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痕》的诗化倾向

2015-08-15 00:53:48陈詠贤
关键词:诗化小说情感

陈詠贤

(福建师范大学 闽南科技学院,福建 南安 362332)

一、引言

《花月痕》全书共十六卷五十二回,为清代文人魏子安所做,全书的诗从数量、题材、意境、思想等多个方面都有突出表现,是清代狭邪小说的优秀代表作之一,该书以妓院为主要描写空间,塑造了才子韦痴珠、韩荷生和妓女刘秋痕、杜采秋的故事。韦痴珠与妓女刘秋痕相惜相爱,可惜韦痴珠怀才不遇,终身潦倒,最终落魄而亡,杜秋痕情真意切,最后以身殉情,留下了一段才子佳人催泪故事。而一样才华出众的韩荷生境遇与韦痴珠却截然相反,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最终飞黄腾达,官至封侯,和他相恋的妓女杜采秋也得一品夫人的头衔,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美好良缘。全书文笔细腻、行文缠绵,深入刻画了四个有才华,但性格迥异的人物形象,曲折的故事及诗化的语言给阅读者留下了深刻的情感体验和文字体会。

二、古代小说的诗化倾向

诗词歌赋在古代小说中的应用非常广泛,如名著《三国演义》《西游记》等小说中会常见到“有诗为证”“正是”等,后接诗词歌赋,可见诗歌进入小说属普遍现象。直到清代,小说对于诗词歌赋的应用才有所发展,以《红楼梦》为例,其中的诗化倾向就很突出,通过诗的形式塑造人物,展现人物内在情怀。《花月痕》也是如此,这部小说的诗化倾向一方面表现在它的语言魅力上,全书如诗如歌、情谊缠绵,可以说整部书的语言都充满了诗情画意; 另一方面,表现在它利用诗词歌赋对人物的塑造上。其一,借诗言情,从小说人物所作的诗作中,读者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小说人物的情怀、个性等。其二,以诗表意,利用诗词歌赋的形式,表达作者的创作意图,将作者的主观思想穿插于诗中,使小说的情节更为生动、逼真,充满了时代感。此外,小说的诗化倾向对于小说情境的塑造也有积极意义,在意境创设中亦得到作者的重视。总之,《花月痕》虽为狭邪小说的代表作之一,但它如诗的文笔、如画的意境创造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影响,使其突破了传统狭邪小说的庸俗、沉沦,另有一番新意。

三、《花月痕》语言的诗化倾向

《花月痕》文笔细腻、行文缠绵,充满了诗意的语言将各个人物角色刻画得华丽、清晰。第一,作者魏子安是道光年间的举人,在诗文上有很高的造诣,他生于乱世,曾任成都芙蓉书院院长,后受兵乱祸害返回福州故里,以写书消磨时间,他在诗文上厚实的根基决定了他写书的语言特色,使读者能从他的作品中充分体会到小说的诗化倾向。《花月痕》第二十一回写道: 秋痕吹起笛来,生生激烈。痴珠吩咐水手将船荡至水阁,自出船头站立,见月点波心,风来水面,觉得笛声催起乱草虫鸣,高槐鸦噪,从高爽寂寥中生出萧瑟……说道: “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我们还是下船坐吧。”可见作者言辞的华美、诗意,寥寥数笔将人带入一个如诗如画的意境。第二,《花月痕》中诗词曲赋数量非常多,达二百多首,其中究竟有多少为诗人所作无从考究小说诗词的质量颇高,许多流传很广,不但受到当时文人墨客的敬仰,后世也有许多人赞颂,例如,“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逢在前生”等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句。第三,《花月痕》属狭邪小说,狭邪小说是指以妓院或梨园为写作空间的小说,多以描写风花雪月、男女情事为主,因此,很多人都认为狭邪小说较为庸俗,所谓的才子佳人,实质就是妓女与嫖客的情意缠绵、庸俗颓废。而《花月痕》以诗化的手法在某些方面突破狭邪小说的庸俗颓废,使人在享受言情小说趣味的同时,能够领略到作者文笔的高雅风采。一方面,《花月痕》确实是狭邪小说之类,它的写作空间是以妓院为主,然而其中人物所展现的诗文才华却是小说的一大亮点,不论是饱读诗书的韦痴珠、韩荷生,还是流落风尘的刘秋痕、杜采秋,他们都很有才华,且性格迥异,情怀高尚,从他们的诗文中即可看出。这也就打破了传统的以情爱为主体的写作特点,使他们之间的情感在诗文中得以升华,也使《花月痕》变成了雅俗共赏的小说作品。另一方面,小说恪守真实的生活写作,诗词对于情境的勾勒很真实、很细微。例如,韦痴珠和刘秋痕游湖,寥寥数笔不仅勾勒出游湖的意境、两个人的情怀,还能轻易地将人带入场景之中,让读者感受到如临其境的真实。小说的诗化倾向将才子佳人的爱情描写得纯洁、浪漫,使主人公的个人形象更加突出。第四,诗化倾向升华了小说的主题,使小说脱离了情欲的低级趣味,变得文雅、风尚,在这样美好的文笔环境中,才更有利于人物的塑造。例如,女主人公刘秋痕,她处于一个特殊的女性群体,不论是当时社会,还是现在社会,这一群体的地位都很低下,甚至卑贱,以女主人公所处的环境,更多地使人联想到男盗女娼的情节或作为,而诗化的语言弥补了这一特殊环境的缺陷,使其主角的形象更为光辉、坚韧,犹如池中莲花“出污泥而不染”,使身处污秽之中的刘秋痕、杜采秋的形象瞬时高尚、亮洁了许多。一方面,虽然同为嫖客和妓女,但男女主人公的才华和美貌凌驾于他们的行为和职业之上,使其有了共同的志愿和理想,在交往中达成共识,使其赤裸的金钱、情欲交易转化为郎情妾意的共同奋斗史,提升了男女主人公的形象、地位,使其成为小说预设的真正的才子佳人。另一方面,诗化倾向的语言描写让读者陶醉其中,除了感受才子佳人之虐恋,还能从中品出深厚的文化气息,增强了小说的文学价值。

