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 刘河北
摘要:新常态是中国经济在原有发展模式下长期积累的失衡因素和结构矛盾所导致的一种结果,也是中国经济在经历了高速增长后产能相对过剩常态化的一种表征。新常态下机遇与挑战并存,如何有效化解产能过剩并保持一定的经济增长速度,是新常态面临的重大挑战。本文认为,应对新常态的关键在于优化收入分配格局,特别是提高农民的收入水平。据此,为了分析财政支出作为一种分配手段对农民收入增长的影响,本文利用1997-2013年我国30个省份的面板数据。构建了以财政支出和财政支农资金为核心指标的计量模型,结果表明财政支出对农民收入增长的倾斜力度是不够的,并且这种影响还存在跨地区差异。
关键词:新常态;收入分配;农民收入增长;产能过剩
中图分类号:F8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5)04-0010-06
一、引言
“新常态”(New Normal)一词最早由美国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的两位首席投资官——比尔·格罗斯和穆罕默德·埃尔埃利安在2009年年初的一次会议上首次提出。该词进入中国官方,则是2014年5月习近平在河南考察时首次提及“新常态”,6个月以后,2014年11月9日习近平在APEC会议上首次系统阐述了中国经济的“新常态”。新常态的主要内涵为:速度变化(从高速增长转为中高速增长)、结构升级(经济结构不断优化升级)、动力转变(从要素驱动、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其中,新常态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经济增长速度下滑,经济出现了结构性减速。此外,习近平还特别强调了新常态下中国经济增长将更加平稳,增长动力更加多元,发展前景更趋稳定。
毫无疑问,经济结构性减速下的新常态,既伴随着新机遇。同时也意味着需要面对老矛盾和旧风险,比如房地产泡沫、环境问题、影子银行、地方债务的高杠杆、产能过剩、贫富差距等等。新常态的困局在于如何有效化解早先累积的失衡因素和相关矛盾,只有有效化解这些矛盾和风险,才能迎来新机遇,要不然就会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经济增速面临进一步下滑,以及可能导致的一系列相应衍生风险。
长期的经济增长是一个结构转变并且逐步收敛至均衡路径的过程。中国经济为什么会出现以结构性减速为特征的状态,袁富华(2012)利用历史统计数据分析了发达国家1970年代以后的增长减速,认为这与生产率增长减速密切相关,而这又是由于产业结构服务化的系统性因素导致的,当产业结构向服务化演进时,如果服务业发展滞后,服务业的劳动生产率依旧低于工业,这种结构转换的失调易引发结构性减速。王庆等(2011)从购买力平价的角度研究了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经济发展中的减速拐点的历史和特征,并对比了中国经济发展的状况,认为当前中国经济也正在经历类似的减速拐点。沈坤荣等(2013)认为由于受到旧制度红利的消失、刘易斯拐点的到来、社会总需求结构失衡、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达到极限、收入差距不断拉大等五个方面因素的制约,中国经济原有的增长动力不足了,经济潜在增长率下降了。
而在如何治理和应对新常态方面。沈坤荣等(2013)认为应该从新型城镇化、要素效率提升、技术创新、产业结构升级、体制改革来构建新的增长动力机制。蔡昉(2013)认为在经济转变过程中,需要构建国内版的雁阵模型和“创造性毁灭”的政策环境,并从技术进步和体制改善来实现向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转变。李扬(2013)认为在中国经济发展的新阶段,需要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宏观调控抛弃需求管理的传统方式,着力激发企业和市场的活力,推动新一轮改革。刘伟等(2014)则建议在新常态下采取以供给管理为主、需求管理为辅的定向“微刺激”政策体系,深化改革并加快产业结构调整和自主创新。
以上文献对结构性减速和新常态的原因对策分析,主要是从影响经济增长的要素和宏观政策进行分析,本文认为仅仅如此,还不能抓住新常态的本质。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更为主要的原因是中国经济在原有发展模式下进入了马克思所讲的“资本主义生产的相对过剩,而不是绝对过剩”阶段。生产相对过剩是相对于居民有支付能力的需求来说,市场上的商品显得过剩了,有效需求不足,而不是与居民真正的实际需求相比的绝对过剩。消费是收入的函数,收人提高了,消费才能提高,进而生产才能正常进行,所以生产相对过剩的背后,是生产与消费的矛盾,是收入分配的问题。
