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梅
摘要:咏月诗在李白的诗歌中占有不小的比例,这些咏月诗或深或浅地反映出李白的内心孤独,这种孤独恰恰是李白诗歌中重要的主题。咏月诗以诗人和月亮这种既对立又关联的关系浓缩了自然与生命个体的矛盾,宏大的宇宙意识和历史观念总会对比出生命个体的渺小和孤独,由此,李白的咏月诗中总是弥漫着一种悲剧气氛。
关键词:李白;咏月诗;悲剧意识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15)24-0069-02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李白的善饮及好酒这早已有定论,故颂酒诗或饮酒诗在其诗作中所占分量是十分惊人的。可他诗作中仍有四分之一的篇幅是五花八门的咏月诗。“明月”、“皎月”、“素月”、“夏月”、“秋月”等对月亮的修饰语,“飞镜”、“玉蟾”等对月亮的代称、“月光”、“月华”、“月色”等与月亮有关的修饰语以及“清光”、“清辉”、“明光”等间接表现月亮的词语,在李白的作品中共出现了七十四次。所有这些,不仅数量极多,形式也丰富多样:有以月亮本身作为主题的《峨眉山月歌》、《古朗月行》、《把酒问月》等作品,不过数量极少,也有以月亮或月光作为素材的《子夜吴歌》、《玉阶怨》、《月下独酌》等诗篇,这类诗作因数量多、容量大,涉及面很广,内涵很深刻。
数十首咏月诗构成了李白独特的月光世界,“月光明素盘”、“清辉满江城”——评家认为李白建构了一个透明、纯洁而空灵的独特世界,它“永远是那样幽冷而静谧”、“是一个远离喧嚣尘世的未受污染的世界”,甚至说李白的“世外挑源不在仙山也不在田园,而在与污浊现实截然分开的月光世界”。不可否认,李白的咏月诗往往塑造出一个理想化的境界,可这境界也渗透了李白强烈多彩的个性:敏感、孤独、执着于生命而又为生的短促而痛苦。
一、夜晚的人们往往以自己的真面目出现
夜幕可以挡住白日应酬交际的喧嚣。溶溶月色不管是否朗照,总给人以恬淡柔美之感,让你不由自主地卸下面具,显现出自己的心灵,因为“明月直入,无心可猜”。白日的李白是高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不羁狂侠;月夜的李白虽然豪气不减甚至飘逸有嘉,但相对来说,冷静多了。这位内心世界极敏感、复杂的多情诗人以更细腻的目光来关注世界:“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高楼出此夜,叹息未应闲。”“月明如素愁不眠”——征人思妇的两地相思,这一诗歌中的传统题材成为李白咏月诗的重要部分。
除了爱人间的相思之外,李白还写了月夜友人的相互思念:“寒月摇清波,流光入窗户。对此空长吟,思君意何深!”“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游子思乡的咏月诗,如《静夜思》早已成为传诵千古的脍炙人口之作了。在这类诗中,《静夜思》是李白较为含蓄、淡雅的一首,这点参阅一下他的《游秋浦白笴陂·其二》:“天借一明月,飞在碧云端。故乡不可见,肠断正西看。”就可以感受到了。
不管是情人的别离还是朋友的远去,或是背井离乡的飘零,对每一个生命个体来说都是痛苦的,这种事情的发生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生命过程的完整性,导致了个体情感世界的某种缺憾。诗人以审美的语言表达了这些缺憾,也使得人生中这些不可避免的不幸具有了诗意,具有了悲剧的美感。
二、月夜的李白是细腻的,也是孤独的
其实李白在白日也是孤独的,但他还可以去求仕寻仙,而月夜,这种感觉却伴随着漫溢世界的月光而变得更浓更烈:“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好酒的诗人连对饮的伙伴都找不到,只好“举杯邀明月”,可是“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万般无奈中,诗人那不解饮的“酒伴”也成了闻其歌、观其舞的“朋友”。诗人最后叹道“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这句诗是实写也是虚写,既指出了月下独酌时的感受,也道出了“知音难觅”的痛惜。那么紧接的“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也就具备了形而上的意义,与其说表达了诗人是“与大自然同归”的一员,不如视其为李白对自己那挥之不去的孤独感的自我安慰。当然,这种安慰方式是神化的、虚幻的,也是难以达成的。孤独是诗人排除不掉的一种情绪。
《月下独酌》中的孤独或许可以归结为对人、事失望的社会原因,而《下终南山》与《自遣》中的孤独——“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对酒不觉眠,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鸟还人亦稀。”则就无法再完全从社会因素中找原因了。这种生命个体在自然中的孤独感,只能说是由两者的对立造成的,而这种对立是那种自觉意识很差的人所无法体会到的。李白因为在自然万物中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才感到了“孤独”。虽然他可以和敬亭山“相看两不厌”,但那种和谐对于自我意识极强的李白来说是难以持久的(他是个很矛盾的人,“泛我”的宇宙意识是与他的道教信仰相联的,可他有时又会自己否定道教思想),而对立则是无法抹煞的,长久存在的。
