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的叙述学阐释

2015-08-15 00:44龙祥远
宜春学院学报 2015年10期
关键词:第三人称第一人称叙述者

魏 军,龙祥远

(宜春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 宜春 336000)

《十日谈》用佛罗伦萨方言写成,栩栩如生地勾勒了一幅幅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市民生活的浮世绘,谱写了上至王公贵族、僧侣修女,下至形形色色市井小民、三教九流的众生百相,为作家赢得了“欧洲短篇小说之父”的不朽名声。薄伽丘的这部作品开创了欧洲短篇小说的艺术形式,对整个欧洲近现代叙述文学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

关于《十日谈》的研究在国内外都非常广泛,可谓是汗牛充栋。如对《十日谈》的主题思想人文主义的研究,对《十日谈》女性及情爱研究还有对《十日谈》隐喻结构文学理论的研究等前人研究成果不胜枚举。以叙述学为新视角,对《十日谈》这部垂世之作研究主要从叙述结构、叙事视角、叙述时序和叙述模式四个方面解读文本,能够形成对《十日谈》乃至整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文学的艺术魅力以新的阐释,拓展对古典传统文学的新认知。

一、叙述结构

从叙述学角度看,叙述类作品归根结底就是在讲述具有一定长度的故事。讲故事包括故事内容本身和讲故事的方式,讲述方式涵盖叙述视角的选择、叙述时间的安排、叙述语言的锤炼、叙述节奏的把控、叙述结构的确定等,其中叙述结构是讲述方式的核心。叙述结构有很强的主观性,是作家对叙述的故事内容的主观安排。不同的作家由于文学观念、审美情趣、思维方式的不同,在叙述结构的安排上会存在诸多差异。

《十日谈》之前的叙述类作品主要是史诗、戏剧、传奇等,从叙事结构看主要采用线状结构,以主人公经历为主要叙述内容,多按照历时角度从头到尾叙述主角经历不同空间的不同事件,当他从一个空间进入另一个空间的时候,即各个不同空间,不同场面中的次要人物只与主人公发生关系。而透过《十日谈》这部小说的文本阅读,作品一百个具体故事的个体叙述主要主人公的个体经历,以时间为经,空间为纬,属于线状叙述为主。但文本整体叙述却采用了所谓的框架式分层结构,即大框架下套小框架,故事套故事,层层叙述。主要部分叙述中众多人物共时地处于同一空间,全部主要人物大致同时登场与退场,相互交织成一张网。

《十日谈》在叙述分层方式上采用了四层讲述故事。第一层叙述体现在作品的“序”中,“我”为着爱情而受苦受难,幸有朋友劝慰“我”,为此“我”决定写下些故事感谢诸君,这一百个故事或曰“寓言”、“醒世小说”、“野史”,既冀之可消遣朋友使之受益,“给怀着相思的少女少妇一点安慰和帮助”,[1](P3)又冀之给“我”力量把“我”从爱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开篇统领全部故事,说明作品创作初衷,即通过“我”表明作品的创作意图是通过描写爱情给读者以欢乐。第二层叙述展开故事,对十个男女集合的缘由作说明:瘟疫来临,尸体遍野,七女三男十位贵族青年移居乡村避难,,百无聊赖,约定每天推举一位领袖,以一人讲一故事的方式消遣,由此引领而虚构出了十天的故事。第三层叙述则是十天中每一个“领袖”(或女王或国王)的穿针引线,每一任“领袖”在任期内负责所有的事务,包括大家的起居生活、讲故事的题目 (偶尔自由发挥不限题材)、讲故事的顺序、对故事的评价 (也可以下一个讲述者评论),这样就通过作品的十个男女青年表达了作者对故事的态度。第四层叙述则具体到一百个故事,往往是以这十个男女青年的旁观者视角讲述所见所闻,取材广泛,表达以个性解放为主导的方方面面的人文主义思想。

