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光明
山岳自终古,花果年年香。
箱子包装上写着“琅琊台”,本以为里面是一箱白酒,大家嘀咕着是不是该带到姥爷的生日酒席上去。真喝完这一箱的话,人可得倒下一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箱柿子,黄里泛着青,是带着枝叶摘下来的,原来四舅把自己种的柿子拿来了一箱。这连着蒂带着叶的柿子,十分惹人注目。
这是典型的北方盘柿,四舅的外甥石头说,今年结得好,拿在手上特结实,很硬。它的枝干也很硬,紧贴着柿子,整体看上去,有点扁圆。这一箱是涩柿,色较浅,石头说要在太阳下晒,等它慢慢变熟、变红,才好吃。
我以前熟悉的是圆柿,上海市场上多见的是广西平乐的,中间没有棱,也是黄色,没盘柿硬,也得放熟吃。另有一种圆柿,较小,皮红,易烂,属于甜柿,名字叫做桂恒。
小时候我最喜欢吃的是柿饼,那时买年货,静安寺南货店里的柿饼成堆。喜欢是因为它甜,真甜,尤其是那表面一层白色的柿霜,看着就甜。
脑子里还有一幅画面跟柿子有关,印象也特别深,叫做“六柿图”,南宋画僧法常画的。
“六柿图”现在收藏在日本京都大德寺龙光院,中国人想要亲眼见到真迹,不太容易。在日本它被贴上了一个标签,叫“重要文化财产”。
这幅画里的柿子,其中有几个明显比较方,和常见的不同。我查了一下,还真有方柿,离杭州不远的临安和上虞,都有方柿。这一地区柿子的品种比较多。
知道了柿子颜色和品种各有不同,让我忽然猜到了点法常画那幅画的缘因。
法常生活在13世纪中叶的杭州,先住余杭径山寺,后住西湖六通寺,是无准禅师的弟子。他的画上有虚堂智愚、痴绝道冲、偃溪广闻、东叟元恺等的题赞,都是一时禅门龙象。法常的画大多被留宋僧带回了日本,日本称他为“画道大恩人”,而在明清中国文人眼光中,则是“画法粗恶”。得力于日本和西方汉学家的宣传,如今那幅“六柿图”被传播得很广。人们讨论较多的自是这幅画的水墨意味,我觉得,这反倒容易让人忘了这本来是六只柿子。
那一年,秋分过后,九月十九观音菩萨出家日,四方信众依俗赶来杭州各大寺院过节。在径山寺或六通寺,一些信众带来了自家刚摘下的柿子。柿子在佛堂上供着,有生有熟,品种也不一样。这触动了法常法师。这天他兴致高,顺手涂了一幅速写,柿子两个熟了、两个半熟、两个较生,看上去有点像三代同堂,又像禅堂里一群面貌各异正在坐禅的和尚。生的柿子色浅,用线勾勒,半熟的用淡墨,熟的用浓墨。生熟间的排列自然天成。
法常法师的“六柿图”,十有八九就是这样“写生”的,至于是在径山寺还是后来在六通寺画的,已成天机。
能吃到柿子的这几天,桂花正开。前几天出门赶着去上班,刚巧碰见母亲坐在小区门口,我问她,太阳没出来,你坐在这里干嘛?母亲说了两个字:“闻香”,让我上班的步子一下慢了下来。
于是这几天有意无意间,注意到周围好像多了许多桂花树和桂花香。那天同南京来的朋友陆子去看法国工董局住宅,现在是工艺美术研究所,进门就闻到花香。看见几个女青年在收集桂花花朵,上去搭话,回答我的竟然是多年前的一个学生,她告訴我她就在这里上班,把花收集起来是为了做桂花蜜。
那天我和陆子都心情大好。
柿子每年会熟,有拿来给亲友尝的,有用来供奉的,也有画它们的。同样,桂花也每年会开,有闻到的,有看见的,也有采下做桂花蜜的。大自然对我们的馈赠真是色香味俱全,面面俱到。
就怕一点——你对此一点不关心。但其实也没关系,山岳自终古,花果年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