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军镇 塞外江南——唐诗中的太原

2015-08-15 00:44智宇晖
关键词:并州太原

智宇晖

(琼州学院人文社科学院,海南 三亚572022)

太原,是唐代北方最重要的都市。武则天长寿元年置北都,神龙元年二月依旧为并州大都督府。开元十一年,复置北都,改并州为太原府,官制同两京。在唐王朝的兴衰史中,太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唐朝发展的每一个关键时期,太原都扮演了重要角色。寻诸史志记载,太原多与王朝大历史休戚相关,常常以左右唐朝发展的地方力量的面目出现,少能见出一个重要都市的多层次内涵。唐诗作为史志文献的相应补充,更为具体细微地展现了唐代太原的独特风貌。考察《全唐诗》可知,在诗人们的眼中,唐代太原既是温情的都市,又是肃然的军镇,既有塞外的粗犷,也有着水乡的细腻。

1 文学与爱情的都市

唐代诗人们居住来往于太原,北都成为他们游艺创作的栖息地。恣游玩赏是都市生活的重要方面,诗人薛能在《并州》诗中回忆少年时代在并州的浪漫时光云:“少年流落在并州,裘脱文君取次游。携挈共过芳草渡,登临齐凭绿杨楼。庭前蛱蝶春方好,床上樗蒲宿未收。坊号偃松人在否,饼炉南畔曲西头。”[1]13少年情事,记忆犹新。诗人们或任职,或寓居,或干谒,或漫游,在北都处处留下吟游的足迹。西山古寺,汾上楼阁,都是登高赋诗的佳处,特别是晋祠,成为诗人们驻足流连、举行文会的胜地。李白开元二十三年夏北上太原,于次年夏天离晋东去,在北都生活一年左右,晋祠是他记忆中的一部分。《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云:“时时出向城西曲,晋祠流水如碧玉。浮舟弄水箫鼓鸣,微波龙鳞莎草绿。兴来携妓恣经过,其若杨花似雪何。红妆欲醉宜斜日,百尺清潭写翠娥。翠娥婵娟初月辉,美人更唱舞罗衣。清风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绕行云飞。”[2]1942碧水浮舟,杨花如雪,红妆靓姬,醉舞清歌,正是繁华都市中文人艳雅生活的真实写照。可见,晋祠已成为当时北都文人雅集吟唱的一个中心。严维《送房元直赴北京》中说“遥知到日逢寒食,彩笔长裾会晋祠”[3]637,就是说寒食节晋祠文人雅集已成定例。诗人李益即参加了一次晋祠的文人诗会,并作诗《春日晋祠同声会集得疏字韵》:“风壤瞻唐本,山祠阅晋余。水亭开帟幕,岩榭引簪裾。地绿苔犹少,林黄柳尚疏。菱苕生皎镜,金碧照澄虚。翰苑声依旧,宾筵醉止初。中州有辽雁,好为系边书。”[4]82其时晋祠春色未浓,苔稀柳淡,而菱苕飘摇水际,日光照耀下,金碧可爱。诗人令狐楚少长太原,与友人李逢吉常至晋祠游赏。大和六年(832年)令狐楚任河东节度使,再游晋祠,感慨万千:“不立晋祠三十年,白头重到一凄然。泉声自昔锵寒玉,草色虽秋耀翠钿。少壮同游宁有数,尊荣再会便无缘。相思临水下双泪,寄入并汾向洛川。”[3]1321晋祠见证了一段友情,亦凝聚了一段人生。

