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继猛
(安康学院 中文系;陕南民间文化研究中心,陕西 安康 725000)
刘应秋是明末清初(金州)安康的一位著名作家、学者、地方志史学家。字体元,一字霜威,号玉屏山人,晚号梦觉道人。约生于明崇祯六年(1633),卒于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兴安州志·人物志》载:“刘应秋,字体元,绍基之侄,康熙乙丑岁贡。读书博赡,操行高洁,多习掌故,故篡成州志。家贫,著书至老不辍,自修生圹,日与友朋饮酒赋诗于其中,生平旷达类如此。著有《一砚斋集》行于世。”[1]嘉庆《安康县志》载:“刘应秋,字体元,康熙贡生,嗜学不倦,工古文词,除神木训导不就。家居教授后进,称良师,与修县志,有《一砚斋文集》载府志,邑人又称其撰《五经说》《史说》《南山草堂诗》皆未见。”[2]地方史志对其生平语焉不详。郑继猛查阅有关文献后撰写有《刘应秋三考》,对其家世、生平、交游做了考订。刘应秋现存作品有《草堂说史》四册、《草堂说经》四册、《一砚斋集》等。其中《草堂说史》《草堂说经》有清道光来鹿堂刻板本。依照原序的提纲,可见其说经应有五册,现仅存说《诗》《礼》《书》《易》四册,缺少《春秋说》,而仅存的四册八卷因流传原因,《说易》前又缺失三四两页,丢掉了前面的一篇序言。所有残卷书稿以散叶形式存放于汉滨区档案史志局,史志局对残卷做了初步的裱褙保护。《一砚斋集》为手稿抄写本,保存于安康市博物馆。2012年,郑继猛、胡景乾、李厚之对《一砚斋集》做了整理校注,出版了单行本。
道光癸巳(1833)来鹿堂藏版,残卷。题记:兴安刘应秋体源甫著,吴门严庭陆先生鉴定。邑后学张鹏飞补山校梓。前有自序称“《诗》道志,则说其质;《礼》制节,则说其文;《书》著功,则说其事;《易》本天地,则说其数;《春秋》是非,则说其治。”[3]标明其立说的角度与重点。
1.《草堂说易》分为上下两经。上经自《乾》至《离》共三十则,下经自《咸》至《未济》共三十四则,总集为六十四则,即对《易》的每卦做了自己的解说。《说易》对《易》认识不同于一般学者。他认为《易道》对人的核心作用是“修身”。《易》能修身,是因为易道是“因时与势而成”。圣人因为知道易道的时与势变化,所以无大过,故而能够修身。由于治易之目的在于修身,这就和占卜区分开来。其次易道简易易能,而非艰深不可思议。因此《易》“可以治己、可以治人、可以知往、可以知来。”[3]因此,易道明了,可知其涯际。有鉴于此,他说易的出发点是“以己说易,不如以人说易;以理说易,不如以事说易”。这就和以前以象数、义理说易的方法不同,注重利用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命运事功阐明易道,从而引导学易者以史为鉴修身治己。
通过比较可见《说经》与象数学派之异同。如《坤卦·六四》“括囊,无咎无誉。”朱振《汉上易传》:“六四,括囊,无咎无誉。《象》曰:‘括囊,无咎。慎不害也。坤为囊,六四动成艮,艮为手,括囊也。六四正,动则不正。四有伏兑,兑为口。不正无誉可也。无咎何邪?六四当天地否塞,贤人遯藏之时,不利君子,正故止其口,而不出者慎也。慎以全身,故于义不害。若立人之本朝,道不行矣,而括囊缄默,罪也。安得无咎,故此爻不以位言之。”[4]《说经》:“处懼之地而当危乱之朝,不但过不敢受,即功亦不敢居。寇平仲一伐澶渊之役而孤注招尤,富韩公不矜出使之功而身名俱泰。是不若三缄其口之为得也。”[3]朱振指出身处乱世,不利君子,出言要慎。而有言责之人,闭口不言,亦会招罪。刘应秋则认为身处乱世,当以全身为要,以保持缄默为上。
《汉上易传》学理性强,学易之人必须掌握;《草堂说易》感悟直观,验证实例,重在应用启发。因此,有一定基础的学易者,阅读《草堂说易》将会有所启示与帮助。
