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四题

2015-11-17 20:04黄大刚
椰城 2015年7期
关键词:村姑春草亚平

■黄大刚

小小说四题

■黄大刚

入宅

汽车还没上高速,亚文的电话就来了。

“上车了没有?”

“高速路上了。”今天是亚文入宅的日子,我知道亚文心急,便把路程往前报。

“亚青,”亚文叫我的名字后迟疑了一下,这是亚文的习惯,每次有事要说时总是很严肃地先喊上一声我的名字。“我没空回去了,要赶货,老板不让请假。”

“哎,到底你入宅还是我入宅呀。”我有点急了。

“前两天都说得好好的,没想到临时又变卦了,你辛苦一下,帮我送灯,我叫叔公叔婆帮我接灯。”说完,亚文逃也似的挂了电话。

这亚文,半个月前就接二连三打电话磨,让我无论如何都要请假,入宅时回老家给他送灯。

入宅送灯是老家的习俗,意为“发财发丁”,送灯人也讲究,需上双亲健在,下有儿有女,村里品行得到公认的人选。亚文拉上我,除了我基本符合条件外,主要是我和亚文从穿开档裤玩到大。现在村里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请假回去一趟不容易。

说实在的,亚文开始叫我回去送灯时也曾犹豫过。但想想亚文为建房子付出的艰辛,让我实在无法开口拒绝。

亚文是为了建房子才外出打工的。当初村里人往城里涌的时候,亚文依旧哼着海南戏,快活地在田里劳作,该什么节气种什么,该什么季节收获什么,一样不落。有人邀亚文一起去打工,亚文不屑,“打什么工,当土地公多自在,不用看别人的眼色。”很快,外出打工和在家种田的差别越来越明显,村里的楼房雨后春笋般竖了起来。

亚文的儿子领个姑娘回家,亚文见儿子把姑娘都领回家了,满心欢喜准备操持儿子的婚事,可姑娘来过一次后,便消失了。问儿子,儿子支吾半天,憋出一句话,“她,她嫌咱房子太破旧了。”

亚文走到屋外,从没有如此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居住了三代的窝。怪不得姑娘,这老屋,老旧得像一陀牛屎。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把它拆了重建,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夜之间,亚文彻底想通了,第二天,举家进城打工。

“我要建全村最漂亮的房子。”亚文曾发誓般对我说过。

一进村,我就看到一幢新楼鹤立鸡群般在村里的小平房格外显眼。亚文建楼之前,专门花钱请设计院进行设计,请的是建筑公司的施工队,与村里火柴盒式的小楼房比起来,无论造型还是外墙装饰自然别具一格,这好当然是用钱垒起来的。

点了鞭炮,送好灯,我在叔公的引领下,从一楼参观到三楼,看着看着,我忍不住说了句:“没想到,亚文这小子挣到大钱了。”叔公不以为然地:“挣到什么大钱,你也打工也知道,每个月就那点工钱,请假还要扣,都是省吃俭用,还借了不少钱,亚文就爱面子。”叔公的话把我的甜酸苦辣也说得泛了起来,我清楚这幢豪气

的小楼对亚文来说是多沉的负担。

我再也无心看那宽敞明亮的房间,来到一楼的饭桌前,准备吃点东西好快点赶回省城。

围在饭桌前的老人小孩已津津有味吃起了海南粉。“叔公,亚文一家没空回?”

“老板不让请假,寄钱回,让我代操持。”

“新房好歹也要回来住一晚上嘛。”

“就是,我也这样对他说,可能过年才回来住了。”

“过年回来了也没住多少天。”

“就是,我跟他说,你一年到头才回来住几天,建那么大的房子干嘛。他叫我每天都要开门开窗通风,打扫房子卫生,年轻人的想法,谁知道。”

“亚文在城里怎么住?”

“租房呀,可贵了,就那个房间那么大,一个月需交租金1000块,还不包水电费。”

“这么贵?”

