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哲、郝大维英译《道德经》的哲学释义与翻译

2015-12-17 21:55
鞍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道德经

常 青

(鞍山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辽宁 鞍山 114007)



安乐哲、郝大维英译《道德经》的哲学释义与翻译

常青

(鞍山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辽宁 鞍山 114007)

摘要本文以安乐哲、郝大维所译《道德经》为例,阐释哲学视域下的典籍英译研究。首先,把《道德经》置于中国自然宇宙观的大背景中,以德与道的点域理论来解读道家的关联宇宙观,以把握哲学性典籍的本质属性。其次,从关联宇宙观和过程哲学角度解读《道德经》的文本,并对其关键术语英译进行阐释,诸如“道”“德”“天”“无为”等。最后基于译文文本揭示安乐哲的典籍英译观,包括“语言群”概念的提出,动名词的运用、类比在哲学和文化翻译中的运用等。

关键词道德经;哲学解读;宇宙观;典籍英译

中国文化典籍的英译在英美国家的译介按照译者(不包括国内的译者)的类别大致有三个阶段,一是传教士翻译阶段,二是汉学家翻译阶段,三是现今的哲学家介入的翻译阶段。以英美国家的中国古代文化典籍的翻译为例,传教士翻译阶段以理雅格为代表;汉学家翻译阶段以亚瑟·韦利为代表;而夏威夷学派的领军人物安乐哲先生可以说是哲学家介入典籍翻译的代表。安乐哲已经翻译的著作有2009年的《孝经》(合作译者罗思文)、 2003年的《道德经》(合作译者郝大维)、 2001年《中庸》(合作译者郝大维)、 1998年的《论语》(合作译者罗思文)、 1996年的《孙膑兵法》(合作译者刘殿爵)、 1993年的《孙子兵法》以及《淮南子》的翻译等。除了《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外,其他四部译作的标题明显体现出以哲学话语译典籍的哲学话语体系建构。译者在译作中通过序、引论、哲学引论、主要术语和翻译导论等建立起完整的哲学话语体系,并在译文后译解中进一步阐释。这种话语体系的建构已经完全颠覆了传教士和汉学家阶段的传统翻译,安乐哲认为这种翻译既是解构性的又是纲领性的。本文以《道德经》的翻译为例解读安乐哲的哲学典籍英译。

一、道家宇宙观的过程性解读

要理解中国的文化与哲学就一定要知道《易经》中的太极,用以说明世界本源的范畴。中国文化,包括哲学、美学强调的是部分与整体的平衡性、统一性与互相转化性,即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中国哲学的宇宙观是动态的过程性的整体性的,唐君毅所提出的“一多不分观”是对古代自然宇宙观的一种高度概括。而西方哲学强调的是柏拉图以来的二分法和二元对立观。如何让在西方哲学的理性与思辨的传统中浸染的西方人接受中国古代的典籍思想呢?安乐哲采用西方过程哲学之父怀特海的过程哲学来解读道家宇宙观的过程性,认为宇宙的变化是一个焦点——场域的过程。在过程性的道家世界观中创造性是逐步形成的、自发性的,自我创造和共同创造是自发性获得的表现方式,并且这种自发性具有语境化的倾向。安乐哲进一步总结中国古典宇宙论是一个在动物、人类和神圣世界间具有偶发性和流动性的世界,“在不断进行转化之流中,一种存在的秩序总是让位于另一种存在秩序。”

在道家哲学中,“德”与“道”相当于焦点与场域。安乐哲认为“德”是全息式的,即事物整体中的每一个元素都以某种投影的方式包含并表达整体。换句话说,“德”作为一个焦点表达了更宽泛层面的作为场域的“道”,因此老子《道德经》从字面意义上可以表述为“德和其道的经典”,可直译为the Classic of This De and Its Dao,是焦点——场域宇宙观的表述。

二、关键术语的哲学解读与英译

《道德经》流传至今有王弼注通行本、1973年马王堆本、1993年郭店竹简本等。安乐哲采用了合并的马王堆抄本做为原文文本,而在章节安排上沿用王弼通行本的形式,“道”经37篇在前,“德”经44篇在后。该译本所采用的中文底本的特点是既采用马王堆本又借鉴和吸收了其他版本形式和内容。