2.《草堂说诗》不分卷,共四部分,即《诗论》、《国风》、二《雅》、三《颂》。诗论部分是作者《说诗》理论的基础。首先辩白古今诗与风俗的关系,认为“古之俗真,今之俗伪”。因此,《诗经》中的诗歌性情真实,能够有益治道,后来是世网日密,诗人的美恶俱难,诗歌也失去了其本来的辅政功能。其次认为诗歌是“圣人以性情治天下之具也”,故而“圣人许其为诗,使各发其性情之隐微,以表暴于天下”[3]。可见其立论点是与传统经学有益治道保持一致的。在主体部分首先是遵守《小序》、朱熹《诗集传》的阐释而增益详析。如《芣苢》:“《序》云:‘和平,则妇子乐有子矣。’《朱传》释云:‘芣苢,其子能治产难’。夫天下离乱,家室相弃,妇子仳离,当铤而走险之时,邓攸方且纠缠以弃其已成之子,况未生乎兹者乎?天地清宁,家室和乐而妇人乐得有子,熙皞之象,如在目前,非文王之化不至此。”[3]既申明《小序》《朱传》的内容又对比评析了妇女乐有子的缘因,事理充分。二是以《易》说《诗》,《诗》《易》汇通,象、事、诗通融,便于贯通理解。如《行露》说:“是时也,犹《易》之复乎?强暴之侵陵,商纣之旧俗也。贞女之自守,西伯之雅化也。方由剥而复而临而泰,则《汉广》《江永》之风可臻也。”[3]三是以史说《诗》,例证明理,启发世道人心,突出《诗》的修心正身功能。如《简兮》说:“为龙为蛇,惟圣人能之,安见贤者不可为伶关乎?为抱关、为门卒、为吝舂,独非贤者也屿?能大而不能小,能方而不能圆,祢正平之所以杀其身也。”[3]四是类比印证,同类比较。能够让读《诗》之人,联想启发,开通颖悟。有时同类印证,如《那》《列祖》,说:“《那》所以见声容之盛也。《列祖》所以见酒肴之备也。”有同类比较,如《蝃蝀》说:“《蝃蝀》《相鼠》《干旄》,卫之所以不国者,有三:淫乱也、无礼也、不好贤也。桑间濮上之音作,而男女渎矣;新台鹑奔之什兴,而父子乱矣;北风简兮行而贤才肥遯矣。自文公肇造以来,淫乱者,有《蝃蝀》之刺;无礼者,有《相鼠》之讥;好贤者有《干旄》之典,是以享国久远,能复康叔之遗风焉。”[3]
《说诗》守经立说,条目清晰,可见作者信奉经典有益治道的原则。
3.《草堂说书》由五部分组成,共41篇。(1) 《书论》1篇;(2)《虞书》6篇:《尧典命官》《釐降二女》《舜诛四凶》《尧舜之后修短不同》《陟方乃死注》《皋陶曰予未有知曰赞赞襄哉》;(3) 《夏书》3篇:《禹传子成赋》《禹贡》《夏书三篇》;(4) 《商书》9篇:《亳都誓师》《仲虺与汤君臣作诰》《伊尹训辞》《致政训太甲》《盘庚迁都》《付说相高宗》《祖已训王》《祖伊谏纣》《三仁生死去就》;(5) 《周书》22篇:《武王誓师》《武城》《箕子陈洪范》《西旅贡獒太保召公作训》《周公遭三监流言》《大诰》《微子之命》《康叔诸诰》《召诰洛诰》《周公诰多士》《以无逸戒成王》《召公退休周公留之》《祭仲袭封》《多方》《立政周官》《成王命君陈》《成康授受之际》《毕命》《周穆王命官》《文侯之命》《伯禽誓师》《秦誓》。
《书论》是立说总纲。认为“《尚书》,圣人传道之书也,而比于后世之史焉则误矣。”[3]这是作者立说的根由,要点明《尚书》所传的是古代圣人的治国之道,而不是单纯的史料,这也符合古代将《尚书》定位为儒家经典的基本出发点。基于此,论说主要是“发明”《尚书》中的帝王之道。《尧典命官》指出古代圣王的治国要道在于“钦明”,《舜诛四凶》指出古代圣王的宅心仁厚,重德治,不专嗜杀的法制原则。《禹传子成赋》指出“夏后氏、古今一大关折乎?”[3]因为自夏后氏开始“易贤而传子焉,于是则壤以成赋焉。”提出遵贤治国的主张。《西旅贡獒太保召公作训》警告在位者要注意细行,防微杜渐。《秦誓》指出秦国强国崛起的原因:“以繆公之贤,任贤不疑,改过不吝,能大其国邑。后世之兴,基于此乎?故《书》终于是。”[3]指出“任贤、改过”是帝王光大国家的根本,也是后世帝王应该效法学习的。
《说书》观点看似迂腐,实则为学者读《书》指出了向上一路,读《书》在于培养治国的大略,这就完全区别于字句注释,章节串讲的普通校注书籍了,后世学者若在了解《书》字句章节之后,需要贯通大义,扩展心胸,阅读此说,必有收获。