“太贵了。”

我边吃边听他们闲聊,他们似乎不紧不慢,而我老惦着快点填饱肚子,好赶到车站坐车。

走出村口时,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亚文的小楼,它像一面旗帜般静静地竖立在村里的楼房中,那样吸引眼光。偶尔有几声犬吠,不知来自村里的哪个角落。

开证明

从文书家出来,亚平犹豫了一会儿,从村口的方向踅身向三叔家走去,上次回来开证明,三叔很挂心,亚平觉得还是跟三叔言一声比较好。

三叔家鸡飞鹅叫,热闹非凡,早晨清凉的日光金灿灿地落在三叔肩膀上。三叔看见他,停下手中的活,问:“盖了没有?”

“盖了。”

“给烟了?”

“给了。”

亚平在城里要办暂住证,需要回村里盖章做证明,前次,他好说歹说才请了半天假。从省城坐班车回到村里,日头才爬上树梢,文书正在灶房吃早饭。

他满心欢喜,“海叔,开个证明。”

“干什么用?”

“要在城里办暂住证。”

“暂住证也要开证明?不是派出所出证明吗?”文书停住筷子问道。

“村里要出证明,派出所才出证明。”亚平耐住性子解释道。

“这个可能要问一下村长才行。”

“海叔,又不是什么事,只要证明我居住在村里,没有犯罪记录就行了。”

“你去外面打工好几年了,情况怎样我不知道,还是问一下村长再说吧。”

文书掏出手机走到屋外,亚平看着他的后背,听到他大声说:“喂,村长,哦,哦,知道,我现在就去。”

挂电话,转头对亚平说:“村长让我现在赶去乡里开会。”

“那我开证明怎么办?”

“等我回来再说。”文书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亚平只好去三叔家等。

三叔说:“你别等了,下次记得买烟。”

“没烟就不盖章?”亚平诧异,在他印象中,文书是热心肠的人。

以前,村里要是有人开证明,文书会丢下犁耙,从田里往家赶,直到开好证明,才回去田里继续耕作,正因为如此热心,海叔才连续二十多年当文书。

“还是买包烟吧,回来一趟误上班不说,来回路费都不止一包烟钱了。”

这次,亚平去找文书,文书还是在灶房吃早饭,一给烟,文书马上放下碗筷,没到五分钟就把证明开好了。

“听我的话没错吧。”三叔高兴得有点得意。

“你知道我怎么送烟的吗?”亚平想起刚才把烟给文书的情景,忍不往噗哧笑出了声。

“是呀,忘跟你说了,送烟要悄悄的,他要推千万别当真,他那是客气,一定要硬塞到裤兜里。”三叔这才记了起来,忘了教亚平送烟的窍门。

“悄什么?硬塞什么?一进门,我就把烟以抛物线的形态向他抛去,故意抛得离他偏一些,他像个猴子,手忙脚乱去接,好不容易才把烟接到手上。”亚平说着,笑得弯了腰。三叔却没有被感染,他静静地看着亚平,等亚平的笑声收了才说:“你不要全说海叔不好,海叔实际上是让你们惯坏的。”

“我们惯他?他只差没伸手到口袋里掏了,还说我们惯他。”亚平叫了起来。

“你想一下,海叔以前抽烟吗?”三叔提醒道。

是呀,文书以前是不抽烟的。

“这烟瘾是你们送出来的,你们回来盖章就丢一包烟,慢慢地烟瘾有了。现在,一天不两包烟过不了。习惯了有烟才盖章,没烟他会给你盖吗?”

三叔的话似乎有道理,在城里办事谁不是这样,不管符不符合规定,先递上一包烟再说。

发豆芽

早市就像潮水,还没涌到春草的摊前,就逐渐退去。春草堆在案上的豆芽似乎还没有动,春草心里清楚,从发早市到现在,总共才卖出2斤豆芽。

“又白又嫩的豆芽。”她的喊声拉住了一个中年女人的脚步,她拿起又白又胖的豆芽看了看,还闻了闻,狐疑地问:“用药水泡的。”“大姐,那是高科技产品,炒了又香又脆,买斤回去尝尝。”

