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一青 许恒兵
摘要:普列汉诺夫是俄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历史唯物主义是他思想的重心,无论是在理论定位、自然观、社会结构还是个人在社会中的作用等方面都有其精彩的理论发挥。普列汉诺夫的思想对后世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得到了学术界广泛的关注与研究。总结近年来学术界对普列汉诺夫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成果,特别是其中具有争议的重大理论问题,对于我们把握其理论全貌,借鉴其理论方法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普列汉诺夫;历史唯物主义;地理环境决定论;五项因素公式
中图分类号: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1494(2015)02-
普列汉诺夫是俄国早期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革命家,他一生致力于马克思主义在俄国的传播与实践,曾得到革命导师恩格斯的高度赞赏。恩格斯在世时对查苏利奇说过:“我知道只有两个人懂得了和掌握了马克思主义,这两个人就是:梅林和普列汉诺夫”[ ]。然而在以往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史研究中,人们往往从马克思、恩格斯直接跳到列宁及其以后的发展脉络,忽略了普列汉诺夫在其间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事实上,普列汉诺夫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丰富和拓展,对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围绕普列汉诺夫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近年来学术界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同时也存在着广泛的争议。总结分析这些研究成果,借此深入了解普列汉诺夫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与后世研究者的不同解读,有助于我们全面把握普列汉诺夫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研究现状与理论意义。
一、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定位
自马克思、恩格斯创立历史唯物主义以来,后世的马克思主义者大都结合自身境遇丰富发展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内涵,其中,如何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定位是普列汉诺夫面对的首要问题。与其同时代的第二国际其他理论家大都把马克思主义理论限于历史唯物主义和经济学说,否认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存在,甚至出现一些将历史唯物主义与其他哲学“嫁接”的可笑尝试。普列汉诺夫却首先肯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唯物主义的存在:“我们使用“辩证唯物主义”这一术语,它是唯一能够正确说明马克思哲学特点的术语。”[ ]在其论著《论一元论历史观的发展问题》中,普列汉诺夫通过追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发展史,指出历史唯物主义是延续唯物主义传统并吸收德国唯心主义的成果——“辩证方法”而再生的,“是给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科学基础补充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的结果”[ ]。而且在他看来,辩证唯物主义作为马克思主义统一的世界观,自然可以“推广”到自然、社会和思维等领域,“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既包括自然界,也包括历史。 无论是在自然界或是在历史方面,这种世界观‘都是本质上辩证性的'。但因为辩证唯物主义等涉及到历史,所以恩格斯有时将它叫作历史的。这个形容语不是说明唯物主义的特征,而只表明应用它去解释的那些领域之一”[ ]。也就是说,当用辩证唯物主义来解释社会历史现象时就产生历史唯物主义。因此,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关系是“一般的世界观与特殊的解释领域之间的关系”,历史唯物主义之所以是“历史的”,只是“历史唯物主义只涉及到研究历史领域”[ ]。普列汉诺夫第一个把辩证唯物主义视为贯穿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三大领域的哲学世界观,这种认识已经“很接近今天我国学术界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结构的所谓‘一总三分的理论”[ ]。