晋祠之外,节度使幕府是太原都市文学活动的又一个中心。太原之政治地位与军事地位并重,唐王朝往往派文武兼备的朝廷重臣镇守太原。故太原镇帅开幕府,聘人才,皆一时之选。人文之盛,两京之外,冠于诸镇,至有“小朝廷”[6]4170之誉。前后出镇太原之张嘉贞、张说、王缙、张弘靖、裴度等,皆文武兼备,促进了北都幕府的诗歌创作的繁荣。河东节度使、太原尹、北都留守常常一人兼之,而行政、军政系统分而设置,故官员众多,人才济济,其中,以幕府府主为中心的唱和,丰富了北都的人文内涵。其唱和的种类,有幕府普通文人之间的唱和,如李山甫和刘崇鲁;有长官与僚属之间的唱和,如欧阳詹与郑儋;有异地的唱和,如裴度与刘禹锡、白居易等人的唱和;有本府文人的集中唱和,如张弘靖与府中僚佐的山亭唱和。异地唱和是北都文人唱和活动的一个重要特点,主要在政坛领袖和文坛元老之间进行,以文武兼备的政治家裴度和令狐楚为中心。裴度两任河东节度使,其与韩愈、白居易、元稹、刘禹锡、李绛、张贾等皆唱和不断。令狐楚任河东节度使时,更是与时任苏州刺史的刘禹锡和任河南尹的白居易三地传诗唱和,驿路传情,显示着超时空唱和的独特情致。中唐时在北都以裴度和令狐楚为中心的唱和活动,包括了中唐时代最主要的诗人,标示了太原在诗坛地理上的独特位置。可惜的是,裴度、令狐楚幕府中的唱和诗歌没有完整留存下来。中唐时另一位河东节度使张弘靖任职期间的一次九人参加的幕府唱和诗《山亭怀古》尚存,此次唱和为五言八句古诗,吟飞泉峭石,兼带张弘靖的东山之志。众幕僚则追和长官,佳句间出:“潜窦激飞泉”写泉水喷涌之势;“漱玉下涟漪”状泉水跌落时微波荡漾;“余景淡将夕,凝岚轻欲收”,写时近黄昏景色的微妙变化;“飞泉天台状,峭石蓬莱姿。潺湲与青翠,咫尺当幽奇”写峭石泉水相互映衬的幽趣,平中见采。幕府的创作更渲染了太原作为都市的文化气息。唐诗中没有对于太原商业的描写,因为在诗人们看来,北都首先是一座文化之城。出身太原的诗人令狐楚,其军国应制文的创作独步当时。大和六年,令狐楚回太原任河东节度使,刘禹锡寄诗为贺,“孔璋旧檄家家有,叔度新诗处处听”(《令狐相公自天平移镇太原以诗申贺》),说太原家家户户都在教子弟学习令狐楚的诗文,由此可知太原的文化氛围。

北都承载着诗人们的仕途升降、离合悲喜,也牵系着文人们的爱情命运。

中唐元载与王韫秀在太原演绎了贫贱夫妻的相依相守之情。唐人重门第,于婚姻尤甚。盛唐时代,元载娶盛唐名将王忠嗣女王韫秀为妻,随妻寓居北都。因贫穷,元载受到王氏家族中戚属之歧视,故被迫离开太原,游学长安求取功名,行前赠妻诗云:“年来谁不厌龙钟,虽在侯门似不容。看取海山寒翠树,苦遭霜霰到秦封。”[7]839诉说压抑凄苦之情。王韫秀矢志随夫而去,答诗云:“路扫饥寒迹,天哀志气人。休零别离泪,携手入西秦。”[8]329勉励丈夫,共度难关。此夫妻情分,在讲究门第的时代至为可贵。同时代的欧阳詹与太原妓则在北都上演了一出贫士的爱情悲剧。欧阳詹五举进士,四试于吏部,始授四门助教之卑官,俸禄微薄,不足养家,遂北游太原,寻求出路。不得志于仕途的欧阳詹却在北都得到了一位红颜知己。知遇心理的替换补偿,促成他与太原妓缠绵缱绻的相依相守。然幕府亦无希望,欧阳詹只得离北都归西京。二人相约,欧阳詹赴京后接太原妓同居相守。两人前后一年的感情,离别依依。初发太原,他寄诗抒情:“驱马觉渐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去意自未甘,居情谅犹辛。五原东北晋,千里西南秦。一屦不出门,一车无停轮。流萍与系匏,早晚期相亲。”[3]1471后太原妓久候欧阳詹不至,相思成疾,截发寄诗,绝笔而逝。诗云:“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欲识旧来云髻样,为奴开取镂金箱。”[8]350欧阳詹睹物思人,悲痛不已,不久亦去世。妓女与文士的爱情悲剧给太原的都市色彩染上几许悲凉而浪漫的色调。