那人还是把手中豆芽放下,脚一拐,到了对面的豆芽摊,直接把豆芽往袋子里装。

春草狠狠地盯着,眼里快要喷出火来。想当初这市场只有自己的摊子时,豆芽卖得那个热闹,她手忙脚乱,出了一身热汗,这个时候早收摊回家数钱了。自从这个女人来摆摊后,生意每况日下,每天都卖不完,剩的量越来越多。她发的豆芽好在哪里呢,春草实在想不明白,又短又小,根还长,但人家的豆芽就是好卖,不服气也没办法。

对面的女人一看就是村姑,估摸从农村进城没多久,被日头晒得炭黑的肤色还很耀眼,可她卖豆芽价格很硬,三块钱一斤,少一分也不行。

市场冷清下来,村姑收摊回家,把早市的热闹都收走了。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村姑的豆芽真的那么好吃?这个想法像此时市场里的苍蝇,挥赶不去,缠绕得心烦。

春草便去想别的事,今天早上,春草接到大嫂的电话,要春草回去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大嫂说,村里人都出去打工赚钱了,她也想出去按月领钱,她已照顾母亲差不多三年了,轮到春草回去照顾。大嫂的话听得春草翻胃,这几年大嫂老是以功劳大自居,话语中仿佛外出打工都能发大财赚到钱,从没想到像今早春草的生意会辛劳打水漂,亏得心血直流。

这几年大嫂是怎样照顾母亲的,春草心里一清二楚,常恶语相向,冷饭凉菜,春草多有看法,但一直没有勇气说一句,现在,大嫂反倒提了出来,让她不得不去面对。

她脑子寻思着不回去让大嫂同意继续照顾母亲的法子,实在不行就多出点钱,能闭上大嫂的嘴,也能让自己因忙生意而没空回去看母亲而愧疚的心得到宽慰。

可这生意……

春草虽然坚持卖到日头下山,但剩下的豆芽一点也不比昨天少。春草心里涌起了失败感,她不得不接受自己发的比不上那个村姑。她心有不甘,她发的豆芽用的可是高科技药水。当年进城发豆芽时,她可是费尽了心思才买到这发豆芽的神水的,一下子提高了豆芽的产量,价格便宜一点,但收入却多了。

那村姑发的豆芽真有那么好吃吗?她决定明早买回来偿偿。但村姑会不会有防备之心,卖不卖给她?她心里没底,躺在床上翻煎饼,直到后半夜才眯了一阵子。

第二天,村姑才把豆芽摆上摊,春草就走过去,“称一斤豆芽。”村姑见是春草,一愣,裂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往袋子里装豆芽,然后也不称,直接递了过去,“多少钱?”春草从口袋掏出钱来。

“给什么钱,咱们互相尝尝。”春草没想到村姑如此爽快,鲠在喉里的话语再没什么顾虑,“你是用什么药水发的豆芽?”“药水?发豆芽不就是定期浇水?”村姑不解地问。

看村姑的神情,不像在装,春草便收住了话题。

吃了村姑发的豆芽,春草切身体会到了顾客购买的理由,确实好吃,而自己发的则有股药味。

村姑那发豆芽的方法自己刚进城时就是这样发的,细算一下,那种办法发的豆芽虽产量不高,可提高价格,收入也不减少。春草决定用那种方法发一次豆芽,没想到竟发失败了,豆芽发得长长短短,实在摆不到市场去卖。

春草想起了母亲,家里没菜时,母亲便拿出黄豆发豆芽,那水灵灵的豆芽发得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那时候吃上豆芽像过节般让春草欢喜。

春草进城时无一技之长,正是有了母亲教的发豆芽才让她在城里站稳了脚根。

可是用习惯了药水发豆芽后,竟忘了母亲教的方法。

春草茫然若失,回过神来,她决定明天回趟老家。

慈母手中线

亚青跟在眼镜爹的屁股后面沿着又暗又旧的楼梯往上爬,眼镜爹边走边交待:“我老父血压高,少惹他生气,他脾气有点臭,发火时别往心里去,还有他腿脚不便,早上、下午要搀扶他下楼晒晒日头,走动走动。”

眼镜爹在一面油漆斑驳的门前掏出了钥匙,推开门,亚青看见一个清瘦的老人枯坐在客厅,目光无神地盯着一个地方,眼珠一动不动,听到声响,有人进来,也没反应,看也不看一眼。