生产的相对过剩。在中国主要表现为产能过剩。李晓华(2013)的研究显示,我国的产能过剩呈现出由潜在、阶段性过剩转变为实际和长期性过剩,由低端、局部性过剩转变为高端、全局性过剩。产能过剩问题非常严重。中国当前的新常态,与中国当前严重的产能过剩、悬殊的贫富差距密不可分。化解产能过剩有两个方法:一是通过外部需求来化解,二是通过内部需求,特别是消费需求来化解。而扩大消费需求的关键又在于优化收入分配格局,降低基尼系数。中国在2014年提出的“一带一路”战略、设立丝路基金、成立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和金砖开发银行等,都属于利用外部需求来输出和消化过剩产能。而通过内部需求来消化过剩产能的最终落脚点无疑是需要提高普通老百姓的收入和进行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但是如果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不到位,要达到降低基尼系数和提高整体收入制度的目的是很困难的。化解产能过剩,不能过分依赖外部需求,而应把重点放在如何激发国内消费需求上来。
所以,本文认为,破解新常态困局的关键在于优化收入分配格局,降低基尼系数,提高居民的收入水平,特别是加快农民收入的增长,从而通过扩大消费,提高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来实现经济的彻底转型。
二、收入分配政策与农民收入增长的内在机理
一是消费与收入的关系。收入分配政策不仅会影响居民的当前收入,而且还会影响未来收入,甚至永久收入。凯恩斯的绝对收入理论表明,消费与收入之间存在稳定的函数关系,边际消费倾向(MPC)是小于1的正数(C=a+bY,0
图1显示的是收入与边际效用之间的关系,假设富人的收入为Y4,穷人的收入为Y1,一单位收入增量给穷人带来的边际效用大于富人,即MU(Y1)>MU(Y4),现在假设实施一套收入分配改革计划,把富人的一部分收入△Y转移给穷人(△Y=Y4-Y3=Y2-Y1),此时穷人的收入增加到Y2,富人的收入减少到Y3,在这个过程中,穷人福利整体增加的量大于富人福利整体减少的量,整个过程是一个“卡尔多改进”。也即穷人收入增加导致的消费增量,大于富人收入减少导致的消费下降。整个社会的消费量增加了。消费需求扩大了,福利也增加了。
收入分配政策对未来收入、永久收入,从而对长期消费也会产生影响。根据永久收入理论和生命周期消费理论,消费取决于永久收入或一生收入,只有永久性的收入变动,才会影响消费,而且永久性收入的边际消费倾向接近1。所以,如果一项收入分配政策能够在长期提高大多数人的收入水平,那么对整个社会的消费影响将是巨大的。
二是财政的分配职能与农民收入增长。财政本质上是一种分配活动,收入分配职能是财政最重要最基本的职能,它不仅影响初次分配,也影响再分配。税收、转移支付和公共支出是财政调节收入分配的三种主要手段。但整体而言,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由世界上收入最平等的国家之一转变为世界上两极分化最严重的国家之一,中国贫富差距不仅体现在国家、企业和居民三者之间的不公,还体现在行业之间、城乡之间。鉴于文章篇幅受限,本文仅分析城乡收入差距中的农民收入增长问题。根据《中国统计年鉴》的数据,中国的城乡收入差距已由1983年的1.82扩大至2009年的3.33,这种城乡收入差距,不仅仅是由于农民收入增长速度长期落后于城市居民收入增长速度,还与包括财政政策在内的收入分配政策密切相关,参见图2。鉴于我国农村市场的广阔,农村人口规模依旧庞大,所以保持农民收入较快地增长是扩大消费、缩小贫富差距和应对新常态的重要内容。本文将构建计量模型,利用1997-2013年中国省际面板数据来分析财政作为一种再分配手段对农民收入增长的影响。
三、实证指标选取与计量模型构建
改革开放之前,农民收入来源十分单一,改革开放之后,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广,特别是农村产业结构的多元化、乡镇企业的崛起和劳动力流动的加快,导致了农民收入来源的多样化。从收入来源的行业角度来划分,可以把农民收入分为农业收入和非农收入;国家统计局则从更细的角度把农民收入划分为四个部分,即劳动力收入、家庭经营收入、转移性收入和财产性收入。由于东中西部产业结构、城乡结构等存在较大差异,导致了农民收入来源的结构差异和地区差异不断扩大。柯布一道格拉斯生产函数(Y=AKαLβ)虽然是衡量产出和收入的良好模型,但是由于农民收入来源广泛化,所从事的行业也并非只是农业,这导致难以获取真实有效的K和L的数据。
由于收入分配政策难以量化,本文把财政指标作为衡量收入分配政策的替代指标,同时由于中央与地方之间的财政关系对地方政府的行为影响较大,所以也把财政分权指标考虑进来,进而把面板回归模型设定为:
