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华,赵 炜
(吉林大学 行政学院,长春130012)
后冷战时代,特别是“9·11”事件后,国际形势出现了不同于西方学者判断的乐观趋势。西方世界在全球政治经济中的巨大优势不仅遭遇新崛起的大国集团的强力挑战,也无法应对来自于边缘地带国家的冲击。随着冷战结束及全球化的蔓延,经济安全、国际恐怖主义和环境保护等非传统安全问题日益凸显。国家间由军事对抗与威慑所引发的国际冲突主要集中于边缘化国家与国际体系的互动过程,这些冲突与新型的非传统国际冲突共同形成了当今国际关系复杂混乱的局面。
边缘化国家在冷战后并没有进入全球化的国际关系体系,也没有形成类似于西方国家的开放社会,大都处于封闭或半封闭状态,在意识形态控制和国家认同与政治权威方面相对稳定,但经济实力则比较脆弱,国家军事化程度较高,对区域安全有重要影响。正是基于此类国家在区域内的实力及对安全威胁的认知,使得边缘化国家与国际体系的冲突逐渐成为传统国家间冲突的主要表现形式。
边缘化国家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国家安全的理解及自身利益的界定明显不同。西方国家集中于关注体系中带有敌意国家的出现,以进攻性的方式来阻止此类国家军事实力的扩张。而作为体系中的区域性国家,这些边缘化国家则聚焦于国内的稳定与安全,并防止大国的干涉与遏制。
通过分析总结,边缘化国家主要有两种类型,即弱国家与强国家(weak or strong states),两者的主要区别在于:社会—政治凝聚力的强弱。关于弱国家的界定并没有显著指标,也没有任何单一的因素能够充分界定弱国家与强国家之间的差异。这里选择了一些比较突出的特征对弱国家与强国家进行大致划分,即只要一国具备这些特征中的任何一个,那么,在某种程度上就可以认为这是一个弱国家。其特征主要包括:第一,国家在意识形态领域存在严重的政治冲突;第二,统一的民族认同尚未建构,或者国家内部存在诸多彼此竞争的民族认同;第三,缺乏明确的、为人认可的政治权威;第四,国家内部存在高强度的政治暴力[1]106。
1.强国家与国际体系的互动冲突。对于弱国中的强国家而言,国家安全问题表现在对军事威胁显示出的脆弱感。其国家安全概念的首要意蕴在于保护它自身的独立、政治认同和生活方式不受外来威胁,而非应对那些源于它内部的威胁[1]109。这些国家在对外行为上更倾向于表达自我意愿,为实现保护国家安全的目标,反体系运动和边缘化政策(包括极端主义、恐怖活动、扩充军事实力、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战争威胁和对抗国际规则等)成为其主要行为方式。这常常与国际社会的期待和意愿相悖,导致两者之间发生对抗。强国家逐渐在与国际体系的互动中被边缘化,经济发展和对外交往受到很大制约。此类型的国家包括朝鲜、卡扎菲时代的利比亚、塔利班时期的阿富汗、萨达姆时期的伊拉克,等等。这些国家的经济实力过于薄弱,军事力量的现代化程度也不高,属于典型的弱国中的强国家。由于这些国家大多为国际体系中的边缘化国家,与国际体系的互动冲突导致其与西方国家的互动总是陷入周期性的安全困境,并长期因封锁和制裁无法参与全球化的经济与贸易活动,国内经济长期低迷,人民生活水平落后,政权或在与外部的战争中崩溃,或因内部社会的失控而坍塌,国内混乱并引发安全危机。
对这些边缘化国家而言,冷战结束与苏联解体使它们失去了强大的盟友,同时,随之而来的是严重的国家安全问题。如果选择遵守国际规则,与国际社会关系缓和,将会赢得自身发展的机会,但在政治和生活方式上有可能受到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干涉;如果选择对抗国际规则,通过边缘化的行为方式来增加军事实力,又有可能在加强国家安全力量的同时,面临强大的国际军事威胁和舆论压力,遏制甚至战争将有可能成为国际社会应对其行为的常用手段。进入21 世纪,随着信息化与高科技技术的迅速发展,边缘化国家的行为方式又有了新动向,如发展核武器、试射弹道导弹、军事武器扩散、武力威胁等。此外,还出现了走私贩毒、庇护极端主义和国际恐怖主义等行为方式。
