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童视角看《月亮门》中的女性成长

2015-09-09 09:39余启华方亚中
文学教育 2015年9期
关键词:叶广芩儿童视角

余启华+方亚中

内容摘要:小说《月亮门》在儿童视角下书写女性成长时,倾向以个体真实的生活经历为原型,并且通过第一人称叙事方式,片断似的回忆来摹写主人公的成长故事,旨在表现“文革”对女性成长造成的伤痛。在《月亮门》的成长叙事中,女性主体性别意识的自觉与真实的历史情境相融合,女性的成长与作家的现实体验构成一种相互映照的关系,使女性成长小说呈现出独特的意义和价值。

关键词:叶广芩 《月亮门》 儿童视角 女性成长小说

作者叶广芩在创作过程中不断地求新求变,题材十分广泛。在创作过程中作者追求中庸之道,不温不火,娓娓道来。《月亮门》通过儿童的片段回忆使现实生活破裂成不完整的感性世界,似乎是对复杂人性和复杂历史进行轻描淡写,同时不得不让人心生喟叹,有种沉重的历史虚无感,给读者留下许多在儿童视角下关于女性成长的思考。开头写两位老太太在北海公园见面,眼前的苏惠,变化不大,依然美丽动人。相比之下,叙述者老多了,不禁感叹平常人就是不能和美人相比。一种儿时的羡慕与嫉妒油然而生。五十年瞬间被压缩,一切回到了过去。叙述者与苏惠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一起面对青春期生理变化的懵懵懂懂。同时,叙述者又羡慕甚至嫉妒苏惠的美貌。当苏惠被悄然降临的爱情困扰时,叙述者非但没有帮助她,还藏了她给老七的情书。后来情书被母亲发现,苏惠的爱情梦也就此破灭。不仅如此,她嫁给了誓死不会委身的男子——李立子。然而苏惠理想的结婚对象,闲适儒雅的老七因为被认定为思想上反动,扣上“反动的牡丹”、“小资的水仙”、“旧词墨迹”之类的帽子,先是被关进牛棚监狱,后来被发配烧砖。文中女性成长与作者的现实体验构成相互映照的关系,需要读者仔细研读。杨义就曾在《中国叙事学》中指出:“叙事作品不仅蕴含着文化密码,而且蕴含着作家个人心灵的密码,还作品以生命感,就有必要发掘叙事视角和作者的内在联系,深刻地解读作品所蕴含的作家的心灵密码。”[1](P207)本文从儿童的视角探讨《月亮门》中的女性成长。

一.《月亮门》里的儿童视角

儿童视角是叙述视角的一种,主要与成人视角相对而言。吴晓东在《回溯性叙事中的“儿章视角”》一文中,总结了儿童视角的定义,即“小说借助于儿童的眼光或口吻来讲述故事,故事的呈现过程具有鲜明的儿童思维的特征,小说的调子、姿态、心理和价值准则,诸种文本结构、美感及意识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选定的儿童的叙事角度”。[2]这样就是以儿童作为故事叙述者,展现儿童所能够认知、理解的世界。以儿童叙事的作品,可以称之为儿童视角小说。中国现代文学中诸如此类的小说有鲁迅以儿童视角写作的《社戏》、萧乾的《篱下》、林徽因的《文珍》等。新时期中国文学在经历了政治革命、社会动荡、文化的断裂和重组后,儿童视角小说凭借着超越传统叙述方式和弘扬当代文学精神的优势,屹立于文坛。儿童视角的出现对中国现代文学具有重要意义,正如钱理群指出:“儿童的发现不仅直接引发了‘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诞生,而且对现代文学观念、思维方式、艺术表现上都有着深刻的影响。在这方面的研究,有相当广阔的理论前景,也有相当的理论难度。”[3](P11)这里指出了儿童视角在当代文学中的地位,也指出儿童视角的研究是有研究前景的,同时也提醒了研究者儿童视角具有一定的理论难度。