在《道德经》的翻译中,安乐哲指出有些已经因为进入英汉词典和英语学习词汇表中而变得更加合法化,成为某种约定俗成。这些词汇的翻译往往是造成对经典误读的根源。比如,亚瑟·韦利把“道”译为“the way”,“天”译为“heaven”,“德”译为“virtue”,而且已经把这些词汇的翻译列入词典中,安乐哲认为这是违背文本原意的,需要正本清源。在安乐哲2011年出版的Confucian Role Ethics:a Vocabulary 一书中追溯《说文解字》中对汉字意义的解读,为哲学文本中关键词的释义找到本源。以下主要从“道”“德”“天”和“无”来看安乐哲对《道德经》核心词汇的哲学分析及其英译。

1.“道”与“德”的阐释与翻译

首先懂得“道”在中国哲学中的涵义,做出正确的诠释,才能翻译好“道”。道通常被描述为本源,按传统的理解本源是源头的起始点并不包括从那一点所衍生出来的事物(it is the point of origin exclusive of what is derived from that point)[1]。安乐哲认为,道并不是独立于我们所体验的世界,“道”事实上是不计其数的所有发生着的事情的整体,是以整体而存在的世界的过程。

安乐哲在《道德经》的翻译一书中指出,最早出现在《尚书》中的“道”的语境意义是:“开凿出一条隧道以‘导引’河流防止河水泛滥”。“道”在古时常被借用为“导”,有导向之意,可以说这一词原本就具有动名词性,过程性和能动性。“道”的根本意义可以解释为“行于此世”(moving ahead in the world)、“开路前行”(forging a way forward)、“创建道路”(road building)等,依此,安乐哲把《道德经》中的“道”翻译为“way-making”,并进一步指出“道”的三个哲学范畴的语义维度:第一,“道”作为延展开的倾向性具有根本的势头感;第二,人类在问道途中具有主动力量,不断创建新的前行道路;第三,就是最为常见的“路”的含义,此处的“道”不再是过程而是产品。

在道家是哲学观里,德和道是焦点和场域的关系,安乐哲解释为在事物整体中的每一个要素都在某种形式上包含和表达了整体,而某一成分特定的焦点构成了它所在的当下的世界。可以说“德”不仅是过程也是产品,是描述个体自身经验域里的潜能和成效的一个中心,因此,在安译本中“德”被翻译为“power”“potency”等,表达出一种向前的势头,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就是“在场”(being here)。安乐哲认为“德”除了宇宙观维度下所体现的认知、道德、审美等精神意义外,“德”还具有政治维度的意义。在政治视阈下,“德”一方面是君主对民众的一种“慈善”,另一方面也是民众对明君的“感激”,既包括统治手段也包含其所产生的效果,是社会体制体现出的精神和品格特质,因此把“德”译为“virtuality”(having inherent virtue or power to produce effects),表达“能够产生效果的内在美德和力量”的意义[2]。

2.“天”的释义与翻译

中国古代宇宙观强调“天”和人类世界是不可分割的,因此有“天人合一”(the continuity between tian and the human beings)的说法,安乐哲认为天与人是共生共塑的关系,彼此相互关联,相互依赖,这是天的人类维度的阐释,关注人类同自然、社会与文化的紧密联系。“天”的另一个维度是自然维度,即和自然环境之间的关联性,即人们常说的“天地万物”之相互关联与依赖和规律性的运转。“天”的第三个层面包含有人格化的含义,即代表了过逝先贤所留下的人格与精神的文化遗产。诸如在《尚书》《诗经》中对“天”的描述就是人格化的,这也奠定了中国祖先崇拜的传统。安乐哲认为在《道德经》中的“天”虽为非人格化的天,但依然具有作为自然之虔诚客体的精神意义。

