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裕华
蔡世平是当今词林大家,迩年以来,在《中华诗词》及一些诗词期刊上时而看到他的名字,也读到评介他的文章。出于仰慕,近日邮购到他的大著《南园词》。他的词写得好,清新、活泼、散发着心灵的气息,他还有精妙的警言式的“词话”。他有名言:“词道无术,由着性子写吧,这才是最重要的。”(《南园词话》三十一)也许正是这种“由着性子”,这本词集中存在不少可谓“破格”或“违律”的词作,主要是音韵,既不合于《词林正韵》,也不合于《中华新声韵》。
最能说明问题的莫过于85 页的《鹧鸪天·谁洗长河》:
谁洗长河落日红?松花岭上减葱茏。芭蕉叶老黄昏影,夜鸟毛轻太古风。云片片,月朦朦。小窗横幅挂苍穹。秋虫不惜秋阴短,又啃秋根寸寸深。
词中物象众多色彩鲜明,意境苍茫清幽,声色揉和,无疑是首优美的小词。问题是所用韵脚前五个即“红”“茏”“风”“朦”“穹”均属《词林正韵》的第一部即一东二冬通用,按《中华新韵》则是“庚韵”部。而末尾的“深”无论是《词林正韵》还是《中华新韵》都不可能是同部。也许是笔误吧?但是,《南词集》中对“前根音”和“后根音”韵脚字都是混用的,有的还更将几部韵混用,如46 页的《摸鱼儿·飞燕山》,上下片的韵脚是——
岫、雾、去、裤、五、兔;苦、父、祖、腹、土、橘、竹、树
按《词林正韵》岫属十二尤,橘、竹、腹,入声,也不同部,其余属第四部鱼、虞通用。
按《中华新声韵》岫,韵母是iu,属尤韵;去、橘韵母是ǖ,属齐韵;其余是u,属姑韵。该词无论是按新韵旧韵考究,均跨了三韵部。
在他的词中,前根音(in、en)与后根音(ing、eng、ong)是不分的,押韵时总是混用。如52 页的《高阳台》,“城”“莺”“鸣”“平”“声”(eng)与“心”“魂”“吟”(in、un)同作韵脚,显然既不合古音也不合新韵。
还有上下片换韵部,如45 页的《点绛唇》上下片韵亦混,上有两乌韵字(舞、铸),下有两尤韵(酒、瘦)……
习惯了填词用《词林正韵》或退一步如一些人按《中华新声韵》取韵字,现在读蔡君的词作,尽管多是感人的“生命的舞蹈”,“时时拨弄”我“柔软的心灵”,但是总觉得口齿别扭。可是所有评说蔡君词作的论家都没有指出这个问题,抑或这本来就不是一个问题。但是若将这些词作不加蔡之大名投给诸如“红袖添香·诗风词韵”或者某个稍有名气的诗词期刊,未必都能通过编辑法眼而公之于他主持的版面,因为它“不合格”即连格律关也未过啊。
由此,我想到了当今读词、填词中时而遇到的问题及我们应允许的变通。
词是中华诗歌韵语中精蕊,当今诗词朋友们最喜欢玩赏的一种载体。词有定格,格有定谱,作词叫做“填词”,顾名思义即按照已约定俗成的格式依样画葫,古人谓之“倚声填词”。即依据已有的曲调填写新的唱词,千年流转,这些古曲调失传了,存留给我们的只是当年曾经婉转于美女芳唇的文字,后人依此填写新的只能供人阅读而不能演唱的诗样的作品。李渔在《闲情偶寄》说拟词曲必须“恪守词韵”、“凛遵曲谱”。他解释说:“曲谱者,填词之粉本,犹妇人剌绣之花样也。描一朵,剌一朵,画一朵,绣一叶,拙者不可稍减,巧者不可略增。”他说的是撰写面向世俗的杂剧唱词,而词本是更高文化层次人士的玩意,她比舞台演员的唱段更加讲究音韵平仄长短参差,容不得“稍减”或“略增”。所以既是填词,冠以当年的词调芳名,我们还是敬而遵之,“拙者不可稍减,巧者不可略增”。
二、事有例外,词有变体,求正容变应在可许。“每个词调都是有曲谱的,在唐宋时代,应该编有不止一个的集成性的曲谱,以供教坊乐工演唱和供文人从中择调填词,但这类曲调都没有流传下来。”(夏承焘、吴熊和合著《读词常识》)我们今天奉为圭臬的某某词谱乃是后人整理的本本。在唐宋时期各调已有变体出现,其后就更多了,如《念奴娇》不仅仄韵有十多体,还生出了平韵几体,我们当今填词,最好选是调最初的范本,或依比较通用的词谱本“恪守”、“凛遵”,别要妄加创造。有时为了就意,实在无法“凛遵”也该允许稍有“违拗”。这就是当今国务院副总理马凯同志倡导的“求正容变”。前提是“求正”,通融处是“容变”。一般来说,按照其调的句数、字数都能做到,时而“有违”需要“容”的是声之平仄、韵之混用。毛主席的《蝶恋花》上片韵脚是“柳”“九”“有”“酒”,下片是“袖”“舞”“虎”“雨”,出了韵,然而一气读来毫无梗阻,也没变味感觉,好像这词就是应该如此换韵才好,纯然是天成也。这似乎是因循我们历来的国情为尊者讳,或“因人立言因人废言”,问题不在这是谁的大作,检验艺术品的标准应该是受者的感觉,读者或鉴赏者觉得美,不可再稍加更改就是成功之作。上面所举蔡世平先生的诸词大体就是这样的,违则违也,然不碍仍是成功之作。
三、声律从严,韵律从宽,似可倡也。中华诗词讲究格律,分而言之是声律、联律、韵律。在长短句的词中,联律不像格律诗那么工严,该用对仗或对偶处有的甚至不用也可以,一般不成问题。然而字音的平仄却不可不严,否则就失去音乐美。现在的词虽然已不入乐歌唱,但诗词是讲究音乐美的。句间两两平仄相对,句间则是相拗,有律句也有拗句,“去声字在词中有特殊地位,各词转折跌宕处多用去声”(万树《词律》)。具体说,如“看万山红遍”“望长城内外”,领头字一定要用去声。平声韵脚前的仄声字也常用去声,如“不惜貂裘换钓篷,嗟时人谁识放翁;有云山烟水万重,喜如今生在画中”(陆游《恋绣衾》)。两仄声字连用一定要变成“上去”或“去上”,如“云窗静掩”、“凭高眺远”、“信马悠悠”、“非干病酒”,均用去、上;“晚树细蝉”“鸳鸯两处”“锦雁留别”“同寝未同”都是上、去。夏承焘先生指出:“有些还必须分辨四声的阴阳。作词要审字,以文字的声调来配合乐谱的声调。在音乐吃紧的地方更须严辨字声,以求协律和美听。”(《读词常识》)所以我们当强调填词一定要严于平仄,不可稍忽。至于韵律,鉴于我国有几十种方言,填词的人不可能都能记住古代的《词林正韵》和当今的《中华新韵》,特别是绝大多数(中)南方人口语向来不分前根后根音也无卷舌音,因此只要顺口就可。但是我们法定的“国音”是普通话音,最好还是将前根、后根音、卷舌音分开运用,这点并不难达到。关于音韵当有专门大家论说,为里就不赘述了。
让“倚声填词”,“求正容变”,并行并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