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僖公十五年》“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条铨解

【摘要】《左传·僖公十五年》有“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一段，载有史苏解筮之言、韩简子讽谏之论，管中窥豹，于春秋文化史之研究意义颇大。概而言之，其要有三：曰知解《易》之法、曰明筮占之用、曰通修德之义。今略爲铨解云。

【关键词】《左传》;《易》;卜筮;修德

《左传·僖公十五年》有“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一段，载有史苏解筮之言、韩简子讽谏之论，管中窥豹，于春秋文化史之研究意义颇大。概而言之，其要有三：曰知解《易》之法、曰明筮占之用、曰通修德之义。文繁不具引，今略爲铨解云。

初，晋献公欲以骊姬爲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厌卜而悦筮，从筮，弗听卜人“筮短龟长，不如从长”之言（见左氏僖四年传）。今欲嫁伯姬于秦，迳弃卜而用筮。适遇《归妹》之《睽》。易“以动尚其变”（《繫辞上》），故以变占。《归妹》上六变而爲睽，是第六爻动，由阴之阳。史苏，晋卜筮之史也，爲献公占，曰不吉。繇，卦兆之占辞也（左氏僖四年传杜注）。其所以言“不吉”者，附会爻辞（繇）、卦变与实际言之也。

自爻辞观之：“士刲羊，亦无衁也。女承筐，亦无贶也”者，《归妹》上六爻辞也，今本作“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其义一也，顾韵脚、韵部有异。刲音亏，《说文》：“刺也”，按即割杀、屠宰之义。衁音荒，血也。贶，赐也，与也。此爻盖亦言婚礼，“承筐”、“刲羊”，当指“夫妇祭祀”之事。古代贵族婚礼有献祭宗庙之习俗，《礼记·昏义》：“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郑玄曰：“宗庙之礼，主妇奉筐米”，“《士昏礼》云，妇入三月而后祭行”。清人刘寿琪曰：“上六承筐爲三月庙见之礼。”（参见《周易折中》）《左传》杜注：“刲羊，士之功;承筐，女之职。”周初之昏礼盖在神前或宗庙中行之：女持筐，出其食以献焉;男刺羊，洒其血以祭焉。《归妹·象》：“上六无实，承虚筐也。”按此以女该男。《易传》以阳爲实，阴爲虚。上六爲阴爻，且处卦之终，仰无所承，下又不应于六三（上爻与三其位相值，一阴一阳乃爲相应，上三俱是阴爻，是爲无应），故曰无实，所求不获。爲女而上承，则虚筐而无实，不能奉祭祀也;爲士而下命，则刲羊而无血，不可承祭祀也。何所往而利哉！是不吉之象也。

自卦变与实际言之：“西邻责言，不可偿也”。将嫁女于西土，筮遇此卦不吉之象，故知有责让之言，不可报偿也。杨伯峻云：“晋女嫁于秦，不足以加强两国关系，反使秦国多有责言，晋国无法应付。”自卦变之卦名言，“归妹之睽，犹无相也”。归妹，女嫁之卦也;睽，乖离之象也。归妹之睽，则两国由合而离，故曰无相。“震之离”，自外卦言之。《说卦》：“八卦相错。”“震之离，亦离之震”，杜注：“二卦变而气相通”。又，震爲雷，离爲火，兑爲泽，《归妹》是爲雷击泽，《睽》是爲火焚泽，《易》卦内己外人，雷火爲嬴秦，泽爲姬晋，然则本卦与之卦均爲外损内、秦败晋之象。故“震之离”与“离之震”爲一。说，读爲脱。《易·大畜》九二“舆说輹”同。輹，杜注：“车下缚也”。《正义》引子夏《易传》云“輹，车下伏兔也”。今人谓之车屐，形如伏兔，以绳缚于轴，因名缚也。按轻车曰轐，大车曰輹，《易·大壮》九四“壮于大舆之輹”可证。二者异名而同实。杨伯峻注云：“俱在舆底轸下，爲半规形，与轴同衔，状似伏兔，又与屐齿相类，亦谓之钩心。”輹所以固舆于轴上，车脱輹，则舆不能固，失车之用矣。《归妹》内兑外震，震爲车，兑爲毁折、附决（《说卦》），又上六与六三俱爲阴爻而无应，故有“车说其輹”之象。《睽》内兑外离，离爲火，又失位不当（初三五奇爲阳位，二四上藕爲阴位，在震则当位，在离则变爲阳而居阴位，是失位也），故有“火焚其旗”之象。师行必乘车而建旗，车败旗焚，故“不利行师”也。宗丘者，杨伯峻从王引之《经义述闻》说，以爲即“韩原之别名”，是也。杜注及《正义》以爲宗邑，恐误。