具体到《十日谈》每一天的故事,作品基本采用线性结构的方式,故事多是以这样一个模式展开的:某个人的一段奇遇是引线,通过另外一些次要人物的行为来构造成一个情节完整的故事,所有的故事放在因果和时间顺序中展开。以第二天的故事之八为例:王妃爱上安特卫普伯爵并找准时机向伯爵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故事一开始就交代了王妃爱上伯爵这一事实);可是安特卫普伯爵果断拒绝并斥责王妃这种败坏王室名声,王妃恼羞成怒诬陷伯爵使得伯爵带着一双儿女逃亡到加来,继而到伦敦街头行乞 (伯爵的正直本分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多年以后,安特卫普伯爵的儿子成了将军并娶妻,女儿也长大成人嫁给了收养她的那户人家的儿子过上幸福的生活,而就在此时,当年陷害伯爵的王妃生了重病,她自知死期将至,就向最圣洁、最慈善的鲁昂大主教做了忏悔,交代了她一生所犯下的罪孽,当然也包括陷害安特卫普伯爵这件事 (王妃死前的忏悔把故事推向高潮,整个事件在这里峰回路转);最终,安特卫普伯爵与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女相认并受到国王厚重的赏赐,伯爵留在巴黎安享晚年 (故事以圆满的结局告终)。这个故事情节非常完整,发展脉络也是循着以往的叙事文学的模式,都是以时间顺序来叙述。整部小说中类似这样遵循横向组合式的线状结构来讲述故事的例子还很多,在这里不一一列举。

总之,《十日谈》中作者巧妙的将框架式分层结构与线状结构结合在一起。既保持了传统史诗传奇的现行叙述结构方式,能让读者这一受众群体很快的理清故事的发展顺序,了解故事的前因后果;又突破创新的采用框架式分层叙述结构,能够使作品一方面容量增加,另一方面层层相扣,突显虚构故事的真实性。

二、叙述视角

叙述视角是指叙述时观察故事的角度,对叙述视角类型的划分总说纷纭。法国叙述学家热奈特在他的著作《叙述话语》中提出“聚焦”(focalisation)这一术语,被广为采用。通过对前人成果的总结与简化,热奈特提出了自己的三分法,即零聚焦 (叙述者>人物),内聚焦 (叙述者=人物),外聚焦 (叙述者<人物)。在国内,申丹在《叙事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一书中将叙述视角分成以下四类:一是零视角,即传统的全知叙述,叙述者可以从所有的角度观察被叙述的故事,并且可以从一个位置移向另外一个角度;二是内视角,即每件事都按一个或几个人物的感受和意识来呈现;三是第一人称外视角,即包括叙述者“我”追忆往事的视角以及第一人称见证人“我”的视角;四是第三人称外视角,即叙述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采取客观的态度对故事及人物的叙述。[2](P212)

运用申丹等的叙述视角理论对《十日谈》的叙述视角加以阐释,我们可明显感受到: 《十日谈》作者准确而又到位的把握了叙述角度的调节与切换。在第一叙述层次中,简单叙述以“我”为视角交代写作故事的缘由;第二叙述层次中作者以第一人称“我”的视角对十个青年男女聚到一起的缘由做了一个简要的交代;第三叙述层次中尽管并没有用“我”的人称,但也是采用全知全能的叙述角度交代十个男女青年的生活起居、讲故事顺序等,以便穿插所有故事主体。这种叙述视角是典型的零视角,不受限的零视角在整部小说中用到的并不多,但“我”作为隐含的叙述者全方位的介绍故事讲述的始末,他所叙述的对象是所有读者,引领故事成为一个整体。

作者写《十日谈》的目的是为了抨击当时伪善的教会、嘲讽道貌岸然的宗教人士,传达自己的人文主义思想。实际上,叙述者也就是作者是以自己的名义在讲话,讲得太多便有有失客观之嫌。而作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很快他就全身而退,把视角切换到小说的男女主人公——十个青年男女身上。小说的叙述视角由一开始的零视角自然而然的切换为内视角。[3](P38)作者借男女主人公之口来传递自己只能藏在心底的想法,此时,十个青年男女取代了作者的身份,十人中任意一个人讲故事时都是叙述者,其他九个就是读者。与此类同的视角成功切换的不止这一处。以第一天的故事之三为例:讲故事的人是女主人公菲洛梅娜,而整个故事是以故事的主人公麦基士德的视角来讲述的,形成了“故事中的故事”。在这个例子里,叙述者是麦基洗德,读者是苏丹萨拉丁。实际上,此时的叙述视角已不再是十个男女青年的内视角了而是第三人称外视角。作者再一次实现了叙述视角的成功切换与调节。必须承认,多种叙述视角的适时调节与变换不仅可以巧妙的避开它们单一使用时的局限性和弊端,充分扬长,给人一种种身临其境之感。