2 立体化的军镇

太原的都市文化,文人们在诗歌里用生命直接地表现了,而它的军事重镇的风貌则常常以侧面的描摹表现出来。太原是唐代“北门”重镇。《授裴度河东节度使制》云:“东夏雄屏,实惟晋阳。控大卤之山川,司北门之管钥,横制獯虏,远清疆陲。”[5]633武德五年,以并州与荆、益、幽、交为全国五大总管府,后为大都督府。景云二年(711年),又与益、扬、荆为全国四大都督府。天宝元年,全国十大节度使统领镇兵49万人,河东5.5万人,兵员数居全国第五位。

太原作为一座军城,充满了浓厚的军事文化气息。太原军城之外围,戍楼林立,号角时鸣,为旅途中的人们所习见亲闻。杜牧所见是“戍楼春带雪,边角暮吹云。极目无人迹,回头送雁群”(《并州道中》[11]1312)。钱起想象太原城外是“汉驿双旌度,胡沙七骑过”(《送王使君赴太原行营》[3]414)。温庭筠描写太原从事的生活是“塞尘收马去,烽火射雕还”(《送并州郭书记》[12]643)。而李宣远的《并州路》写秋日太原的郊野引发了诗人的羁旅之情:“秋日并州路,黄榆落故关。孤城吹角罢,数骑射雕还。帐幕遥临水,牛羊自下山。征人正垂泪,烽火起云间。”[13]714关城落日,号角长鸣,射猎的军士骑马归来,奔驰在星星点点的帐幕之间,次第的烽火逗下征人之泪。张祜则不仅仅像李宣远以过客的眼光审视作为军镇的北都,而是在精神世界里融入自己的军事生涯。一个冬季,张祜因公务征行在并州的郊野,给远在楚地的朋友寄诗明志云:“圣明神武尚营边,我是何人不控弦。身着貂裘随十万,心思白社隔三千。云沉古戍初寒日,鴈下平陂欲雪天。却为恩深归未得,许随车骑勒燕然。”(《冬日并州道中寄荆门旅舍》)[13]1155时诗人从幕河东,冬日征行在外,云沉欲雪的初寒天色引发了他的壮志豪情,欲立功边塞,酬报明主。

军城之内,诗人们往往从侧面渲染其军镇的肃穆威严。旅人们往往在夜间感受着军城警戒的气氛。曹邺《送进士李殷下第游汾河》写太原城:“边士不好礼,全家住军城。城中鼓角严,旅客常夜惊。”[1]317夜中鼓角频频,对于初抵太原的文人,感觉格外敏锐刺激;刘禹锡形容太原军城是“鼙鼓夜闻惊朔雁,旌旗晓动拂参星”(《令狐相公自天平移镇太原以诗申贺》[9]556);白居易赞扬裴度在太原的管理秩序,有“客无烦夜柝”之语。军队士兵的家属一起居住在军城之中,亦特异之风俗,为诗人铭记。会昌中,朝廷征召太原守军讨伐泽路节度使刘稹,杨弁乘机在太原发动叛乱。时朝廷欲借外军平叛,驻守榆社的太原军兵闻讯,恐外来军队屠戮留在城中的妻儿,故回师太原生擒杨弁。[10]7995-7998

