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菊珍
(襄阳职业技术学院,湖北襄阳441050)
嵇康作为魏晋风度的代表人物,其人其死都极具悲剧色彩,对后世影响深远。他在出世与入世间苦苦挣扎,精神极度痛苦。他用率真的情感对抗虚伪与黑暗,用清俊的笔法展示自由无拘的人生,从而使得其诗文语言呈现出独特的美学风貌,成为其高洁人格的艺术再现。
嵇康在《琴赋》中说“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渺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任命兮任自由。”这是一种超越天地之外而与万物齐的绝对精神自由。但是这样一个理想中超脱万物、飘忽不定的嵇康在现实世界里却“刚肠疾恶,遇事便发”。在现实的遇事面前,嵇康的出世无法坚持到底,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在入世与出世之间,嵇康左游右摆,徘徊不定,内心无比痛苦。
吾宁发愤陈诚,谠言帝庭,不屈王公乎?将卑懦委随,承旨倚靡,为面从乎?宁恺悌弘覆,施而不德乎?将进趋世利,苟容偷合乎?宁隐居行义,推至诚乎?将崇饰矫诬,养虚名乎?宁斥逐凶佞,守正不倾,明否臧乎?将傲倪滑稽,挟智倦迷,为智囊乎?宁与王乔、赤松为侣乎?将追伊挚而友尚父乎?宁隐鳞藏彩,若渊中之龙乎?将舒翼扬声,若云间之鸿乎[1]?
嵇康生活在一个矛盾混乱的时代,现实与理想、价值与事实背道而驰。嵇康深知他心中的疑问无法通过占卜来解决,也无法通过“辨名析理”的逻辑思考来解决,必须以整个的生命为赌注做出最终的决断。如果作出了“发愤除诚,谠言帝庭”的决断,坚持文化理想与政治暴力相对抗,就要自觉地承担牺牲生命的后果。如果不愿意牺牲生命,做出了“卑懦委随”的决断,做一个顺从暴君意志的佞臣,就要自觉地承担牺牲人格的后果。如果逃避现实,退隐江湖,则必须自觉地去承担“行中路而惆怅”的精神折磨。如果追求经世致用,建功立业,做一个如同管仲那样的名臣,由于政治黑暗,仕途受阻,必须自觉地去承担“怀恨怏怏”、终身不得志的内心痛苦。嵇康被这一系列的疑问弄得困惑不已,忧心如焚,迫切地需要解答而又始终无法找到答案。嵇康的痛苦在他的时代具有普遍性,只不过与他同时代的人相比,嵇康拥有更特殊的地位并且他的骨气也更硬,更执著。因此,他的痛苦和挣扎也就更具有典型性和悲剧意味,对后世也有更为深广的影响。
中国文化就像一棵经年的大树。其繁茂的枝叶花果之后总有着深广的联系。
嵇康并不是孤独的。在千余年的历史长河里,依然有着一声声遥远的回音,有着嵇康式的一批人的出现。这样的一批人个个铮铮傲骨,用生命守卫着人的尊严,同时也用他们的理想和行动在召唤着后人——有骨气有智慧的后人的到来,为共同的理想而奔走。于是我们看到了在嵇康式人物群像里有李贽、关汉卿、鲁迅、傅雷……纵然跨越千年,依然可以找到他们身上共有的神似之处。
笔者所理解的嵇康式人物大概具有以下特征。
首先,他们不被社会当权者所接受,或者说他们不接受当权的社会现状。他们不会同流合污,不会热衷于做官。他们都处于乱世,面对纷乱的社会,他们甘愿处在这个社会、时代的边缘,对这个社会、时代冷眼相望。他们是天生的怀疑论者。如果和社会中沉默的大多数相比,他们就是那一小撮不沉默的“异端”。
其次,他们在精神上都极为苦闷。嵇康式人物都有大智慧同时也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傲骨,因而他能靠大智慧洞察世事。但因为铮铮傲骨却没有办法练达人情,常在出世与入世的选择上痛苦徘徊并走向极端。
大数据在网络化时代已经实现了信息的集中化和量化,对大量私密信息的获取已不再是难事,这其中也包括金融信息。金融信息一般包括个人身份、交易详情以及偿还情况等,此信息一旦泄露,会给客户造成巨大的损失。造成信息泄露的主要因素有以下两方面:一是数据分离,没有实现共享,金融行业的各部门为了实现监管而只针对本部门的数据进行分析,使得相互联系的数据相分离,没有实现共享;二是部分数据具有封闭性和延迟性。在一些特殊情况下,数据会存在全封闭的状态,进而无法进行分析,即使能够对其进行分析,由于数据的延迟,也没能发挥出其优势,问题和隐患依然存在。
再次,他们大都具有旷达狂放的个性和行为。嵇康式人物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他们走的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嵇康式人物以他们自身特立独行、天马行空的生活方式或者内化于心的挣扎呐喊让后人怀念。
嵇康死后的1440年,即万历三十年(1602),异端思想家李贽因“惑世诬民”被关进监狱。一天,李贽对侍者说要剃头,趁侍者转身,李贽用侍者为他剃头的剃刀自刎于狱中。侍者问这位鲜血淋漓、尚未断气的犯人说:“和尚痛否?”当时他已无法出声,便用手指在侍者掌心写字作答:“不痛。”又问:“和尚何自割?”答:“七十老翁何所求!”
