了特大骗局,不要说1997年的1000万,就是今天的1000万也是一笔大数字!
8月13日是约定支付息差的日子,可是存款单位没有收到高额息差。找章为,找不到,就连那个资金掮客都不知去向。
那个单位才知道上当了,火速向警方报案!
1997年的时候我还小,只有12岁。当时,上海市公安局经侦总队还没有成立,侦查章为诈骗案由刑侦总队负责,侦查员是林峰和他的同事。那时,林峰跟现在的我一样,刚刚当警察,刚刚具体负责侦查案子。
林峰他们沿着章为逃跑的轨迹,先追到南京,再追到重庆,追到成都,追到广州,再追到北海,一路咬住不放。但是,由于当时的信息系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林峰追到广西北海,眼看就能抓住他,可狡猾的章为已经从海口机场出境,逃往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他随身带了60万现金!
林峰有点沮丧,他立刻回上海,追踪那个资金掮客。还好,从掮客那里为被害单位追回了部分被骗资金。
林峰根据各种线索,搜到了章为的电话,他就在803打电话给雅加达的章为,让他回国投案自首。章为根本不理林峰,“啪”的一下把电话挂了。
大骗子章为到了印尼,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漂白自己的身份,漂白之后,成为一个印尼人,再逃到第三国去,叫上海的林峰方向都没有。
过了不多久,林峰得到一条信息:章为已经离开雅加达,生死不明。
失联了,此案的关键人物下落不明,生死不明,这件案子只能成为积案。
其实,章为离开首都雅加达是因为印尼出现了排华事件,为了躲避,他来到印尼一个小城市。那个年月,他能说“我是刚从中国过来的中国人”吗?人家正在排华呢!
等到第二年,排华的风潮过了,章为才着手做漂白身份这件事。章为觉得他带去60万,办一张印尼的身份还不是小事一桩?又不是办一张美国绿卡!很快,他就买到一张印尼身份证,一切顺顺溜溜。
没过几天,他在街上走,一个警察查他的身份证。章为把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警察经过核对,发现章为的身份证是假的,把他带到警察局关了起来。
章为好说歹说,最后用了很大一笔钱,才把自己保释出去。
接下来,章为又找到印尼的黑道,重新买了一张印尼身份证。他问:是真的吗?黑喽啰们回答:绝对是真的,放心吧。
一个月后,他走在马路上,又被警察查到了,又要看身份证。警察问他你是从哪里来的。章为听不懂。警察说既然你是印尼人怎么连印尼话都听不懂呢。章为还是听不懂。警察给他戴上了手铐,警察的判断是正确的,身份证是假的。
章为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拘留室出来。
出来以后,他又去买了印尼身份证。这一次应该是真的了,章为兴高采烈,开始在酒店和夜总会里花天酒地,庆贺自己成为印尼人。他说:用魔鬼的方式赚到钱,最终还要用在魔鬼身上。
一天,警察突击检查夜总会,叫所有人把身份证拿出来。章为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印尼身份证。警察看到他1.90米的身高,就把他带走了:我们印尼没有这么高个子的,你肯定不是我们印尼人。
到了警察局进行身份核对,章为的那张东西还是假的。
章为在印尼前前后后一共搞了6次身份证,每一次都是假的;每一次都让警察局关押起来;每一次都费尽心机才能出来。有一次,他身上没有带多少钱,干脆就把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脱下来送给检查他的人。
章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骗子,可是他连续买了6次身份证,6次都被骗子骗得团团转,这是一种报应呢还是一种黑色幽默?
到了第7次,章为总算买到一张真正的印尼身份证,他终于是“印尼人”了。按照他原先的设想,这时候他可以逃亡第三国了,可以叫上海的林峰们从此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可是,此时的章为已经没有钱了,他的钱大部分花在买身份证上了,他已经没有能力逃到第三个国家去了。而且,必须养家糊口,必须有收入。于是,他只能在棕榈园打短工,在海边养鱼虾,甚至爬进煤矿当黑头乌脸的矿工……他成了一个外国来的“民工”。
章为的妻子因为老公长期不回,在国内起诉离婚。法院予以同意。
章为呢,在印尼找了一个华侨女子结婚,他对新婚妻子隐瞒了被中国警察追逃的事实。章为难道不想家乡吗?难道不想原配妻女吗?他也想过自首,但他如何开口,他诈骗了1000万啊,1997年的1000万!