2.弱国家与国际体系互动冲突。对于边缘化国家中的弱国家而言,此类国家在政治和民族认同方面存在严重冲突。各党派为了获得国内政治的主导权,纷纷寻求外部势力的援助,从而引发西方国家干涉其内政。在与国际体系的互动过程中,如果顺应国际趋势,这些弱国家在现代国家观念与国家制度尚未建构的基础上,盲目复制西方的“国家巩固”模式,有可能在国家构建过程中,导致国内外暴力丛生[1]105。弱国家或许也发现了自身受困于经济发展和政治权力的历史模式中,正是这种模式使其发展滞后并饱受政治渗透,致使它无法动用必要的经济和政治资源,建立一个更强大、安全的国家。在外部领域,这些国家或许可以获得西方国家和国际社会的赞誉与支持,但对于它的国家利益而言并没有更加实际的意义。反之,如果违背国际体系的要求,选择以自己的方式来建构现代国家的内涵,其微弱的国内政治与社会共识更易受到国际体系强大压力的撕裂,引发西方国家的持续干涉,使国家内部呈现无政府态势,国家安全更趋恶化。对弱国家而言,国家安全观念几乎没有任何意义,除非它们能够建立起强大的国家结构。更糟糕的是,弱国家因内部分裂还可能导致大规模的冲突战争。历史上,大规模冲突常常是由发生在边缘地区的那些弱国家内部的战争所引起的,从第二次伯罗奔尼撒战争到第一次世界大战都能看到这种现象[2]。但在20 世纪后半叶,这种悲剧之所以没有发生,原因是与两极体系下的核恐怖平衡及冷战后美国独一无二的超级大国实力有关。
对弱国家而言,还存在另一个问题,即西方国家是否有意愿对这些国家进行干涉。因为西方国家对这些国家的兴趣首先在于其战略价值,一旦对这些国家失去了热情,其投资和援助也将逐步退出,这些弱国政府在失去外部经济和军事援助后,将无力控制和稳定内部社会,最终导致整个国家陷入无政府状态,成为国际体系中的边缘化地带。冷战结束后的非洲即是如此。随着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从该地区撤出,受到大国保护的非洲受益国一夜之间被迫选择自生自灭。厄立特里亚从埃塞俄比亚独立,而埃塞俄比亚的分裂也造成了两个国家之间持续不断的军事冲突。索马里的命运则更加悲惨,饥荒、疾病与暴力蔓延,大量无辜平民或饿死或死于杀戮,随着国际人道主义机构和外国政府援助的撤出,索马里最终陷入无政府状态与动荡之中[3]。
对边缘化国家而言,在与国际体系互动冲突所引发的悲剧中,具有特殊意义的并非这些国家在体系中所处地位与层次的变动,而是从强国家沦为弱国家,弱国家陷入破坏性的内战与分裂的过程。民众对国家尊严的失败感与挫折体验,以及国家认同失败的加剧,极大阻碍了其融入现代社会文明。伴随着对抗、孤立、破坏与混乱,这些国家在社会建构与经济发展等方面失去了时间与机会,在面对现代世界体系转型时,常常表现得很脆弱。在无政府结构的国际体系中,它们的诉求与话语权往往得不到关注与重视,尊严与荣誉无法捍卫,从而引发普遍性的敌意与对抗,导致当前国际社会的非传统安全问题相当突出。21 世纪以来,在非洲、中东、东北亚等地区出现的、强烈的反美主义思潮正是此方面的体现,这些处于边缘地带的国家将失败与耻辱转移到对体系或体系中大国的愤怒与敌对情绪上。边缘化国家的无政府状态所呈现的悲剧不仅表现为国家建构的彻底失败,公民和次国家行为体的安全与尊严得不到保障,还有无政府环境下恐怖主义的滋生,毒品走私、疾病的蔓延,武器扩散等问题,都对国际安全造成严重威胁,在这个意义上,弱国家与国际体系互动冲突模式的效应是双重的。