四、《花月痕》人物塑造的诗化倾向

《花月痕》中很注重诗词应用中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例如,同为才子,韦痴珠与韩荷生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同为妓女,刘秋痕与杜采秋的命运却截然相反,在作品中,对于人物的塑造也是多方面的,其中以诗化倾向完善对人物的塑造非常明显。例如,“故园归去已无家,倾盖程生且驻车,秋月何如春月好,白衫自古恨天涯”,这是韦痴珠在小说开头的一首题壁诗。“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我们还是下船坐吧。”这是韦痴珠对刘秋痕说的一句话,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韦痴珠的性格哀怨多思,对故乡有深深的眷恋,同时也能体会出韦痴珠悲观、颓废的思想情感。而同韦痴珠一样有才华的韩荷生却与其性格大不相同,在梅花诗中,韩荷生写的“蹇驴曾访旧江村”,从中可见其坚韧的心态和乐观的处世情怀; 而韦痴珠所写的“驴背归来日未斜”诗的意境给人一种落寞感、挫败感,二人都展现出才华横溢,但诗作的意境相去甚远。同样,结尾两句也深刻地刻画了两个男主人公的形象,韩荷生写的是“莫向东风羡桃李,冰霜一样是天恩”,可见其面对挫折、困境坚定不移的信念以及蓬勃的志向和远大的抱负。而结尾两句,韦痴珠用了“枕屏夜夜瑶台梦,俯看红尘五万花”的句子,其哀怨、遁世之感油然而生,使人觉得有一种自悲自悼、看破红尘之感。从诗词之中,我们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两个男主人公不同的气场: 一个是壮志凌云,一个是心灰意冷; 一个是心怀抱负,一个是哀怨自怜。通过诗将不同人物的性格、情感等表达得细致入微、淋漓尽致。

小说的女主人公也是同样有才气的美丽女子,第十五回诗,“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出自女主人公杜采秋之手,一方面,可见其饱读诗书,巧妙地运用前人的绝笔妙句(与“多情自古空余恨,白云千载空悠悠”有异曲同工之妙),表达了很强的意志、气势,也显示出杜采秋的才华与宽博情怀。接着,该诗以“不为别离肠已断,泪痕也满旧衫青”结尾,全诗四句,第一句气势很强,后三句情意绵绵,充满了小女儿家的情怀,同时,又敢于大胆地表白自己的思想、情感,随时准备勇敢面对一切,足见其是一个才华横溢、经得起大风大浪的人。另一方面,显示了其对于韩荷生的爱慕、留恋和依赖,这种情感的转换,使前两句的看尽世间沧桑之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离死别的刻骨铭心,由哀怨转变成依恋,足见女主人公的独具慧心、机智多谋,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美好印象。而另一个女主人公刘秋痕,命运坎坷,自幼丧父,九岁被卖,后又被人拐骗,走上了娼妓的道路,她的才貌双全不在诗,而在于“焚香煮茗”、画菊等方面,对于诗文不见长,第十七回中,刘秋痕自嘲说道: “我便麻经也没有,又有什么丝经。”对于众人要她用《诗经》中的第三句,她巧妙盖过,众人作诗时,她也是每每被晾在一边,她的经历决定了她的才学有限,但她却是小说中敢于与命运抗争到底的人物,只不过她的抗争有她的局限性,例如她对自己脚的不能释怀,她对情感的隐晦而不直接表达,也是她与男主人公韦痴珠悲恋的一个促成因素。在刘秋痕的诗中,也表达出一种哀怨自怜之感,如“花到飘零惜已迟,嫣红落尽最高枝”,“茫茫情海中无边,酒阵歌场已十年”。正是这种情感上的互通,让刘秋痕拒绝了少年才俊韩荷生,而选择了年老失志的韦痴珠,与其说是对其才华的爱慕和欣赏,不如说是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知相惜。由此可见,杜采秋是一个才华横溢、心性高洁之人,她对于现状的对抗有一种豁达的英气,敢于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从第十五回的诗中可以看出。而刘秋痕与杜采秋虽有着相同的身份,但其对于现状的接受能力、奋斗目标等有着巨大差异,从她们的诗中可以看出,她们与两个男主角的爱恋其实与其性格有莫大的关系,也与其结局有很大联系。