但是,普列汉诺夫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定位的“推广论”解释似乎并不为学术界广泛认可。孙正聿教授认为历史唯物主义不仅仅是对以往历史观的变革,而是“从‘感性的人的活动出发去理解人对世界的关系”,从而实现了哲学史上伟大的世界观革命。因而“‘历史唯物主义是把‘历史作为解释原则或 ‘理论硬核 的唯物主义, 而不是把‘历史作为研究领域或解释对象的唯物主义”,也就是说马克思以“历史”的观点阐明了人与世界、意识与存在的真正关系,“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新世界观”[ ]。因此他认为,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并不存在独立于‘历史唯物主义之外或超然于‘历史唯物主义之上的‘辩证唯物主义”[ ]。学者刘珍英也认为普列汉诺夫没有认识到“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崭新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更没有意识到历史唯物主义不仅能够指导社会历史研究,而且能够“包容指导自然科学研究”[ ]。因为在王南湜教授看来,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历史与自然并非互相外在的两个领域,而是内在地通过人的活动结合为一体的”。不论是自然还是历史,都是人类活动的结果,两者构成了一个统一的感性世界。人类的实践活动作为人与自然的“交互否定、交互渗透过程,就是马克思所理解的辩证法”[ ],即历史的辩证法,也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把握整个世界的根本方法。因此,在他看来,“历史”并不是指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范畴,而是指人与自然辩证统一的实践方法。
此外,部分学者还进一步探究了普列汉诺夫“推广论”的思想根源。王福生教授指出:普列汉诺夫错误理解的根源在于他“把有内容的‘辩证法理论变成了可以随意加以套用的抽象原则和公式”[ ],简单地把马克思的功绩理解为用黑格尔的辩证法改造旧唯物主义的成果,没有看到马克思通过批判而把历史唯物主义立足于感性的人的活动的世界观意义,因而大大低估了马克思哲学的革命性。在吴晓明教授看来,普列汉诺夫是要借此“把马克思的唯物主义的本质性‘导回到费尔巴哈”,从而在哲学基础上规定了马克思和费尔巴哈的同一性。这种退行性理解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复归于费尔巴哈式的唯物主义,磨灭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和革命性。马克思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与费尔巴哈的区别在于后者没有认识到“人的生产活动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 ]。普列汉诺夫的“推广论”实质上在自然、社会和精神等领域之上设立了一个抽象的哲学世界观,张一兵教授认为这源自他“对本体论逻辑的一往情深”[ ],其结果是把马克思主义带上了天国,离开了人间。
二、历史唯物主义的自然观endprint
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始终是人类不可避免的理论难题,也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问题之一。如前所述,马克思的自然概念是指人化的自然,与人无关的自在的自然在马克思的视野中是不存在的。普列汉诺夫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自然观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他的地理环境学说,丰富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自然观。
普列汉诺夫阐释自己的地理环境学说是从探讨哲学史上人与环境的关系理论开始的。他认为18世纪的法国唯物主义者在人与环境的问题上陷入了自身无法解决的怪圈,一方面用环境的变化解释人的发展,另一方面又用人的本性解释环境的变化,从而坠入了“环境创造人,人创造环境的循环圈子中”[ ]。而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唯心主义虽然看到了环境发展的规律性,但是却把历史发展看做绝对精神支配的过程。直到马克思才明确指出:“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自然界是工人的劳动得以实现、工人的劳动在其中活动,工人的劳动从中生产处和借以生产出自己产品的材料。”[ ]普列汉诺夫总结道:“在意见和环境之间存在着无疑的相互作用。但是科学研究不能停留在承认这个互相作用上,因为互相作用远不能给我们解释社会现象。”[ ]而马克思通过发现生产力这一决定性的因素,科学地“把人与自然的关系转化为以生产力为中介的地理环境与社会环境之间的关系”[ ]。在左亚文教授看来,普利汉诺夫力图超越以往粗浅的“一元论”认识,但又不是停留在相互作用这个简单抽象的思辨上,而是“深入地探讨了这种相互作用的现实基础和内在机制——在生产力的基础上使二者实现了辩证的统一”[ ]。