李贽和嵇康一样,是中国古代史上最富挑战性和进取精神的思想家,是最纯粹的思想犯。如嵇康用一曲《广陵散》为自己的死做注脚一样,李贽则拿起闪光的剃刀为自己做了道具。弹琴而亡,自刎而死,都成了一种永恒的象征。
晚明思想解放,李贽是代表人物。李贽的思想庞杂而有趣。他首倡“童心说”,以“真趣”取代“良知”。这在等级森严、道貌岸然的封建社会中简直不可想象。在李贽的眼中,社会现实是“无所不假”“满场是假”,处处是假。传统的道德教化中充满着假话、空话、大话;官场和文坛上充满着假人、假事、假文。而他自己,也往往做些惊世骇俗的行为来,从弃家弃官到遁入空门当和尚再到死时的自刎。他的一生当真比一出戏剧还要变化多端。
李贽爱读史、论史。当他读到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时,拍案叫绝,说“此书实峻绝可谓,千载之下,犹可想见其人”[2]。嵇康式人物,其实本就心性相通,一样的狂放,一样的傲世。李贽也是一样浑身硬骨,与残酷而虚伪的现实,与千万人为敌,把批判的矛头直指封建官僚。李贽说“学问岂因大官长乎?”官大学问就高,有权就有真理,就可以致人于死地?所以李贽又说,学问若因大官长,孔孟当不敢开口矣。可是李贽恰恰就被这种未必有学问的大官逼得走投无路,最后自刎而亡。在李贽看来,没有绝对的思想权威,没有永恒的真理,思想面前,人与人是平等的。这种大胆之论,触及了封建制度的根基,终因文而杀身。
李贽和嵇康都因言论而被杀,因文章而出名,因思想而傲然独立,而名垂千古。只是,嵇康式人物难道是注定要伴随着苦难吗?
关汉卿的剧作,极具有个人色彩,最欣赏的还是他的《南吕一枝花·不伏老》。他骄傲地自称:“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在结尾一段,关汉卿狂傲地表示: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魂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3]!
