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杂体词三论

2015-09-29 06:41朱玲芝
文艺评论 2015年10期
关键词:回文词体文体

朱玲芝

宋代杂体词三论

朱玲芝

杂体诗歌在中国文学的发展过程中延续两千多年①,其长远的生命力并不是简单地“录而存其体”就能一笔带过的。它独特的艺术形式和审美体验无不吸引着历代的作家们一试身手,从文人雅士到普通民众,从集会娱乐到抒情言志,杂体诗歌都能迅速地融入其中,并在越来越多的创作中拓宽阵地,发挥优势。杂体词是杂体诗歌发展中拓宽的重要领域,而词体兴盛的宋代,正是杂体词创作的起步阶段,被注入新鲜血液的词体在一接触到纷繁复杂的杂体之时,就表现出了独特的审美范式,吸引着众多的诗人们将各类杂体应用到词中,又由于词的长短句体制和歌唱的性质,反过来丰富了杂体诗歌的样式。杂体词在宋代的兴盛是多种因素融合的产物,它不但构成杂体诗歌史上重要的一环,丰富了宋词的发展繁荣,也能帮助我们从不同角度认识宋词的多面性,认识作家的多面性,认识宋人创作的多面性。

一、宋代杂体词的产生

杂体词的名称出现得相当晚,但杂体诗之名古来已久。杂体诗这一名称,在齐梁时期就已经出现,如江淹《杂体诗三十首》、粱简文帝萧纲《伤离杂体诗》等,但这里的“杂体”主要是指模拟其他诗人风格的作品,编在一起,汇聚了各人的风格特色,故而称为杂体诗,它与我们现在所说的杂体诗名同实异。实际上,东汉以来特别是齐梁时期,诗坛上有不少作家喜爱运用一些特殊句式、格律、修辞手法等创作出许许多多的诗歌样式,内容驳杂,体制独特,如沈约之于“双声叠韵”、鲍照之于“建除”、梁元帝之于“药名”等,这是一种颇值得注意的文学现象,故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也有相关的论述。尽管杂体诗的创作在南朝甚为活跃,但当时对于杂体诗的认识却是模糊不清的,萧统在《文选》中将“杂诗”与杂体诗混为一谈便是一例。到了李唐时期,以权德舆、皮日休、陆龟蒙三人的杂体诗创作最具成就。皮日休的《杂体诗序》是唐代诗人论及杂体诗的第一篇《序》文,详细记述了先唐时期各种杂体诗之“始”,而且于“近代”的杂体诗创作,也作了较为具体地介绍,使得杂体诗由西汉至晚唐的发展脉络、演变始末等得以较为清晰地凸现,但其中没有对杂体诗进行任何形式的定义。而到了宋代,杂体诗的创作却相当地繁荣,严羽《沧浪诗话·诗体》从诗话的角度出发,首次对这一文学现象进行了总结与归纳:“论杂体则有:风人、藳砧、五杂俎、两头纤纤、盘中、回文、反覆、离合、建除、字谜、人名、卦名、数名、药名、州名,如此诗只成戏谑,不足为法也。”②虽然杂体诗创作热情不减,但文学评价却一直不高,所以有关杂体诗的概念一直模糊不清。

直至近代,杂体诗的概念才逐渐清晰起来。鄢化志先生对古代杂体诗的研究最为用力,其《中国古代杂体诗通论》不但在横向上对杂体诗的名称、范围、技巧、文化价值等做了具体的研究,而且对杂体诗歌的发展史也做了深入地探索,使得我们能够一窥古代杂体诗歌的发展面貌。其对杂体诗的定义曰:

杂体诗中的“杂”字既有细杂、驳杂、副杂等多重含义,其中的“体”字又由六朝的题材风格概念,演变为唐代以后的体裁形式,则演变后的杂体诗可以解释为:“杂体诗是传统正宗诗体之外,各种体裁因素驳杂、规范样式细屑繁多的诗体的总称。”③