普列汉诺夫在马克思思想的基础上,进一步强调了“地理环境”对历史发展的重要影响。首先,地理环境的属性和特点直接决定生产力的发展,并通过生产力决定整个社会的发展。人类的生产活动必然处于某种地理环境中,而地理环境又决定着生产资料和劳动对象,因此“生产力的发展本身决定于人们周围的地理环境的属性”。但是“一旦产生了某种社会关系,它们往后的发展就按照自己固有的内在规律进行。这些规律的作用加速或延缓制约着人类历史运动的生产力的发展”[ ]。于是人对地理环境的依赖变成间接的了,地理环境通过社会环境影响人的发展。学者宋正海认为,普列汉诺夫的这一理论摆脱了以人性等因素为中介的旧自然环境学说,“为用历史唯物主义阐述地理环境对社会的决定作用走出关键性一步”,第一次提出以生产力为中介的“新的地理环境决定论”[ ]。其次,地理环境是一个历史性概念,“生产力发展的程度决定着人对自然的统治的程度”[ ],伴随生产力的发展,地理环境的范畴也不断扩大,对生产力以及人类社会发展的影响也有所不同。这种作用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在人类社会之初的决定作用和在生产力发展较高阶段的促进作用”[ ]。一方面,地理环境在人的起源上具有根本的决定作用。他援引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一文中对达尔文物种进化学说的肯定进一步具体解释了人类手脚分工的原因,“大概是由于地理环境的某些特点,这些特点使得前后肢之间的生理分工变成有益的”[ ],进而使人类使用工具成为可能,“工具的使用与工具的生产真的是人的特点”[ ],而人类理性的诞生则是这个分工的很久之后的结果。另一方面,普列汉诺夫主张,在生产力发展的进程中,“人‘制造工具的能力首先应该必须看作常量,而把实际运用这一能力的周围的外部条件看作不断变化的量”[ ]。伴随生产力的不断进步,人与周围地理环境的关系始终在变动的过程中,人正是在这种不断变化的外部环境中运用自己不变的能力推动社会的发展。
对于普列汉诺的地理环境学说,学术界大致分为两种不同的声音。一部分学者认为,普列汉诺夫的地理环境学说从多个维度对地理环境与社会发展的关系问题做了精致的补充,是“对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富有创新性的继承”[ ]。宁可教授赞扬普列汉诺夫“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人和自然交互作用的辩证关系”,因而“把地理环境的作用问题放在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之上”[ ]。王荫庭教授也指出其地理环境学说的三大贡献:首先,它明确规定了作为一般社会学理论的历史唯物主义中“地理环境”概念的内涵;其次,它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和阐明了地理环境对社会发展的作用是生产力的“函数”这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最后,它以历史主义的结构分析原则为指导,根据大量历史资料,具体地多方面地考察了地理环境的各种要素在各民族不同历史时期对社会及其各个方面的各种作用[ ]。同时他们还辩护称,对普列汉诺夫地理环境学说的“决定论”误读实质上源自对“决定”一词的误解。赵凯荣认为他的地理环境学说只是一种近乎折中的观点,地理环境的决定作用要取决于生产力的水平,因而这种观点“算不上地理环境决定论而只能算是实践决定论”[ ]。同样的,宋正海也认为不能形而上学地理解“决定”的词义,历史唯物主义中的“决定”只是强调“物质的第一性”,却从不否定“生产力中人的社会历史作用”,恰恰相反,地理环境决定论“还从物、从劳动对象、从自然地理环境的社会历史作用的高度认识和详细阐述上丰富了历史唯物主义”[ ]。
但也有不少学者对普列汉诺夫地理环境学说的科学性提出了质疑。张一兵教授指出,普列汉诺夫在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过程中经常带有两个缺陷:“一是机械唯物主义的色彩,这主要是地理环境决定论的错误思想;二是不能真正科学地理解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他认为普列汉诺夫把人的主观创造力看作常量,把周围地理环境看作变量的这种定位“是明显意向性的”,说明他在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过程中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基始层面中的地理环境决定论”。