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苗
同许多经典一样,《范进中举》是一个常说常新的话题。范进发疯之后, 穷形尽相,丑态毕露,使人忍俊不禁。但掩卷之余,一股悲凉之情油然而生,我们不禁会发出一种疑问:范进为什么会发疯?这个问题既简单又复杂,笔者不揣浅陋,试从三个方面略陈管见,以期就教方家。
一、长期的经济压迫使范进的生理不堪重负。
范进出身寒门,从小投身科举,在“四书五经”中耗尽了年华。除了满脑子功名利禄之外,身无长物,家徒四壁。而他殚尽竭虑所学的书本又不能帮助他赖以谋生,生活的窘迫,经济的拮据可想而知。好在他自小受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封建思想教育,这成了他聊以自慰的精神鸦片。尽管他常常衣食不继,过着半饱半饥的生活,但他认识到:只要坚持科举这条道,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一旦放弃了科举,现实不仅不能改变,而且会雪上加霜,所以,自始至终,除了坚持科举一条道走到黑,他别无选择。 范进的贫穷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单从他考中秀才胡屠户为他贺喜时所说的话里,读者可以略知一二。女儿嫁给范进十多年,“不知猪油可吃过两三回?”范进背着老丈人去参加科考,不料回到家中发现已断粮两三天,老娘饿得发昏,差点没出了人命。胡屠户骂范进“尖嘴猴腮”,并不仅仅是对他形象的贬损,更多的则是道出了他身世的辛酸和生活的艰难。生活中的任何不平静因素都可能使他的精神支柱轰然坍塌,从而诱发他的疯狂。与其说他在困难面前是坚强的,不如说因为他对科举的狂热使他强撑不倒,但他的生理早已发生了严重病变,发疯只是时间问题。
二、世俗社会的摧残使范进的精神行将崩溃。
科举制度一方面通过考试的方式让极少数幸运者跻身上流社会,另一方面让绝大多数失败者沦为社会底层的贫困者。人们对科举成功者青眼相看,奉若神明,极尽胁肩谄笑逢迎巴结之能事;对失败者则百般奚落,万分鄙视。范进从二十岁起屡试不第,直到五十四才考中秀才。在几十年的科举生涯中,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冷嘲热讽。长此以往,养成了他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性格。他见了所有的人,无论高低贵贱,都唯唯诺诺,谦卑有加,可是所有的人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变成了社会的多余人。家里断粮多日,无人问津,即使是自己的丈人胡屠户对他的困难也视而不见,还经常在他的伤口上撒盐。范进考中秀才那天,胡屠户名为贺喜,实为摆谱训人,颐指气使,语言粗俗不堪,不是开口讽刺,便是闭口责骂,让范进唯唯连声,无地自容。本指望胡屠户解囊相助,熟料相助成空反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范进在如此冷漠势利的社会中,孤独无助地生活着,其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他整天失魂落魄,其病态十足,只是隐而未发罢了。
三、对科举的痴迷和利欲熏心使范进最后的疯狂。
范进热衷科举,醉心功名利禄,梦寐以求的是能在考中秀才之后更上一层楼,彻底摆脱赤贫的际遇,改变屈辱的地位。在明知家里断粮求助丈人无望的情况下铤而走险,置家人的生命于度外,一门心思想着参加乡试,到了不顾一切后果的地步。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范进如愿以偿金榜题名之后,竟然无法跳出发疯的魔咒,陷入既定的命运谶语中,这表面上有悖常理,匪夷所思。但细究起来,范进的发疯顺理成章。长期营养不良,体力透支,处于亚健康准疯癫状态,却要装得若无其事。等到考中举人,可谓鱼跃龙门,身价倍增,他就一改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常态,炫耀心理极度膨胀,无视一切存在,忘乎所以,虽是疯癫之态,却像一面镜子,纤毫毕现地折射出了范进利欲熏心的丑恶灵魂。“好了,我中了”,这是如释重负一般的精神发泄,早已等待了很久。范进几十年来低声下气,含垢忍辱,不就是能在别人面前扬眉吐气,大声说话吗?当这一切变成真的以后,他就用不着做假伪饰了。为了这一点,他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包括最后的疯狂。范进一生在科举道路上渐行渐远,一言一行刻意伪装,极其做作,唯有真了这一回。而他的发疯程度较轻,属于精神病理学方面的心理暗示,是精神松弛前的激烈反弹,因此不需要什么灵丹妙药,胡屠户抽了一个嘴巴,歪打正着,就让他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中举之前范进假装不疯,这是他的过人之处,本已非同凡响,中举之后,真的疯了,因而惊世骇俗,他最后的发疯与之前的不疯高度统一,最应该发疯的时候假装不疯,最不应该发疯的时候真的疯了,这就是《范进中举》的艺术魅力。范进中举,喜极发疯,其实就是被扭曲的精神释放,是蜕变人格的自我张扬,是生理病变和心理炫耀的高度契合。
(本论文系甘肃省教育科学规划“十二五”课题研究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庄浪县第三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