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的改编 主题的转移——评电视剧《平凡的世界》

张佐娟

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剧照

2015年春季热播的56集电视连续剧《平凡的世界》，为观众呈现出这样的视听盛宴：厚重的黄土地、包着白羊肚儿手巾的西北汉子、高亢嘹亮的陕北民歌，既有历史感，又具现代性，令人回味绵长。

这部电视剧改编自当代作家路遥的同名小说。将一部1988年一出版就受到热烈欢迎、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的当代文学巨著、艺术性与思想性都很高的名著改编成电视剧，获得成功，主要体现人物的改编上，具体表现为：

一、“一声惊喜一声叹”：主人公角色置换侧重农村改革

一种艺术形式向另一种艺术形式的转换，往往借助于一定的体验模式，电视剧《平凡的世界》除了在画面、音效等艺术手法上有高水平发挥之外，遵循了忠实性与创造性相结合的改编原则，对原著思想主旨进行了取舍，重心有所转移，主题有所变化，将那特定年代农村改革的主题作为主线演绎，“人要吃饭，粮要人种”。这拨动人们心弦，引发人们思考的三农问题，引人注目，令人惊喜，将弟弟孙少平对苦难的认识，在苦难中的磨砺作为相辅相成的又一线索，令人慨叹！在由小说到电视剧的改编上，主题的转移，这个时代性主题的演绎，首先体现在主要人物的改编上。

（一）小说中孙少平无疑是小说的主角

路遥在塑造了《人生》中的高加林之后，继续着他探索当代农村知识青年命运这样的主题，小说开篇，就是在原西县第一中学读书的孙少平，他最后一个出来去学校食堂取走他的黑面馍，小说结尾，伤愈后的孙少平返回大牙湾煤矿。孙少平是路遥最钟爱的人物，他的思想发展体现路遥的关于农村知识青年出路的探索，这是小说的主旨。

高中毕业后的少平，回乡当了3年教师，这个热爱读书，勤于思考的青年，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他不甘心一辈子封闭在农村，像父辈那样在土地上求温饱，希望到广阔的世界上去闯荡。小说的第二部、第三部，孙少平命运的新发展构成了小说的主线，正当哥哥孙少安的砖窑缺人手的时候，少平毅然告别双水村，到黄原县城成了揽工汉，表面上看，他撇家舍业，生活无保障，吃住都困难。深入思考，便会理解孙少平的追求，他对自己的人生有设计与选择，他想谋求一个新的活法，摆脱传统农民的生活方式，向着更高的生存意义和境界努力。

孙少平的揽工汉生涯充满艰辛，一身破衣裳、一床破铺盖，严酷的劳动，无情的劳务市场。然而物质生活的窘迫没有压倒他，精神上强大、生命力顽强，是这个农村知识青年与众不同的地方，与田晓霞的相知相爱，解救被胡永州蹂躏的小翠，表现出他美好、正直的品格。更为重要的是，在这样的劳动中，孙少平形成了自己关于苦难和劳动的独到认识，他反思苦难与劳动，从中悟出人的自尊与价值——以诚实的劳动和忍受苦难的精神投入生活的人，就会得到真正的发展机会。更为可贵的是，孙少平身上还有一种不向命运低头、要扼住命运的喉咙的精神。刚到大牙湾煤矿，因为极为珍视这之来不易的招工机会，他紧张得在体检复检时血压升高，为此，他进行了一番奋斗，为在新的环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不畏艰难地投入井下的劳动，并当上班长。

小说中孙少平最后的选择，是他经过慎重思考的结果。他婉言谢绝妹妹兰香及其男友吴仲平的好意，不愿意留在大城市，毅然回到大牙湾煤矿；他拒绝了同乡、大学生金秀的纯真的爱情，这些是他长期闯荡世界的经历所形成的对劳动、对爱情、对理想极为现实的态度决定的。孙少平的形象让人感到真实自然，比起作者路遥此前产生广泛影响的小说《人生》中缥缈的高加林，要务实得多。孙少平在平凡的世界中的闯荡是路遥再一次探索农村知识青年前途命运的写照。