儿童视角是不可靠的叙事限知视角,在新的历史时期表现出独特的审美价值。但是儿童视角下的认知是不可靠的、是存在误区的,这样常常造成一种童言无忌的诙谐效果。“月亮门,是我探索各样秘密的门。门的那头,是个亲切的,撩人的,很有意思的世界”。[4](P10)门那头里有叙述者的人体启蒙老师——苏惠。通过她的交流,叙述者了解到了那些被忽略的身体变化和生理反应。小说中,叙述者与苏惠天真的对话,使得沉闷的生命底色展现了生命的生机与生活的欢娱,让读者有种旭日笼罩、微风拂面的感觉,很是轻松。“苏惠说,结婚就是个仪式,不跟男人睡觉就不会生孩子,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了。我说,睡过了就会怀上孩子?苏惠,肯定。[4](P12)叙述者吓得魂飞魄散,只因她跟父亲睡过几个晚上。她甚至还困惑于有了孩子在家里该算是谁这个问题。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叙述者经常偷偷地摸自己的肚子,还出现了肚子每天都在隆起的幻觉。她变得很忧郁,忧郁得茶饭不思,饭量大减。起初,不敢和任何人讲这件事。小小的心思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重。想明白了以后有了孩子还得靠母亲拉扯这个道理,便告诉母亲自己可能怀了孩子。母亲漫不经心调侃道她要当姥姥了。这种漫不经心的反应让叙述者感到孤独又无助,难过得竟趴在灶台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由此可见,儿童视角下的认知是存在误区的,需要正确的引导。后来母亲唤回了当妇产科医生的六姐,在她填鸭式的人体知识大灌溉下,叙述者终于了解了何为雌激素、何为月经、何为受精、何为哺乳期……比起初中生物老师对生理卫生的轻描淡写,这场恶补对于儿童科学地认识自己的身体算是得天独厚了。《月亮门》中通过儿童的对话,展现出儿童视角下的认知是有限度的、不可靠的,需要得到正确的、科学的引导。

但是,儿童视角通常隐含着成人意识形态下的作者叙事,是隐形视角,用来反思整个国家、文化和社会背景。这也为儿童由不可靠性叙事向可靠性叙事转变提供了可能。《月亮门》里的叙事具有大人的深刻观察与小孩的童言无忌暗自相合的特点,同时朴素的、天真无邪的氛围与复杂的、暗藏机心的时代,构成鲜明的对比。月亮本身蕴含着中国人共同的民族文化心理,是中国人精神家园的朦胧意象。月亮门就像月亮那样,给人朦胧感与神秘感。值得一提的是,当自然、政治等因素融入作品时,就需要隐含的成长视角进行处理。儿童语言的独特性使得作品本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月亮门承载着政治的、经济的国家之大事,同时也见证了少女爱情的起与跌。小说中指出,1号院与2号院之间的月亮门原本就不正常,是叙述者伯父在袁世凯洪宪年打通的。后来,袁世凯政府倒台,就流传了住1号院不太吉利的说法。由于确实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又无从解释原因,使得人心惶惶,叙述者的父亲就给门锁上了。直到新中国成立,街道查消防,门才重新被打开,这门自然就成了叙述者前往苏惠家的专用通道。月亮门承载着苏惠懵懵懂懂却又沉甸甸的爱情。月亮门的这边是闲适儒雅的老七,月亮门的那边是情窦初开的苏惠,透过月亮门,苏惠留心观察着老七的一举一动。但是她尚未成熟,不擅长表达心意,只知道一个劲地写信,从几天一封到一天几封,不去考虑所托的信差是否可靠,也不怀疑信件压根没有送达,一直坚持着写,直到信件被长辈发现。老七的房间装上了窗帘,这段还没开始的爱情便就此结束了。另外,小说中也提到儿童饿得腿都肿了,一按一个坑。学校采取劳逸结合,半天上学,半天休息,更是取消了消耗体力的体育课。全国人民都为粮食而惶恐不安,悠悠万事,唯吃为大,填饱肚子成为全国人民最迫切的理想。这就隐含着始于1959年全国范围内的大事件——大饥荒,通过儿童视角描述了全国人民忍饥挨饿的状态。由此可见,月亮门见证了政权更迭、社会动荡以及叙述者与小伙伴们童年的喜怒哀乐。endprint

