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懿
青蚨钱说
潘懿
青蚨,经常被引用的出处是干宝 《搜神记》:“南方有虫,名蝦蝺,其形似蝉而差大,味辛美可食。每生子,必著草叶,大如蚕种。人得之以归,则母飞来就之,不以远近,虽潜取必知处。杀其母以塗钱,以其子塗贯,用钱货市,旋即自还。故 《淮南万毕术》以之还钱,名曰 ‘青蚨’,云:‘青蚨,一名鱼伯。以母血塗八十一钱,以子血塗八十一钱,置子用母,置母用子,皆自还也。’”
《淮南万毕术》原文:“以其子母各等,置瓮中埋东行阴垣下,三日后开之,即相从。以母血塗八十一钱,亦以子血塗八十一钱,以其钱更互市。置子用母,置母用子,钱皆自还。”
两相对照,《搜神记》文字显然出于 《淮南万毕术》而加以润饰变化。晋去汉未久,传承固当如是。另,《说文》亦云:“青蚨,水虫,可还钱。从虫,夫声。”足见还钱之说汉时已经完备了。再来看成书更早的 《鬼谷子》,其 《内揵》篇有云:“用其意,欲入则入,欲出则出,……若蚨母之从其子也。”这可能提示着一个更原始的版本。所以,关于青蚨的传说,由起初的母从其子 (此中隐约的父系宗族观念如果加以讨论也颇有趣),后来逐渐衍变至于子母相就并且有了还钱之神奇,这样一个发展的脉络是显而易见的。
接下来必须提及的是 “青凫”,因为一直有人认其为 “青蚨”之误,如中华书局 《新辑搜神记》卷二八 “青蚨”条后注云:“《御览》卷八三六、《事类赋注》、《山堂肆考》讹作‘青凫’。案:《御览》卷九五〇引 《淮南万毕术》及 《酉阳杂俎》续集卷八俱作 ‘青蚨’。”①“凫”、“蚨”同音,前此后彼,似乎必有一正一误,然而 “青凫”自有典故。旧传为汉郭宪所作 《洞冥记》卷四:“帝升望月台,时暝望南端,有三青鸭群飞,俄而止于台。……青鸭化为三小童,皆著青绮文襦,各握鲸文大钱五枚,置帝几前。身止影动,因名轻影钱。”因此,“青凫”乃是钱的另一别称,惟无还钱之用而已。六朝时,梁元帝 《与诸藩令》云:“即日青凫朽贯,红粟盈仓。”张正 《见钱启》云:“青凫委质,笑夷甫之不言;赤仄垂缗,重河间之能数。”皆用此也。又,东坡词别本作 “起舞弄轻影”,实亦用此典故,正如玉楼银海之事②,信手拈来皆是仙家语,其博学真不可及也。
青蚨也好,青凫也好,历代诗文中所见多有,但钱币上却极少见。多年前曾见一枚马钱 “青凫”,大如小平,楷书流利,细缘细郭,背一马侧首静立,形制与 “翠龙”、“金喙”相似,宋元间物也。会其意,与 “青隹”同为良马美名,言其行迅疾如飞鸟,略无他涉。至于青蚨的形象,在古钱中同样难觅其踪,即使在花钱琳琅大观的宋代,似乎也不见好事的雅客以青蚨为题材有所创作,可发一叹。看来,除非有新的发现或考据,很难得知汉唐宋元人眼中笔下的青蚨是怎样一种似蝉的水虫了。然而到了近代,突然有点耳目一新,青蚨们翩然而出了。
“青蚨云集”背八卦 (图1),钱面四隅及钱背内周有简陋杂宝类图形,应为清季民间所铸。四川 “马兰钱”中有一种 “青蚨飞去复飞来”(图2),其上一物大致如蝶,双翼则刻意作蝠形,兼寓福至之意。背面花枝繁盛,无任何细节关乎 “水虫”,考其渊源,乃以宋“青枫巨蝶图”扇面 (图3)为本,因此,姑不论其有稽无稽,清中期以后,青蚨就是这蝶一般的面目。浙东代用币 “冯记合祥”(图4)钱背亦用青蚨,惟躯干肥短,稍近似蛾。同时期纸币也不例外。光绪三十四年信成银行银元券 (图5)上,四角所饰的蝶形物亦当为青蚨,以附庸古典并取利市之吉义。记得某次会间言及于此,有一位我很尊重的前辈断然地说,这就是蝴蝶嘛,青蚨是指铜钱!我心想青蚨这虫和 “怪哉”差不多,没法捉得来验明正身,我也不能那么断然地说蝴蝶就不可以印在钞票上,于是只得俛首无语。正是:
子母相从亦神伤,何事将血致白镪?时贤未识青蚨面,枉使蛱蝶舞一场。
图1 青蚨云集
图2 青蚨飞去复飞来
图3 青枫巨蝶图
图4 冯记合祥
图5 信成银行伍元
注释:
① 《新辑搜神记·新辑搜神后记》,李剑国辑校,中华书局2007年3月第1版,第四四八页。
② [宋]赵令畤 《侯鲭录》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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