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芳香沁人的兰花

张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对花产生了兴趣，那风姿绰约的水仙，使人神思飘然；那红光灼灼的桃花，使人忆起光彩照人的年华；那质朴清逸的野菊花，饱含山野的芬芳；那摇曳清香的吊钟，催人奋发；那硝烟里成长的老山兰，涤魂醒世。还有那牡丹、芍药、紫罗兰、郁金香，更使人迷醉不已……

周末家访，我到了学生春兰的家里，没想到她家竟种了许多兰花。我的目光被婀娜多姿的兰花吸引住了，打趣地对主人说：“嗬，真有如入芝兰之室啊！”主人知道我也喜欢花，劝我养几盆。其实，我虽爱花，却不会养花。我只好摇头叹息自己无这份性情。可是第二天，他却要女儿春兰将一株水灵鲜嫩的兰花送上门来了。我再也不好推辞，便找了个破脸盆，弄来一盆土，那兰花便在我的阳台上安了家。

春兰在班上并不引人注目，身体如兰草一样纤弱，瘦削的脸上很少笑容，眼神忧郁，完全没有少女那绰约的风姿，没有豆蔻年华的青春活力。她的左脚，因五岁时患小儿麻痹症，如今走路有点儿跛。她总觉得自己丑，羞于与别人、特别是身体丰腴容貌姣美的女同学在一起。

我有了一盆兰花，也多了一桩心事。开始一段时间，我常常给它浇水、松土，悉心地培育它。它也不负我望，嫩生生的叶片，绿油油的，生机盎然，愈看愈惹人喜欢。我平常喜弄丹青水墨，涂抹花鸟小品，这盆兰花更添了我的兴趣，我常常研墨挥毫，对花写生。过去我曾听说一个大画家对窗画竹影的故事，我也一时兴起，待夜幕降临时，将兰花置于窗口边的写字台上，使兰花在灯光的照射下，在窗子玻璃上映出倩影，我则站在窗口外面的阳台上，对窗画起兰花来。如此多次之后，我笔下的兰花，还真有了那么一点儿神韵哩。

时间一晃，已是临近高考的日子了。工作一忙，给花浇水松土的次数渐渐少了。后来竟将它遗忘了。有一次，我在晾衣服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兰花，心里不禁陡然一惊：盆里的土早已龟裂，缝隙交错了；灰白的叶片，仅依稀可辨一丝绿色，布满着一块块暗褐色的斑点，而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断叶倒挂，几乎每片叶子都已枯死了好长一节。这哪是兰花呀，简直是荒野里的一蓬枯草！完了，一盆好端端的兰花，一个蓬蓬勃勃的生命，竟夭折于我的手里。我感到胸间浸透寒意，一缕悲哀袭上心头。

从此以后，我怎么也提不起赏花的兴趣，觉得自己不配做一个赏花人！

兰花的枯萎，使我伤感，然而，我更伤感的是送花人——春兰，想不到她以一分之差没有上高考预选分数线。那一分不管对谁都是极有刺激的，而对她则近于残酷。作为一名教师，作为她的班主任，我感到愧疚，时常自责于心。现在不知她怎样了，本该去看看她，无奈工作缠身，加之兰花已亡，我还有什么意思去见送花人呢？我只好作罢。

清明刚过。一天，我突然惊喜地发现：那蓬“枯草”似的兰花，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几片鲜嫩的绿叶；绿叶间吐出了五六朵粉黄的花儿，飘逸似翩翩蝴蝶，淡绿的花萼如纤纤玉指，轻轻地托着花，仿佛只要一用劲，那美的精灵就会被捏得粉碎。我连忙凑近它，眯着眼，用鼻子缓缓地吸着，只觉得一丝清新的芳香，徐徐地沁入肺腑，直至脉络筋骨。我品味着从未有过的愉悦，沉浸在鲜花与清香、梦幻与现实的氛围里，如痴如醉……

我忽然意识到，古今绘画大师们笔下的兰花，为什么或倒悬或倾泻或横生；或置画面的一隅或独立画面的中心；或与石为伍或与竹为伴。寥寥数笔，情意盎然，还不是在追求兰花那种超然的气韵和品质么？！

此刻，这摇曳着习习春风、摇曳着缕缕幽香的兰花，使我想起了春兰。无论如何现在该去看看她了，应该把这兰花吐卉的喜讯告诉她，于是我乘兴往春兰家走去。

还未走近她的家，我的视线远远地被一团绿色所吸引，那绿，仿佛一片片湿润的云，又宛如一抹升腾的雾。

此时，正是众芳比艳、百花争春的时节。我走进春兰家的庭院，犹如走进了春天。那一个个缸里、盆里、罐里，泛着一层层绿，那都是一些四季常绿的花木。地上到处都是花盆，还有一排排的铁支架，一层一层向空间拓展，绿在伸展，一盆盆兰花正吐着幽香。我被绿所拥抱，我被绿所陶醉。

“是张老师啊！”春兰从绿色中走来。

“春兰，我早就听说有一个花木专业户，原来就是你呀！”我边说边打量着她。

半年多不见，我几乎不敢认她了。春兰原先单薄的身体竟丰满了许多，看上去颇有几分少女的健美；光润的脸颊漾着两朵红云。不知是心里追求着美，使她如月似花，还是这如花的生活，使她变得美丽了？

离开春兰的家，我只觉得春天已经踏上了这片令人神往的土地。我的思绪也如这春天的万物从那肥沃的土壤中，抽出新芽，拱出新枝，萌发新绿，活脱脱地长出一棵崭新的树来。

（原载于《小溪流》1990年第4期，总第8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