二.《月亮门》里的女性成长

成长小说突出的是“成长的社会环境和个人在其中的觉悟和成长”。[5](P47)《月亮门》顺应了中国成长小说的发展倾向即重新书写文革成长经验。“三个关键词构成了这一时期成长小说的核心:(半)自传性质、创伤和记忆”。[6](P113)首先,这一时期成长小说文本主要是以作者自身的私人经历及个人感受为出发点,体现的主要是作者对特定历史时期的感悟。其次,文革时期对个体成长留下的创伤是这一类型小说的创作特征,以个人成长之痛来象征着整个国家之殇。最后,回忆是书写的主要方式,体现了作者尝试着去审视历史并且力求走出过去在心里留下的阴影。对于回忆,张爱玲曾感叹:“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7](P57)《月亮门》里关于童年的记忆看似平淡无奇,透过儿童视角这层面纱,仔细研读,发现那里隐藏着成长过程中一种国不安定、民不安居的伤痛,特别是对女性成长造成的伤痛更为突出。

《月亮门》在儿童视角下书写了文革时期关于女性成长的问题。通过回忆的方式,记录了文中主要人物的成长之痛,同时也蕴含着整个国家的创伤。其中,不仅隐含着作家的个人情感经历,同时也体现着作者对特定历史时期生活的体验与理解。小说中通过第一人称叙事,营造出一种近乎真实的艺术氛围。陈染就曾说过:“我喜欢用第一人称,但并不能说明我的小说完全是我个人生活的自叙。人们是以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方式经历现实的,有的是真实经历,而更多的是心理的经历”。[8](P23)《月亮门》是在儿童视角下,以儿童的口吻,将祖宗、亲情、伦理、爱情等温暖的话题传达给读者。让读者们感受更多的是作者致力于从文化、历史的审美角度反思自身的经历。作者叶广芩本人祖姓叶赫那拉,是清朝最后一位皇太后的侄女,在民族与家族不可挽回地衰败之时,将自己的情感纳入文本之中,引发读者关于历史、民族与女性的思索。小说中老七被塑造成一位闲适儒雅的贵族形象,虽然历史已被改写,清王朝被颠覆,家族被迫逐渐走向没落,他身上仍呈现出贵族文化的高雅脱俗,最后,贵族清雅高洁的生活习惯,如作画、怕晒太阳之类与时局不符的习惯,被判定为思想反动。从这里可以看出,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一个时代被另一个时代所取代,“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高雅的文化被颠覆,这是人类发展史上的损失,同时也是国家的成长之痛。

《月亮门》里主人公从懵懂无知的童年阶段以及青少年阶段进入到成年阶段过程中,经历了动荡的时局以及个体成长的考验,对自身有了一定的认识,特别是性别意识逐渐清晰;对时局的认识也愈加深刻。一个时代终结了,另一个时代即将开启。成长就是这样,从一个阶段跨入到另一个阶段,正如美国学者莫迪凯·马克斯所说:“成长小说展示的年轻主人公经历了某种切肤之痛的事件后,或改变了原来的世界观,或改变了自己的性格,或两者兼有;这种改变使他摆脱了童年的天真,并最终把他引向了一个真实而复杂的成人世界。”[9](P26)《月亮门》在一开始就提到了发生在中国的上山下乡运动,大量的城市知识青年纷纷离开城市,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叙述者便是城市向农村迁徙大军中的一员。像其他大多数同学一样,注销户口,收拾行李。然而,和叙述者最亲密的朋友苏惠却是个例外。当大家都在忙着准备到陕北插队落户的时候,她却晃荡在大家的圈子之外。苏惠在火车站为叙述者送行,叙事者态度淡漠,内心困惑痛苦。上山下乡叙述者的成长过程产生了创伤性的影响。叙述者不愿给苏惠写信,苏惠也没有联系叙述者,她们水米无交,相忘江湖,长达五十年之久。由此可见,经历了上山下乡,主人公们同时改变了原有的世界观和性格,摆脱了童年的天真,走向了一个真实而复杂的世界。