关汉卿是元代的大戏剧家,关于他的生平性格在史料记载上比较空白,只能从一些支碎的片段来推测,关汉卿“生而倜傥,博学能文,滑稽多智,蕴籍风流,为一时之冠”[4],又说“争挟长技自现,至躬耕排场,面傅粉墨,以为我家生活,偶倡忧而不辞者”[5]。显然可见,关汉卿也是一位旷达狂放的嵇康式人物。
这篇《南吕一枝花·不伏老》用调侃的方式对根深蒂固的封建社会传统观念大胆挑衅。套曲中对自由和精神价值观的渴求和捍卫,合乎嵇康式人物的特征,那粒“铜豌豆”成了嵇康式人物群像的最形象的表达和象征。
鲁迅是中国现代文学的一面旗帜。鲁迅博通古今,学贯中西,但在其深厚的文化知识底蕴中,魏晋时代的嵇康阮籍对鲁迅的影响极大且不可替代。鲁迅穷其一生都在校勘一本《嵇康集》,并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嵇康等人的遭遇、为人、言谈举止、形象声态,都对鲁迅影响深刻,永存于心。对鲁迅作品影响也颇多,表现在各个方面,比如鲁迅《孤独者》中魏连殳的异样与长嚎,与《晋书》记载中阮籍的母亲死是一样的表现。散文《范爱农》中,范爱农“眼球的白多黑少,看人总像在蔑视”与《晋书》记载中阮籍的青白眼如出一辙,通过作品中所创造的这些嵇康式人物,鲁迅又展现出他自己身上所特有的气质。
在精神和气质上,鲁迅是最能体现嵇康式人物的精神世界和内心挣扎的。嵇康式人物的心灵浩瀚深邃,超乎常人,而且躁动不安,难以安宁。他们对人间的不平格外敏感,对人的灵魂不倦的审问,同时又无情地时刻解剖自己,时刻进行着自我精神上的练狱,咀嚼着痛苦,而痛苦也便成为他们精神的最显著特征。
嵇康感叹“何意世多艰,虞人来我维。”鲁迅也感叹“中国是古国……花样也多,情形复杂,做人也特别难……在中国,则单是为生活,就要花去生命的几乎全部”[6]。纵然如此,鲁迅又强调要思想自由,要特立独行。要坚持个人的选择,个性的自由,人格的独立。
1966年9月2日,58岁的翻译大师傅雷因不堪忍受红卫兵的殴打、凌辱,坐在躺椅上吞服大量毒药而亡。中国现代翻译界的一代巨匠就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我们。
傅雷为人坦荡磊落,同时又有着干柴烈火一样的性格。他视艺术为上帝,痛恨虚伪,痛恨一切矫揉造作。这样一个直率而真实的人,在那样一个黑白颠倒的时代,将注定要经历无比的困难与无穷的痛苦。傅雷曾谈到自己的刚直任性,说这是做人的缺点,在艺术上倒是好处。比如,不失赤子之心,尽管用到做人上面难些,常常上当,也宁可如此。可是当时的社会只允许发出一个声音,在大一统的革命步伐里,怎能允许傅雷这样的“异端”存在。
1958年4月30日,傅雷被宣布为右派。领导曾有意为他摘帽,前提是他要先认个错,可他坚决地说:“宁可戴帽也不承认当初有错。”60年代,傅雷译的《艺术哲学》《幻灭》《搅水女人》,在付印时遇到困难。当时的傅雷是1949年以后少数几个没有单位、靠稿费生活的作家。人民出版社鉴于傅雷的右派身份,建议他用笔名印行。虽然此时稿费是他唯一的生活来源,可是依然遭到他的拒绝。傅雷的铮铮傲骨,让人不得不钦佩。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兼济天下”正是春风得意时,个人行为可收可放,但是“独善其身”则是一个难题。世事动乱时,有志者“入世”不得就“出世”,但是当无“世”可“出”时,人该如何应对?傅雷用自己的方式回答了我们。傅雷的死与嵇康的死一样震撼人心,让我们不由不佩服他们面对困难面对黑暗时的勇气和执著。
这四个人物,时代不同个人经历不同,但当我们把目光集中在精神自由、生命价值和人格独立这些层面时,嵇康式人物那些彼此沟通、共鸣,乃至相尽相通的方面就显现出来了。作为一种文化心理,他们同处于一个民族的历史河流中,本来就有一定的承传关系。嵇康和嵇康式人物是一组生机勃勃的人物群像,在残酷的政治环境和杀戮之后,他们的形象却益发地鲜明和夺目。他们对生命价值的追求,他们对乱世浊事的愤懑和抨击,他们对自我个性的坚持,已成为千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抗拒黑暗、维护自由的代表。
[1]戴明扬 .嵇康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74.
[2](明)李贽.李贽文集(卷上)[M].北京:燕山出版社,1998.
[3]关汉卿.南吕一枝花·不伏老[EB/OL].(2013-07-26)http://wenda.haosou.com/q/1372071725063407.
[4]傅庚生 .百家唐宋诗词新话[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9.
[5]吴世昌.词林新话[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1:130.
[6]鲁迅.鲁迅书信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6: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