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容县宾兴馆考述——广西教育公益研究（一）

□宋永忠，张 蓉

（1.玉林师范学院 发展规划处，广西 玉林 537000；2.玉林市第三中学 历史科组，广西 玉林 537000）

清代容县宾兴馆考述
——广西教育公益研究（一）

□宋永忠1，张 蓉2

（1.玉林师范学院 发展规划处，广西 玉林 537000；2.玉林市第三中学 历史科组，广西 玉林 537000）

清季容县绅民为振兴文教，积极倡建宾兴馆，对资助当地学子入学、科考差旅、创办新学等均功不可没。宾兴馆内置放捐资家族先祖牌位，每年春秋两祭。故宾兴馆又是人们孝敬先祖，联络乡谊，调节纠纷的有效平台。尤其在政局动荡、政府力量式微之际，宾兴馆又担当起地方公共安全之责，维护地方社会秩序。

清代；广西；容县；宾兴馆；教育公益

教育公益在中国的发源，由来已久。宋代以来，围绕科举考试创办“兴贤庄”、“宾兴庄”、“贡士庄”等，当是中国地方性教育公益基金的最早源头。明清以来，各地为振兴文教、培育人材，纷纷创设科举公益基金组织，并多仿照周代礼制以“宾兴”命名，专门资助学子参加文武乡会试盘费、岁科两考、文武童生院考卷结及新生修贽等。“宾兴”一词源于《周礼》：“（大司徒之职）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宾”意为尊敬，以宾客之礼待之；“兴”意为推举，向国家荐举贤能之才。“宾兴”研究，自20世纪60年代经济史学家杨联陞论及以来，直至近10余年方如火如荼，成果渐显丰硕。然而，中国幅员辽阔，民情风俗各异，宾兴组织发展形式亦多各有不同。因此，深入开展地域性的个案考察，以补之于全域，又有助于时人对近代中国教育公益有更全面整体的认知。鉴此，笔者拟以广西为视域展开研究，以期为今昔教育公益事业的发展提供传统智慧。

一

容县古称容州，是唐代“岭南五管”之一的容管治所。明洪武十年（1377年）改称容县，隶属梧州府，1958年至今归属玉林管辖。此地钟灵毓秀，人文蔚起，是广西最早创办书院的县域之一。至清中期，当地士绅为振兴文教，道光年间始设宾兴费，至光绪三年（1877年）积极倡建容县宾兴馆，馆址位于容城北门街县署西面，绣江书院之右（今容县县委大楼所在地），是一间三座砖瓦结构祠堂式建筑。前座为门楼，中座大厅，正座分中座、东座、西座置放各捐资者姓氏牌位或其先祖神位。[1]清代容县的“宾兴”基金组织，大体经历了发轫期、成熟期和转型期三个阶段。

第一，发轫期。这一时期宾兴经费主要来源于新籍入籍费和拨充逆产。新籍入籍费，是因科举时代采取分区配额取士，移民须按清代科举户籍制度入籍所在府县，并缴纳一定的入籍费。地方人士遂将此笔经费设为“宾兴费”，用以资助地方学子参加科举考试。入籍费数额标准因时因地而异，如广西平乐县的科举入籍费是以寄居置产年限为标准，其中满60年者需“捐入宾兴花银陆拾圆，如未满六十年捐花银壹百圆”；满50年者，需“捐入宾兴花银壹百伍拾圆”；满40年者，需“捐入宾兴花银壹百捌拾圆”；满30年者，需“捐入宾兴花银贰拾圆”；满20年者，则需“捐入宾兴花银贰百伍拾圆”。[2]而当时容县采用的是量力劝捐之法。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容县乡绅潘学洙、陆矾等奏报，教谕李光瀛具文到县代请申详州县官员，按照清代科举户籍制度，向新入容县户籍参加科举考试者劝捐，得新籍入籍费200两白银，置田计租谷2 800斤为宾兴费，用以补助容县学子参加科举考试的卷资或川资。[3]划拨逆产，是指通过地方官员与士绅的互动，将地方会党的资产拨充“宾兴”之用。如同治四年（1865年），知县潘英章为振兴地方文教，扩充宾兴资产，将范亚音等农民起义领袖的财产充公，拨充宾兴田租50 000余斤。