节度使幕府作为太原城军镇的核心,既有诗酒风流的从容,也有帅府的威严。诗人们呈现的幕府氛围是“千群白刃兵迎节,十对红妆伎打毬”(王建《送裴相公上太原》[14]124),“绮罗二八围宾榻,组练三千夹将坛”(白居易《寄太原李相公》[15]1738),“幽并侠少趋鞭弭,燕赵佳人奉管弦”(刘禹锡《酬太原狄尚书见寄》[9]726),刀枪林立中美人歌舞,极称军镇元帅的英武风流。

无论是军镇的戍楼号角、战马旌旗,还是夜柝频频、刀枪林立,都属于军镇外在的风貌。太原的将帅则是军镇的灵魂。唐王朝往往派出战功卓著的军事家镇守太原,李勩、王忠嗣、李光弼等将帅皆任职太原军镇。诗人们不吝笔墨,在对军镇统帅的赞美中,深度表现了太原军镇的内在特征。

裴度是河东裴氏在唐代最为杰出的人物,出将入相,文武兼备,两镇河东,王建许为“将相兼全是武侯”(《送裴相公上太原》)。张祜和白居易从抽象和具体的两种不同角度表现裴度的杰出军事才能。张祜《献太原裴相公三十韵》盛赞其军事功绩:“料敌穷天象,开边过地图。黄河归博望,青冢破凶奴。虎豹皆亲射,豺狼例手诛。……纵横追穴兔,直下灌城狐。”[13]1173亲射虎豹,手诛豺狼,近于溢美,为抽象之泛写;白居易《司徒令公分守东洛移镇北都……奉五言四十韵寄献以抒下情》为裴度第二次出镇河东时所作,之前二人在洛阳递相唱和,因为诗坛好友,故其颂扬裴度作为军事家的才华和业绩多围绕北都军务,较为实在。诗云:“晋国封疆阔,并州士马豪。胡兵惊赤帜,边雁避乌号。令下流如水,仁 沾 泽 似 膏。 …… 通 天 白 犀 带, 照 地 紫 麟袍。”[11]2318-2319诗中写军镇军令严明,兵强马壮,胡兵惊避,远控临洮。裴度威仪雄武,通天照地。此处之裴度不再是儒雅的文人,而是雄镇的元戎形象。

杨巨源《述旧纪勋寄太原李光颜侍中二首》则塑造了战功卓著的军事将领李光颜形象。其一云:“玉塞含凄见雁行,北垣新诏拜龙骧。弟兄间世真飞将,貔虎归时似故乡。鼓角因风飘朔气,旌旗映水发秋光。河源收地心犹壮,笑向天西万里霜。”其二云:“倚天长剑截云孤,报国纵横见丈夫。五载登坛真宰相,六重分阃正司徒。曾闻转战平坚寇,共说题诗压腐儒。料敌知机在方寸,不劳心力讲阴符。”[3]1300杨的诗歌赠给时,李光颜为河东节度使。李光颜与兄李光进皆为中唐时代著名的军事将领,故诗云“弟兄间世真飞将”。光彦与光进兄弟少长太原,本河曲部落稽阿跌族人。《旧唐书》李光颜本传云:“光颜与兄光进以葛旃善骑射,兄弟自幼皆师之,葛旃独许光颜之勇健,己不能逮。及长,从河东军为裨将,讨李怀光、杨惠琳皆有功。后随高崇文平蜀,搴旗斩将,出入如神。”此后,李光颜随裴度讨伐淮西吴元济,史云“时伐蔡之师,大小凡十余镇,自裴度使还,唯奏光颜勇而知义,终不辱命”[6]4218-4219。李光颜一生转战南北,为唐王朝立下赫赫战功,宝历初回太原任河东节度使,故杨巨源诗中有“貔虎归时似故乡”之句。李光颜宝历二年逝于任上。李程《河东节度使太原尹赠太尉李光颜神道碑》评其政绩云:“公发迹并部,人皆怀之,及公之来,如渴者得饮,寒者挟纩,吏不按而奸自息,军不刑而令无犯,无小无大,各附所安。”其去世以后,“并人罢市,天子撤悬,废朝三日”,诚一代名将。李光颜兄弟之墓现存晋中市榆次区使赵村。杨巨源诗中的李光颜是一位豪壮之飞将,既能“转战平坚寇”,又能“题诗压腐儒”,文武兼备,不守兵书,临机料敌,勇谋兼备。按之《神道碑》云“忠孝两大,文武全才。负剑既成,耽书不倦”[5]6385-6386,杨巨源所言非虚。此亦可见当时太原的人文气氛。唐诗中太原的戍楼烽火、猎马归禽、旌旗号角、塞垒兵锋,是河东军镇的外衣,英武卓越的战将才是其活的灵魂。