2011年,也就是距离章为外逃13年以后,我们侦查员了解到章为不但没有死,而且漂白了自己的身份。上海市公安局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在全世界发布“红色通报”,通缉犯罪嫌疑人章为。
2013年,从国际刑警印尼国家中心传来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和章为相似年龄相似长相的华人男子,因为身份问题,正在接受我国巴厘省移民局的审查,希望中国警方能进一步提供指纹、DNA等信息,以便核实这个男子的身份。
上海警方根据印尼警方的要求,立刻把章为的相关信息搜集好,专门派了侦查员送到印尼巴厘省警察局,并且希望直接把章为抓捕回中国。
两天后,一个令人遗憾的消息传来:狡猾的章为趁看守人员不备,从移民局监管所逃走了,再一次下落不明——一次绝好的抓获章为的机会就这样白白丧失了。
一直到2014年,公安部部署开展“猎狐2014”专项行动,上海领导小组特别重视从上海外逃的犯罪嫌疑人,多次听取我们的汇报,同意我们迅速展开境外抓捕,对象之一就是在印度尼西亚的章为。
4人抓捕小组立刻成立,公安部派来王威副处长担任我们的组长。
第二位组员是谁呢?正是侦查员林峰。当年追踪章为的时候,他还是我这个年纪的小青年,如今快40了,算是个老资格的警察,是7支队的支队长。林峰接到任务非常亢奋:不是冤家不碰头,我一定要去会会这个逃亡17年的嫌疑人,亲自抓住他。
我们侦查员就是这样,追踪一个嫌疑人,眼看就要抓住了,结果让他逃脱了,我们会一辈子记住这件案子,永远忘不掉那个嫌犯。
我们小组第三位成员是充满激情的苏德荣警官,资历也比我老。
抓捕小组第四个组员就是我施杰。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的嘴上倒是有毛的,但我是个20多岁的80后,办事到底牢不牢还要办着看,还要老警察传教。我暗暗想,我一定要争气,一定不要辜负上级对我的期望。当然啦,有这三位老警察同行,我心里还是比较笃定,比较有底气。
其实,要在印尼抓章为,绝对没有抓延边人胡三那么顺利,章为要比胡三狡猾十倍。你想啊,他精心设计好圈套,就凭一张假的什么证书,就能到银行骗走1000万元,这个“本事”不是一点点。
通过关系,我们了解到章为现在加入巴厘岛的一个旅行社,因为他会讲中国话,所以中国来的旅行团,老板都叫他当导游。但是,章为带团时只讲普通话,从来不讲一句上海话。虽然他听到上海话是那样的亲切,但他恐怕有上海来的游客认出他来。以至于后来我见到章为的时候,他只会讲印尼话,只会讲普通话,上海话一句都不会讲了,不是不讲,而是不会讲。
我们是8月26日到达印尼首都的。虽然我懂好几国外语,但是印尼话我没有学过。我们想找一个会讲中国话的印尼人当翻译,但又不敢,因为在印尼,这个圈子很小,万一走漏了风声,要逮章为就难了。在印尼,懂英语的人还是有的,于是我们找了一个会讲英语的印尼人,我用英语和他交流。
我们联络印尼警察总局,一位叫捷康的警官被派来负责我们的追逃案。捷康警官很热情,立刻叫来好几位印尼侦查员和我们一起开会,分析案情,提供情报。会议结束,他介绍我们到巴厘岛去,直接找巴厘省警察局的谱图:他是我的好朋友,他会帮助你们的。
谱图警官果然也是个热心人,他表示愿意帮我们。没有当地警察的协助,我们很难行动。要知道中国警察在异国没有执法权,这就是在国外抓捕逃犯的困难之处,有时候看见逃犯在马路对面走过,也不能抓他。
谱图说:到时候我们去抓章为,你们和我一起去吧,你们认定那个人确实是章为,我们再实施抓捕。
我们太兴奋了,这是多好的协作啊,谱图真够朋友。
林峰有点咬牙切齿:我认识章为,把他烧成灰我都认识他!我十多年前抓捕他,没抓住,让他溜了。
说说容易,真要办理此事,手续很复杂。一晃十多天过去了。公安部批给我们在印尼的时限也快到了。我们4个人心里急得不得了,但是又急不出,有劲难使。
不错,章为他就在巴厘岛,可是我们如何抓住他呢?我们支队长李公敬等着我们的好消息,上海“猎狐”领导小组也等我们凯旋。我想我们一定要沉住气,再大的困难也要想办法克服。
经过仔细侦查核对,谱图把我们从雅加达叫到巴厘岛:我们要采取抓捕行动了!