这一定义是相当精炼恰当的,既体现出杂体诗的体裁特征,又突出了其驳杂多样、规范繁琐的文体特点。

那么杂体词作为杂体诗歌的有机组成部分,自然对杂体诗的特点有所因承,又有词体的独特性。杂体词从宋代开始就有创作,但直至今人罗忼烈先生才把他们归为一类,统称为杂体词,罗先生在《宋词杂体》中说:

大凡一种文学体制,一定到了发展成熟、流行既久以后,才会推陈出新、孳息蕃衍。晚唐、五代史词体的兴起阶段,还没有受杂体诗的影响。宋代杂体诗既已盛行,又是词体的黄金时期,因而把杂体诗的一些规矩移植到词里,是很自然的事。不过词的格律比诗限制更多,调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声。用杂体诗的办法填词,不但更困难,而且诗和词体式迥异,诗可以兼收并蓄的,词却不能尽量容纳,结果杂体词的花样比诗少的多,是当然的。……宋人杂体词,大致可以分为集句、檃括、联句、回文、嵌字、独木桥、药名、集词牌名等八种……杂体词在宋代是新兴阶段,所以名目和数量要比后来的少。④

罗忼烈先生对杂体词的产生过程作了较为精准客观的描述,不过还有可以补充的地方。杂体词在宋代的产生固然与宋代词体的盛行与杂体诗的影响密切相关,但为何单单宋人对这种杂体的诗歌样式尤其青睐,这必须要回到宋代的文化环境和审美倾向以及创作心理上来寻求更深层次的原因。祝尚书先生在《论宋人杂体诗》一文中总结了杂体诗盛行的三个原因,第一,宋代是一个主“变”的时代,杂体诗尚有开拓空间,于是宋人竞起而为之;第二,宋人不避讳“文字游戏”,以之为乐;第三,杂体诗虽“戏”而不“俗”,“出身”高贵,正是宋人“以学问为诗”的最好表现手段。⑤第三点尤其重要,从创作心理上来说杂体诗体制古老,非一般的文字游戏,它体现的是诗歌独特的审美和文字技巧,在崇尚才学的宋代无疑找到了促使它发展的最好土壤,而宋人的博学与才艺也有了可以表现的“竞技场”。另外,从审美倾向上看,宋代文学没有了唐诗的恢弘大气、情思绵长,转而追求一种平淡精深、以俗为雅的审美情趣,故唐代讲意境,宋代讲艺术。但与其说宋主“变”,不如说宋人正是在竭力学习以求超越,集句之集古诗句入词、檃括之括古诗文入词,杂体词是连接各种文体的桥梁之一,也是各种文体相互交融的结果。从宋代的文化环境来看,都市的繁荣和经济的发展促进了文化的消费,只要社会相对安定,就从来不缺文人的集会、结社与酬唱活动,群体性的诗歌创作必然带有竞技和娱乐的性质,所以北宋杂体诗词大盛,包括同题次韵诗、谐谑之作等都有所发展,“集会中的较艺与谐戏是文人们相互交流感情、增进了解,切磋诗艺、提高技巧的一种活动方式,它对诗歌的发展趋向,对文学思潮、集团、派别的形成都有不可忽视的作用。”⑥所以,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之下,杂体词发展起来也就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二、宋代杂体词的体制特征

宋代是杂体词创作的尝试阶段,很多杂体词作品也有不成熟的状态,样式和表现范围也较为狭窄,罗忼烈先生把宋代的杂体词分为八个品目,可谓开风气之先,这也是我们现在研究杂体词的基础。不过也有一些研究者把杂体词与俳谐体,俗体等相混同。因此,姑就杂体词表现出来的整体特征作一说明,以期能够辨其体,得其实,去其伪。

首先,杂体词的“杂”主要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指样式的琐碎复杂,意在言其多,而且并没有内容上的意指,杂体词虽然也有相当多的样式,但都是时代的累积,特别是清代作家有大量的创造,宋代杂体词的样式还没有达到那种繁多的地步;另一方面由于词体本身就有固定的样式,像杂体诗中的那些杂句、杂言等已经无法适用,所以杂体词之“杂”主要还是侧重于在词体范围内使用的各种文字、语言、声律等形式技巧的繁杂。

