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贾樟柯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山河故人》：贾樟柯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Point

贾樟柯最爱的不是《天注定》的神州大地处处开花般的反戈一击，也不是《海上传奇》的繁华如斯十里洋场，而是一直鲜活且有趣的汾阳。那是他的美学根基中最擅长表达的部分，也是他一生的“故人”。

《山河故人》终于要上映了，9年之后，大银幕上再见贾樟柯。

在当年《天注定》院线禁映的时候，我在公号里说了一句：“如果这片都能被吐槽的话，很多华语片就得被吐一脸。”贾樟柯作为第六代的领军人物，大量作品以关注普通人生活的角度切入，却用烙印式的拍摄手法让人印象深刻。至少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作品，质量一贯毫无争议地稳牢。

这次的《山河故人》也一样，是部佳作。这个故事里的贾樟柯，在小镇青年，拜金时代和未来前卫中游走，演绎了数十年的时代巨变，也描绘了他自己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对贾樟柯痴迷的影迷，都会熟悉汾阳。导演对其故乡的执着和偏爱，渗透到了每一寸胶片之中。从当年的三部曲到如今的再回首。张译和赵涛、梁景东的三角恋爱情，引领我们将目光聚焦于此。值得思考的是这部作品最有杀伤力的依旧是角色而不是故事，而他们的命运随着角色的选择而变得不同。在那个小镇青年的时代，尚未有太多杂念，但机遇在蛰伏骚动，于是财富的分配已经让人物具有支配权，张译扮演的矿主张晋生与梁景东扮演的矿工梁子争夺配偶，对决变得毫无悬念。之后的命运也在分水岭后背道而驰了。

但这里，却不得不重点说一说汾阳这位主角的“戏份”。

就像警匪片之于洛杉矶、年代戏专盯上海滩，黑帮片必然生发于香港一般。汾阳是贾樟柯电影里从始至终的主角。粗砾却真实，不修边幅。戏中的两幕让人印象极为深刻。一幕是赵涛扮演的角色在年轻时诠释的当地戏曲，鲜活的颜色和悦动的影像，与背景中围观的人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却又某种程度上融为一体。是的，那些更鲜活的不是主角，而是面孔粗朴的路人甲乙丙丁，当地乡民被记录，不只三峡有好人。再者，则是张译扮演的矿主张晋生驾着那辆桑塔纳，在当地最有特点的古建筑文峰塔前，多次穿过尘土遮天的厂房滩地，到早春尚未开化的河边去放烟火。声声巨响，在耳在心。这是乡土版的偶像剧，在财富决定生育权的选择之下，最终涛儿为梁子送上了歌词中的一切“当昔日恋人送来红色分享喜悦闭上双眼难脱头也不敢回”。

所以说，贾樟柯最爱的不是《天注定》的神州大地处处开花般的反戈一击，也不是《海上传奇》的繁华如斯十里洋场，而是一直鲜活且有趣的汾阳。那是他的美学根基中最擅长表达的部分，也是他一生的“故人”。只不过此番要表达的更透彻，演绎得更鲜活，这位“主角”的戏份也更足。这种表达实则对于影像本身而言是双刃剑。喜欢《小武》《站台》的影迷，一点就透，知道这银幕外的基本原因，了解贾樟柯的些许生平，就会极快速地被代入和接受。但如若不然，普通观众也许会在他依旧时时慢的风格里稍稍坐立不安。直到第二个故事的眼下中国部分，用“反腐”，突然到来的生离死别，和移民潮中的天各一方找找切入点。后者普通观众的观影过程虽艰难，但是导演总会有一招把你打中。否则你只会将张译真正地道的山西话作为看点，哪怕他拍摄时曾对着那套传说中的“山西话音标”练习了N久，并不只为了搞笑。

当然，如果“昨天”属于贾樟柯自己给故乡的一份情书，“今天”是所有国人生活的具体写照，那么“明天”就是既是为了故事商业性一次尝试，也是影片结构的必然组成。在张艾嘉和董子健这老少配到惊世骇俗的故事里，贾樟柯埋下了如今“8090一娃却孤独”“乡土文化在移民潮后缺失”，以及“中西文化差异对人的成长影响”至少三颗定时炸弹。眼下来看，基本上笔者这一代人的“老无所依”很快就会变成“中年无根”。乡愁不仅仅是故土，也是生活方式，思维内涵，和行事作风的不同，只要改变，哪怕不离开。你我家门口日新月异的高楼和街路也会是“不同”。而“不同”哪怕没有离开故土，皆为乡愁。

就如同董子健扮演的张道乐。他的母亲当年带着他坐慢车，让他对一切细细体验。但是时代快得不可思议。我们终将跟手机过一辈子，与故土背道而驰。

影片的符号感和表演是两个亮点。宠物店男孩的老歌《Go West》是固定昨天，今天和明天的坐标，涛儿这个角色的三次起舞，基本上是人生境遇的缩写。第一次青春，第二次伤感，最后一次唏嘘。而桑塔纳、大哥大，苹果手机到未来的电子设备，也让熟悉这个过往，对号入座今朝，以及畅想中的明天基本上毫无二致。好的道具这东西，就像是赵涛手中的红色请柬，不用力就能打中你，哪怕布满灰尘。

表演方面张译的收放自如，梁景东的真实，董子健的贴合，张艾嘉的风韵都在点儿上，你想不到还有更好的演绎。就是他们，才是这一批最适合表现这个故事的人。赵涛的表演很赞，配得上一个影后。末尾的雪地独舞是给很多人未来命运的一次提醒和预演，久久难忘。点映的时候我见到贾樟柯，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时代都是商业片在攻占院线，《山河故人》到院线竞争能有什么看点？他想了想说，《山河故人》是想让这个时代的人们慢慢体会真实的情感。就好像片中那列母亲带着儿子乘坐的慢车一样。

谢谢他带来这个时代所缺少的，让人能慢下来的真实情感。

也谢谢生命中只能陪我们走一段路的人，也希望每个人都不惧怕分开。

（文/慕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