第二，成熟期。因太平天国运动历时十多年，地方经济、文教百废待兴。光绪三年（1877年），乡绅黄鹏霄、封抡英等人，深知学子进身儒学，须馈送学师昂贵结费和贽仪，又虑容县距京师、省城路途遥远，水陆盘缠所需甚巨，众多寒士因而驻足不前，于是邀集陆登瀛、刘汉三、陈心畲、李海楼，卢星亭等急公好义之士，效仿郁林州宾兴馆牌位集资法，广为劝捐，前后共集资金24 000余两，兴建宾兴馆，并添置新租18万多斤。宾兴田租合计每年收入增至23万多斤，于是资助学林亦随之增加，“凡文武新进生员结金县学每名给贰十两，府学每名加六元，比秦学宪批准永行。”[4]又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会党义军叛徒甘木被问罪后，财产充公，数万斤田租拨归宾兴。至此，容县宾兴组织年收入田租谷近30万斤。除去宾兴馆管理及春秋致祭的开支，其余均用作资助当地士子参加科举考试差旅及新生入学贽仪。

第三，转型期。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科举停废，育才形式改为兴办新式学堂，容县宾兴馆即成为全县“办理学堂的总机构”。宾兴财产，“除了办理县内的教育事业外，凡负笈外省，出国留学男女学生，取得入学证书后，得请由宾兴馆补助费用”[5]。至辛亥革命前后，县内的容县师学堂、容县中学堂、县立高等小学、明伦女子小学、附城小学、珊萃两等学堂、峤南小学、杨华高等小学等中小学学校，均得到宾兴财产资助，培养了数万中小学生，出洋留学者百多人。据1921年新订的宾兴馆章程规定：“每年补助县立中学校银元一千元；另每年特别补助银一千元”[6]。从1927年秋，宾兴馆改名为峤雅堂，财产开支压缩其他学校的补助，集中使用于县城的原绣江书院，重新开办一间“容县私立都峤中学”（今容县都峤中学）。所以，都峤中学的办学经费，相当部分来源于峤雅堂。至1949年容县解放，都峤中学已办学22年，先后培养了毕业生近2000人。

二

容县宾兴馆，是以全县各族捐资置放祖宗牌位组织而成，为县内民间专为科举教育服务的一个经济团体，所有权属各牌位子孙共有。宾兴馆牌位捐设，指凡入籍容县的姓氏，不论大族小族，地位高低，也不论人口多少、先来后到，每个姓氏只能捐一个牌位，供春秋祭祀。其中，“中座牌位每分钱五十千，左座三十千，右座二十六千文”[7]。家族能在宾兴馆内供奉一个祖宗牌位，受全县各姓人士祭拜，实为光彩荣耀之事。故无论大小家族都涌跃参与，大家族则从蒸尝划拨，贫弱的家族亦纷纷动员族人，以共成善举。如黎氏裔孙黎相中，为发动族人捐款，并于光绪丁丑年（1877年）五月十八日撰写了《合族捐宾兴启》：

容邑举宾兴之典，最为光前裕后之举，是以邑中人士捐资者，无不争先恐后。我黎氏谱牒虽微，而观光有志。兹合族同议，奉始祖明梧州指挥使，讳懋公入祀；但吾族人虽众，而丰裕者少，惟兹繁费祈望同族者随捐提，共裹斯举，庶几光前裕后，同沐鸿庥矣。[8]

容县宾兴馆的牌位集资，覆盖了全县11里，设置了1 019个各姓先祖牌位（参见表1）。

在表1的1 019个牌位中，总共有101个姓氏，宾兴馆俨然是一个百家姓祠堂，遂时人又称之为“宾兴祠”或“百姓祠”。兹将各姓氏摘录如下：

黄、封、何、韦、潘、梁、刘、苏、周、李、陆、廖、黎、邓、张、覃、陈、钟、卢、庞、杨、盘、郭、吴、茹、杜、余、雷、洪、朱、莫、胡、浦、凌、蒙、兆、田、容、甘、韩、彭、徐、叶、谢、夏、区、饶、罗、陀、游、萧、薛、王、植、赖、唐、马、蔡、成、崔、郑、邹、严、涂、曾、江、董、车、申、孔、林、姚、秦、窦、卜、蓝、佘、池、倪、宾、伍、冯、吕、许、骆、关、侯、扈、邱、甯、劳、麦、龚、首、符、高、孙、谭、欧、冼、巫。[9]