《花月痕》全书有二百多首诗,其语言的诗化倾向都为人物的塑造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诗如其人,通过诗刻画人物的内心情感,使主人公复杂的情感、个性真实地展现出来。才子佳人饮酒赋诗,诗又是对人物情感最直接、最真实的刻画,小说人物与作者塑造人物融为一体,使读者在领略诗的风采、情致的同时,品味人物复杂的情感变化。在《花月痕》中,作者以诗写人,再以人物作诗来诠释人物的性格、情趣等,使人物的形象更为饱满、丰润,提升了小说的品读效果。

五、《花月痕》情境创设的诗化倾向

小说情景的创设对于小说情节的发展至关重要,是小说情节发展的推动力和承载空间,在《花月痕》中,作者对于小说情节的创设也离不开诗一样的语言和诗词曲赋。激烈的笛声、水中的月光、凉凉的风、乱草虫鸣、高槐鸦噪这一切都营造了一个悲哀的情景,而这一情景与两个主人公的个性非常吻合,可以说景为人设,人为景生,人与景萧萧瑟瑟,更添了无数情怀。又如小说的开头,韦痴珠的题壁诗一样表达了这种哀伤之情境,可见,小说的情景创设是一个整体的酝酿,一步步将读者带入剧中人物的情感世界,使人产生与作者相通的情感意识,以达成情感上的共鸣。

花月痕刻画的情境就像是一幅画,画中有诗,诗中有画,才子佳人荡舟月色之下,波光粼粼,清风徐徐,美人吹箫,才子昂首立于船头,多美的一幅“月夜游湖图”,诗一样的语言勾勒出无限美好,同样,用诗一样的语言将这一切美好打破,如乱草虫鸣、高槐鸦噪等,写出游湖人心中的“烦”,情景随着人心而起了变化,诗一样的语言一会将美推到了高处,一会又将“忧思”“烦闷”“愁苦”压了下来,将人物与情景的刻画相辅相成,用笔极为巧妙。同时,也将作者的情感融入其中,让人感知作者的才情与落寞。以同样的手法又刻画了一个孤女飘零的情景,这与刘秋痕经历不谋而合,写出了那个时代女子流落风尘的悲哀与无奈,同时写出了刘秋痕的生活情景,诗映射出一个女子飘落红尘,整日与歌、酒为伍,混迹茫茫情海,渴望一段真情却情无所托的悲凉,这一情境的创设有利于读者更深刻地体会刘秋痕为什么会弃韩荷生而选韦痴珠,体会她“人入娼门但不甘沉沦,在被侮辱和迫害中奋力抗争”的意志。《花月痕》全书的语言、诗词带有浓烈的主观感情色彩,其诗化倾向的文笔对于意境的创设尤为注重,巧妙地运用诗词曲赋,将情与景融为一体,使人在情景之中体会故事背后作者的志向与哀怨。

六、结语

《花月痕》全书的诗化倾向非常明显,从上文分析中我们能深刻体会,但同时也应关注一点,即《花月痕》是一部狭邪小说,即使其脱离了一般狭邪小说的低级趣味,但其写作空间、写作主题仍以男女之爱为主,将作者的情感诉求隐于男女之情中。全书的诗词难免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之感,但我们应该透过书中诗词歌赋的表层,理解其中的深意,发掘书中每首诗词不一样的情怀和信仰,以更多的热情体会该书“诗一样的语言和情感”。更深入地理解那个时代男男女女的悲欢离合,世事的变幻无常,同时,体会作者真实的写作意图和写作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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