北都,诗人们年年“彩笔长裾会晋祠”,美人吟唱,清碧浮舟;另一方面,又有“倚天长剑截云孤”,铁骑突出,纵横驰骋。城内有潺湲的龙泉晋水,城外有荒寒的塞垒烽烟。在唐诗中,太原是军镇和国都的混合体,作为都市的人文形象,在唐代文学中独现异彩。从自然和人文地理的角度观之,太原则呈现出塞北与江南兼而有之的独特魅力。

3 粗犷的塞北

从自然地理的角度言之,太原地近塞北,诗人们常常以塞外目之。塞外的荒寒、气候的差异、异族的风情是诗人们感受太原作为边塞的内容。在地理位置上,太原靠近少数民族聚居区,太原周围亦内迁安置了许多少数民族,所以诗人说“并州近胡地”(李端《送王副使还并州》[3]937),“县属并州北近胡”(耿湋《送太谷高少府》[3]711)。塞雪塞雁,胡帐骏马,是诗人们对并州边塞形象叙写中常常出现的意象。卢纶云:“积冰营不下,盛雪猎方休。白草连胡帐,黄云拥 戍 楼。”(《送 鲍 中 丞 赴 太 原》[3]409)李 端云:“铁马垂金络,貂裘犯雪花。”(《送王副使还并州》)钱起云:“汉驿双旌度,胡沙七骑过。惊蓬连雁起,牧马入云多。”(《送王使君赴太原行营》)。又如“塞屯丰雨雪,虏帐失山川”(卢纶《送马尚书郎君侍从归觐太原》[3]814),“戍烟来自号,边雪下无时”(李频《送友人陆肱往太原》[1]279)。以上所举诗歌皆是诗人们送行的想象之词,是唐代诗人印象里或经验中并州的自然特色。寒雪塞雁是气候所致,虏帐牧马和太原的民族杂居有关。亲至太原的诗人们则强烈地感受到气候温度的巨大变化。开元十一年,唐玄宗君臣由北而南过雀鼠谷,都感受到南北季候的早晚差异,张说有诗云“山南柳半密,谷北草全稀”[7]644。李白在太原度过第一个秋天,感受到秋来之早,“岁落众芳歇,时当大火流。霜威出塞早,云色渡河秋”(《太原早秋》[2]3102)。早秋的到来易引发诗人悲秋的情绪,“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7]507。苏颋此诗题名《汾上惊秋》,秋的早至似乎让诗人猝不及防,还未准备好,生命已经流逝。同样,诗人们惊异于太原春天的晚到。“汾水风烟冷,并州花木迟”(耿湋《太原送许侍御出幕归东都》[3]691);“六月胡天冷,双城汾水流”(张南史《送郑录事赴太原》[3]990);“戍旗青草接榆关,雨里并州四月寒”(韩偓《并州》[16]312)。韩愈春天出使河北途经太原,途次寿阳驿,深刻感受到太原和长安季节的差异:“风光欲动别长安,春半边城特地寒。不见园花兼巷柳,马前唯有月团团。”早秋晚春的季候特点,汾河两侧山峦起伏的地理条件,胡汉杂居的生活习俗,映衬着边塞的荒寒气象。曹松印象里太原周围是“废巢侵烧色,荒冢入锄声。逗野河流浊,离云碛日明”[1]1434,非常具有代表性。塞北的风光有着古今的相通延续,而江南的美丽与细腻特质则在当代的太原消失了。