4.《草堂说礼》分为上下卷。上卷有八部分,共38篇,其中《礼说》为总论,其余为作者对《礼记》各部分的解说。(1) 《礼说》1篇;(2)《曲礼》8篇:《毋不敬》《大夫七十致仕》《上客起》《君子不尽人》《父之仇》《君子已孤》《为人臣之礼》《君有疾》;(3) 《檀弓》16篇:《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事亲有隐无犯》《季武子成寝》《孔子少孤》《死而不吊者三》《孔子负手曳杖逍遥于门》《子柳之母死》《公叔文子》《弁人有母死》《成子高寝疾》《悼公之丧》《公室视丰碑》《悼公之母死》《苛政猛于虎》《虞人致百祀》《原壤登木而歌》;(4) 《王制》5篇:《天子使其大夫天子不合围》 《国无九年之蓄》《析言破律》《五方之民》《诸侯世子世国》;(5)《月令》1篇;(6)《曾子问》3篇:《曾子诸问》《梦帝与九龄》《五年之丧》;(7)《文王世子》3篇:《周公相践祚》《世子齿于学》《周公践祚》;(8)《礼运》1篇:《用人之知去其诈》。
下卷由二十二部分组成,共46篇。(1) 《礼器》3篇:《管仲镂簋》《甘受和》《他日祭子路与》;(2) 《郊特牲》2篇:《觐礼天子不下堂而见诸侯》《罗氏致鹿与女》;(3) 《内则》3篇:《父母有过》《礼始于谨夫妇》《接子之礼》;(4)《玉藻》3篇:《动则左史书》《年不顺成》《父没不能读父书》;(5) 《明堂位》4篇:《武王崩》《成王以周公》《太庙天子明堂》《凡四代之服器官鲁兼用之》;(6) 《太傅》1篇:《圣人南面而听天下》;(7) 《学记》2篇:《古之王者》《良弓之子》;(8) 《乐记》4篇:《哀心感者》《治世之音》 《宫为君》 《君子听钟声》;(9)《杂记》5篇:《士之子》《免丧之外》《卿大夫疾》《一张一弛》《管仲遇盗》;(10) 《丧大记》1篇:《大夫士既葬》;(11)《祭法》3篇:《有虞氏》《法施于民》《子曰气也者》;(12) 《祭仪》1篇:《曾子曰居处不庄》;(13) 《祭统》1篇:《贤者之祭也》;(14) 《经解》2篇:《诗之失愚》 《朝觐之礼》;(15) 《坊记》3篇:《哀公问孔子》《觞酒豆肉》《善则称人》;(16)《表记》2篇:《子曰君子不失足于人》《君子不以小言受大禄》;(17) 《问丧》1篇:《秃者不免》;(18) 《服问》1篇:《君为天子三年》;(19) 《儒行》1篇:《今众人之命儒也妄》;(20) 《昏仪》1篇:《男女有别》;(21) 《乡饮酒礼》1篇:《明贵贱》;(22) 《射仪》1篇:《右者天子》。
《礼论》部分一是立论,认为《礼》是以“圣人之道”治理天下的工具,可以禁暴除乱。《礼》能够“销铄天下好胜之心,而卑以自牧,则上下之志定矣。”民志定而后无僭越之心,则天下大治。二是考辨。《礼》被秦始皇禁燬,后世的《礼》是是汉儒杂采诸家书籍编撰而成,“真赝难分,纯驳罔辩。”其他部分即从立论与考辨两点出发解说《礼》。首先是立论。如论说《礼》蕴含的圣人治道,见解清楚,分辨详明,很具有说服力。如《曲礼·勿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条:“往往从政者,不求诸己之身而求诸民之向背,不问诸己之心而求诸民之离合,不慎诸己之言行而求诸民之违从。……无他以民安民,而未尝以己安民也。”所以“古君子治身之学即治民之道也。”[3]就是儒家的修齐治平思想,但辨析的明白。若现代官吏们能够慎重自己的言行,何尝不可以安民呢?其次是辨明是非。这是《礼说》最突出的亮点。显出刘应秋对于儒家经典理解的人情性与灵活性,排除了俗儒恪守礼教而禁锢他人的违反人伦世情的做法。如《檀弓·事亲有隐无犯》:“礼也者,行乎人情之所安而不行乎人情之所不安,故强制者不可以为礼,矫饰者不可以为礼也。……有隐无犯,几谏之道也。”[3]《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书》:“此世俗之所谓孝子也,而非天下古今之大孝也。”直接立论批评俗儒的偏狭陋见,指出大孝之人读父书而成为圣贤豪杰,认为《礼》中的这句话是“使后世不肖之子,遗弃墨庄,坠毁家声者,必自斯言始也”[3]。再次就是考证。如《郊特牲·罗氏致鹿与女》他通过辩证圣人治道与大臣职守的关系,认为“当时经文必有错误,而考订无从,使聚讼之家纷纷而不决也。惜哉!”
