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中的动物意象及其意指

2015-08-15 00:44崔晶菁
关键词:驹子岛村雪国

崔晶菁

(喀什师范学院 教育系,新疆 喀什844006)

1 《雪国》中的动物意象及其分类

1.1 川端文学和《雪国》

川端康成是日本现代作家中比较难以被理解的作家之一,他在小说中除了经常运用空白、含蓄的表达艺术外,在精神实质上,还糅合了众家思想的精髓。首先是文学的借鉴,日本古典文学、中国古代文学和西方的现代派文学都对川端康成的文学创作有一定的影响,尤其是日本古典文学。他曾在《日本文学之美》里回忆到:“打幼年我就硬读过一些日本古典文学,尽管只是浏览,但幼年时读过的古典文学还是朦胧的留在我的脑海里,色调虽然淡薄,却也感染了我的心。就是阅读当代文学作品,有时我也感受到千年、千二百年以来的日本古典在我心中的旋荡。”[1]253其次是对佛学的领悟,川端康成与佛教的关系十分密切。在他年幼时,祖父母对佛教的礼拜就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长大后,他又正式阅读了几部佛教经典,认为“佛经是世界上最伟大文学”。佛教与佛经不仅培养了川端康成独特的文学审美观,更被他外化为各种文学手段。川端康成的文章中,那种朦胧的以心传心①“以心传心”是禅宗的顿悟法门,指离开语言以慧心相传授。的笔法、色空一体的自然景观描摹及重生主题的反复出现,无不是从佛教中领悟到的。最后是丹青的晕染。“川端在其著述和演讲中曾经反复而明确地宣称,他不单是一个作家,还是‘美术爱好者’。”[2]87在川端康成的一生中,美术欣赏和文学创作这两种活动经常是交叉进行的,所以在他的文学中总能见到强烈的色彩对比、纤细的轮廓勾勒和不经意的叙述空白。正如安德斯·奥斯特林所说:“川端先生的有些文章,令人联想起日本画。”[3]434

《雪国》是川端康成的代表作,从1934年开始被创作到1948年确定完整的单行本,短短七万字的中篇,却断断续续历经15 载,用时之长令人惊叹,可见作者对其用心之重,思考之密。和川端的其他作品一样,《雪国》也是一部重感情轻事件的性灵小说,以中年男子岛村三上雪国幽会艺妓驹子为显线索,以人物内心情感的波澜起伏为隐线索,并不时地穿插叶子的身影,最后以叶子坠入火场戛然而止。小说以日本传统的物哀精神②“物哀精神”是日本江户时代国学大家本居宣长提出的文学理论。物哀即情感主观接触外界事物时,自然而然或情不自禁地产生幽深玄静的感情。为底蕴,始终弥漫着日本典型的余情③“余情”是日本文学传统的美学追求和艺术特色,是蕴藏与行为或表象的背后却给人以深刻感动的风韵和情趣,是一种言外之情。美,读来使人哀而不伤,忧而不怨,艳而不俗。同时,小说恰当地嫁接了西方的文学技巧,充分体现了川端康成作为一名作家“细腻而敏锐的观察力和编织故事的巧妙而神奇的能力”[4]407,堪称“东西文学之结晶”。

1.2 《雪国》中的动物意象及分类

《雪国》是一部人与自然相交融的文学作品。书中对自然界大量细致的描绘历来被人称道,这不仅源于川端康成个人对自然的喜爱,更源于日本文学从古至今保留着对大自然青睐的传统。大和民族是一个情感丰富细腻的民族,对时令的变迁非常敏感,许多日本作家对不同季节花草树木、风霜雨雪、日月星辰的不同状态都有着精微的把握和深刻的感受,川端康成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仅七万字的《雪国》所涉及到的动物却多达22种,其中包括12种昆虫:萤火虫、蚕、蝴蝶、蟋蟀、纺织娘、金钟、金琵琶、蚊蚋、羽虱、蜻蜓、飞蛾、蜜蜂;4种鸟:乌鸦、麻雀、小鸟、都鸟;3 种兽:秋田狗、狐狸、熊;2种水生动物:红鲤、水蛭;1种两栖动物:癞蛤蟆。本文欲从动物意象的象征程度进行划分和探讨。

