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代织物用金之表现技艺发展的三个阶段

2015-11-23 09:05李晓瑜
设计艺术研究 2015年1期
关键词:贴金织金金线

李晓瑜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济南 250014

贴金和织金,是我国古代织物用金工艺主要的表现技艺,其发展大致经历了隋唐的点缀装饰阶段,隋唐至宋的表现转折阶段,元明清初期的繁荣发展阶段。

一、隋唐之前的点缀装饰阶段

隋唐之前,我国织物用金技艺,主要表现在有限的装饰点缀之用,属用金工艺的初期阶段,采用的工艺,主要有贴金、泥金和片金线刺绣。

织物贴金工艺是指将黄金捶打成极薄的金叶片,然后用黏合剂粘贴于织物表面,为我国传统的纺织印染工艺。瑞典学者贝格曼在其《西域探险考察大系:新疆考古记》一书中就写到,“西尔万小姐认为,将锤擛的金箔粘贴在软质材料上面的技术可能起源于中国”[1]。这一传统工艺,来源于早期的器表贴金装饰工艺。

隋唐之前,由于青铜器很早就成为我国古代礼制文化的物质载体而存在,作为权利的炫耀,在器物表面进行贴金的装饰工艺就得到了普遍发展,如青铜器、木器等贴金、鎏金工艺考古发现的实物很多。后经选材多样化和用于织物贴金的黏合剂配料技术的进一步提高,才逐步过渡到织物表面的贴金。织物的泥金工艺,就是将金粉与黏合剂按比例搅拌成泥状后,直接涂饰于织物表面的一种工艺。片金线刺绣工艺,则是指用切割成极细的金线,在织物上进行装饰纹样刺绣的一种工艺。

我国古代织物用金工艺起源于何时,至今还没一个大致准确的时间[2]51。结合历史文献记载和考古发现实物来看,战国时期我国还没有织物用金工艺装饰的记录,最早记载出现在三国时期魏文帝曹丕的《诏群臣》,“前后每得蜀锦,殊不相似,比适可讶,而鲜卑尚复不爱也。自吾所织如意虎头连璧锦,亦有金薄蜀薄,来至洛邑皆下恶,是为下工之物,皆有虚名”。所谓“金薄蜀薄不佳,鲜卑亦不受”[2]53,意思是川蜀的织金锦,送给鲜卑民族,都不受欢迎。《三国志·魏志·夏侯尚传》称,“位从大将军以上,皆得服绫、锦、罗、绮、素、金银缕饰之物”[3],这说明当时除了要求服绫、锦等丝织物外,还需要用各种金银进行装饰。

我国最早的织物印金实物,发现于古“丝绸之路”东西交通重镇的新疆营盘墓葬遗址[4](见图1、图2),说明织物印金装饰工艺在古代的新疆非常流行。新疆营盘墓葬遗址,位于新疆尉犁县东南约150km处,东面距离著名的楼兰古城近200km,为汉晋时期东西丝绸之路的交通重镇,是敦煌通往西域腹地的楼兰道的西段。在新疆营盘墓葬遗址出土的织物上发现了大量的贴金印花工艺,图案丰富。

图1 新疆营盘墓葬遗址出土的几何纹绮袍的衣襟贴金①

图2 新疆营盘墓葬遗址出土的服饰的裙摆贴金工艺②

晋六朝时期,由于佛教开始传入我国并得到普遍信奉,佛像、菩萨服饰的贴金装饰,逐步开始被应用到现实生活中的女性衣裙装饰上。同时,泥金和片金线刺绣工艺,也普遍得到使用和发展[2]55。而且,即使到了大量用金的唐代,织物的用金也仍然以贴金、泥金和片金线刺绣装饰工艺为主。比如,五代词人魏承班在其《菩萨蛮·罗衣隐约金泥画》中所描绘的“罗衣隐约金泥画”,五代词人毛文锡在其《恋情深·玉殿春浓花烂熳》中所描写的“罗裙窣地缕黄金”,还有《新唐书·肃宗纪》种所记载的:“禁珠玉、宝钿、平脱、金泥、刺绣”[2]56,等等。