尽管普列汉诺夫也强调了地理环境决定论对社会历史的间接影响,但是依然没有改变其头脑中“严重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情结”[ ]。宁可教授也认为普列汉诺夫的错误在于“把地理环境当成了生产力发展的决定因素,以致形成了一个公式,地理环境决定生产力——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决定其他社会关系,社会结构和上层建筑”,忽视了人类实践的作用。在马克思看来,“生产本身又是以个人彼此之间的交往为前提的”[ ],不管最初地理环境对生产的影响如何之大,都不存在只有地理环境而没有生产关系的生产。此外,人制造工具的能力也并不像普列汉诺夫所说的是一个不变的量,“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 ],而是“在历史的生产实践中不断地得到锻炼和增长”[ ]。endprint
那么,普列汉诺夫为什么会有“地理环境决定论”的理论倾向呢?陈爱萍认为,关键在于他“对自然的理解存在着很大的缺陷”,在他那里自然始终是“自在的自然”,“人类史与自然史实质上都是相互外在的”[ ]。而马克思的“自然”概念指的是“人周围的自然、经过人及其活动‘中介了的自然,而绝非与‘人无关的本体论意义上的‘物质本源”[ ]。左亚文教授则从时代背景出发,认为普列汉诺夫为了批驳俄国当时存在的民粹主义英雄史观、因素论等错误的历史观,同时捍卫唯物主义的纯粹性,在把历史进步的最终动因归结为地理环境的同时,“把理性、智慧对于历史进步的作用也给清除掉了”[ ]。尽管普列汉诺夫曾称:“我们叙述的这个学说一点也不忽视理性的作用;它只是力求说明为什么在每一个特定时期理性这样行动,而不是那样行动;它并不藐视理性的成就,而只是力求为这些成就找出充分的原因。”[ ]但是从其语句中我们还是不难看出,普列汉诺夫仍然把地理环境看作是理性产生的基础和理性行动的遵循。
三、历史唯物主义的社会结构理论
以往对历史唯物主义社会结构理论的研究大都以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的经典表述为蓝本,将人类社会大致分为社会生产、生产关系、经济结构和上层建筑四个范畴。这一表述也一直被马克思主义者研究者奉为圭臬,普列汉诺夫正是以此为基础,构建出自己关于社会结构的“五项因素公式”,成为他“社会学思想的核心,是他研究唯物史观的总纲”[ ]。
普列汉诺夫的“五项因素公式”在1896年问世的《唯物主义史论丛》中已初见雏形,但直到1907年普列汉诺夫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问题》中才第一次明确表述出来:“如果我们想简短地说明一下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于现在很有名的‘基础对同样有名的‘上层建筑的关系的见解,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到下面一些东西:(一)生产力的状况;(二)被生产力所制约的经济关系;(三)在一定的经济‘基础上生长起来的社会政治制度;(四)一部分由经济直接所决定的,一部分由生长在经济上的全部社会政治制度所决定的社会中的人的心理;(五)反映这种心理特性的各种思想体系。”[ ]与马克思相比,普列汉诺夫进一步把“上层建筑”分成了三部分:政治制度、社会心理和思想体系。
普列汉诺夫最具有独创精神的是他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第一次把社会心理社会结构中的独立单元赋予其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按照黄沁茗教授的理解,普列汉诺夫的社会心理概念是“社会意识的感性阶段,指的是特定时期特定民族或特定阶级、阶层广大群众中普遍流行的,在日常生活中自发地形成的,没有经过系统整理的精神状态。”因此社会心理具有“时代性、民族性、职业性和可变性等特征”[ ]。思想体系则是“社会意识的理性阶段,是经过思想家、学者、文艺家概括化了的、系统化了的社会意识。”[ ]社会心理的引入,“推动了历史唯物主义用‘经济关系解释‘思想观念的理论说服力。”[ ]王荫庭教授认为,普列汉诺夫社会结构思想的“核心命题是:‘一切思想体系都有一个共同的根源,即特定时代的心理。”[ ]一方面,社会心理作为社会存在和思想体系的“中介”,是社会存在的直接反映,同时也是思想体系的材料和起源;另一方面,“思想体系要反作用于社会存在,首先必须‘普及、‘扩展、‘凝冻积淀为社会心理,变成人们行动的信念。”[ ]
对于普列汉诺夫的这一理论补充,学术界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有学者认为社会心理无疑把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关系具体化了,“一方面时时抓住了唯物史观一元论的基本精神或实质;另一方面也极大地细化和丰富了上层建筑理论内涵”[ ],从而完善了马克思主义社会结构理论的内在机制,为我们深入理解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这一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提供了更清晰的路径。