表1 容县宾兴馆内各里牌位设置情况一览表

由上可见，宗族是动员广大民众捐资的重要力量，而“牌位宾兴”之所以能够一呼百应，除因可奖励作养、培育士子外，则当与敬宗孝祖之孝道观遥相呼应。宾兴馆合百姓之先祖供奉于一馆之中，集百余姓氏，千余个大小家族共成义举，颇具乡土特色。此种既能募“科甲之资”，又可“燕享酒醴”；对国家可输送栋梁之才，对先辈可尽孝敬之义，对戚友可通款洽之情，对乡里可联络乡谊，可谓一举多得。

三

事实上，容县宾兴馆不仅拥有显著的乡族特征，同时也表现出成熟的自我组织、自我管理能力，即自治性。其中，主要包括宾兴馆事务管理和经营，也涉及对基层社会事务处理，甚至在政局动荡之际担当起地方公共安全之责，对维护地方社会秩序多有贡献。

宾兴馆始终以兴贤育才为本，其木刻门联为“宾王利用，兴贤育才”，意即宾兴馆目的在于振兴文化，崇尚礼义，宾礼兴贤，培植人才。宾兴馆新订章程，“以仰体各先人兴学育才之美意为宗旨”[10]，便在岁入开支项下规定：除去宾兴馆日常事务、春秋祭祀支出，主要用于资助新式教育，若逢全县慈善盛事，“每次不得过五元”，庆祝大典“每次不得过十大元”。[11]

据《容县宾兴册》，宾兴馆的经营与管理均有完备的制度。宾兴馆章程共有8章，分别是：组织及宗旨、员役设置、董事选举法、议事会组织及权限、董事职责、馆中岁入、财产岁出、馆务细则及附则、续议。宾兴馆设有董事会和议事会，权责明确。董事会设董事3人，以每30份牌位出董事1人，合3里为一届，依序轮流选举。董事总体职责是“共同管理馆中一切事务，负连带责任；馆中如有紧急、重要事件，董事得提议于议事会议决之”。具体的职责与权限章程列有15条规定，主要包括馆中日常事务及各项支出、资产管理、催收田铺地租、盈余款项典当或置买田产等。凡有怠于职务、亏蚀公款、包榄词讼损及本馆名誉或在馆聚赌或吸食鸦片者，均应免除职务；而有精神病或有刑事控案，确实不诬者，则应辞职。

议事会成员共有33名，由各里推选代表组成。代表名额依据牌位多寡而定，其中一里8名，二里1名，思里1名，辛里4名，招里2名，顺里3名，坊里2名，波里4名，水里4名，面里3名，厢里1名。议事会的权限为章程第35条，计九款如下：

①审查本馆预算决算，如认为不合者得纠正之；②本馆规定有不适用时得提议修改之；③议决本馆兴革事项。前两项牌位子孙或董事得提出议案，但已否决者，同会期中不得再提；④得质问董事要求完满签复；⑤得函请受助各学校送其预算决算或每月决算，以便存查，如认为有浮滥者得请其明白答复，若答复不明白时，得否决之；⑥调集本馆租哀恸核对完欠；⑦受理各牌位子孙认董事或代表违法之提议案；⑧认董事违法时得以会员全体出席，出席员四份三可决撤换之；⑨前列权限以外之事，各代表不得藉本会名义干预。[12]

由于宾兴馆章程完备，及阖县士绅合力实心管理，使其在晚清民国时期对容县科举教育及新式教育贡献卓著。事实上，宾兴馆作为地方士绅掌管的助学机构，也是全县乡族的共同事务的议事之所，故宾兴馆的业务范围在某种程度上，已超越了单纯的助学功能。

