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梦梦
听冯老师的课已是十年前的事了。老师温润恬和,爽朗超逸,行止达雅,大有红尘处士之风。好小酒素菜,知己二三,以作清谈。爱好听戏,趣味颇杂,风格迥异的昆曲、楚剧、秦腔都能哼上几句。
楚剧是他的故乡戏,老师教我时,正是客居异地。有一回讲到“浊酒一杯家万里”,说到前些天去山上小庙里听了越剧,方言味甚重,台上台下打得火热,一句打趣,一个递眼,便彼此心领神会,这就是乡亲、乡情、地方戏,彼此有着共同的话语背景,贴皮贴肉的。而他坐在其间,只觉得隔膜,被摒除在外,山风透衫,不由想起家乡的楚剧来,那才是他的贴皮贴肉的戏。昨夜酒后,异乡秋风吹酒醒,惊觉原来故乡真的遥隔万里。他停顿半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给我们读诗,给我们唱了几句楚剧,唏嘘不已,几至泪下。年少懵懂而又感性丰盈的我们看着他,莫名惆怅,从此对这一首诗有了别样的感情。
老师的教学风格如其人,博而朴,自然随性,然而又偶有峭拔,别出心裁得令人惊奇。有一回,他竟拿了个拳头大小的西瓜进教室,叫我们以此为题材,自行立意做文章。那西瓜说来也是一奇,放假前老师无意间往废弃花盆里吐了些西瓜子,开学一看,竟抽藤长蔓结起果子来了。于是迷你可爱的西瓜就被他拿来搁在讲台上,启迪我们去读懂无意之美,读懂生命的随笔。
平淡近自然,老师的课堂如此,为文亦如此。看完《艰苦岁月里,享受诗意的美好》,只觉如水真淳,淡而有味。写少年时期生计艰难,文字却不带一点涩味,反倒弥漫着一纸的乡间泥土气息,鲜灵亲切,人情温脉,足见豁达。
老师极爱汪曾祺老先生的文章,或许正是因为天性相类,审美追求上默契一致,所以于年少时便不自觉地受他吸引。对于吃的文章,相比于周作人的素淡雅致,唐鲁孙的浓酱重口,汪曾祺的吃倒是荤素不忌,胜在自然如闲谈,亲切如知交。不知是不是受汪老先生的影响,冯老师也喜谈吃,且谈得幽默睿智,引人会心一乐的同时不由口舌生津。
如今,老师已回到了他的故乡,再无需伤怀低吟“浊酒一杯家万里”了。未老得闲始是闲,便遥祝老师常得半日闲,品着小酒,听着楚剧,谈谈吃,写写文章,一世悠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