9月1日,我们悄悄靠近巴厘岛的某旅行社,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导游们正回到总部向总经理汇报当天的工作。谱图敲了敲门,对里面说:我们要找章为。
一会儿,出来一个高个子,有1.9米,他衣衫不整,脚上拖着一双拖鞋,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据说那辆停在门口的老旧摩托车是他开来的,还是向别人借的。
我们向谱图点点头,意思是:就是他,没错。
谱图一挥手,几个印尼警察立刻给章为戴上了手铐。章为一脸无辜:为什么抓我?
苏德荣警官立刻上前,用上海话跟他说:阿拉是从上海来的。
章为一听就瘫痪了:这么多年了,你们怎么还来抓我?
捷康警官打电话指示谱图:把章为带到雅加达警察总局来。
谱图就和我们一起把章为带到雅加达。捷康警官笑着对我说:我们总局长要和你们见个面。
我想:这是礼节性的会面,大家一起开个会,也有个交代,同时也要表示我们的感激之情。
总局长是个热情奔放的人,他和我们在会议室见面,热情地向我们介绍有关案情。他还唱了一首我们中国歌《茉莉花》。
至此,印尼警察总局总算把章为交给了我们。我们跟随着谱图,把章为往机场带。
直到我们踏上东航的飞机,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这里应该是中国的领土了,我们算把章为带出境了吧?不会再有意外了吧?我们三人坐在最后一排,我和苏德荣一左一右,让章为坐在我们中间。我们一刻都不敢松懈,死死盯住章为。
章为横坐不舒服,竖坐不舒服,因为他的腿实在太长了,死死顶住前面的座位。我说:你老实一点,给我坐好了!
章为在飞机上不停地忏悔:我不像个男人,我对不起我的老婆,我没有责任感,这17年我竟然一次都没有回来过看看老婆……
我说:现在懊悔,晚了。
我这个人是个络腮胡子,脸上的胡子浓浓的,中国公安机关不允许民警留胡子,否则我一定是个“美髯公”!我的爸爸没有什么胡子,为什么我的胡子那么浓密呢?妈妈说:你外公是络腮胡子,你可能像你外公吧!
我原来觉得到印尼去抓捕章为,最多也就一个星期,所以我带了一把电动剃须刀,没带充电器。结果一呆呆了22天。我不能刮胡子,任由胡子疯长,又浓又乱,面孔让印尼的太阳晒得极黑。
从浦东国际机场出来,两个警察上来夹住章为,给他戴上手铐。我拉着行李箱走在他们身后。边检站一名警官疑惑地看着我问旁边的人:不是说这次只带回一个逃犯么?呵呵,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像个逃犯。
章为到了上海,已经不认得上海了,已经不会讲上海话了。他后来到了监狱才开始重新学讲上海话,因为想多要一些饭菜,他用上海话向师傅请求:师傅,侬饭菜拨我多一眼,我模子大,吃勿饱……
公安部部署的“猎狐2014”行动取得丰硕成果,一共抓回680个逃亡境外的犯罪嫌疑人。
今年年初,公安部从全国上千个追逃案件中评选出“猎狐”专项行动全国20大经典案例,我们上海占了20个里面的3个,我和同事到印度尼西亚追逃的案例就是其中之一,成为公安部的经典案例。我有幸参与了这个案件,学会了很多东西,感谢“猎狐”专项行动带给我这个新猎手难逢的机遇。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