筮法，以变占，不废本、之。以其变爲《睽》卦，复就《睽》卦求之。《易·睽》上九：“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寇婚构。”睽爲乖离，处卦之穷，且失位、无应，必“孤”。之，作“其”用。弧，木弓也。“寇张之弧”，即“匪寇婚构”之义。自卦象言，“姪从其姑”者，震爲长男，主阳在下;离爲中女，主阴在中，中高于下，故爲姑姪。凡卦变而之他曰从，姪从其姑，是“震之离”之义。高亨以爲归妹爲女弟出嫁，睽孤爲离家孤子，故爲姑姪，亦通。然其解“姪从其姑”，仅从《归妹》单方面考索（《<左传><国语>的<周易>说通解》），未可从也。埔，逃亡也。姪从其姑，则男在姑家（在外）娶妻成家。史苏云：“震之离，亦离之震。”则离终变爲震，男逃归本国，弃其外妻。左氏桓十八年传曰：“女有家，男有室”。盖室、家通言耳。故云“姪其从姑，六年其埔，逃归其国，而弃其家”。

及惠公俘于秦，尝尤先君献公之不从卜筮，以先君若从史苏之占，不嫁伯姬于秦，己便不及此祸也。韩简子以爲不然。其谓“龟，象也;筮，数也”者，卜之用龟，灼以出兆，眎兆象而测吉凶，故曰龟象也;筮之用蓍，揲以爲卦，由蓍策之数以断祸福，故曰筮数也。夫物既生讫而后有形象，既爲形象而后滋多，滋多而后始有众寡之数，由是而可以爲筮矣。献公之爱骊姬，犹帝辛之幸妲己，幽王之溺褒似。由是有废适立庶之事，国爲之深乱。献公之败德乱国既定，致惠公今及此祸，非可由筮数始生之矣。“史苏是占，勿从何益？”勿，非否定词，乃语首助词，无义。（从王引之《经传释词》说），杜注及正义均误，强以作解。及《释文》以“先君之败德及”爲句，尤爲无稽。“下民之孼”四句，《诗·小雅·十月之交》文也。“僔”今作“遵”，音尊上声，《说文》：“聚也”。踏，合也。言下民之有邪恶妖孼，非是下自上天。今小人僔僔踏踏，相对谭语，聚合背憎，主于竞逐爲恶者，皆由人耳。因以讽谏惠公，言善恶由公也。

由《左传》所记“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不吉，献公不从之例，可略知自古卜筮之爲用及春秋时之新变。《礼记·曲礼》：“龟爲卜，策爲筮。卜筮者，先圣王之所以使民信时日，敬鬼神，畏法令也。”《礼记·表记》：“昔三代明王皆事天地之神明，无非卜筮之用。”《周礼·春官·筮人》：“凡国之大事，先筮而后卜。”郑玄注：“当用卜者先筮之，即事有渐也。”《易·繫辞上》：“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蓍龟于中国古典社会与文化之发展功莫大焉，其见纳于中国早期文明体系之“大传统”之内，通过某些神秘之关联与前关联，与原始宗教、“国际”政治存在相当紧密之结合，给予中国古代之物质、思想世界以深刻影响，可谓中国原初政治文化之启籥者。至春秋战国之世，《左》《国》记有大量信卜（筮）、违卜（筮）、操纵权术、借卜（筮）发挥之事例。本题“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即是违卜（筮）之一例，从中亦可见君子或卜筮之官借以理性发挥之情态。韩简子言“败德”，并引“职竞由人”之诗，均可见“德性人谋”之掘起与“轴心突破”之呈现。经验与理性之介入不断摧毁原始之思维，渐教卜筮之爲用黯然无光。“修德”之爲义，于吾国思想之发展尤爲转捩之点，此当另文详讨之也。

【作者简介】

赵朕瑶，女，山东滨州人。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尼山学堂2012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