《草堂说经》四部分互相勾连,遵守儒家经典而独立成说,通变适用,可以开明后学,有益世道。诚如马裕霖指出的:“故善为说者,上稽往古,下参来今,观天地之变,尽万物之谊,根之以圣贤,本之以道德,通之以时世,考之以人情,不尚新奇,不事刻薄,不留疑似,不用艰深,勿迂勿陋,勿矫强,勿夸诞,揆之古昔而不背,措之当世而可行,以之说经而大义昭如日星,以之说史,而凡事得所檃栝。”[3]
《草堂说史》十六卷,分为《元》《亨》《利》《贞》四册,每册又分为上下卷。完成于康熙丁丑菊月,即1679年九月。初刻板于道光癸巳年,即1833年。来鹿堂初刻。作者自序说:
说史者何,说古史也。非说国史也,非说近代史之史也。夫古史则说之,国史与近代之史则不说者何?曰:国史市政所关,近代史率多避忌,故不说也。如孔仲和说汉史而梁郁告其谤讪先帝,是以不说国史也。如齐刘休徵修《宋史》而王仲宾谓其讥刺禅代,是以不说近代之史也。至若古史之在当日,或忌讳尊亲,或拘牵于文意,令古人之隐微不出,以俟后人之推求,则史之必待于说也明甚。
昔石世龙令人说汉史,元世祖陵巙夔之父坐塌下说古史,此二君者皆目不识丁,而犹请人说之,幸吾舌尚在,又何惮而不说乎哉?虽然,史何可易说耶?人已说之而我复说之,是剿袭其说也,剿袭著者,不可以说史。人止说之而我奇说之,是诡异其说也,诡异者,不可以说史也。
甚矣,说史之难也。予也虽不能如王景略之扪虱而谭事务,诸葛武侯之行吟而定三分,姑取诸史自尧甲辰以至元戊申三千七百二十四年之有关于世道人心者,以意逆志,说其得失,虽不敢谓春秋窥见至隐,不犹愈于请人而说之乎[5]?
从中可见作者说史的范围、取材的时段,以及说史的立论目的。
《说史》以《资治通鉴》为历史线索,杂采正史、野史有关掩饰不清的历史事实,剖析其中的隐微之处,其目的在于以史修身,以史致知,以史图治。这种目的与清初以史为鉴、经世致用的学术品位是一致的,如《庄王·齐无知弑其君襄公鲍叔牙立公子小白是为桓公》条:“失睦邻之道,忘始终之信,何以为国乎?”指出睦邻友好对于安邦定国的重要意义。东汉《党人之禁》认为汉代祸患有六,其中五种都是“学士、大夫有以激成之也”,因为文人“互相标榜,交为廉隅”,惑乱国家。指出管理国家者在听取学者建议意见之时,要兼听兼用,酌情采用,而不能为文人士大夫的议论左右,贻误国事。唐《大征天下名儒以学官筑学舍广生徒》指出学官对于国家培养人才规格的重要意义,认为学官是“致治之本”。豁人耳目,精辟明了,发人深省,深切后世学官混乱,不明大体的弊病。宋代《诏增设明经科举与进士等未几以登第者众诏定其迁次之格以裁抑之》指出了处理科举考试与人才录用之间矛盾的法则,对当代培养人才与录用人才亦有借鉴作用。
其他诸如修身、进谏、立功、守边等。各取历代典型举例论证,有益于治国管理者,也有益于学人。与其同时代的王夫之《读通鉴论》《宋论》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淹没于偏僻之地,默默无闻,不得有益后世。
[1]王希舜,刘应秋.兴安州志[M].国家图书馆数字方志库.
[2]郑谦,王森文.安康县志·卷13[M].国家图书馆数字方志库.
[3]刘应秋.草堂说易[M].来鹿堂刻本.
[4]朱振.汉上易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5]刘应秋.草堂说史[M].来鹿堂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