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里的集中营

本刊特约撰稿 / 岑舟

游戏里的集中营

本刊特约撰稿 / 岑舟

敏感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基本被摒弃于游戏设计之外，但一些游戏人物背景的设定依然与其相关；玩家如何逃离也是常用桥段。

在游戏《使命召唤7》里，玩家作为集中营里的囚犯，须得经过重重关卡方能逃脱。图/尹夕远

“我如何能忘记空气中弥漫的焚烧人肉味。”86岁的肯特站在奥斯维辛集中营旧址上说。

2015年1月27日是奥斯维辛集中营解放70周年纪念日，肯特和其他约300名集中营的幸存者重返波兰奥斯维辛参加纪念仪式，活下来的少年都已经年过耄耋，能坚持到下一个10年的人可能寥寥无几。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纳粹分子在国内和被占领国家建立了多座集中营，其中最为知名的就是位于波兰南部小城奥斯维辛的集中营。

奥斯维辛一号集中营和比尔克瑙集中营（奥斯维辛二号集中营）是臭名昭著的“死亡营”，大约110万人在这里被杀害，大多是犹太人，还有政治犯、战俘等。他们或是被毒气杀害，或是死于长时间的饥饿、强迫劳动、疾病或医疗实验。

1945年1月27日，追击溃败的德军进入奥斯维辛的苏联红军曾震惊于眼前的一切：7000多名形容枯槁的囚犯、数百具尸骨、上万条人发毛毯、近8吨重的头发，以及巨大的毒气室、焚尸炉……

在当年，用文字和影像记录奥斯维辛被看做一种勇敢和正义，但如今，揭奥斯维辛的伤疤被人们视为羞耻和残忍，尤其当游戏开发者触碰这一禁忌时，争议和反对声出现了。

罕有游戏公司敢于直接表现奥斯维辛集中营，因为这个地名实在太过残酷。

2010年英国《每日邮报》曾报道，那年圣诞节后发布的一款以奥斯维辛集中营为题材的电子游戏激怒了犹太人组织。

这款游戏名为《特遣队起义》，由以色列游戏设计者马克西姆·吉尼斯开发。游戏背景是1944年10月份在波兰一家纳粹死亡工厂内，负责摘除尸体上宝石和金牙、随后将尸体烧掉的“特遣队员”发动起义。游戏中，犹太人得到了枪，对党卫军看守发动了报复性屠杀。尽管有少数党卫军被杀死，也有部分犹太人逃脱，但最后全部被抓了回来。毁掉火葬场的200多名起义者以及偷枪和子弹的女囚犯相继被绞死。

某种程度上，这款游戏展示的是真实的历史。

在BBC2005年上映的纪录片《奥斯维辛集中营》中有这样的描述：将囚犯毒死后，杂役们用钳子拔下尸体上的金牙，搜出珠宝，剪下头发，把处理完的尸体十具一排摆在地上等看守过目，之后再用提升机将尸体弄到焚尸炉里火化。成箱的金表、项链、戒指和胸针等全部转换成党卫军的经费。

集中营最大的暴动就发生在1944年10月7日。当时营内流传着一旦苏联红军逼近集中营纳粹就要杀死所有囚犯的说法。负责焚尸的二号炉、三号炉和四号炉的特别队员制订了暴动计划。

但暴动人员敌不过全副武装的纳粹，600名暴动者惨遭杀害。暴动前从制造弹药的“联合工厂”冒死拿出炸药的三位犹太姑娘埃拉·戈恩特、图兹卡和金娜（后两位姑娘只留下了姓），以及炸药的转交者、奥斯维辛地下组织成员犹太姑娘罗莎·罗葆塔四人被党卫队抓获。她们最后被吊死在营地的中央广场。