其次,杂体词的“体”与“文体”之“体”相近,但又更加注重本体的形式特征,当然,每种文体也有特定的风格类型,杂体词虽然在这方面没有明确的理论要求(一般杂体的相关创作理论都侧重于技巧方面),但每一种杂体所表现出来的整体特征还是能够区分出来的,在形式技巧和文体风格方面也表现出一定的差异,如回文词就更加细腻缠绵,集句词则大多典重古雅,而集曲名词又具有明显的娱乐趣味等。

再次,杂体之体最突出的特征就在于它能够形成一种创作潮流,有众多作家的参与,能够自成一体,有时代的因承,并且能够根据时代的特点和新的文体,创造出更多的杂体样式。杂体词作为其中的一环,既能透过它窥测到杂体诗歌的发展传承,又能够反映时代的创作特征。如回文的体制甚古,在诗歌中发展得相当充分,有多种回文之法,回文词出现伊始主要借鉴诗歌中的回文形式,而后又出现一调回作另一调、回文诗词合璧、串珠回文等多种样式,那么宋代出现的回文词不但是回文体发展的重要一环,也是宋代词体兴盛的反映。元代元曲流行,回文曲也应运而生,这又是元曲兴盛的反映了,其他亦然,这说明杂体词虽体制繁杂,却是最能够接触时代新声、反映时代面貌的。

最后,杂体词虽然注重形式技巧,我们也主要以文体的形式来相互区分,但这不能说明杂体词就是纯粹的文字游戏或者内容低俗的文学形式,杂体词中有游戏之作,也有抒情言志之作;杂体词中有趣味的娱乐,也有真挚的抒怀。我们需要根据其作品的内容和艺术成就来判定其高下,而不应以文体的高卑全盘否定,更不能随意把杂体词与其他词作相混同。

兹就杂体词与词中的俳谐体、俗体等做一区分。从划分标准上看,杂体是从文体上划分的,侧重于其体制特征,有多种杂体类型;而俳谐体、俗体等主要是从内容上划分的,侧重于其内容上的戏谑、通俗等,特指这一类词作。⑦具体地说,俳谐体是指带有诙谐戏谑语句的作品,俳谐是从俳优的戏谑娱乐而来,但俳优也有讽喻谲谏的传统(如《史记·滑稽列传》中的记录),所以俳谐体虽常为戏谑之词,却也有讽喻之旨(当然,数量较少)。又俳谐体经常用于调笑戏谑,不免杂以通俗鄙俚之语,俳谐又往往增加了俚俗低俗之意。俳谐体除了有俚俗媟亵之作以外,也有自嘲之词,如杜甫《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并无戏谑之意,诗中包含了深重的客居异地的凄凉之感,如若说是俳谐体,恐怕也是自我解嘲,又部分使用方言的缘故。⑧宋代文人好为戏谑,经常做诗词调笑自己或者别人,如苏轼作《南柯子》送大通禅师者⑨,诸如此类作品皆可归入俳谐体。刘永济先生甚至提出在北宋有一个滑稽词派的存在,刘扬忠先生在《唐宋词流派史》中也对俳谐派的存在作了相关的论述⑩,可见,俳谐体在宋词中也颇为流行,是宋词中不可忽视的一类。俗体主要是指格调不高雅之作,与雅体相对。严羽《沧浪诗话·诗法》云:“学诗先除五俗:一曰俗体,二曰俗意,三曰俗句,四曰俗字,五曰俗韵。”郭绍虞校释引陶明濬《诗说杂记》卷九:“俗体者何?当是所盛行如应酬诸诗,毫无意味,腴词靡靡,若试帖等类。”⑪按照这种理解,俗体大概指应酬、试帖等作,具有俗世生活的韵味。那么,杂体词与俳谐词、俗体词的关系可以称之为有交叉互见,但又各有领地,更为重要的是俳谐体、俗体等大多采用传统的创作方式,只是内容上表现出戏谑、通俗的倾向,而杂体词则是采用特殊的创作方式(与传统相对),但内容上却也能表现传统词作的基本题材。宋代杂体词中的部分作品具有调笑娱乐的性质,也有部分作品纯粹用于应酬等。因为就算是游戏之作也并不能等同于戏谑之词,俳谐体主要还是侧重于戏谑一面,而杂体词的大部分作品虽有文字游戏的成分,却并无戏谑的意味。杂体词中的部分作品也有应酬之作,如集曲名词、嵌字词中的贺喜、祝寿之作,但数量有限,实不能与俗体等同。宋代杂体词与俳谐体、俗体的区分还是相当明显的,但后代又出现很多俳谐词、俗体词使用杂体的创作方法来表现戏谑、庸俗的内容,逐渐模糊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综上,杂体词产生于宋代文风转变与崇尚才学的大环境之下,是宋代词体兴盛与杂体流行相融合的产物,它采用独特的创作方法,如集句、回文、檃括等,在创作中特别注意文字的应用技巧,与传统的词作在文体特征方面表现出较多的差异,虽然部分词作具有文字游戏的性质,但不能掩盖其独特的艺术魅力。