一方面，借春秋两祭、姓氏代表聚会宴饮之机，互相沟通，及时化解争议，或由执事出面调解。如光绪末年，容城杨湾河上下游的村民发生水利纠纷，下游村民为了解决农田干旱，扩大灌溉面积，加高杨湾河水坝，淹没了上游村民的部分农田。为此，双方争执不休，官府几经调解，亦无果而终。于是，时任容县宾兴馆执事经理龚容芝，召集上下游村落家族族长、父老，于水坝现场秉承公平公正、利益兼顾原则，酌定双方认可的最高水位线，凿刻标记于水坝大石之上；至此，双方争斗才告平息。[13]显然，宾兴馆在调解民事纠纷，化解社会矛盾等方面曾发挥过积极的作用。

另一方面，宾兴馆又曾担当起地方公共安全的重任，且为清朝末年县咨议局、抗战初期县参议会所在地。如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容县县城发生“戊戌匪乱”，为安定时局而成立团练，由宾兴馆执事经理兼任团总，团练经费大部分亦由宾兴馆支付。又如，民国前期16年中，正式担任过容县知事的计有26人。其中，1912年、1917年、1918年、1919年、1920年、1923年、1924年等7年中，每年先后有3任县知事走马上任，在任期短，人浮于事。凡过境军阀迎来送往，多仰仗于宾兴馆。再如，1913年容县县知事陈献琛，滥用职权，欺压百姓，时曾任宾兴馆董事的龚容芝、黄玉鸿、欧纯熙等，力倡正义，联名控诉于省府。陈献琛遂于1914年，因滥杀无辜、贪赃枉法被撤职查办。[14]显然，在政府权力缺失或式微时，宾兴馆在维护地方秩序或公共安全方面，多有贡献。

四

容县宾兴馆创存八十余年，对文教事业，造就人才，贡献匪然。且在政府力量式微之时，宾兴馆也曾起过保境安民、维护地方社会秩序的作用。近年来，我们了解到容县的一些家族一直保持着奖学助学的优良传统，如杨佐时教育基金会、李氏家族教育基金会，海外侨胞亦积极集资共建容县中学的“新马爱心楼”（按，由新加坡、马来西亚华人华侨捐资所建），以及一些企业也积极加入到教育公益的行列当中。这无疑让我们欣喜地看到教育公益的文化传统的传承；但同时我们也深虑，目前容县的教育公益基金，多半呈现各自为阵的发展态势，而以县域为单位整体性的教育公益组织，至今仍显缺如。众所周知，伴随着侨乡社会国际化、公益型、文化型、创新型的发展需求，我们或可从传统中汲取滋养，集思广益，有效地将本土资源和海外华人华侨的社会资本进行有效地整合，积极创建新型的县域教育公益组织，从而将更为有效地服务于区域文化建设，以推动地方社会文化建设的健康发展。 ■

[1][3][4][7] [清]易绍德，封祝唐.容县志[M].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509，508，510，509.

[2][清]全文炳，伍嘉犹.平乐县志[M]. 台北：成文出版社印行，1967：113.

[5]韦佩华.容县明伦女子学校回忆记[J].容县史话，1986，(01).

[6][9][10][11][12][民]黄金度，刘亮佐.容县宾兴册[Z]. 1921.

[8]黎相中.容县黎氏族谱[Z].1989.

[13][14]龚品琪.峤雅堂传闻[J].杨湾河畔，2008(11)：38-46.

【责任编辑 潘琰佩】

Studies of Bing Xing Pavilion of Rong County in Qing Dynasty——A Study of Education Commonweal in Guangxi（一）

SONG Yong-zhong
(Dept. of Development and Planning, Yulin Normal University, Yulin, Guangxi 537000)

The people of Rong County actively had built Bing Xing Pavilion in late Qing dynasty, which was important in funding local student admission, the trip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new education, and so on. There were memorial tablet of every clan to carry out the ritual activities in the spring and the autumn. So Bing Xing Pavilion also was an effective platform, including the people honor ancestors, contact friendship and adjust dispute. Especially, it has more contribution to maintain local social order and local public safety.

Qing dynasty; Guangxi; Rong County; Bing Xing Pavilion; education charity

K25

A

1004-4671（2015）04-0028-04

2015-05-29

广西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项目（YB2014313），玉林师范学院高层次人才科研启动基金项目（G20130007）。

宋永忠（1978～），男，湖南永州人，玉林师范学院副教授，厦门大学历史学博士，发展规划处副处长。研究方向：社会文化史和区域社会经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