电视剧的前半部分，表现孙少平的上学、教书、务农以及他的读书、思考，是以次要线索的形式呈现出来的，主线是孙少平在双水村的哥哥孙少安要变革农民生活所做的种种努力。能看到孙少平的思考与坚韧。在电视剧的后半部分，孙少平的故事相对增加，也比较完整，可以说与哥哥孙少安在双水村办砖窑、收农民做工、建学校等情节平分秋色，孙少平的揽工汉生涯、与田晓霞恋爱、解救小翠、大牙湾煤矿的辛苦劳作、矿井下舍身救人，一连串的举动，如饥似渴地读书、关于人生苦难的理解，成就了一个新式青年孙少平，他既是平凡的劳动者，又是个不平凡的劳动者。

（二）电视剧中哥哥孙少安成为主人公

令人惊喜的是，电视剧中，孙少安这个18岁就被选为双水村一队生产队长的孙少平哥哥成了主角，从而将观众的视线带到农村改革的宏大主题上来。孙少安13岁辍学务农，帮着父亲养家，电视剧开始时的孙少安是已个23岁的成熟的农村基层干部，他分配任务，干净利落，并带头劳动，吃苦在前，在他身上，有传统农民的道德情怀，对土地的热爱，对半瘫在炕上的祖母的关怀、对被贫穷压迫的父亲的理解、对姐姐一家的帮助、对读书的弟弟、妹妹的关心，以及因现实的考虑而回避与割舍掉与田润叶之间的爱情。

电视剧的主要情节围绕孙少安展开，孙少安是双水村的能人，能说，能干。大旱之年，东拉河水被上游的两个村子截流，处于下游的双水村，庄稼一天天枯萎下去，村里的老老少少、副支书、支书都要沿袭过去的老办法，偷偷豁开上游堤坝放水，以往的每次争水，都是一场场流血事件，孙少安尽管年轻，但是有头脑，他睿智，有自己的主张，逐个去两个村子说情，他浑身是胆，只身进入要说服村子，少安以情感人，据理力争，舍命喝酒，终于说服对方。

孙少安是个农村好干部形象，他热心助人，心里装着农民，想农民之所想，在探索农村出路的问题上，他积极思考，利用公社分配的养猪任务，将边角碎地给队员分下去，并向村民表达这样的想法：种够猪吃的，其余的地爱种啥种啥。其实他是眼看着乡亲们吃不饱，要借机让乡亲们多种些粮食。他还先于县里领导、公社领导，脑筋活泛地想学安徽小岗村的做法，分田到户。因私分猪饲料地被批斗、欲分田到户也没能成功，所有这些都没有挫败孙少安的干劲，他是中国新式农民形象，不逆来顺受，别看没多少文化，但善于思考，更主要的是他有要改变当下农村农民生存状况的思想，他积极思考改变农民命运的方法，探索农村的出路。

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孙少安承办砖窑，砖窑成了双水村里一道壮丽的风景，谁都想到这里做工挣几个现钱，孙少安是来者不拒，有求必应，并一再表示：不能自己富了，不管乡亲们。当妻子秀莲把卖砖赚下的2500元钱藏起来，准备箍新窑时，少安想的却是扩大砖窑规模，让村里更多的人来窑上干活，不再过恓惶日子。拿出2万元修建村小学，更是少安富了之后回馈社会，造福乡亲的一个壮举。

孙少安是电视剧中着意打造的身上有着农民质朴情怀，为农民着想、为农村改革寻找出路的形象，他的根扎在农村，饱有深厚的土地情怀，他是锐意进取的新型农民。电视剧中的主人公由弟弟孙少平变成哥哥孙少安，其主题意义发生了变化，由孙少安带来的是在1975~1985年这个特定的历史时间段，怎样改变农村现状、农民命运、农业问题的宏大的时代主题，这成为电视剧《平凡的世界》的主旋律。

