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唐书・车(舆)服志》中看唐代女性服饰特色*

2015-11-23 09:05孙立
设计艺术研究 2015年1期
关键词:胡服男装服饰

孙立

纪向宏

天津科技大学,天津 300222

唐代是中国封建社会鼎盛时期,史学家常以“大唐气象”来概述它。在“大唐气象”中,服饰是五彩缤纷、富丽堂皇的,这成为中国古代服饰发展史上一个最为重要的时期。而在唐代各种服饰之中,女性服饰又是最具有意象性和时代特色的。其服饰的丰美华丽,妆饰的异彩纷呈,都是令人目不暇接的。在两《唐书·车(舆)服志》中,关于女子服饰的描写非常丰富,可以使我们了解到大唐盛世女性服饰的特色。总体来说,最能体现大唐盛世女子服饰形象的服装是:襦裙装、胡服、女穿男装。下面就结合两《唐书·车(舆)服志》中的服饰描写,来具体分析唐代女服的特色。

一、从两《唐书·车(舆)服志》描写中看女子的襦裙装

“半袖裙襦者,东宫女史常供奉之服也。”[1]——此为《新唐书·车服志》中所记载。文中提及的“半袖”也称“半臂”,是指短袖上衣,其形制多为对襟,长及腰部,两袖宽大平直,长不过肘。半臂首先兴起于隋唐时期的官中,后来才流入民间,成为一种常服。《旧唐书·来子珣传》:“常衣锦半臂,言笑自若,朝士诮之。”[2]我们从陕西乾县唐永泰公主墓的墓道、甬道以及墓室的四壁绘画上,均可看到穿半臂的女子形象。短衫外面罩一件半臂,在盛唐时期已经成为一种时髦的装束,当时的天子还将半臂作为赏赐下属的礼品。唐人姚汝能在《安禄山事迹》中就有记载,唐天宝七年,玄宗皇帝赐安禄山“紫绫衣十副,内三副锦袄子半臂”。可见,半臂在当时,就已经成为了一种比较贵重的装饰品。

半臂的基本形制,决定了其主要功能并不在于实用,而是一种比较纯粹的起美化作用的服饰配件。西安王家村出土的唐三彩女佣,在这方面给我们提供了实物依据。女佣身穿曳地长裾,上着紧身窄袖短衣,短衣外面罩的就是一件袒领半臂。半臂也很紧身,长不过脐,下部用彩带系扎,很好地凸显了女性的上体曲线。从颜色上看,半臂的颜色较衣裙要明亮。从《新唐书·地理志》之类史籍资料提供的情况看,唐时扬州一带,就有专门制作贡物的“半臂锦”;北方的西域,也出产供作半臂之用的“蛮锦”。锦的质地,不但要厚于一般衣料,而且颜色也较一般衣料亮丽并富于光泽。选用这种材料制作半臂,不但柔软贴身,而且鲜亮夺目,具有很强的装饰性,在整体服饰中,可以形成一个引人注目的装饰重点。

半臂一般和“裙襦”相搭配,不能单独穿着(见图1)。

图1 穿半臂、襦裙的女子①119

唐代的裙装,在这个时期有了较大的突破,无论是从裙子的工艺制作上,还是从色彩搭配上,都体现出唐代服饰的独特风格。《新唐书·车服志》记载:“凡裥色衣不过十二破,浑色衣不过六破。”这就是对裙子制作在用料和颜色方面,相应所设的限制。从用料上看,唐代妇女的裙子,大多要用六幅以上的布帛拼制缝合而成,裙子下摆还是要拖至地下。这种宽大、修长的裙子,在用料上当然会很浪费,因此引起朝廷的干涉。文宗在即位时就提出了限令——“妇人裙不过五幅,曳地不过三寸”。

二、从两《唐书·车(舆)服志》描写中看女穿胡服

自唐太宗建立唐朝,定都长安起,对一切文化的汲取就不分华夷,兼收并蓄,尽展泱泱大国风貌,胡化风尚在玄宗重用番将的行为后,愈加明显且广泛。这时的胡服不再被鄙夷,而是转为一种特有的新鲜事物,喜好者也不仅仅是帝王和贵戚达官,直至风靡于百姓之间。在这样的风潮下,胡服被明确地记录进了《舆服志》——即唐代正统规范的服饰制度之中[3]。《旧唐书·舆服志》云:“开元来……太常乐尚胡曲,贵人馔御,尽供胡食,士女皆竞衣胡服。”“靴,胡履也,取便于事,施于戎服。”这样直接记载胡服的记录,是前所未有的。