如此刚烈而惨痛的反抗被写成书和拍成电影都不会招致这般声势浩大的反对，但是游戏仍然不行。

马克西姆声称，他的团队由艺术家、程序员和作家组成，他们只是想开发一款动作类游戏，仅仅为了挑战自己和娱乐。这个表态似乎更不妥当。

美国西蒙·维森塔尔中心的学者亚伯拉罕·库珀担心，这种游戏可能会伤害到那些了解历史的人。他说：“如果年轻人只通过这款游戏了解大屠杀和死亡集中营，结果会怎样？当你对大屠杀幸存者讲话时，你就会明白，他们经历过的那种恐怖是很难

用语言表达的。而这仅仅是应该撤掉这个游戏的其中一个理由。”美国著名犹太人组织“反诽谤联盟”则称这款游戏是“令人恐怖和不合适的”。

《穿条纹衣服的男孩》

作者： 约翰·伯恩

9岁男孩布鲁诺是一名纳粹军官的儿子，他与集中营中穿条纹衣服的男孩希姆尔成了好友。一天布鲁诺穿上同样的条纹睡衣、爬过铁丝网去集中营探险，却赶上集中营转移杀害犯人，从此再也没能出来。

尽管制作者似乎是想通过这款游戏展现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残酷，但并不是所有犹太人都认可这种做法。不少犹太人的家属死于那里，揭开伤疤对他们而言过于残忍。

奥斯维辛集中营在不少游戏中被提及。《X战警》中的万磁王在很多电影和游戏中被设定为一名集中营幸存者。他于1920年代出生于一个中产家庭，父母和妹妹皆被纳粹杀害，他被关入奥斯维辛集中营，负责处理囚犯尸体，胳膊上还刺有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编号。这种经历使他的人格发生扭曲，以至于后来做出很多过激行为—他经常出现在格斗游戏中。

俄裔美国哲学家、小说家安·兰德曾说过，“人类和文明面临的最大威胁是集权主义哲学的传播，助长这种传播的不是集权主义信徒的耿耿忠心，而是其反对者的茫然无知。要想与集权主义作斗争，我们首先要理解它的本质。”

安·兰德的思想至今都影响世人，她对集权主义的认识也极为深刻。有趣的是，一款名为《生化奇兵》的游戏继承了安·兰德的思想，呈现出一个追求自由主义、却陷入极权主义的世界—“极乐城”。在这款游戏中，也有一个人物和奥斯维辛集中营有关，那就是游戏中的女性遗传学家布里吉德·特纳鲍姆。

布里吉德从小在犹太家庭长大，16岁时被关入奥斯维辛集中营，目睹了纳粹医师在囚犯身上所做的那些惨无人道的实验，她从旁协助，最后得以幸存。二战结束后，她来到极乐城，在孤儿院小女孩身上进行基因改造技术的试验。

2014年发售的游戏《重返德军总部：新秩序》则展现了一个二战中德国胜利后的荒诞世界。这款游戏中的纳粹军官弗雷德里希·凯勒和奥斯维辛集中营有关。他生于法国，童年时代饱受贫穷和家暴折磨，德国入侵法国后，他的父亲加入抵抗大军，他向党卫军举报了父亲，致使全家被关入奥斯维辛集中营，他自己则转投德军，成为一名残暴的纳粹分子。

《夜》

这是犹太作家埃利·威塞尔的回忆录，该书以幸存者视角记述了少年时的他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经历。他和两个姐姐得以存活，父母在集中营里死去。

下令建造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纳粹党卫军首领希姆莱是个臭名昭著的人物，对大屠杀等诸多战争罪行负有主要责任，被称为“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刽子手”，在《重返德军总部：新秩序》的过场动画中，他作为配角露过面。在另一款名为《黑暗行动》的战棋游戏中，他也以党卫军首领身份出场。

布里吉德·特纳鲍姆帮助了纳粹，弗雷德里希·凯勒投靠了纳粹，至于万磁王，他的人格和性格都因集中营经历发生了变化，虽然都是虚拟人物，但现实中不难找到原型。

布里吉德·特纳鲍姆的经历跟前集中营医生约翰·克雷默颇为相似。克雷默曾下令将生病的囚犯杀害，摘取器官进行研究。但法院裁定克雷默并未从中“获取个人利益”，“只是帮凶，不是主谋”。最终，克雷默获刑10年而非终身监禁。