三、宋代杂体词的创作及其价值

就目前能考察到的范围来看,宋代杂体词涉及的作者将近70人,其中像苏轼、黄庭坚、王安石、贺铸、秦观、晁补之、周邦彦、朱敦儒、朱熹、杨万里、蒋捷、辛弃疾、刘克庄等大家都有作品传世。特别是苏轼、黄庭坚和辛弃疾三人,并不集中创作某种杂体词,而是诸体几乎都有尝试,大约才力大者,往往能够发挥淋漓,保持了较高的艺术水准,成为同时代及后人学习的典范。宋代杂体词作品按照文体的不同,笔者辑录有檃括词120首、集句词52首、回文词59首、独木桥体词19首、集药名词7首、集曲名词5首,嵌字词10首、联句词2首,除去林正大和黄庭坚分别有1首既是檃括又是独木桥体的词以外,共272首。

杂体词在宋代的创作从未间断,不同时期都会有较为突出的作家引领时代的创作风气,但从大的时代背景看,不同时期的杂体词在流行样式、创作动机、表现内容等方面又会有所不同。北宋时期是杂体词创作的初始阶段,很多大词人参与创作,诸体兼备而且成就很高,苏轼、黄庭坚和王安石是这个时期的代表作家,苏轼和黄庭坚的回文词和檃括词,王安石的集句词堪称代表作。但总体说来,此时期的杂体词创作还是以集句和回文为主,词人创作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逞才竞技,词的表现内容也较为狭窄,一般以个人的闲情、抒怀、闺怨等为主题,杂体词的创作也较为规范,没有较多的形式上的创新。到了南宋时期,杂体词创作较为成熟了,檃括词、独木桥词的创作尤其引人注目。并且出现了像林正大专门创作檃括词的专业檃括词人,另外集句词也出现了专集一家作品的现象,标志着杂体词创作有走向专门化的趋势。由于社会环境的改变,南宋杂体词的词境也有所扩大,甚至表现出了一定的社会现实内容,如汪元量的集句词写家国兴亡之感,尤为难能可贵。南宋时期的杂体词在创作过程中也追求更多的创新,如回文词在传统的基础上又创造了新的样式、集句词的集引范围从朝代和文体两方面拓展、檃括词更多地增加了自我的抒情因素、独木桥体的用韵方式等。这些变化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宋词的发展演变过程,词体更加成熟,表现内容更加丰富,艺术创新也更加灵活多变。

褚斌杰在《中国古代文体概论》中有言:“每一种新文体的产生和形成,往往既是社会生活发展的需要,也是社会语言发展变化、作家创作经验的日渐积累的结果。”⑫杂体词在宋代的发展繁荣,自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