所谓胡服,就是指古代北方西域少数民族的服饰。在唐代,北方游牧民族与中原交往频繁,他们带来了本民族的异域文化,令大唐女子耳目一新。所以,唐代女性除了穿着本民族传统的襦裙装外,还添进了浓烈的胡服色彩。胡服的主要特征,是翻领、窄袖、对襟、腰间系有革带,革带上还常有若干条小带垂下,这种革带,叫蹀躞带,头戴各式胡帽,胡帽多用较厚的锦缎制成,帽顶多作尖状,周围织成花纹并镶嵌珠宝,下身穿小口裤,脚则着靴。穿着这种胡服,表现出一副矫健剽悍的形象,浑身透出北方草原健儿浓郁的阳刚之美。

这里还有一种服饰,是必须提到的,即妇女头顶着的大巾,被称之为羃。

羃,始于西北少数民族地区,大约在南北朝时传入中原。《隋书·吐谷浑传》有云:“其王公贵人多带羃。 ”羃在唐代早期非常盛行,成为妇女出行之服。《旧唐书·舆服志》记载:“武德、贞观之时,宫人骑马者,依齐、隋旧制,多著羃 ,虽发自戎夷,而全身障蔽,不欲途路窥之,王公之家,亦用此制。”初始的羃,并不是为了起到装饰作用。在中原能够流传,正是产生于中国传统礼制中对女子的约束。

《礼记·内则》记:“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羃恰恰可以“拥蔽”全身。其后的改良,是伴随者女性地位提高而出现的,如帷帽。当然这类改革并非一帆风顺,永徽之后产生的帷帽,尚未大兴就被下敕禁断,原因是“过为轻率,深失礼容”。但是,这些指责,不但没有产生实际效应,反而在社会上“递相仿效,浸成习俗”。

帷帽,是羃的改良,可将“脸面”浅露在外,较之羃,则戴卸更为简便(见图2),主要样式相当于帽檐一周纱裙。所以,“则天之后,帷帽大行,羃渐息。中宗即位,宫禁宽弛,公私妇人,无复羃之制”。

图2 戴帷帽的女俑①27

帷帽大兴的原因有三,其一,在唐朝,人们十分重视文化教育,不仅男人读书识字,也主张女性通达事理,所以,上至宫廷下至民家,大部分女性都有受教育的机会,与贵人学士接触多了,因此受到了潜移默化的熏陶,文化素质自然有所提高。其二,唐代女性与前代社会女性有所不同,比较开放,能够自由地参加社会活动。皇宫中的皇后、妃嫔、公主,能够自由出入及旅游,尤其盛行春天踏青和野餐。就这样的外出活动而言,羃已经不再适用了。尤其是自高宗皇后武则天打破礼制的束缚,进入朝堂参政之后,女性出头露面的现象更为自然,加上唐代政府推行一些有利于提高妇女地位的政策,使得女性的自主意识增强,对传统上“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的规定,也就渐渐淡忘了[4]。

从羃到帷帽的转变过程,其实就是唐代女性在社会开放风尚的引导下地位逐渐提升的过程,而唐代开放的文化理念,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则起到了重要的促进作用。

顺便提一下,唐代妇女的妆饰,也受胡妆影响较深。《新唐书·五行志》载:“元和末,妇人为圆鬟椎髻,不设鬓饰,不施朱粉,惟以乌膏注唇,状似悲啼者。”这种“椎髻面赭”的流行妆,显然是“胡妆”。白居易《时世妆》诗云:“时世妆,时世妆,……圆鬟无鬓堆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元和妆梳君记取,髻堆面赭非华风。”据《新唐书·吐蕃传》记载:“衣率毡韦,以赭涂面为好。妇人辫发而萦之。”可见,妇女妆饰受到吐蕃风俗的影响之大。

三、从两《唐书·车(舆)服志》描写中看女穿男装

中国儒家所倡导的礼教内容之一,就是提出社会地位上的男女有别,并且明确提出男尊女卑。认为男为乾,女为坤;男为天,女为地,等等。这种理论实施的结果,就是女性从小就受到歧视,女性是低于男性的。由于儒家强调禁欲,所以不主张男女之间的沟通。

《礼记·内则》中,给女性规定了许多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事,其中有一段就写到:“男女不同椸枷,不敢悬于夫之楎椸,不敢藏于夫之箧笥,不敢共湢浴。”这里除了重申男女不得共同使用一个浴室以外,还强调即使是夫妻,其衣服也不得同用一个衣架,而且妻子不许将自己的衣服,放到丈夫的衣箱里。在《礼记·曲礼》上也有类似的规定,如“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又加了一项内容,即男女不能同用一条手巾、佩巾,而且不能同用梳篦。这些思想,经汉代董仲舒的继承与发展后,已经深入人心,被人们认为是天经地义的真理。