从上述分析中不难看出“天”的涵义与基督教神学中“heaven”所产生的联想意义是不同的,所以安乐哲在他的《道德经》译本中采用音译的方法翻译的“天”,即“tian”。在该译本的主题词索引中不难找到关于“天”所在的所有章节,第9、47、73章中的“天道”译为“the way of tian”,第59章“事天”译为“serving tian”,其他不在此一一列举。

3.“无”的释义与翻译

《道德经》中关于“无”的形式的表达有“无为”“无知”“无欲”“无事”“无名”等。安乐哲在第63章的译文注评中认为“无”的形式的共同之处为:这些“无”的形式都表达一种主动的特质,这一特质有助于个体从其所在的特定情形的关系中的获益最大化。在诸多“无”的形式中,安乐哲认为“无为”“无知”“无欲”这三个“无”的形式是道家哲学中传达敬意的典范。安乐哲认为,“无为”是“遵循万物之‘德’的非强制性行为(noncoercive actions)”,“无知”是“不借助于规则和原理的认识(a sort of knowing without resort to rules or principles)”,“无欲”是“不企图占有或控制‘客体’的欲望(desiring which does not seek to possess or control its ‘object’ )”。

因此,“无为”则译为“noncoercive actions”而不是“no action”或者“non-action”,“无知”译为“unprincipled knowing”而不是“no-knowledge”,“无欲”在第57章译为“objectless desire”而不是“free from desire”或者“get rid of desire”等其他种种,第63章的“无事”译为“to be non-interfering in going about your business”而不是“no-business”,“无名”则通常译为“nameless”。

三、从译本探析安乐哲典籍英译观

1.“语言群”概念的引入

安乐哲在其《道德经》的译著中引入了“语言群”(Language clustering)的概念,其涵义用安乐哲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语言群使得术语的语义价值和意义可以放在语境下来解析,术语的语义价值和意义的细微差别都是特定语境的产物。在语言群的基础上,安乐哲以主题词的索引的方式展现不同语境下哲学术语的含义,因此读者在阅读《道德经》译文的时候可以利用译本附录中的主题词索引来回到译文的章节中,理解和领悟同一词语在不同章节中的相同或不同的意义。例如,“有”“无”“德”“名”等核心词汇的翻译读者都可根据索引找到所在章节的译文。因此,通过语言群读者能够很便利地搜寻到同一哲学术语在不同语境下的意义。

2.动名词的运用

鉴于地理、生活习惯、习俗文化和思维方式等差异导致的英语和汉语的语言和表达的差异,《道德经》所言说的世界是不可能用英文做以充分的表达,这就会导致译文在某种程度上受到译入语语言的制约。在第一和二部分已经对《道德经》进行了哲学剖析,即《道德经》里的“万物”是主动的“过程”和进行的“现象”,而英语中的动名词恰恰能有此表达效果,所以在《道德经》的译文中关于世界观和常识性词汇是用动名词的形式来翻译的。例如“道”的译文为“way-making”等。

3.文化词汇翻译的溯源

安乐哲在《儒家角色伦理》一书中对文化词汇的翻译进行了以点带面、点面结合的阐释,以词汇在哲学语境和文化语境中的意义的阐释来使译语读者对哲学文本含义有深层的把握,这也是其对中国文化典籍翻译的哲学诠释方式。概括起来有两方面内容:第一,词汇是根植和生长于特定的传统、习俗和文化中的;第二,是对原文语言即汉语词源意义的追溯,从许慎的《说文解字》《尚书》乃至刻在甲骨文和青铜器上的文字中寻找哲学文本中核心词汇的本源意义,在文本上下文中加以进一步的解读和阐释。例如上述“道”与“德”的阐释与翻译。

4.类比的运用

安乐哲认为类比在文化翻译中的运用不仅重要而且必不可少[3]。安乐哲承认,任何采用基督教式的,海德格尔式的,也包括实用主义式的或者怀海特式的对中国哲学的解读都是对原文和读者的双重背叛,因为这种解读在比较的过程中既扭曲了中国的哲学传统也破坏了西方的哲学传统。但这又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其目的是通过富有成效的类比能把新鲜的文化思想介绍到本土的文化中,以丰富本土的思维和生活方式。从被传播的中国古典文化原典角度来看,安乐哲的这种做法也是中国文化通过哲学式的翻译在海外传播的另一种媒介方式。