不少游戏中都出现过虚拟集中营，玩家的任务往往是逃离，由此也诞生了不少经典关卡。

许多欧美游戏中的集中营都是苏联集中营，这和前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著名的《古拉格群岛》小说有关。索尔仁尼琴将整个苏联比喻为海洋，处处皆是监狱和集中营构成的岛屿，即“古拉格群岛”。在此之后，“古拉格”经常被看做集中营的代名词。

最著名的射击游戏系列“使命召唤”中有两部都出现了苏联的集中营。

比如在《使命召唤：现代战争2》中，美国海豹突击队、141特种部队联手突袭苏联彼得罗巴浦洛夫斯克附近的集中营，营救游戏中的重要角色普莱斯上尉。开场一段描绘集中营生活的文字，出自著名作品《古拉格：一部历史》。

这部由美国作家安妮·阿普尔鲍姆利用翔实资料撰写的著作，第一次对古拉格—关押了成百上千万政治犯和刑事犯的集中营，进行了完全纪实性的描述，从它在俄国革命中的起源，到斯大林治下的扩张，再到公开性时代的瓦解。

《苏菲的选择》

作者：威廉·斯泰伦

波兰姑娘苏菲在二战中被关押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她求生欲望强烈，不惜向纳粹卖弄姿色。战后，幸存的苏菲爱上了精神失常的犹太人内森，在痛苦与欢乐的交织中走向死亡。

真正的重头戏是《使命召唤：黑色行动》。在这款游戏中，主角梅森被囚禁于沃尔库塔集中营两年，其间被洗脑并认识了囚犯雷泽诺夫，后来雷泽诺夫率领梅森等囚犯发动暴乱，逃离集中营，而玩家在这一关中要做的事情就是操作梅森逃离这个地狱。游戏展现了集中营的高墙和严酷的生活环境，苏联囚犯大多参加过二战，会使用武器，而且仇恨看守、视死如归，许多人为了让其他囚犯逃出去不惜牺牲自己。玩家必须面对苏联军队各种武力的密集攻击，经过一番努力后才能逃脱。

《半条命2》被视为反集权主义的伟大杰作，这款游戏里同样存在一个集中营，用于关押那些被当局视为威胁的人，包括政治犯、反抗组织成员，以及一切与统治者作对的“人民公敌”，这些囚犯将被生化技术改造成士兵或者奴隶。

《重返德军总部：新秩序》中的主角为了完成某项使命，伪装成囚犯进入了一个名为贝利卡的集中营。这个集中营简直就是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翻版：囚犯每天忙于各种劳动，没有任何自由，而且每个囚犯都会被纹身机打上一个纹章，以此标记囚犯所在的营区，如果进入错误的营区就要受到惩罚。

和现实中的奥斯维辛集中营一样，贝利卡集中营也存在毒气室，会将人群区分为两类，即可以劳动的和进毒气室的，而且也出现了焚尸炉和尸体。大量血迹和尸体成堆的景象令每一个玩家都倍感震惊。除此之外，和现实中一样，警犬在贝利卡集中营中也无处不在。当然这一关中主角的最终任务也是逃离。

和书本和电影相比，游戏的特效和代入感使人们可以跨越时空，体验和感受集中营压抑的环境和令人窒息的氛围，亲自目睹那些反人类罪行，领略到恐慌，进而体会到自由的珍贵。和几年前甚至十几年前相比，游戏玩家更加成熟、对世界的认识也越发深刻，大量富有深度的严肃大作在市面上出现。

和制作者刻画集中营的诚恳态度相比，真正的恐慌可能来自于担忧的观察者，他们对过于直观和真实的残酷，心生疑虑、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