李厚羿认为,社会心理作为思想体系“得以存在的土壤”,为后者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同时对社会存在的作用也“更直接,影响更广泛,发生方式也更加具有自发性和潜在性”[ ]。王荫庭教授据此总结了普列汉诺夫五项因素公式的三点贡献:“(1)扩展了上层建筑和基础的研究范围;(2)对上层建筑的组成要素作了更细致深入的区分,揭示了它的结构的复杂性;(3)进一步更具体地探讨了上层建筑诸要素同基础诸要素之间以及上层建筑诸要素本身之间的辩证关系。”[ ]俄国普列汉诺夫专家恰金同样高度评价了普列汉诺夫的五项因素公式的历史功绩,“普列汉诺夫在基础和上层建筑的辩证法问题上对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学研究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
但是,对其社会结构理论学术界并非一片赞美之词,学者的批判主要集中于三个方面。首先,俄国理论家福米娜认为五项因素公式“夸大经济因素的作用,而且把思想方面的上层建筑弄成机械地依赖基础,将基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统一及其相互关系忽略过去”[ ],因此陷入了形而上学的机械结构论。其次,马斯林批评普列汉诺夫把社会心理作为思想体系的来源,否定了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基本原理,“思想体系作为某一阶级的观点、概念和观念的体系,乃是社会存在的反映,是这个阶级的利益的表现,它植根于人们的经济关系、阶级斗争,而不是植根于人们的心理”[ ]。此外,还有学者认为普列汉诺夫的社会结构公式遗漏了阶级斗争理论,没有涉及社会结构的变迁与发展,而且把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混为一谈。
针对这些批评,不少学者站出来为普列汉诺夫辩护。王荫庭教授认为福米娜的观点“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普列汉诺夫多处强调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相互作用,只承认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这还不是全部的历史唯物主义。必须补充一句:意识已经在存在的基础上产生,就反过来促进存在的进一步发展”[ ]。其次,就社会心理是思想体系的来源,王荫庭教授认为当普列汉诺夫表达这个思想的时候,“完全是就一定的有限的范围说的,这个范围便是人类精神现象”[ ],因此普列汉诺夫并没有把社会心理当作思想体系最根本的来源,而仅仅是在人类的精神现象中的材料来源。最后,至于五项因素公式遗漏阶级斗争的说法,王荫庭教授认为普列汉诺夫关于社会结构的理论并不局限于阶级社会,而是“人类历史发展的总公式”[ ],理论也没有因此而失去了发展的动力,相反他曾指出:“说社会的经济发展‘归根到底决定社会发展的所有其他方面,就是承认存在着许多其他的中间‘环节,其中每一个环节都影响所有其余环节。”[ ]可见,五项因素公式中的各个因素不仅是“从下到上的制约与被制约的关系”,而且各因素在生产力基础上相互作用,“共同推动社会历史的发展进程”[ ]。endprint
四、历史唯物主义中个人与社会的关系
由上可知,“五项因素公式”把整个人类社会分为五个范畴,但社会历史并不仅仅是内容上囊括生活各个方面的现实整体,同时也是历史上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有机整体。在马克思看来,历史不外是现实的个人活动在“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 ],社会历史也“总是从一定的人的生活过程中产生的”[ ]。同时,社会结构一经诞生,就会形成一种外在的社会环境制约个人的发展。以往的历史观“不是完全忽视了历史的这一现实基础,就是把它仅仅看成与历史进程没有任何联系的附带因素”[ ],而想要弄清社会历史发展的一般趋势,深入了解社会历史发展的内在机制,就必须解决历史中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
普列汉诺夫针对这一问题首先批判了俄国民粹主义的英雄史观和无为主义的宿命论,认为他们错误的根源在于没有正确认识历史发展必然性和个人意志自由的关系。他认为“自由以必然性为前提,必然性整个地转化为自由”[ ],个人的意志自由受历史发展规律的制约,但是个人也能对社会命运产生非常大的影响,不过“无论是这种影响的可能性本身,还是影响的规模,都是由社会的组织、社会力量的对比来决定的”[ ],因而个人只能影响社会发展的局部后果,而不能决定社会发展的一般趋势。为了进一步解释他的观点,普列汉诺夫还区分了影响社会历史发展的三种原因:最一般的原因是“生产力的发展”;同时起作用还有特殊原因,即生产力发展赖以进行的那个“历史环境”;除此之外还有个别原因,即个人的特点。“个别原因不可能使一般原因和特殊原因的作用发生根本的变化,而且这种作用制约着个别原因影响的方向和范围”。通过三种原因的区分,普列汉诺夫把个人的偶然性放置在历史发展的必然性上,“其所以是英雄,不是说他似乎能够阻止或者改变事物的自然进程,而是说他的活动是这个必然和无意识的进程的自觉的和自由的表现”[ ]。而一旦社会特定需要得到满足,社会关系就变成了阻碍其他人物成为该英雄人物的力量。