2 《雪国》中动物意象的象征意义

2.1人物命运的象征

2.1.1 萤火虫和蚕:叶子与驹子的化身

按小说的叙述顺序,小说中出现的第一种动物便是萤火虫。“她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夜光虫。”[5]28这是小说开头岛村在火车上看到对面叶子的眼睛时所想到的,虽然后文再没提及叶子和萤火虫的关系,但萤火虫这一意象却不容忽视。萤火虫在日本文化中的地位很高,往往用来象征人的灵魂。日本有一首童谣叫《萤火虫快来哦》,其中的萤火虫就代表亡魂。由此看来,使岛村联想到萤火虫叶子与萤火虫象征的“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后文对叶子的描写中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叶子每次出现时,作者都没作具体的容貌描写,只是一再强调其凄美的声音和犀利、寒冷的目光,使得叶子的出场伴随有一种神秘的感觉,这与“灵”的特征非常相似:只有漂浮、摇曳的幻象,没有实实在在的肉体。而小说中性情冷淡的叶子恰给人一种超脱世俗、隔岸看花的印象,“他可怜驹子,也可怜自己。他似乎觉得叶子的慧眼放射出一种像是看透了这种情况的光芒”[5]85。

萤火虫在川端康成的文学中还是一种纯洁的象征。在他的另一部小说《湖》中,主人公银平是一个自卑、心灵畸形的中年男子,他迷恋纯洁的少女町枝,多次跟踪她,并在最后一次见她时悄悄在她的裙子上挂上发光的萤笼。“梦幻的少女在白色连衣裙的腰带上挂着萤笼……”[6]366叶子同样也是一位纯洁的少女,虽然家贫无依,“总是在厨房里帮忙,却从没赴宴陪过客”,始终保持着女性的独立和贞洁。崇拜“处女性”的川端康成一直将纯真的少女作为自己文学中美的载体,这些美丽的少女就像小小的萤火虫在漆黑的夜里发出熠熠的清辉。

按事件的发展顺序,蚕是被暗示出的第一种动物。初夏时节,岛村第一次上雪国,某一天爬完山想找个艺妓,佣人却回话,因为大家都去庆祝新铁路的落成,村里的茧房和戏棚也都用做了宴会的场地,所以是没有艺妓的。或暗示,或明写,蚕都是小说中出现频率最多的动物,也是女主人公驹子的化身。岛村甚至直接想到,驹子大概也像蚕蛹那样,让透明的身躯栖居在破败的住房里。

蚕和驹子的相似处主要有三点:洁净,奉献和徒劳。首先,蚕给人一种洁净感,因为它是洁白光润的,吐出的丝也是晶莹剔透的。驹子留给人们最初也是最深刻的印象正是洁净,“女子给人的印象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5]32。在日常生活中,驹子总是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平时连要洗的衣服也都会叠得整整齐齐;跟岛村说话时也不时捡起脱落的发丝……这些日常生活的真实细节正反映了她洁净的天性,也说明她不论处于怎样的一种生活状态,在本质上还是洁净的。她没有城里人的虚伪圆滑,也没有乡下人的小算盘,只有一颗少女般诚挚的心。所以,“‘洁净’这个关键词不仅是指驹子的身体和生活习惯,更代表着她的感情和精神世界,代表着她对于生命和爱情的态度,而蚕的意象则自然而隐蔽的将洁净的特质深深地驻入驹子的形象之中。”[2]318其次,“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献身精神在驹子身上也有所体现。虽然和师傅的儿子行男没有明确的婚姻关系,也不对他抱有好感,却心甘情愿地为他卖身付医疗费。她对岛村又何尝不是无偿地奉献了自己纯洁、诚挚的爱情?明知岛村是有妇之夫,是一个靠不住的人,在经济上又没有给过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却还是对他倾注自己全部的感情:数着和他见面的日子,即使晚上有活动也一定抽空陪着他,痴痴地盼着和岛村哪怕一年见一次面也好。这种无所求而一味付出的爱不是一种更加高尚的精神奉献吗?最后,“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到头一场空也正是驹子徒劳命运的悲剧性写照。驹子对岛村既爱又恨,明知没有结果,却陷入感情的泥淖不可自拔;明知叶子对自己是一番好意,却难以控制对她的嫉妒之火,各种感情的纠结加速了她情绪的失控,做出了一个劲儿拿针刺草席的疯狂举动,“上帝让人死亡,必先使其疯狂”,驹子的精神正濒临崩溃。另外,在物质上,尽管驹子十分上进,每天坚持记日记,自学艰深的三弦琴,却依然通通被岛村视为“徒劳”,依然不能摆脱下层人的艰苦生活。随着岛村一次又一次的去看她,她的生活处境也一次比一次的落魄。第一次见面时驹子还不是艺妓;第二次雪夜重逢,“到底还是当了艺妓”,所住的蚕房也十分寒碜,“房子显得很矮,黑压压的,笼罩着一种冷清清的气氛。一想起墙壁那边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也就感到这房子是悬在半空中,心里总是不安稳”[5]49。其实,悬在社会半空中的也正是驹子本人: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却不能,对于以后更是不知何去何从。到第三次见面时,可以依靠的师傅也患病死去了,生活条件更差,连衣服都要向朋友借来穿。在这种情况下,寄托着驹子情感世界的岛村决定离去,真正爱护驹子的叶子也身陷火场,驹子以后生活的困苦可想而知。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双重徒劳,便是驹子这一生全部的徒劳。

