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明
大半夜,秋兰就醒了。不是醒,是根本就没睡着。从上床开始,脑子里总有事闯进来,一件接一件的,害得她头昏脑胀。她坐起身来,望了望窗口。窗口一片漆黑。
今天就是初三了,天启亮就得走。走后,又要到年底才能回来。想到这些,秋兰心里像塞了块石头,堵得慌。她顺手拿起左边的枕头,捂在脸上。枕头一股汗味儿,那是男人留下的。男人初二上午走的,因为初四男人必须上班。男人和她不在一个城市打工。男人走后,她脑子总有些恍惚,做事丢三落四的。
终于熬到窗口泛白了。秋兰看了看手机,轻脚轻手地下了床。到了厨房,婆婆已把煎蛋面煮好了。
快吃吧,别误了班车。婆婆说,声音压得很低。
吃完面,秋兰去到儿子的房间。儿子昨晚缠着她讲故事,睡得晚,还像死猪一样。秋兰想摸摸他的脸。手伸到一半,就缩了回来。她怕把儿子弄醒了,又像去年初三一样。
去年初三,秋兰是天彻底亮了才走的。那时儿子已经醒了,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就连她上厕所都一步不离地跟着。出门时,儿子突然抓住她的手说,妈妈,别走!
不走,就没钱给你买好吃好穿的。她摸着儿子的头说。
我不要好吃的好穿的,只要妈妈。儿子的手越抓越紧。
挣了钱才能供你读书给你讨媳妇。秋兰继续哄。儿子六岁,应该懂点事了。
我不读书不要媳妇,只要妈妈。儿子突然跪到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她的小腿。
秋兰看了看手机,再不走,赶车真要误点了。
放手,听妈妈的话。秋兰说着,用力去掰儿子的手。
儿子的手像长在她腿上一样,掰不开。
再不放手妈妈就不要你了!她对儿子吼道。
不放!我要妈妈!儿子哇哇大哭。
秋兰急了,啪地给了儿子一巴掌。
雨雨,让妈妈走。站在一边抹泪的婆婆急忙过来,抱住孩子的腰,和秋兰一起,一个拉一个推,终于把娘儿俩分开了。
挣脱了儿子,秋兰急速冲出院坝,头也不回地快步朝村口奔去。
赶车路上,秋兰脑子里全是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
妈,我走了,雨雨就辛苦你了。有什么事,就叫李叔给我们打电话。秋兰吃过煎蛋面对婆婆说。
婆婆用不来手机。秋兰和男人把号码给邻居李叔。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雨雨的。外面不比家里,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省。婆婆说。
走了两公里路,就到了乘车的地方。远远地,就看到了七月。七月家在邻村,和秋兰在一个厂里打工。秋兰慌忙用衣袖擦干了眼泪。
班车还没到。
秋兰问七月,这么早啊?
晚了怕女儿拉着不松手。七月叹了口气。七月的眼睛也是兔子眼,红红的。
老板為啥不多放几天假呢!秋兰说。
老板只想挣钱。七月哼了一声。
唉——啥时能不再出去就好了。秋兰说。
不出去,待在家里喝风呀!七月说。
我是说在老家就能挣钱。秋兰说。
老家又没啥企业,种地靠天,最多就能填饱肚子,在外面打工,累是累点,但每月至少有几千块现钱,心里踏实。七月说。
也许……也许再过几年就好了。秋兰说。
还是大城市周边那些农民好,一拆迁就成千万亿万富翁了,钱几辈子都用不完,什么都不用干了。七月说。
是啊,大家都是人,咋就这么不一样呢?秋兰说。
人比人气死人,谁叫我们生在这个山旮旯呢。七月摇了摇头,像要把什么从头上摇掉似的。
会好的,想起以前整天刨地,吃都吃不饱,现在我们可以外出打工,可以逛城市大街,家里也盖起了新房,这日子还是不一样了。秋兰说。
这时,车来了。车门打开又关上,径直朝县城方向奔去。
秋兰和七月必须到县城转车再坐火车去上海。
补记:民间传说,正月初三为小年朝,也叫赤狗日,为凶日,不宜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