从当时的创作背景和文化环境来看,杂体词发挥了相当突出的社会功能。第一,杂体词与正体词同为社会交际做出贡献,有些词人把自己的作品寄给朋友欣赏,相互切磋技巧,如王安中回文词《菩萨蛮·寄赵伯山四首》,赵子崧有《菩萨蛮·四时四首》、鉴堂有《答伯山四时四首》相互酬唱等;有的是送别、邀游、答谢等日常交往之作,如林正大檃括杜甫的《醉时歌》作《水调歌头·送敬则赴袁州教官》,辛弃疾《定风波·用药名招婺源马荀仲游雨岩石·马善医》,陈亚《生查子·药名寄章得象陈情》,张栻《联句问讯罗汉同朱熹》等;有的则是祝寿、贺喜等应酬之作,如哀长吉《水调歌头·贺人新娶,集曲名》,叶路钤《水调歌头·寿太守黄少卿》等。杂体词在社会交际方面具有独特的优势,它的独特的表现形式非常新颖突出,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在杂体词中,集曲名词、集药名词、嵌字词的社会交际功能最为突出。第二,宋代杂体词的娱乐功能也相当丰富,于个人而言,杂体词可以消遣时光、自娱自乐,如刘将孙《沁园春》其序云:“近见旧词,有括前后赤壁赋者,殊不佳。长日无所用心,满填沁园春二阙……姑就本语,捃拾排比,粗以自遣云。”⑬相对而言,回文词、檃括词、独木桥体词的自我消遣功能要更加突出一些;于宴飨、集会、结社等群体活动而言,杂体词又能佐以清欢、聊助酒兴,如苏轼《定风波》其序曰:“元丰六年七月,王文甫家饮酿白酒,大醉,集古句作墨竹词。”⑭再如周紫芝《鹧鸪天》序曰:“重九登醉山堂,戏集前人句作鹧鸪天,令官妓歌之,为酒间一笑。”⑮集句词、檃括词非常适合这种群体性的娱乐活动。文人在杂体词的创作过程中,词艺也很自然地得到提升。第三,还有一些杂体词发挥了非常特别的社会功能,如程大昌《水调歌头》序曰:“水晶宫之名,天下知之,而此邦图志,元不能主名其所。某尝思之……兹承词见及,无以为报,辄取此意,稍加檃括,用来况水调歌头为腔,辄以奉呈。若遂有取,可补地志之阙,不但持杯一笑也。”⑯这种“补地志之阙”的写作意图恐怕也非一般了。另如徐鹿卿《酹江月·元夕上秘丞》序曰:“判府秘丞郎中永嘉陈公镇横浦之明年,化洽政成,民无札瘥,岁无荒饥。……属吏徐鹿卿偶得周旋其间,思有以写父老之所欲言而不能言者以为公寿。顾其词语浅薄,不足发越,乃杂取东坡先生上元诸诗括成酹江月一阕,与邦民共歌之。”⑰这种自我才思不足,借他人之语达己意的方法很好地避免了尴尬,又能取得一定的社会效应,何乐而不为呢?在檃括词中,这种情形也偶有出现。可见,杂体词在社会交往、文化娱乐等方面都能达到良好的效果,更能以其独特的方式达到正体词难以达到的效果,是宋词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从当时及后代的文学影响来看,宋代的杂体词也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首先,杂体词提高了文学语言的应用水平。文人间的相互赠答不仅有利于情感的交流,而且也能相互切磋、增加双方的艺术修养,宋代文人并不以创作杂体词为非,而且非常乐意把自己的创作拿出来和朋友们分享。杂体词的写作大部分都比较重视文字技巧,如写作回文词时对韵字的把握和回环皆能成文的规划,檃括词的写作过程中特别重视对原作内容的裁剪吸收与概括,更别说嵌字词的别有用心了。宋代文人的才学和对艺术的追求,使得他们更爱挑战有束缚的文学创作方式,因难见巧,因巧见奇,大约在这个过程中不但词艺得到提升,才学也能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其次,杂体词在词体雅化方面具有独特的贡献。我们知道,唐五代词具有明显的鲜侬艳丽的特征,到了北宋,词在内容和风格上都有向诗靠近的趋势,南宋后尊体渐占上风,“清空骚雅”有一统词坛之势,在这个过程中,一直不变的就是词体的雅化。词的雅化表现在两方面,一是语言,二是立意,而其中语言的表现尤为明显。杂体词自出现开始,走的就是高雅路线(有的人目其为“俗”,那是相对于正体词而言,实际上是把“俗”与“戏”想混淆,杂体词是虽“戏”而不“俗”,就算是“戏”,也是一种高雅的文字游戏),除了体制古老以外,它的语言和风格无一不向着这一路发展,如回文词的缠绵悱恻,用词无不精致。况且,在融合其他文体的语言和风格方面,杂体词对宋词的雅化作用尤其独特,一是集句词在集前人诗句入词的过程中,很自然地把古诗的语言风格带入词中,二是檃括词在檃括诗、词、文入词的过程中也能够自然地继承原篇的语言和风格特征,它们都在一定意义上缩小了诗词之间传统意义上的“诗庄词媚”的风格差异,而且集句和檃括的原作原篇都是当时文人喜爱的经典作品或者流行作品,也反映了宋人对文学的价值取向,纵观这些原作原篇,与我们现在公认的经典之作相差无几。当然,宋词的雅化过程极其复杂,这与创作审美倾向和文学观念以及不同文体和艺术技巧的影响都有关联,杂体词的作用也只是其中一隅,不足夸大。最后,宋代杂体词对后代文学创作起到了很好的典范作用。于杂体词一途,元明清历代都有相关的作品,特别是清代,杂体诗词的创作出现第三个高潮(但显然创作的热潮与文学评论形成强烈的反差),出现了很多杂体诗词的别集,如朱彝尊《蕃锦集》(集句词)、万树《璇玑碎锦》(回文图谱)、黄之隽《香屑集》(集句诗)、况澍《杂体诗钞》(兼杂各体)等。杂体诗词在其他文学体裁中也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如小说《镜花缘》、《红楼梦》、《儒林外史》、《聊斋志异》之类,都有大量杂体诗词掺杂其间。另外,杂体词的创作方法在其他文学样式中也得到发展,如宋词中的独木桥体发展到元曲中也成为一种相当流行的用韵方法,更别说那些传统的杂体创作之法了。虽然后代有大量的作者和作品,但杂体诗词的创作不但离不开宋代杂体诗词的典范作用,而且在艺术成就上也大多不能达到宋代的高度,这恐怕也是清代杂体诗词评价较低的原因之一吧。