《月亮门》里的女性人物在成长过程中,遭受来自时代与社会的双重迫害,这种时代的悲剧元素远远地超过她们所能够承受的范围,严重阻碍女性的自我发展。波伏娃曾指出:“妇女生活在这世界的边缘,她们只有通过自己的私生活,通过男人们,以一种间接的而不是直接的方式和这个世界保持接触”。[10](P17)文中的女性人物是通过男人们与社会保持接触的。在文化大革命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受迫害的女人被迫承担着超乎她们能够承担的伤痛。大浪拍来,《月亮门》里的李立子母亲被认为与台湾有关系而首当其冲。李立子父亲去了台湾,李立子母亲才被认为是反革命,被单位拉着回来批斗,还被扣上“戏霸、美蒋女特务”的帽子。李立子母亲无法忍受,选择了跳海自杀。另外,苏惠妈这一角色更为复杂。她曾是一位漂亮妓女,为了党的儿女的成长,甘于献身,被苏惠班主任“瓜子仁”凌辱。一方面,她不得不笑对周遭的冷嘲热讽与白眼,尽自己所能保护着养女苏惠;另一方面,她又能够迎合人性正常的生理需求。猥琐的班主任“瓜子仁”时常找苏惠的麻烦,为的是创造与苏惠妈独处的机会,图谋不轨。明知“瓜子仁”动机不纯,苏惠妈还是往布好的陷阱走。苏惠原本喜欢性纯、心静的老七,虽然递过几封情书,他们的爱情还没开始便走向结束,老七与别的女人结婚。小说的结尾处塑造了一个意外,苏惠嫁给了李立子,一个曾经不被她欣赏的男人。苏惠说,所有的幸福都装在照片里。与其说这是个意外,不如说是作者的精心安排,旨在突出苏惠命运的沧桑和面对命运的无奈。女性在工作、生活、爱情方面所遭受到的伤害,体现了女性艰难的成长过程,那是一个根本容不下女性的时代。作者反思文革,揭示文革对正常个体的迫害,强调个体如何被非正常化,尤其是社会如何将女性排斥在正常生活范围之外。从西方成长小说理论来看,“个体接受外部规约,是将这种外部规约真正的内在化、合法化,从而变成一个‘正常的市民(convinced citizen)”[11](P16)。外部规约是外部力量对个体内在世界的强制性规约。《月亮门》中的女性就是受到这样外部力量的强制性规约,这种规约多半是男性设定,是男性文化对女性的规范,从而使得女性在自我成长过程中显得障碍重重。

三.结语endprint

《月亮门》通过儿童视角呈现女性在成长过程中的认知误区,特别是对女性身体的认知误区,强调女性在自我认知方面需要得到科学的教育与正确的引导。同时,儿童视角下隐含着成人视角对特定历史时期社会背景的反思,这种反思涵盖政治层面、经济层面、文化层面,暗示了女性成长承载着时代的悲剧元素。一提起“文化大革命”、“三年大饥荒”、“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这样的字眼,往事就会历历在目。《月亮门》再现了特定历史时期和社会背景中的女性成长体验,有来自童年时期的迷茫,少女时期的尴尬,中年时期不为人知的酸楚。鉴于此,以期在分析当代女性成长困境与中国文化精神建构方面提供些许借鉴。

参考文献

[1]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207.

[2]吴晓东,倪文尖,罗岗.现代小说研究的诗学领域[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9,(1).

[3]钱理群.主体风格的多种实验·四十年代小说研读札记[J].文艺评论,19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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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芮渝萍.美国成长小说研究[M].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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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张爱玲.更衣记[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57.

[8]陈染.私人生活[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23.

[9]Marcus, Mordecai.What Is An Initiation Story? [A].New York: The Odyssey Press, 1969:26.

[10]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11]Moretti, Franco.The Way of then World: the Bildungsroman in European Culture[M].London: Morning Litho Printers,1987:16.

(作者介绍:余启华,武汉轻工大学研究生;方亚中(通信作者),武汉轻工大学教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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