三、叙述时序

叙述,分开来讲就是“叙”和“述”, “叙”是记叙,“述”是述说。通俗地讲叙述就是一种记人叙述并且陈述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的表达方法。一般而言,叙述由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原因、结果这六个要素组成,而要罗列清楚这六个基本要素就要借助接下来要说的叙述手法。叙述时序从不同的角度区划分的话有多种划分方法,最常见的是按叙述的先后顺序,分为顺序、倒叙、插叙、补叙和平叙。顾名思义,顺叙就是就是按照时间发生、发展的时间先后顺序进行叙述的手段,而补叙就是在叙述过程中对前文涉及的某些事物和情况做必要的补充交代。

站在一部分喜欢按部就班的读者的角度上讲,当一个人沉浸在某一个故事时会把作者所写的内容臆想为某种理想的线条,读者投入了自己的主观情感,希望接下来的故事情节能跟着自己的意愿走,这也就是一些作品能吸引读者的原因。前面说过顺叙就是按照一种很常规的先后顺序来的,这种常规也可以称之为逻辑。薄伽丘迎合了这一部分人口味,整部小说一百多个故事绝大部分都是以顺序这一叙述手法展开的。作者把六个要素串在一根主线上形成了读者一眼就能明了的“某个时间某个人在某个地点由于某个原因做了某件事有了某个结果”这一模式。以第二天的故事之四为例,这个故事讲述的大致内容是:富商兰多尔福.鲁福洛不满足于自己已经拥有的财富跟风买了一艘大型商船并装上货物驶往塞浦路斯,结果早有众多商人先到达,这趟买卖让兰多尔福血本无归,于是他萌生了当海盗的年头并付诸实践。一年不到他再次成为富翁准备衣锦还乡不巧遭遇海上风暴。故事的结局是命运之神眷顾了他一回,他被好心人救了而且得到一大笔意外之财。作者以故事主人公的人生际遇作为主线贯穿故事始末,在这条笔直又狭窄的线上,既避免了顺序的最大忌讳平铺直叙使故事乏味又把内容表达得非常清楚,自然而又顺畅,最重要的是完全没有离题或偏题完全符合读者大众的接受心理。

站在另一部分思维跳跃性比较大的读者的角度上讲,这一部分人不热衷于循规蹈矩,他们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喜欢反其道而行。这一类读者与前面那一类的读者不同,不是说别的方面,仅仅是思考方式。因此,通篇顺序这一叙述手法是提不起这一类读者的阅读兴趣的。但是,薄伽丘是一个极其明智且追求完美的艺术家,他了解各类读者的阅读需求也揣测过各种人的思维逻辑方式,在顺序占绝大部分的《十日谈》中,作者适当地辅以补叙。《十日谈》中,补叙主要是以梦境的形式呈现的,整部小说出现梦境的地方共有两处,分别是第四天的故事之五和故事之六。故事之五讲的是富家女丽莎贝塔爱上了与她门不当户不对的下人罗伦佐,她的哥哥们却不同意这桩亲事于是兄弟三人联手把罗伦佐杀了。而这一切丽莎贝塔毫不知情,只是焦虑的牵挂着自己的爱人,直到有一天罗伦佐托梦给她她才知道心爱之人已被害。丽莎贝塔找到了爱人的尸体,割下爱人的头颅埋在一个花盆里用来怀念。由于思念过度,丽莎贝塔忧郁而死。故事之六讲的是安德里奥娜背着自己的父亲偷偷和邻居家的小伙子加布里奥托结成夫妻,两个人经常在花园里幽会。一天晚上,安德里奥娜和加布里奥托都做了一个有关加布里奥托遇害的噩梦。结果噩梦成真,加布里奥托猝死,而深爱着他的安德里奥娜进了修道院当修女,清心寡欲度过余生。这两个例子都是借助梦境来补充说明的,补叙使得故事内容完整充实,情节得以完整,不留破绽。