Y为农民人均纯收入的对数:Finance Expenditure为财政支出指标,相对于财政收入。财政支出更能体现政府活动的方向范围,以及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力度,这也是财政参与分配活动的重要环节。考虑到转移支付、地区差异和预算外收入的存在。把财政支出设定为人均省际预算内支出与人均全国财政支出之比。陶然和刘明兴(2007)进一步指出地方财政对城乡收入差距和农民收入增长的影响程度取决于地方财政的独立程度(地方财政收入是更多地来自地方税收还是上级的转移支付)和中央与地方之间的分权程度。
Agriculture Funds为人均财政支农资金的对数,包括支援农村生产支出、农业综合开发支出、农林水利气象等部门事业费,用于衡量地方财政对“三农”的支持力度,国家财政对农业的投入比重长期低于10%,由1978年的13.43%下降到2003年的历史最低点7.12%。
X为其他控制变量,包括:Human Capital为人力资本水平,劳动者报酬法、教育程度法、技术职称等级法、教育经费法等是衡量人力资本存量的主要方法,考虑到我国国情以及数据的可得性,多数学者使用教育年限来估计人力资本存量,其计算公式为:劳动者总教育年限H=(1×H1+6×H2+9×H3+12×H4+16×H5)/(H1+H2+H3+H4+H5),其中文盲半文盲人数H1、小学文化程度人数H2、初中文化程度人数H3、高中文化程度(含中等职业教育)人数H4、大专及以上文化程度人数H5,并相应赋值为1、6、9、12、16,所以劳动者平均教育年限可基本用于衡量人均人力资本水平:
Fixed Assets为农村居民家庭平均每户年底生产性固定资产原值。这一指标包括了统计年鉴统计的农村居民从事农业、工业、建筑业、交通运输及邮电业、批发零售贸易及餐饮业、社会服务业、文教卫生业所使用的生产性固定资产;
FDI为人均外商直接投资额的对数,FDI的大小不仅衡量了地方政府标尺竞争的强弱,也体现了一个地方非国有经济和外向型经济的发展情况,人均FDI较高的地区,一般能吸纳较多的农民在非农产业和城市就业,农民收入也会较高;
Finance为正规金融的发展状况,即各省金融保险行业的产值与各省GDP的比值;
Industry为产业结构指标,这里采用各省第一产业在整个三大产业中的占比来衡量,第一产业产值占比高的省份,往往农业人口较多、城市化率较低。农民收入中来源于农业收入的比重较高,农民整体收人也会较低;第一产业比重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非农产业的发展情况:
GDPP为各省人均地方国内生产总值的对数,这一数值可以较好地衡量各省经济发展的整体情况;
时间虚拟变量:2003年3月27日,中央下发《关于全面推进农村税费改革试点工作的意见》,旨在减轻农民负担的农村税费改革在全国铺开,到了2006年进一步废止了农业税,为了考察税费改革的效果,所以引入Dum2003作为时间虚拟变量,2003年之前取0,2003年之后取1;
地区虚拟变量:非农产业的发展水平和农产品价格特别是粮食价格在农民收入构成结构中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80年代中后期崛起的乡镇企业和之后快速发展的私营企业、外资企业都主要集中在东部沿海地区,而当时中西部的农村则集中于粮食和其它农产品的生产,受价格、需求弹性等因素的影响,导致东中西部农民收入差距的拉大,考虑到东中西部的这些差异,引入地区虚拟变量,东中西部分别为DumE、DumM和DumW,即(1,0,0)、(0,1,0)、(0,0,1)。
四、模型计量结果分析
本文模型的Hausman检验拒绝随机效应,接受固定效应模型,但是含有虚拟变量的模型采用时间固定效应模型,一般都存在奇异矩阵的问题而无法得到模型,为了利于比较和得到更好的模型,本文采用个体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回归分析。此外,考虑到各回归方程的误差项可能存在的个体间异方差和同期相关性,为了提高估计的有效性,在采用个体固定效应方法回归的同时,加入“Cross-sectionSUR(PCSE)”。
由下表1模型估计结果可知,个体固定效应模型自变量对农民收入增长具有非常强的解释力:除了常数项、财政支出比重、FDI的T检验不显著,不能很好地解释农民收入增长之外,其他变量的T检验都达到10%以内的显著性水平。在这5个模型当中,财政支出的系数都显著为负,说明中国财政支出的重点并不在“三农”方向,财政支出作为一项分配工具,不但没有促进农民收入的增长、保护农民的利益,反而阻碍农民收入的增长,间接拉大了城乡收入差距。考虑到财政支出指标,是人均省际预算内支出与人均全国财政支出之比,这从另一方面反映了中央与地方财政分配关系存在激励偏向,地方政府通过减少对三农的财政支出比重,进而相对增加对城市和工业的财政支出。这一偏向不利于农民收入的增长。