在自然的包围中,李白体验到了生命个体“出于自然而又殊于自然”的悲凉,“永结无情游”实在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明月般的梦。然而,这种孤独还只是现时的,一时一地的。
“金陵夜寂凉风发,独上高楼望吴越,白云映水摇空城,白露垂珠滴秋月。月下沉吟久不归,古来相接眼中稀。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在这首《金陵城西楼月下吟》中,李白在月下久久沉吟,他要寻找一个能和自己相接的人,眼光由现时的横断转向了历史的纵深,“令人长忆谢玄晖”——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和自己前后相联的才俊。可是时光跨不回去了,“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又只剩下诗人一个人。孤独再次淹没了诗人。
三、怀古最能触发人的感想
除了怀念谢眺那一例,还有两首作品可见诗人的怀古幽情——《苏台怀古》和《把酒问月》。前者是一首精短的七绝:“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寥寥数语,那目睹了朝国兴衰更代的依然静照西江水的月光,便一反往常的清纯明澈,被赋予沉甸甸的历史角色。可是这个特殊的历史角色又是那么现实,诗人正沐浴在她的清辉下吟诗呢!相对于人类生命来说,那月亮便成了超越历史和空间的永恒。
月亮的永恒性与超越性在《把酒问月》中被展现地淋漓尽致:“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在深不可测的夜空里,一轮皎洁的明月光华夺目,诗人举杯问月:“你为什么高不可攀,却又无处不在,总是跟随着我?你到底存在了多久了?你照耀过多少代人……”有着丰富想象力的诗人可真是“神思千载,心鹜八极”。他一反往昔“欲上青天揽明月”的零碎评说,以整首诗来“问月”。曾经唱过“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的李白再次肯定了明月的普遍性、公共性。“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正因为明月的不可攀,世人才可共睹那“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的丰姿。可是,众人“但见宵从海上来”的盛景,很少有人“宁知晓向云间没”的残月,由此,诗人开始发问:“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嫦娥已是什么时候的人了?神话中人毕竟无法沟通,所以对于“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感叹,诗人自己答道“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流水,“逝者如斯夫”。人生就如长流水,一去不复回。一代代生命个体就在这同一轮月亮下产生、发展、泯灭。个体生命的不断推移,又伴随着怎样的人世变迁呢?可是又有谁不曾怀着同样的思绪,仰望过这同一轮明月呢?
如此一来,诗人就将今夜的月光和历史的月光打通了——月光是永恒的月光,可以无限地光照人世;可是古人、今人永远是如流水一样不会重复的个体,个体的生命乃至人类的历史又是何其有限啊!想到这里,时光永恒与生命短促的矛盾就不能不刺痛诗人的心,而李白心中正有一个入仕与出仕“两无丛”的情结。月光下的李白大概是唱罢“屈原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应向西北流。”的李白,而不是那个“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李白,所以他要追求一种永恒。按照他“自古圣贤多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的理论,“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他希望在自己饮酒好歌的瞬间,月光总是透过碧清澄净的酒液直彻金樽之底,从那杯底月光的反射中,他会永远联想起那些更确实、更稳定的永恒存在的东西,那月光才是真正存在在他心目中的永恒不变的月光。
再进一步来看,李白还是想“但愿长醉不愿醒”,以他惯用的买醉来驱逐因对生命和历史的深刻思考而带来的孤独、痛苦。因为对他来说“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梦想已被打碎,不能“功成”怎可堂而皇之地“身退”,于是只好强迫自己忘掉理想和抱负(他的遗忘方法有二:一是在寻仙访道中参透功名的虚妄;二是逃避在金樽美酒的温柔乡)。喝酒对他来说,既来得快又显得潇洒。
四、月夜怀古和散步,使李白体验到了自己在历史和自然包围中的孤独
在李白看来月亮具有一种奇异的美——光线柔和、体态淡雅、轻盈,这相当投合他飘逸的情趣。月亮又是高不可攀的、超越的、永恒的,是与任何人都有距离又都有关系——她无处不在却也不会为谁留下来。所以,对于月亮的关怀本身就具有了“在水一方”式的悲剧色彩。
李白是个想象力很丰富的人,见到月亮,他会很自然地把此地和彼地、现在过去和将来联系在一块儿。宏大的宇宙意识和历史观念总会对比出生命个体的渺小和孤独,由此,诗人便再也抹不去咏月诗中的悲剧气氛。
参考文献:
[1]中国李白研究会.中国李白研究(1990年上、下)[M].合肥:黄山书社,2009.
[2]裴斐.诗缘情辨[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
[3]松浦友久.李白——诗歌及其内在心象[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