2.1.2 秋虫(飞蛾、飞虫、蜜蜂等):驹子的悲剧和叶子的重生

小说叙述岛村三上雪国所用的篇幅是不一样的。初夏幽会是通过回忆倒叙出来的,仅仅用了10页的篇幅,第二次初冬幽会用了30 页的篇幅,第三次初秋幽会用了46页的篇幅,其中穿插了大量关于秋虫的描写。开头的前三段写的全是秋虫,岛村和驹子见面的夜晚,“几只飞蛾围着电灯飞来飞去”,甚至有小飞虫落在她的脖颈上,动也不动,眼看着要死去。这种盲目热烈的追求恰恰象征了驹子对岛村那飞蛾扑火般惨烈的爱情。在了解了驹子目前的生存状态后,川端康成又通过岛村细细观察昆虫闷死的模样,“只见它们抽搐着腿脚和触角,痛苦地拼命挣扎。这八铺席作为它们死去的地方,未免显得太宽广了”[5]87。驹子的命运也是如此,作为社会底层一名卑微的艺妓,即使不幸死去,人们也只当做平常。

秋虫对叶子则更多地暗示了一种重生。深受佛教影响的川端康成认为轮回转生的故事是“迄今人类的思想中最美好的东西之一”。“佛教的轮回转生不仅使川端看到了灵魂的不灭,而且使他进一步认定死亡并非终结而是通往永恒。”[2]90所以男主人公岛村对死亡并不持消极恐惧的态度,反而以欣赏的姿态去面对。“女人的身体,在空中挺成水平的姿势……僵直了的身体在半空中落下,变得柔软了……由于失去生命而显得自由了。在这瞬间,生与死仿佛都停歇了。”[5]109肉体的消亡可以转化为艺术的永恒,正是这种独特的理解,岛村才会对死亡显得无动于衷,反而自问那些死去的秋虫为何会长得那样美。死亡是一种转化的过程,因而是美丽的。小说结尾对叶子死亡状态的描写和前面对秋虫死亡状态的描写非常相似。飞蛾产卵,秋虫之死,这都是大自然的循环往复,有人力所不能及的无可奈何,但也有使人不必绝望的生生不息。

2.1.3 乌鸦:生离死别的见证者

在日本最早的和歌集《万叶集》中,乌鸦被视为“啼明鸟”,又被叫做“冒失鬼”。后受《游仙窟》④《游仙窟》:唐传奇小说,张鷟所著。采用自叙体的形式,描写作则奉使河源,夜宿神仙宅,与两女子调笑戏谑,宴饮歌舞,无所不至。把唐初文人的狎妓生活第一次写入传奇小说。中“病鹊”一词训读读音的影响,将早晨催促暖衾热被的情人分别的乌鸦视为“无情鸟”,“病鸦实可恨,今早又早鸣,令人烦恼生”[7]205,大多数传说将乌鸦视为凶兆和令人生厌的鸟类。

《雪国》中,乌鸦一共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在岛村和驹子第二次幽会结束,驹子送岛村到火车站,大概是听到了乌鸦的叫声,她埋怨道:“乌鸦叫得讨厌,也不知道在哪儿叫的,真冷啊!”[5]62其实是乌鸦的凄哀叫声加深了驹子的离愁而生的厌恶情绪。等了一会儿车后,叶子又传来了行男不行了的消息,与死人诀别的害怕使驹子情愿面对与活人的分离,因此没能见行男最后一眼。乌鸦第二次出现是在一首短小的民歌中,第三次出现在叶子所唱的《拍球歌》中。有民俗家认为这是一首死亡歌谣,因为“4”在日本的民俗中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歌谣中的四个人,这也暗示了岛村、驹子、叶子和行男的悲剧,而树上的乌鸦正好看着这一切。