随着边缘化国家行为体的增多及其与国际体系互动模式的逐步建立,国际体系未来的演化方向将会发生重大变化。这种变化主要表现在:一是边缘化国家与国际体系或大国之间的安全困境不断上演,面临失控的危险。无论是边缘化国家突破遏制获得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能力;或是遭遇制裁、孤立陷入内部崩溃;抑或是与大国发生战争,都将对现有的国际体系造成巨大冲击。对于第一种情形,大国威信与主导力量将受到削弱,国际体系的运行将遭遇困难;对于第二种情形,区域内的安全秩序混乱,将成为影响区域经济发展与政治合作的障碍;对于第三种情形,则会使大国陷入衰弱的泥潭,使国际局势更加复杂。二是如果双方之间的互动仍然遵循遏制与突破、威慑与反威慑的逻辑,安全困境长期得不到解决并呈恶化趋势。那么,国际体系的资源消耗将不可避免,这对转型期的国际体系会形成巨大阻力,双方之间的对立与冲突将成为整个国际社会沉重的包袱,大国之间更有可能由此展开新一轮的地缘争夺,全球化与经济一体化的趋势将大大减缓。
在此过程中,互动冲突的持续增多可能会对当前国际体系提出三种挑战:一是选择霍梅尼学说的人数增加,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势力抬头;二是萨达姆·侯赛因式的选择,即试图通过军事手段对北方在世界体系中的统治地位发出挑战;三是各国内部由于财富分配、人口增长、移民等方面的问题,造成内部动乱和民众不满[4]。在上述分析中,这三种挑战对国际体系将造成巨大冲击,其中,第一种挑战是当前受到国际关注的国际恐怖主义的根源;第三种挑战是当前国际社会所面临的新型非传统国际冲突;第二种挑战则是本文中所阐述的、边缘化国家与国际体系或西方国家之间的冲突。它属于传统的国际冲突,即以国家为主体,在军事、政治等领域的对抗与冲突,这种类型的冲突向国际体系释放的能量,足以使现有的国际体系坍塌,进而引发体系内普遍性的大规模暴力与冲突。
卡伦明斯特认为,今天的世界,这种先进工业国家与非国家行为体或弱国对垒的模式已司空见惯,国际关系理论家现在称其为“非对称冲突”(asymmetric conflicts)[5]。边缘化国家与国际体系或主导国家间的冲突,以及国际恐怖主义所引发的冲突,在某种程度上都具有“非对称冲突”的特征,这也是本文考虑将此类冲突作为研究重点的因素之一。此前,历史上的大国或国家联盟之间的暴力与战争大多为势均力敌的冲突,“非对称冲突”在大国对抗的长期掩盖下,并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亦没有上升为暴力冲突的主要表现形式。“非对称冲突”削弱了常规战争和核战争的一个重要命题,即常规战争和核对抗更有可能在军事力量大致相当,并使用相似战略战术的国家间发生。如果一方是绝对的弱者,这个命题便即有效,因为担心战败而不可能诉诸战争。“非对称冲突”是在力量不对等的对手之间展开的,弱方试图通过利用强方的弱点来抵消对手的力量,包括其技术优越性[6]。处于“非对称冲突”劣势的一方,不会轻易诉诸战争以达到自己的目标,而是要利用强方之弱点寻求有利于自身的处境。这些方式或战略主要包括革命游击战争、宗教与意识形态狂热、极端民族主义情绪、国际恐怖活动、寻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等技术优势,以及对抗国际规则和秩序等反体系运动(参见下表)。
表 国际冲突类型比较
在当前及未来一段时间内,边缘化国家与国际体系的互动冲突仍是国际政治问题的核心议题。世界各大国之间因为核威慑的存在,即使爆发冲突,亦是在可预测的范围之内。核威慑理论认为,核武器的主要目的是防止大国之间发生大规模战争,而无法防止其他各种形式的冲突,如某些地区发生的小规模战争和游击队叛乱、内战、地区国际战争、种族灭绝等。核大国在这些地区没有生死攸关的利益,其核威慑也缺乏可信性和实用性[7]。“非对称冲突”作为一种新型的冲突类型,较之传统意义上应对冲突与战争的方式更适合现实的需要。
本文认为,应从制度参与、心理安抚、冲突与危机管控、国际妥协艺术等方面来阐述边缘化国家与国际体系互动冲突的预防、管控和化解路径。