可是,到了唐代,经过两晋南北朝文人反礼教的探索,尤其是玄学对人性的挖潜,再加上唐王朝李氏本有“夷狄”血源和遗风,这种男尊女卑的意识,就完全被颠覆了。其间起到很大作用的,还有丝绸之路的交流来往。经过数百年的民族文化交流,游牧民族的某些生活方式,已经深深地影响了唐代中原女性,女性骑马射箭、纵横驰骋,已然形成一种雄健、勇武的阳刚之气[5],别具另一种女性之美。

《旧唐书·與服志》记载:“俄又露髻驰骋,或有著丈夫衣服靴衫,而尊卑内外,斯一贯矣。奚车、契丹塞外用之。”这里不仅说女子身着男装,而且交通工具也颇具异邦色彩,是典型的大唐盛世开放景象。在唐代出现的女子身着男装现象,并不像前代那样不为大众所接受,而是成为一种时尚的标志,流行于各个阶层女性之中,上至皇亲贵戚,下至平民百姓,都为这种特殊的衣着方式所倾倒。在唐太宗到玄宗的一百多年里,女性服饰表现出了无所束缚的创造和革新,女子身着男装的现象,也被理解为蓬勃向上的人性意识和日益增强的女权意识的提升(见图3)。

图3 女穿男装①56

《新唐书·五行志》中曾记载:“高宗尝内宴,太平公主紫衫、玉带、皂罗折上巾,具纷砺七事,歌舞于帝前。”文中描述了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一次在高宗的宫廷宴会上,以紫衫、玉带、皂罗折上巾,佩戴弓、剑等“纷砺七事”的装扮出场,不但男装,而且全副武装,弄得高宗和武后都觉得好笑,对她说:“女子不可以当武官,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其实,获得默许甚或赞赏,不只是公主的撒娇邀宠或是笑闹嘻乐,而且也说明在唐代的现实环境中,女子身着男装已经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同时也体现了上层人物对女子身着男装的影响。

从张萱名画《虢国夫人游春图》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九位女性中共有五位穿着男服圆领袍衫,并上裹幞头。在敦煌莫高窟第十七窟壁画和陕西李贤墓室壁画中,还见只穿圆领袍衫不戴幞头而露髻的侍女,显示当年女子身着男装可以戴幞头,也可以头挽发髻而只穿圆领袍衫的。

另外,宫女身着戎装更为流行,如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三月》中云:“军装宫妓扫蛾浅,摇摇锦旗夹城暖。”连宫女也把戎装当时装了,这对民间服饰的变化不能没有影响。还有在唐宫中,宫女打球、骑马更需身着戎装,如王建《宫词》之十四中有如下描写:“新调白马怕鞭声,供奉骑来绕殿行,为报诸王侵早入,隔门催进打球名。”五代时蜀花蕊夫人《宫词》中,也记载了后蜀宫娥身着戎装打球之事:“自教宫娥学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上棚知是官家认,遍遍长赢第一筹。”

四、结语

从两《唐书·车(舆)服志》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唐代女子服饰的特色如下:一是襦裙装,二是胡服,三是女穿男装。这几种服装体现在女子身上,充分展示乃至炫示自己的,是焕发着青春蓬勃朝气和旺盛生命力的“秾丽丰肥”的时代审美趣味。可以说,唐代女服,是唐人青春、自由、欢乐的精神风貌的真实写照。我们仅从两《唐书·车(舆)服志》的相关描写中,就可以看出,唐代女性在这种广义盛唐之音的时代审美精神的影响和感召下,所发生的具有特定内涵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转变。无论是中原汉族的襦裙装,还是西域少数民族的胡服,以及女穿男装,其无一不表现出唐代女性开放的思想、开拓的精神,同时,也显现出了服饰鲜明的时代性和强烈的民族性特征。

注释

① 图1至图3来源:杨志谦,张臣杰,杭关华,王名时.唐代服饰资料选.北京:北京市工艺美术研究所,1979.

[1]欧阳修.新唐书:卷45[M].北京:中华书局,1962:6471.

[2]刘昫.旧唐书:卷24[M].北京:中华书局,1975:1932.

[3]孙机.中国古舆服论丛[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3:89.

[4]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103.

[5]华梅,王鹤.《舆服志》中的纵向符号标示体系研究[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4):32-35.

[6]纪向宏.《旧唐书•舆服志》中的服色及章纹体系建制[J].艺术与设计:理论,2012(12):123-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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