虽然财政支出指标不利于农民收入增长,但是财政支农资金这一指标本身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财政支农资金依然会形成对农业的投资,特别是相应的农业技术推广、气象服务等等措施起到了促进农业发展和农民增收的作用。农村居民家庭平均每户年底所拥有的生产性固定资产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农民收入的提高,每户农民家庭拥有的固定资产的增加,反过来进一步促进了农民收入的增长,这与事实相符。人均FDI的规模、第一产业的比重和地区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对农民收入增长都有显著的促进作用,这主要体现城市和非农产业的发展以及地区整体经济水平的提升都可以相应地显著地增加农民就业和促进农民收入的增长。
此外,人力资本水平和正规金融的发展也体现出对农民收入增长有利的一面,一方面,义务教育和农民对教育的投资所带来的回报,显著地促进了收入增长,另一方面,虽然正规金融对农业的支持力度不够,但正规金融对占农民收入比重越来越大的非农产业收入的促进作用还是非常大的。与此同时,作为2003年在全国铺开的税费改革这一虚拟变量,模型的结果显示税费改革在促进农民收入增长方面呈现一种负面效果,这与周黎安和陈烨(2005)利用7省591个县市1999—2002年的计量结论并不一致。这一方面可能是由于2003年前后的农民人均税费负担在农民总收入中的比重并不高,另一方面还可能在于模型把Dum2003识别为与税费改革无关的其他事件对农民收入增长的一种负的持续的影响。
由于东中西部在产业结构、城乡结构、地方政府角色、财政支出差异、农民收入构成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模型(3)(4)(5)主要就是衡量影响农民收入增长的跨地区差异,这三个模型与模型(1)(2)的最大差异,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使财政支出指标在统计上更为显著,由10%的显著性水平上升至1%;二是东中西部虚拟变量的系数分别为不显著、1%的显著性水平且系数为正、1%的显著性水平且系数为负,说明这是一个由东部向西部渐次变化的过程。
五、结论与政策含义
中国经济已经步入了以结构性减速为特征的新常态,这是中国经济在原有发展模式下长期积累的失衡因素和结构矛盾所导致的结果,也意味着中国经济进入了马克思所讲的“资本主义生产的相对过剩,而不是绝对过剩”的新阶段。新常态的困局在于如何有效化解生产的相对过剩并保持一定的经济增长速度。本文认为,中国经济的新常态与当前严重的产能过剩、悬殊的贫富差距密不可分,应对新常态的关键在于解决有效需求不足问题,在于扩大消费需求,在于降低基尼系数、缩小贫富差距和提高普通老百姓的收入,特别是提高农民的收入。长期以来,农民收入的增长是滞后的,城乡收入差距在拉大,本文从财政支出、财政支农的角度来探讨农民收入增长的问题,构建了以财政支出比重和财政支农资金为核心指标的计量模型。分析了影响农民收入增长的因素,结果表明我国的财政支出对三农的支持力度是不够的,也不利于农民收入的增长,并且这种影响还存在跨地区差异。
2004年至2015年中央连续12年发布以三农为主题的一号文件,2005年提出并开始实施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10年以来,同时实行税费改革、粮食直补、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农村养老保险制度等政策,中国农村展现出一些新面貌,但是城乡收入差距并没有因此而大幅缩小,农民收入增长依旧滞后。因此,加快农民收入增长,首先,从收入分配的角度意味着应该更好地落实“多予少取放活”的政策,进一步加大中央和地方财政对三农的支持力度。优化财政支农结构,积极推进农村城镇化和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其次,在生产领域需要进一步加大粮食直补、对农业机械的相关补贴,发展现代农业,推广农业先进生产技术,探讨合理的农村土地流转制度,推动农业规模化专业化经营,提高农业劳动生产率。在“刘易斯拐点”到来之际,既要处理好由谁来种田的问题,又要引导好农民工的流向问题,其中财政的作用不可或缺。最后,加大对农村公共服务的提供力度。本文实证表明人力资本对农民收入增长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而教育和医疗又是影响人力资本的重要因素,所以在农村除了进一步巩固免费义务教育,还应该逐步推进高中义务教育以及相关的农村职业教育的发展,因地制宜地加强对农民的相关农业技术培训,同时提高农民医疗保障水平,进一步完善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完善农村社会保障体系,从而达到提高农民收入、缩小城乡收入差距和扩大消费的目的。
(责任编辑 陈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