隋唐之前,我国的织物用金工艺技艺只作为有限的装饰点缀之用,装饰表现形式相对单一。究其原因有以下几点:一是当时中原地区还没有普遍的服饰用金装饰的审美需求,轻视用金装饰,重视色彩装饰,织物用金装饰的审美习俗,当时主要在北方和西北少数民族中流行。二是早期由方术发展而来的金箔、金粉加工技术所形成的器表用金装饰传统,使得用金的点缀装饰观念占据主导地位。三是我国早期的传统纺织织造技术所限。隋唐之前,主要是经线显花技术,是通过一组不同色彩的经线配置进行表里层互换实现显花效果,这就要求经线需要有较好的强拉度和耐摩擦性。金线无论是从使用量还是从织造技术层面而言,显然都不能作为经线使用,因此,织物的装饰表现手法上,自然就朝着片金线刺绣的传统工艺和贴金工艺的方向发展。

二、隋唐至宋的表现转折阶段

隋唐开始,织物用金之表现技艺的发展,进入了一个转折时期。转折的契机,缘于当时从西域引入的纬线显花织造技术。相比较贴金、泥金工艺而言,纬线显花织造技术主要是将图案经过挖织而织成的技术,纹样的自由表现力和丰富性较强。这对于突显金色的纹样,提供了技术上的方便,也大大丰富了织物用金工艺的艺术表现形式和装饰效果。织金技艺在此时,开始得到认可和发展,为后期的织物显金技艺发展打下了基础。

源于西方的织金技艺,在隋代由西域经“丝绸之路”传入我国。已知中国织造金锦的第一人,是隋代具有西域粟特民族血统的何稠。他为隋炀帝仿制波斯贡献的金线锦袍,“组织殊丽,上命稠为之,稠锦成,逾所献者,上甚悦”[5]。“组织殊丽”表明已经注意到了织造技术,并开始模仿生产。

到了中唐,织金工艺得到了高度发展,金锦开始大量生产,法门寺地宫、青海都兰的热水和新疆鄯善的鲁克沁,都发现存有织金锦实物(见图3)。到宋代,根据文献记载及出土实物表明,织物织金已实现了在锦、缎、绫、罗、纱、绒、绢等各个品种上的纬线显花技艺[6],但是还没有发展到普遍使用的阶段。

图3 青海都兰出土的一件中国最早的织金织物——龟甲纹织金锦带[7]

这一时期,贴金、泥金、片金线刺绣装饰工艺仍然流行,但织金技艺的出现,开始改变纺织品的传统用金装饰表现手法,为元代以后的织物用金工艺繁荣发展,创造了必要的条件。

织金技艺,分为片金线工艺和捻金线工艺两种。片金线工艺,就是将金块锤打成金箔后,切割成细长的金条,直接织入织物。在我国古代,片金线工艺更多主要是作为织物的刺绣工艺而发展。捻金线工艺,就是以丝线为芯,外加金箔而捻成的金缕丝线,作纬线以织入。捻金线工艺为西方传入技艺,如《晋书·大秦国传》中提到的“大秦能刺金缕绣”[2]51,沈从文先生认为,金缕即捻金。它的传入、转变及发展,与盛唐到宋代大量“入居秦川为熟户”的西域回鹘人,有着直接关系。

相对于片金线制作工艺,捻金线节省了用金量。相同数量的金箔,捻金线的使用面积,比片金线要大。对于隋唐开始的用金量增大,这一制作金线的工艺,无疑得到了人们普遍的认可和广泛的推广,从而大大提升了织金技艺。同时,金线制作技术和织金技术,在这一时期,也都得到了很大发展,进一步加速了织物用金工艺的转折进程。

织物用金工艺表现出现转折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隋唐时期对外开放的繁盛。二是中外纺织技术的交流。三是唐代皇室成员中大量的西域少数民族血统。唐代纺织工艺生产中的若干部门,都与波斯、西域回鹘织工的关系密切。

三、元明清初期的繁荣发展阶段

元代,统治阶级是非常喜爱黄金的蒙古、契丹等游牧民族,用金量开始大增,织金织物开始广泛流行使用。在这种背景下,织金技艺才开始大量出现。捻金线工艺的织金,在此时才真正得到广泛的发展,生产达到了空前繁荣阶段。同时,来自西域的纳石失织金锦织造技术,对我国的织金织物的形成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到了明代,在纳石失织金锦织造技术的基础上,结合我国织物自身的艺术表现风格,织物用金工艺进入艺术表现的自由王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高峰。

