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来,我喝过不少中外名酒。“人头马”的凉爽,茅台酒的醇香,汾酒的浓郁……虽然这些酒也曾使我陶醉过,但我总感到,没有一种酒能够超过那名不见经传的“六月白”酒。
“六月白”是龙眼中早熟的品种。它遍布我的家乡———潮汕平原。每年春天,它总是提早抽出偶数羽状的绿色复叶,绽开着一簇簇黄色的米粒花朵。一到夏天,它又最早成熟,那褐色薄壳包裹着的透明果肉,清甜可口。用它浸酒,那味道呀,舌头一舔,便觉得醇香满口,令人爱不释杯……
小时候,我的双亲被赶到“五七”干校,我被寄养在农村一位被人称为“乡中姆”的农妇家中。她家后园有几株“六月白”,我在乡下时,常常到树下玩。每当果子成熟,乡里的小孩总要偷偷摸摸地用竹竿叉摘龙眼,我常常跟他们打架,最后总是以自己被揍得鼻青脸肿而告终。有一次,乡中姆特地将大头弟那伙小顽童们请来,摘下一大堆“六月白”分给他们吃,并指着我,说:“这是同志托俺养的孩子啊,你们不能打骂他。他的爸妈在俺这里工作过,为俺农民做了好事,现在落难了,俺更要好好待他。”小顽童们一边吃着“六月白”,一边点头应声。
我在乡中姆家已度过三个生日了,但父母还没有来接我,这年“七月半”节,乡中姆拿出一坛用“六月白”肉浸泡的甜酒,叫我用单车载给爸爸。可天不作美,半路上下起了倾盆大雨。我前颠后晃地赶到“干校”时,全身湿透了,冷得直打战。爸爸见状,便拿来搪瓷口蛊,倒了几口“六月白”酒,叫我喝下去。我呷了一口,虽然呛得直掉眼泪,但那醇香呀,却使我从此爱上了透明得像清泉般的“六月白”酒。爸爸也美美地喝了几口,然后,从竹椅套筒中拿出乡中姆送给他的那本《本草经解》,说:“阿姆真是有心人啊,喝了她老人家的‘六月白,不但补血安神,而且头脑清醒。”念着念着,爸爸竟像老学究似的摇头晃脑:“肝滋血藏,故强魂而目明;肾滋水旺,则身轻而耳聪……”过了很久,爸爸哽咽着对我说:“你阿姆是用酒告诫我:‘别想不开啊,正能压邪!”
那一夜哟,我好像长大了……
1985年,我上省委党校进修前夕,乡中姆又托人捎来一坛“六月白”酒。已经当上副区长的大头弟还附来一封信,上面写道:“大哥,阿姆听说你要到省城读书,特地送你一坛藏了好几年的‘六月白酒。你知道吗?她老人家断了30年音讯的女儿,这次带着先生和儿女从泰国回来探亲了,还在俺乡里投资办厂,你还记得小时候阿姆不让我唱‘龙眼鸡的情景吗?那句‘阿姐欲嫁嫁番邦的童谣,曾引发她眼泪汪汪,这次,她却教孙儿孙女唱开了。昨夜,她要我写信时,别忘了告诫你,今后,可别忘了乡中人,乡中树,乡中酒。”
我鼻子一酸,泪水像泉水般的涌出眼眶,我猛地抱起那坛“六月白”,咕噜噜喝个痛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