“爸,我给你找了个保姆,你叫他亚青好了。”

老人像没听到似的一声不吭。

“爸,我给你买的水果、营养品,放这了呀。”

老人像被点穴,没反应。

眼镜爹向亚青招了招手,低声对他说:“我还要赶飞机,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会按时把钱打到你卡里,有事,你给我电话。”

“爸,我先走了,改天来看你。”眼镜爹说完,自个推开门,随着“呯”一声,屋里就只剩下亚青和老人了。

亚青打量着这间屋子,寻思着干点啥活。

“喝水自个倒,水壶在厨房。”

老人突然开口,有点沙哑。

亚青被老人突然发出声音惊了一下,看见老人柱着拐棍想站起来,忙去扶,老人艰难地往阳台外挪。

眼镜爹被楼梯口吐了出来,他步履匆匆往大门外走,老人浑浊的眼睛紧盯着他的背影,风轻轻吹动着他灰白稀疏的头发。

眼镜爹背影在大门口一拐就不见了,可老人还是出神地看着。许久叹了口气,他转过脸,竹节般枯瘦的手指指着眼镜爹离去的方向,说:“养小孩出息了有啥用?屁用都没有,不如当初不送他上学才好。”

亚青知道,眼镜爹在北方城市一家跨国公司任职,年薪高得让亚青咂舌。

“大爷,不要这样想,儿子不出息,怎么有钱养父母呢?”

“养什么养,我自个的退休金还吃不完呢,谁要他养,他只要在身边就谢天谢地了。他老妈走之前,一直念叨着他,直到咽了气,他还没回到,你说养这样的小孩有什么用,一点用都没有。”老人激动得身体微微发颤。

“大爷,别跟自己过不去了,你可以跟儿子到那边呀。”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盼头,能死在这老房子里,就不错了。”

亚青记起眼镜爹嘱不要让老人激动,便收住话题,边扶他回屋边问:“大爷,您高寿呀?”

“80后。”

没想到老人会来这一句,亚青被老人的幽默逗笑了。

随着交流的深入,亚青发现老人除了性格有点古板,其实也是很慈爱的,他有空还帮亚青择菜、洗菜、扫地、亚青让他歇着,他又擦起桌子来。

他常对亚青说,亚青要是他儿子就好了。亚青心头一热,像对待老父亲那样照顾起老人来。每天背着老人上下楼散心,晒太阳,老人临睡前,亚青打来热水给老人泡脚,还给老人按摩,老人舒服得把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服待好老人躺下,亚青也觉得累了,躺在床上,亚青却睡不着,他想起了家里躺在床上的老母亲。老母亲中风后就下不了床,每天都要花钱治疗,高额的医疗费让亚青愁白了头。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每天打电话,和母亲说上几句话。

亚青发现老人喜欢讲他儿子小时候的事,常讲着讲着嘴角不由泛起了动人的笑容。

亚青说:“大爷,你儿子对你还是挺好的,你儿子让我来照顾你,主要是我力气大,能扶你上下楼。”

“那是别人扶,不是他扶,关他什么事,亚青,你要吸取我的教训,千别不要让小孩读书好,读书好,白养了,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要那么多钱干嘛,在门口当个保安,要不到超市里卖东西,在父母身边,够吃饱肚子就好了。”

亚青虽不苟同老人的观点,但也不好与老人争辩,勉强地笑了笑。

一天,离做中午饭的时间还早,老人在看电视,亚青便走到房间打电话给母亲,问母亲好点了没有,说些宽慰母亲的话。

挂了电话走出房间,发现老人关了电视,正看着他。

“你母亲怎么了?”老人关切地问。

“中风,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你母亲都这样了,你还出来打工,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只顾挣钱,心中只有钱,没有父母,一点都没有。”老人激动得抖着手指戳着亚青。

“你现在就回去照顾老母,我不让你再在这里干了。”老人说得很决绝,马上给儿子打电话,让他马上走人。

好说歹说,老人终于答应,儿子回来亚青再走。

从老人家结算工钱出来,亚青没有去车站,又为找工作而四处奔走。

家里老母的医药费还在等他打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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