这一时期,织物用金工艺装饰的表现手法,在隋唐至宋的织造技术基础上,进入了纺织品的艺术审美表现层面,改变了传统的仅为装饰点缀之用,装饰的艺术表现真正开始得到体现。

装饰价值进入艺术表现层面上的转变,是从元代开始的。因为元代统治阶级对黄金的使用奢靡,使得织金织物的消费,达到了空前活跃的阶段,几乎所有元代北方墓葬均有纳石失织金锦(见图4)陪葬。元代生产织金的官营工坊,几乎遍布全国,别失八里局、开昌府、西安府、京师等地,都有织金工厂[6]。日常生活的服饰如金线刺绣工艺短袍(见图5)、车马装饰等都大量使用织金织物。品种也空前丰富,有织金绢、织金罗、织金缎、织金绫、织金纱、妆缎金、库金,等等。上京富有人家的妇女,每年7月15日出城祭奠,都要穿金纱衣。

图4 元代纳石失织金锦[8]290

图5 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唐代金线刺绣工艺短袍[9]

元代织金锦的空前发展,一方面来源于上文提到的元朝统治者对织金织物的特殊喜好,另一方面也与蒙元统治阶级对西域文化的崇尚和学习有着极大的关系。同时,元朝统治者对手工艺又极其重视,大量雇用善捻金线织金锦的西域回鹘“织金绮纹工”,来生产织金锦。

《元史·卷一百二十·镇海传》中提到,在镇海负责织造局时,“得西域金绮纹工三百余户及毛褐工三百户,皆分隶宏州,命镇海掌焉”[10]。西域回鹘织工的技艺传授,快速提高了中原织金的显金技术水平。其中一项重要的技术,即是特结经技术。这一技术,对金纬的遮蔽更少,其显金的效果也更好。这就使得用金的装饰表现技艺,越来越丰富了。新疆乌鲁木齐附近盐湖古墓所出土的元代织金锦,即为此种显金技术。

织金技艺在元代得到了空前发展,明代达到顶峰。明代织物用金的表现技艺,在元代成熟的织金技术的基础上,进一步得到了发展。同时,结合中原地区的传统审美特点,无论是在织物用金的装饰表现性方面,还是在艺术审美性和工艺技艺方面,都达到了高度的融合。御织坊云锦就是典型的代表,其大量使用金线,形成了金碧辉煌的独特风格,如明代蓝地缠枝莲纹织金缎(见图6)。

图6 明代蓝地缠枝莲纹织金缎[8]315

在织金的装饰表现技法上,捻金线工艺和传统的片金线工艺,在同一织物上同时出现,如南京云锦中的特色产品金宝地,以捻金线织成五彩缤纷的花纹金地,用片金线织制大片锦纹,形成雍容华贵、金光灿灿的艺术效果。明代时,织物用金的装饰表现手法,真正进入到了创作的自由发展阶段,艺术价值自然彰显,可谓已经达到顶峰。清晚期,国力日渐衰落,织金受限,生产逐渐萎缩,现已成为传统工艺而被保留。

注释

① 图1来源:赵丰.纺织品考古新发现[M].香港:艺纱堂/服饰出版,2002.转引自:李晓瑜.新疆民族装饰艺术审美心理追溯[D]. 北京:中央美术学院,2013:125.

② 图2来源:王炳华.新疆古尸:古代新疆居民及其文化[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1.转引自:李晓瑜.新疆民族装饰艺术审美心理追溯[D]. 北京:中央美术学院,2013:126.

[1]贝格曼.西域探险考察大系:新疆考古记[M].王安洪,译.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140.

[2]沈从文.沈从文的文物世界[M].北京:北京出版集团公司,北京出版社,2011.

[3]夏正兴.我国古代金线金箔在织物上的应用及生产工艺[J].上海纺织工学院学报,1980(2):83-88.

[4]李文瑛.营盘出土丝织品初探[J].吐鲁番学研究,2000(2):26-38.

[5]李延寿.北史:卷90[M].北京,中华书局,1974:963.

[6]孙丽英.试论中国古代织金织物的发展[J].丝绸,1994(4):51-53.

[7]赵丰.中国丝绸艺术史[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65.

[8]中国织绣服饰全集编委会.中国织绣服饰全集:织染卷:1卷[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

[9]佚名.法门寺地宫中的丝绸[EB/OL].(2006-04-27)[2014-12-21].http://www.china.com.cn/chinese/MATERIAL/1196107.htm.

[10]王炳华.丝绸之路考古研究[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10: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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