总而言之,宋代杂体词不但在当时发挥了较为重要的社会功能,对当时及后代文学的创作也起到了相当的影响,不但对宋词具有重要的价值,也是杂体诗歌史上不可缺少的一环。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100048)】

①从汉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年)与梁王、东方朔等人的《柏梁联句诗》开始算起。

②⑪严羽《沧浪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100-101、108页。

③鄢化志《中国古代杂体诗通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16-17页。

④罗忼烈《宋词杂体》,《两小山斋论文集》,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34页。

⑤祝尚书《论宋人杂体诗》,《四川大学学报》,2011年第5期。

⑥熊海英《“游戏于斯文”——论北宋集会诗歌的竞技与谐谑性质》,《中华文化论坛》,2008年第1期。

⑦当然也有将俳谐体作为一种文体的,如郑樵《通志·艺文》中将俳谐体奏议、论、策等并列,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中将其与风人体、字谜体等并列,也有将俗体作为一种文章体裁的,这都是从内容风格而上升到体裁的,侧重点还是其内容上的特征。

⑧以上俳谐相关论述参见王毅《“俳谐”考论—以诗词为中心》,《文艺理论研究》,2012年第4期。

⑨王世贞《调谑编·莫相疑》:大通禅师者,操律高洁,人非斋沐,不敢登堂。东坡一日挟妙妓谒之。大通愠形于色。公乃作《南柯子》一首,令妙妓歌之,大通亦为解颐。公曰:“今日参破老禅矣。”其词云:“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借君拍板与门捶,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睫眉,却愁弥勒下生迟,不见老婆二五少时。”李之亮《苏轼文集编年笺注·附录十·调谑编》,巴蜀书社2011年版,第564页。

⑩刘扬忠《唐宋词流派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38页。

⑫褚斌杰《中国古代文体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3页。

⑬⑭⑮⑯⑰唐圭璋《全宋词》,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4462、372、1134、1976、29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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