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何寻

2015-12-15 03:15吕安邦刘福妹
雪莲 2015年9期
关键词:诗性海德格尔诗意

吕安邦 刘福妹

两百多年前,当技术革命蓬勃兴起和不断扩展时,莱茵河畔的诗人荷尔德林以其天性的直觉敏锐地意识到:人在工具理性时代中,内在灵性的丧失将使人成为无家可归的精神流放者。于是受诗的天命的召唤,荷尔德林不无忧郁地吟唱道:“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这句诗后来经过存在主义大师海德格尔以其浪漫的情怀不遗余力地诗化解释,成为迄今为止最打动人心的关于居住理想的经典诗句。

也许,哲学大师常常有“故弄玄虚”的毛病。(或许高深的哲学本就这样,只是俗人如我无法理解罢了。)海德格尔认为:只有当人心中拥有诗意时,人才真正地居住在大地之上。换句话说,如果只有“居”而没有“诗”,那么人仍然属于“无家可归”的行列。诗是真正让我们安居的东西。只有依靠诗性语言才能重返人类的精神家园。海德格尔清醒地认识到工具理性时代人的诗性与灵性的丧失,自我“存在的遗忘”和沉沦使人失去了心灵家园。他无疑是深刻,但开出的药方——賦予语言过高的使命,未免理想化和玄虚化。或者说,诗性救赎对于普通人来说,有点虚无缥缈了。天性愚钝如我每读到此,总不免一番云里雾里,感叹诗意真的离我很遥远。

然而,我却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仍痴迷于诗意。在与好友谈论人生理想之时,总是故作高雅和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状地说道:“我希望是诗意地栖居着”。以为自己说了,生活也就诗意了。如今想来不禁莞尔。

事实上,初读诗句时,以为诗意地栖居就是:要惬意地栖居在伊甸园式或桃花源式的环境里。但随着认识的深入,发现如此理解未免过于狭隘和庸俗化了。海德格尔的原意是:“神性乃是人借以度量他在大地之上、天空之下的栖居的尺度”,惟当人以此方式来测度它的栖居他才能按其本质而存在。在此意义上栖居无关乎人的住宅,而关乎人的灵魂所在和本真生存状态。看来“诗意地栖居”说到底是指诗意地生活着。不过海德格尔的话过于脱俗了。就连东坡先生都感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更何况我等俗人。但就生活的本质而言,“诗意地栖居”主要指向一种生活的态度和方式。诗意源于对生活的理解和把握,尤其是个人内在的心灵感受和状态。

毫无疑问,日常的生活是单调乏味的,是一种“平均状态”。尤其在技术功利统治一切的贫困时代中,人成为物化的存在和机械生活整体的一个碎片。用王船山的话来说,就是终日劳碌,“数米计薪,日以挫其志气,仰视天而不知其高,俯视地而不知其厚,虽觉如梦,虽视如盲,虽勤动其四体而心不灵。”人的精神家园荒芜破败,甚至已无家可归。人被太多的俗事和无意义所缠住,忘了生活和生命的本真状态,犹如一片片枯萎的落叶毫无生机可言,一切都被套在固定的程式当中。所以海德格尔认为,有无诗意是能否“存在”的标志。而要想对日常生活的刻板和平庸有所摆脱和超越,我们需要诗意的生存方式。

诗意是什么?诗意首先是一种审美的人生。它善于营造生活的情调,对艺术美、音乐美、绘画美等一切美的东西心向往之。它强调生活需要艺术化。于是晨光乍现之时,读读李白的《将进酒》,在灵魂与灵魂的对撞中感受生命的激情飞扬;夜深人静之时,听听班得瑞那飘渺空灵的《the wind of change》,瞬间有一种“我欲乘风归去”的飘逸感;工作闲暇之时,欣赏一下陈逸飞的油画《水乡周庄》,心早已飞到那个烟雨江南的唯美画境中;又或是某个夏日的黄昏,轻抚六弦,情以咏,乐而歌,尽抒心声。这便是美,便是诗意。歌德说:“要逃避这个世界,没有比艺术更可靠的途径;要想同世界结合,也没有比艺术更可靠的途径。”这里的“逃避”我们宁愿作积极地理解,那就是超越。同世界的结合就是以审美的精神看待日常生活,改变其平庸乏味的状态,从而构建诗意的生存。

诗意是以超脱世俗的心融入自然欣赏的雅趣中。诗意是庄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逍遥游;是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的高雅通脱;是宗炳“好山水,爱远游”,即便老疾俱至也要“图山水画于室卧以游之”的一往情深;是陶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自然平淡。是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萧散意远。当然,人与自然相亲,不必一定要居于宁静的山野,优雅的园林。只要有一颗热爱大自然的心灵,能从大自然里去扑捉生命的真实和感受生命舞动的绚丽,你就是诗意地栖居于这个大地上。仰望星空,凝视明月,沐浴清风是一种诗意。观察地暖回春、晨光熹微、花儿怒放;倾听鸟儿鸣啭、树叶淅簌、流水潺潺也是诗意。此时,心也空灵,梦也空灵,诗意已不知不觉地驻扎在你心中。

诗意还是一种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诗意人生能以一颗平常心面对生活的无常际遇。它能将烦恼与不幸等种种厄运转化为一种诗意的体悟,提升到用诗意的审美心态去应对一切人生的遭遇。一如刘禹锡独居陋室的怡然自得:“斯是陋室,唯吾得馨”,一如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潇洒和静雅,一如东坡先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恬淡旷达。《幽窗小记》言: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这就是一种至上的诗意心境。

诗意是美丽的情感,是超越了自然世界的清纯童话,是小我世界的高贵性灵。只有能够珍惜珍视情感的人,诗意才从心灵深处泪泪地漫溢出来。是的,当我们感恩着“慈母手中线”的大地之爱时,当我们体悟到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深情厚谊时,当我们唏嘘于梁祝的悲剧之爱时,当我们为特蕾莎嬷嬷那无私的博爱所感动时,我们已经充满诗意了。

人怎样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就在于读瞳了自然的真,读瞳了人隋的善,在于体味到了艺术的美。

读懂了诗意,然后去追寻;在追寻中,获得诗意的满足。

且行且诗,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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