小说中的孙少安，开始时是作者喜爱的一个热爱土地，热爱劳动的优秀青年，纵观整部小说，作者写出了孙少安性格上的变化，特别是在他砖窑的兴衰中，他性格中那种传统农民伦理的美感和激情，如对土地、对劳动、对亲人的厚爱渐渐消退，而他作为普通农民世俗的一面渐渐显露出来，比如他顺从冒充万元户的安排，他采用胡永和教的方法卖砖，并一度想跟胡永和一道去投资拍电视剧《三国演义》，期望扬名获利，这些都是世俗的考虑。从这些描写中，可以看出作者对这个他开始时十分钟爱的人物，渐渐露出善意的、微妙的讽刺意味，写出了孙少安作为农民的局限性，思想的狭隘。而孙少平一直是作者倾心打造的一个有质朴情怀，又充满理想，对生活、对苦难、对劳动有深刻认识的农村知识青年，他的由农民、到揽工汉、到煤矿工人生涯，凝聚着作者对平凡的世界中农村知识青年人生的思考。

电视剧中将孙少安作为主角，演绎的是农村改革农民出路的故事，塑造了有思想有干劲的基层农村干部形象，令人欣喜，感慨，同时，人们也慨叹那对苦难有独到认识、不屈服命运的弟弟孙少平。

二、“红花还需绿叶扶”：对次要人物进行改编强化烘托

该剧遵循影视创作规律，有时舍弃了复杂的人物关系，有时改变了人物身份，总之，将小说中的次要人物进行改编，使之从总体上服务于主题思想的展示、表达。

一是电视剧将小说中孙少平的高中同学田润生与金波合为一个人，即田润生这个人物形象，使人物之间关系脉络清晰，不枝不蔓，在表现孙少平与田润生之间的友谊的同时，剧中将两个青年进行了对比。不学习、爱打架的田润生毕业后，因父亲田福堂是双水村支书，他就能当上村里的代课教师，也有机会去当兵，有当司机的姐夫李向前，他能去学开车，这一路顺风顺水，都靠家庭相帮；而爱学习、善思考的孙少平靠诚实的劳动、善良的品德，走出闭塞的双水村，完全凭借一己之力量。沿着这条线索，电视剧也将孙少平与郝红梅作了比较，郝红梅这个高中时代与孙少平一样爱好读书的女孩子，因为贪恋虚荣，想攀高枝、偷拿供销社的手绢，定居双水村已是她最好的归宿，而孙少平则走出双水村、走上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二是电视剧将小说中田晓霞的哥哥田晓晨的形象变成了弟弟，晓霞的妈妈徐爱云在女儿牺牲后，将寄养在母亲处的儿子接回自己家中，田晓晨10岁左右，比起小说中哥哥形象的安排，更具人性化，小说中的田晓晨已参加工作，并有女朋友，面对经受丧女之痛苦难的父母，他只能回来陪伴一时，不可能像弟弟那样在一个较长的时期朝夕陪伴父母，这样的改编，突出了好干部、地区领导田福军的形象，他身上不仅有钢铁般的意志、执行力，他也是血肉之躯，也是父亲，也有亲情，同时使观众的心理也得到了安慰。

三是电视剧舍弃了孙少安母亲的形象，小说中孙少安的母亲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多少言语，操持家务，像孙少安的父亲一样勤劳、任劳任怨，电视剧中，只保留了孙少安父亲这个朴实的农民形象，将孙少安母亲的形象融汇到父亲的形象中，让青年孙少安操心弟弟少平、妹妹兰香的穿戴，特别是剧中出现孙少安向润叶的妈妈借鞋样子，孙少安纳鞋底的镜头，这些有助于塑造关心弟弟妹妹的少安形象，一个有责任感、勇于承担的长兄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为他后来开办砖窑广泛吸收村民来做工，做了很好的铺垫，凡此种种，都指向电视剧的主题，立足农村的孙少安有头脑、肯为农民着想，努力开拓进取，这些预示着农村的未来。

总之，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在人物的改编上，有自己的特点，主要人物的改编，将主旨、重心放到体现农村改革的方向上来，次要人物的改编，使剧情更集中，有助于观众对人物形象的把握，并服务于主题思想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