首先,应吸收边缘化行为体参与国际体系的多边与双边机制,在此过程中,中心体应适当予以回应,给予尊重理解,释放部分国际空间,以逐步吸纳边缘化行为体参与其中,消除边缘体的紧张与不安。而边缘行为体则实施“融入与接触战略”,与大国、国际机制和组织、非政府国际组织等行为体进行密切接触与互动,消除因信息缺乏、交流不畅所引发的恐惧与焦灼。制度参与是在保持实力威慑的基础上,着眼于国际冲突的解决而提出的一种补充手段。提出创设新制度主要是基于这样一种考虑,即给冲突双方提供一个可以对话和讨价还价的场所,用以提出要求、释放情绪、消除紧张、缓和气氛,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局部冲突演变为不可控的暴力战争。这一考虑的前提来源于建构主义的假设,即制度的安排可能会形成一种学习过程,这个学习过程可以增强国家政策的一致性[8]。换句话说,权威性和组织结构强大的制度可能会促进认知的演化。
其次,这些手段的有效性如何取决于双方所持观念和认知,主导国对边缘化国家给予荣誉、奖励和支持等心理安抚,而边缘化国家为获得大国的支持、使大国相信他们认同当前的国际规则,采取消除大国对其采取极端行为的行动必不可少。心理安抚和制度参与将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互动双方的冲突升级,有利于从长远角度来消除因边缘化心理身份的建构所引发的冲突行为。当然,作为冲突方中居于主导地位的中心国家,对边缘化国家的威慑和制裁,必须兼顾人道主义责任与关怀,以防止边缘化行为体内部崩溃所导致的大规模的人道主义灾难。
再次,身份建构所引发的国际冲突是结构性的,具有长期和反复性,从长远角度看,消除国际冲突的努力固然重要,但防止突发性的国际冲突失控也是应对国际冲突非常重要的环节。冲突与危机管控路径的建设基于国际冲突处理不当所造成的国际悲剧的历史教训,专注于冲突的演化,将冲突控制在一定程度内,保持互动各方行为的平衡,对避免冲突激化、引发大规模战争具有重要意义。
最后,应对国际冲突在具体的技术操作层面与参与谈判的政治和外交人士的专业技巧有重要关系,如何协调各方需求与利益,对妥协艺术与谈判技巧的熟练运用常常决定着某次冲突的解决效果。
[1] [英]巴里·布赞.人、国家与恐惧:后冷战时代的国际安全研究议程[M].闫健,李剑,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
[2] [美]小约瑟夫·奈. 理解国际冲突[M]. 张小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17.
[3] [美]威廉·R.科勒.20 世纪的世界:1900 年以来的国际关系与世界格局[M]. 王宝泉,译. 北京:群言出版社,2010:321 -322.
[4] Immanuel Waller stein.After Liberalism[M].New York:8New Press,1995:108 -122.
[5] [美]卡伦·明斯特,伊万·阿雷奎恩-托夫特.国际关系精要:第5 版[M].潘忠岐,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263.
[6] Andrew Mack.Why Big Nations Lose Small Wars:The Politics of Asymmetric Conflict[J]. World Politics ,1975,(2):175 -200.
[7] [美]詹姆斯·多尔蒂,小罗伯特·普法尔茨格拉夫.争论中的国际关系理论:第5 版[M]. 阎学通,等,译.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379 -382.
[8] Peter M. Haas.Do Regimes Matter?Epistemic Countries and Mediterranean Pollution Control[J].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1989,(3):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