4 细腻的“江南”

太原又有着江南水乡的明丽风貌,此种特质给外来诗人留下深刻印象。欧阳詹有诗写北都之河流多云“千条水入黄河去,万点山从紫塞来”(《和太原郑中丞登龙兴寺阁》[3]1476)。

贞元十六年秋,北游太原的欧阳詹与河东节度行军司马郑儋登上太原中城汾桥上的楼阁,远眺吟诗。郑儋诗云:“汾桂秋水阔,宛似到阊门。惆怅江湖思,惟将南客论。”[8]欧阳詹和诗云:“并州汾上阁,登望似吴阊。贯郭河通路,萦村水逼乡。城槐临枉渚,巷市接飞梁。莫论江湖思,南人正断肠。”[3]1472-1473张伟然先生认为,欧阳詹所写的水乡景色于唐代“在北方其他地方是不多见的”[17]341。郑儋之“惆怅江湖思,惟将南客论”应指欧阳詹而言,非自我抒怀。据韩愈《唐故河东节度观察使荥阳郑公神道碑文》,郑儋之父郑洪于凉州户曹参军任上去世。郑儋少依母家陇西李氏,从小生长在北方,且成年后的仕履亦无任职南方的记载。[18]400欧阳詹,籍贯福建泉州,于泉州入贡登进士第。唱和缘由的合理解释是,登上汾桥之阁楼,因风景的相似,引动了欧阳詹的思乡之情,诉之于郑儋,郑儋出之以诗,欧阳詹和答。“贯郭河通路,萦村水逼乡。城槐临枉渚,巷市接飞梁。”小桥流水,巷市相接,水乡之际,河陆相通,宛似江南水乡的清幽小镇,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唐代北都风景,非欧阳詹的夸张与幻觉。唐代北都的水系非常发达,晋水、汾水、洞过水回环穿绕在城市中间,周围遍布大小的湖泊池沼。太原有三城:西城晋阳县西南六里有周长四十一里的晋泽,有飞泉瀑布的晋祠园林;中城跨汾桥而建,桥上的楼阁堞垛,面对汾河,河中船只传桥而过;东城有李勩修建的晋渠[19]363,又有马燧引晋水注之东城,储以为池,又决汾水环绕太原城,多为池沼,堤上柳树成荫。[6]3695-3696太原府水系发达,水源充足,可以种植水稻。诗人赵嘏在太原也有相似的感受,如《汾上宴别》有“云物如故乡”[13]1609的诗句。太原城北的烈石山中亦有泉水喷流,其林泉盛景让南方诗人李频联想到浙江桐乡之七里滩。诗云:“游访曾经驻马看,窦犨遗像在林峦。泉分石洞千条碧,人在冰壶六月寒。时雨欲来腾雾霭,微风初动漾波澜。个中若置羊裘叟,绝胜当年七里滩。”[1]259

塞上水乡的特色并非能引起所有诗人的注意,如李白从小生长蜀地,漫游长江两岸;韩愈亦久居长安,又曾贬潮州刺史,他们见惯了遍布河沼的江南景色,他们对太原的强烈感觉是季候的差异。总之,诗人们从不同的角度观察着北都,感受着北都,抒写着北都。水乡泽国之中,骚人吟唱,乐舞翩翩;城池之外,戍楼林立,烽火时现。都市的繁华与军镇的威严、塞北的荒寒与水乡的明丽奇特地组合在一起,唐代诗人们演奏了一曲刚柔相济的北国之音,同时也以诗史的形式记录了太原与当代迥异的文化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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