在通过类比的方式进行解读和翻译的时候还有一种对原文增改的可能就是对原文的改造式(making over)解释或者装点式(making up)的解释,同时在吸纳的过程中也有可能扩大原文本的意义。因此,可以说安乐哲本人是接纳翻译过程中所谓的创造性叛逆的。他本人就在《儒家角色伦理》中列举了亚瑟韦利翻译唐诗时融合了艾略特、伍尔夫、福斯特等人的风格的例子,来说明这种适度的杂糅把古代中国文化带到世界读者的面前而被接受,也使这种新艺术形式具有世界身份。类比运用于《道德经》的翻译主要体现在用怀特海的过程哲学和老子所阐释的宇宙观、对立面的互生、审美和谐等相互映照,通过与《道德经》哲学思想相通的过程哲学来对文本做出哲学意义上的阐释,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文本的翻译,使西方读者能够借助熟悉的西方哲学了解中国古典文化的精髓。

总之,当《道德经》被放在哲学视域中去解读的时候,受关注的不仅是译文本身,还包括文本的哲学属性和哲学意义是如何被阐释的。鉴于此安乐哲的译本专门开辟了“哲学引论”这一章节,其《道德经》译文的注评也是以哲学范式来阐释的。安乐哲在《道德经》译本中明确指出英语只能极不完善的讲述《道德经》言说的世界,告诫读者要认真阅读导论和词汇表。安乐哲同意著名比较文化学者张隆溪的观点,认为由于中西语言文化存在差异,尤其在词源意义上存在显著差异,这种差异即是阻挡理解与交流的障碍,翻译的任务是要在变化着的差异表象中找出对等的表述形式以清除这些障碍。对于读者来说,完整地读完全书的每一个章节才能对《道德经》这样哲学经典的译文做到真正的领悟。笔者认为安乐哲对《道德经》的哲学解释和注评的意义和其翻译文本的价值具有同样重要的地位,是哲学类典籍翻译的范例,值得翻译研究者做进一步深入的研究。同时,《道德经》作为一个开放的文本在西方被解构与重建的过程中获得了重生并在新的历史语境下被赋予了新的涵义,可以说《道德经》不论在国内还是海外,总能焕发出历久弥新的生机与活力。

参考文献

[1] 安乐哲,郝大维.道不远人——比较哲学视域中的《老子》[M].何金俐译.北京:学苑出版社,2004.

[2] Roger T.Ames & David Hall.Daodejing “Making This Life Significant” a Philosophical Translation[M].New York:the Ballantine Publishing Group,2003.

[3] Roger T.Ames.Confucian Role Ethics:a Vocabulary[M].Hong Kong & Honolulu: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2011.

(责任编辑:刘士义)

鞍山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l of Anshan Normal University2015-10,17(5):36-39

The philosophical interpretation and translation

of Dao De Jing by Roger Ames and David Hall

CHANG Qing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AnshanNormalUniversity,AnshanLiaoning114007,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interpretation and translation of Dao De Jing by Roger Ames and David Hall,which at the same time sets an example for the Chinese Classics translation.Firstly,the Daoist cosmology,the traditional Chinese natural cosmology,is illustrated via the focus and field theory.In this way,the original text is philosophy-oriented.Secondly,the process philosophy,which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Dasoist cosmology,is adapted to the interpretation and translation of Dao De Jing,such as the translation of “Dao”,“De”,“Tian”,“Wu Wei” and so on.Lastly,Roger Ames’ translation perspective is exposed on the basis of his translated texts of some Chinese Classics,which includes the application of the “language group”,the gerund and the analogy in his translation work.

Key wordsDao De Jing;philosophical interpretation;cosmology;the translation of the Chinese Classics

作者简介常青(1975-),女,辽宁鞍山人,鞍山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

基金项目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14YJC740005)的成果之一,是辽宁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项目(L13BYY005)的阶段性成果。

收稿日期2015-06-21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文章篇号1008-2441(2015)05-003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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