对于普列汉诺夫关于个人与社会的关系论述,学术界褒贬不一。王荫庭教授认为,普列汉诺夫关于个人与社会关系的精彩论述“不仅是创造性发展马克思理论的典范,也是唯物地改造黑格尔历史哲学‘合理内核的一个样板”[ ]。高宁也认为普列汉诺夫从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出发,正确把握了社会历史规律的本质,认识到其作用过程“必须借助于人的自觉活动才能实现”[ ]。
相反,有学者批评普列汉诺夫忽视了人在社会中的阶级属性,即阶级对个人的决定性影响,指责他鼓吹阶级调和论,主张“布尔什维克与孟什维克之间的无原则团结”[ ],甚至在民主革命中与资产阶级“互相亲善”,“把阶级合作问题提升为、哪怕是在战争时期提升为普遍因素,也是错误的”[ ],因为无论是在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还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个人归属于‘共同体是从其首先归属于‘阶级演化出来的”[ ],阶级合作之所以不能成为普遍因素,是由现实的人在社会经济关系中的不同经济地位所决定的,私有制决定了不同人与生产资料的不同关系,也就决定了不同的分工和不平等分配,因而这种矛盾在私有制社会是不可调和的。此外,还有学者批评其只关注英雄人物,忽视人民群众的力量。陈伯君认为,按照普列汉诺夫的理论只有英雄人物才拥有意志自由,而对于没有掌握必然律的人民群众来说,“自由不再是异彩纷呈的王国,而是思想、意志和行为的束缚”[ ]。而王荫庭却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普列汉诺夫“一生的基本思想”[ ],普列汉诺夫曾指出“没有大多数即群众的参加,人类历史运动要前进任何一大步都不可能实现”[ ]。但仍有学者反驳道,肯定人民群众的伟大力量只停留于马克思主义时期的普列汉诺夫,而到了俄国革命的转变时期,他却认为俄国无产阶级“人数少,觉悟低,其中绝大多数还受小资产阶级的思想影响,因而无力单独肩负起俄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领导重任,也不可能领导俄国劳动人民夺取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 ],这成为他政治路线倒向机会主义的思想基础。
普列汉诺夫的认识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转变,是他盲目信奉马克思关于社会发展的“两个绝不会”理论的结果。他认为俄国的“资本主义尚未达到阻碍本国生产力发展的那个高级阶段”,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是不可能谈论社会主义变革的”[ ],因此俄国的首要任务不是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而是发展资本主义。而在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柯尔施看来:“尽管他们正统地迷信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抽象字句,他们也不能保持它的原初的革命性。他们的科学社会主义自身已经不可避免地不再是一个社会革命的理论。”[ ]普列汉诺夫对生产力的过分痴迷暴露了他不考察俄国社会的历史实际,无条件地接受马克思研究成果的教条主义倾向。我们也不禁惊讶于普列汉诺夫对马克思关于俄国跨越卡夫丁峡谷思想的视而不见。在《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中马克思曾详细分析了当时俄国特有的历史条件:就内部因素而言,俄国独特的农业公社制度使俄国能够成为集体生产的支点;就外部因素而言,俄国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并立有助于其借鉴西方一切优秀的积极成果直接发展社会主义。因而马克思毫不避讳地指出俄国发展资本主义重走欧洲资本主义老路的错误:“如果俄国继续走它在1861年所开始走的道路,那它将会失去当时历史所能提供给一个民族的最好的机会,而遭受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一切灾难性的波折。”[ ]
综上所述,普列汉诺夫作为俄国早期重要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定位、自然观、社会结构以及个人的历史作用等方面的丰富发展都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但由于受第二国际教条主义倾向的影响,再加上长期旅居国外使其对俄国社会状况和革命实践缺乏合理把握,普列汉诺夫逐渐抛弃了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最终陷入了机会主义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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