2.2 重要信息的暗示

2.2.1 水蛭:从有到无的背后

在初夏的树林中,岛村曾端详驹子的容貌,“……小巧的闭上的柔唇却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光滑而伸缩自如,在默默无言的时候也有一种动的感觉”[5]38,这一极具官能性的描写揭露了岛村起初对驹子只有肉体的渴求。水蛭这种不洁的水生物被当作的喻体,暗含了岛村与驹子刚开始的关系是嫖客与艺妓那种肤浅又肮脏的关系。在第三次幽会的开始,水蛭仍具有极强的性暗示性。最后,即将离别时,在银河下,岛村回头看驹子却发现“小巧的芳唇也失去了色泽”,大概是“银河比任何满月的夜空都要澄澈明亮”,这宇宙的永恒美荡涤了岛村的心灵,不再被肉感美所迷惑,体内一些肮脏的东西被排除出来,灵魂得到了升华。

2.2.2 蜻蜓:无处可去的人生

蜻蜓在《雪国》中一共出现了五次,其中有四次出现的相对集中,有一次出现在民歌中。文中主要描写了三类蜻蜓:象征自由与爱情的蜻蜓,在城市中受尽虐待的蜻蜓和当前无处可去的蜻蜓。

蝶儿,蜻蜓,还有蟋蟀,

在山上啁啾鸣叫,

金琵琶,金钟儿,还有纺织娘。

这是叶子在打小红豆时所唱的一首民歌,后来又被一个艺妓唱起。显然这不仅仅是一首在劳作过程中用来打发时间的民歌,它应当和艺妓的生活情感有关系。日本有一首著名的音乐儿歌叫《红蜻蜓》,表达一种儿时的恋情。日本著名导演岩井俊二在其小说电影《情书》中,也用一只冰下封冻的蜻蜓来记忆一段美好的少年恋情。可见,《雪国》中的红蜻蜓也有一定程度上的爱情意味,同时也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具体呈现。“若在夏天,红蜻蜓漫天飞舞,有时停落在人们的帽子上,手上,有时甚至停落在镜框上,那股子劲儿同受尽虐待的城市蜻蜓,真有天渊之别。”[5]76城市中受尽虐待的蜻蜓象征岛村本人,处处被压抑的生存状态使岛村陷入了现代虚无的精神困境中,不得已去偏僻的雪国旅游,试图借大自然的力量慰藉内心的苦闷,恢复生命的常态。然而,到了雪国,看到的蜻蜓却呈现出一种漂泊、惶恐的状态。其实岛村第三次来到雪国后的内心已经像蒲公英的绒毛一样无可着落了。从个人角度来说,他既留恋雪国中的驹子,又负着城市中妻儿的背囊;既有突破的欲求,又碍于日本传统的义理⑤“义理”是日本传统道德的最高标准,主要包括三方面:忠孝;知恩必报;决不能受辱。。从社会角度来看,20世纪的日本是一个痛苦失望而又充满建树的国家,二战的失败在国民的心里投下了沉重的阴影;快速的西方化、现代化,扭曲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人的传统价值失落,正常理性遭到严重践踏;人失去信仰,生活变得盲目无所求,从而陷入极度的精神困境中。岛村就是典型的失落在20世纪的人,他坐食祖产,游手好闲,喜好舞蹈,却只凭想象写一些毫无价值的文章。他也意识到了这种危机,于是常常爬山,试图唤回自己易失的真挚感情。但刚刚脱离了工业化的城市,来到远在山区的雪国,却发现雪国也开始了工业化的步伐:铺了铁路,新修的茶室被东京人整座买下,有天然温泉的雪国将来必定会大力开发旅游。雪国古朴的民风民俗将会消失殆尽,变得和城市一样单调乏味。最终,只怕连整个社会都会如同眼前的蜻蜓,想躲又无处可躲,难逃黑夜沉沉的笼罩。

2.2.3 黄蝴蝶与纺织娘、癞蛤蟆:爱情的颜色和声音

在日本古典文学中,蝴蝶用来比喻现实和梦境界限的模糊、分辨不清或比喻人生无常,蝴蝶和鲜花还象征轻佻浅薄。《雪国》中,岛村和驹子刚认识不久,有一次岛村去往后山,驹子拿起岛村忘掉的香烟追上他,这时,从岛村“脚下飞起两只黄蝴蝶,蝶儿翩翩飞舞,一会儿飞得比县界的山还高,随着黄色渐渐变白,就越飞越远了”[5]36-37。在东方文学中,成双成对的蝴蝶往往是男女主人公的化身。小说对蝴蝶的描绘虽然寥寥数语,却暗含深意。蝴蝶越飞越高,象征岛村和驹子的交往也越来越深,然而,随着蝴蝶由黄色变得苍白,则预示着岛村和驹子的感情也由浓到淡,最后越飞越远直至消失,暗示岛村和驹子的爱情只会像一个梦,到头来一场虚空。郡司胜义在文库本《雪国》的导读注解中指出,蝴蝶的细节“暗示着驹子与岛村的爱情将会走向破裂的结局”[2]267。