四、叙述模式

所谓叙述模式,指的是叙事作品中用于创造出一个故事传达者 (即叙述者)形象的一套技巧和文字手段。简而言之,这个故事传达者就是正在讲故事的人,但要注意的是讲故事的人并不等同于作者,文章中的叙述者实际上是作者出于某种目的虚构出来的。叙述模式的划分有三条标准,一是故事是由第三人称还是由第一人称叙述,二是叙述者是否是行动的人物,三是叙述者的主观态度以及对人对事的评价、评论是明确表达出来还是含而不露。由以上三条标准又划分出了以下六种叙述模式,它们分别是第三人称客观叙述模式,叙述者不参与故事;第三人称评述叙事模式,叙述者不参与故事;第三人称主观叙述模式,叙述者参与故事;第一人称客观叙述模式,叙述者不参与故事;第一人称评述叙述模式,叙述者不参与故事;第一人称主观叙述模式,叙述者参与故事。[4](P130)

在《十日谈》中,一百多个故事的叙述者绝大部分都是那十个青年男女,但是我们很清楚的是《十日谈》的作者不是他们。具体到《十日谈》中的一百多个故事,出现第一人称主观叙述模式的地方仅有两处。它们分别出现在小说第一天开头的“楔子”以及小说第四天的开头的第一至第三段。在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第一人称主观叙述模式,在第一人称主观叙述模式中叙述者是故事中的一个行动的人物,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对一件事或某个人作出主观评论和反应。在这一类型的叙述模式里,叙述者主要承担呈现、阐释和行动这三个功能。小说中用到的两处都是以第一人称“我”的立场来讲述的,作者就是叙述者,在第一处详细地交代了小说的写作背景,呈现的是自己当时所处社会黑暗萧条的大环境,作者在幕后可以自由活动并阐释有此种社会面貌的原因。在第二处第一人称主观叙述模式也承担着与第一处类似的功能。

除却第一人称主观叙述模式,《十日谈》这部小说中用到的最多的就是第三人称客观叙述模式。其实在第二部分分析作品的叙述视角的切换时就有提到过人称的变化,实际上在视角切换和叙述模式的变化上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处,视角切换和叙述模式变化都是为了借他人之口表达作者自己的观点。同样,在这里也先对第三人称客观叙述模式进行简要的说明。在第三人称客观叙述模式中,叙述者不是行动的人物,他只是故事的传达者,只起呈现的作用。另外,传达者也不表明自己的主观态度和价值判断,他始终保持着客观的态度,但是不能简单肤浅的认为文章没有任何明确的主旨,只是说文章的主旨不经由叙述者的话语里表达出来。

这两种模式的交替实际上为作者更大胆的传递自己的思想提供了条件,有些观点如果作者以第一人称主观叙述模式义愤填膺的表达出来有可能会让一部分的读者反感,但是,以第三人称客观叙述模式表达出来效果就不一样,因为表达过程中,虽然本质上是借他人之口言己志,最起码在表面上言辞中没有夹带作者个人的感情色彩,这样就提高了作品的可信度。还有一点可取之处就是这两种叙述模式的变换让整部小说在衔接过渡上很自然,情节也更加丰富与饱满,不会让读者感到突兀。

《十日谈》的故事内容主要来源于文艺复兴时期活生生的意大利市民生活。作为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先声之作,它明确表达了作者的人文主义思想和以人为本的创作意图。《十日谈》故事结构紧凑,语言诙谐,基调欢快,在心理刻画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上都有独到之处。通过对作品进行深入的叙述学阐释,可以看出:作者根据不同故事的情节需要在叙述结构、叙述视角、叙述时序和叙述模式等方面适时地运用了独特的叙述技巧,形成其独特的叙述风格,使《十日谈》成为欧洲短篇小说史上的扛鼎之作,为后来意大利艺术散文奠定了基础,同时也开辟了欧洲短篇小说的艺术形式。

[1]薄伽丘.十日谈[M].方平,王科一 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2]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第三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3]王宁.《十日谈》的叙事方式阐析[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1):37 -39.

[4]王春林,赵新林.赵树理小说的叙述模式[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1,(3):129-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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