岛村第三次上雪国与驹子见第一面的晚上,两人正在房间里谈话,猛地插进一句:“好几只纺织娘突然鸣叫起来”,紧接着又写:“‘讨厌!’驹子说着,离开他的膝头,站起身来”。可以想象在纺织娘叫的时候他们一定有过身体的接触。然后两人讨论驹子的胸部,“可癞蛤蟆在屋子周围绕来绕去地鸣叫着……鸣叫了好长时间”。最后两人“从室内浴池上来”。有日本学者指出,这里的纺织娘和癞蛤蟆是性的暗示,同时也象征他们的爱情达到最高潮,如同那此起彼伏的叫声交织成高亢的奏鸣曲。随着秋意的加深,岛村离开驹子的想法越来越坚定,“虫声明显变得稀落了”,等到冬天到来,虫声将不再有,岛村和驹子的爱情也同样会销声匿迹。

2.3 有所寓意的其他动物

川端康成从1927年迁居至上野樱木町以后就开始大量养狗养鸟,到1933年已经逐渐达到极盛阶段,并在当年发表了重要的小说《禽兽》。川端康成是一个既冷漠又温和的人,“他讨厌一般人过年时讲究的繁琐礼节。于是,过年时便换上新的床单和枕巾,在枕边搭上鸟笼,让小型的狗爬到床上,让小鸟仰卧在被褥上,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度过几天。”[8]173可想而知,他对狗和鸟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柴犬有些地方像个宿命论者,我很喜欢它。”[9]34在《雪国》中,作者只有一次提到狗。“在雪后的雪国,屋外一片白茫茫,一只黑色秋天狗蹲在一块踏石上久久地舔着热水。”川端康成对狗十分钟爱,多次在其他的小说、散文中作过细致的描绘,他还十分喜欢宗达画的狗。《雪国》中这平平淡淡的一笔,除了是写实性的记录和造成黑白颜色的强烈对比外,如果一定要赋予其他意义,那就是作为宿命论者的化身。小说中出现了四种鸟,除了前面分析过的乌鸦,还有用来比喻回庵尼姑的归巢小鸟,出现在民歌中看阿杉给朋友上坟的麻雀,驹子所弹三弦琴的曲目《都鸟》,因为是“帝都之鸟”而称其为“都鸟”,驹子弹奏中的都鸟是指现代东京的市鸟。乐曲借一著名歌人“隅田川问鸟”的故事,抒发游子在不眠的夏夜对远方家乡妻子的思念之情。

小说中三次提到红鲤,第一次最为具体:隆冬季节的荷花池已经结冰,池中的冰块被捞到池边,红鲤就在里面游来游去。这是一种天寒地冻的生存状态。《雪国》里的红鲤在冰雪池子里游来游去,除了衬托皑皑白雪中的一点红,也象征了驹子的生存状态,“尽管谁也没有发现,谁也不知道,但确是在这里生存下来了”。

3 结 语

《雪国》中的动物意象不仅掺杂了川端康成的个人感受,还渗透着日本的文化渊源,同时还借鉴了西方现代派的技巧。《雪国》中对秋虫千姿百态的死亡形态的描摹,是具体的,也是抽象的,因为一定程度的具体可以产生抽象意义。川端康成正是透过它们感受到了人类死亡的永恒意义。虽然这种刻画,于残忍中带有艺术欣赏的冷冷的格调,实则是他对死亡的咏叹,对生命的赞美,是冷眼热心的川端康成独特的艺术表达。《雪国》中的动物意象展现了人生百态,表达了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和思考,值得我们细细品味。

[1][日]川端康成.美的存在与发现[M].叶渭渠,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2]周悦.川端康成文学的文化学研究——以东方文化为中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3][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唐月梅,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4][日]川端康成.雪国·千鹤·古都[M].高慧勤,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2.

[5][日]川端康成.雪国·古都[M].叶渭渠,唐月梅,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6][日]川端康成.千纸鹤[M].叶渭渠,唐月梅,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6.

[7]张龙妹.日本古典文学大辞典[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8]何乃英.川端康成小说艺术论[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9][日]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M].叶渭渠,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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