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难忘洱源水

2015-07-28 18:22张乃光
大理文化 2015年4期
关键词:清源白族洱海

张乃光

提起洱源,生活在洱海边的人都自会有一种亲切感,向往感,道理不言自明。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去看看这洱海之源的水究竟什么模样。

少年时代的我,却一直没去过洱源。洱源离下关不过七十来公里,在贫寒的年代,这却是个不短的距离。因此,对于洱源,只能作种种想象,种种想象都与水有关。

第一次去洱源,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客车转过下山口,又经过一段山间公路,七拐八拐间就看到了一片田畴,接着就看到不远处的小城和炊烟。车上一位乘客对我说:“洱源快到了!”

我身边浩瀚的大水,就来自于这个地方?我却看不到水,看不到想象中的某些东西。

下了客车,正当我若有所失地行走进洱源旧城的老街时,终于看到水了。

洱源的水,是热的。这是洱源之水给我的第一印象。其实,还未进入洱源老城之前,我就应该看见洱源的水了。那是蒸腾着的水汽,一层层一缕缕,重叠着交岔着,连成一片,纠成一团,在洱源城的上空升起、盘旋。走入老街,在古老的街道旁,汩汩流淌着热气腾腾的热水。街道旁,几个男人在用热水浇烫用稻草火烧过的猪。铜瓢舀起的水浇在猪身上,尖利的刮刀“嗖嗖嗖”刮过,赭黄的猪皮便在早晨的阳光里闪光:一个妇女在热水沟边宰鸡,殷红的鸡血洇红了石板。女人手脚麻利舀起热水,浇在鸡身上,三下两下就拔去了鸡毛,露出雪白的鸡肉。还有几个女孩来沟边挑水,用瓢把水一瓢瓢舀进桶里,然后起身挑起担子离去。我问她们,挑热水做什么?她们回答:“搅猪食!”

我跟在一个女孩的身后,看到她桶里腾腾冒着热气,身肢一晃一晃,走在石头铺成的街道上。姑娘的红领褂和腾腾的热气,给我一种热热烈烈的感觉,让我心生感动。洱海的水是冷的,这里的水却是热的——这就是洱海源头的水。以致过了很长时间,当我听到一句白族民歌:“白族姑娘进城来,领褂红了一条街”,心里还会突然想起洱源的这一街景,重新回到当年的感动中去。我猜想,洱海源头汩汩流淌的热水,一定给白族女人注入了一种热情向上的力量。这种热情向上,也在她们的服饰上表现出来。

洱源的热水,给我的印象是刻骨铭心的。这种刻骨铭心还发生在第二天在九气台温泉。当时的九气台,在一片田畴之间,旁边立着一幢简陋的房舍。滚沸的泉水从石窍中奔涌而出,冒着团团热气。我伸手去探热水,立即一抖,本能地缩了回来,水温可以称得上灼烫逼人。领我去九气台的朋友,从挎包一个一个取出鸡蛋,装进网兜,放进沸泉,说:“让你品尝温泉煮鸡蛋。”过了十多分钟,他把网兜取出。“熟了?”“熟了!”接过他递来的鸡蛋,立即握住了一团温热。石头上轻轻一碰,剥开皮,看到了乳白的蛋白,用牙一咬,蛋黄便淌了出来。“还没熟呢。”“熟了,蛋黄可以喝呢。”学着朋友样,用嘴吮吸,温热的蛋黄立即淌进我的嘴里,除了蛋黄的味道,还有类似于硫磺的气味。一股带着异样浓香的热,立即流遍全身。我在流淌的热水间行走,看到了热水漫漶成一片片浅滩,浅滩里水草丰茂,还有菜畦,不远处竟然还开着荷花。这个初冬的早晨因了这些漫漶着的温泉而变得温暖起来。

洱源的水,是柔的。这是我后来一次次到洱源之后得出的另一个印象。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被派到洱源县,在茈碧湖边官营大队当T作队。与洱源的水有了更多机会的接触。当时的官营大队,管辖着茈碧湖北岸的梨园村。我每天都要从南岸去北岸的梨园村。有时乘小木船,更多的时间是沿着茈碧湖西岸的山麓小路,一路向北迤逦而行。早晨的阳光照在茈碧湖上,湖水柔和,像白族女孩脸上的笑容。岸上小路边,怪石林立,杂生着各种各样的草,山上却是赭红色的,露出坚硬的石崖。山的刚,对照出湖的柔,让我对湖心生爱意。如果坐船去梨园,风平浪静之时,只见一串串水花从水底冒出,晶莹璀璨,像一树水晶雕篆的小花。船夫就会得意地介绍:“这就是有名的水花树,茈碧湖独有的风景。”除了水花树,还有茈碧花,星星点点开在湖上,花瓣白,花蕊黄,随着水波一摇一晃。茈碧花和水花树,都体现了一个共同的特点:柔。这是柔之水开出的柔之花。

记得在官营当T作队期间,当时全国正开展“评《水浒》、批宋江”运动。我们所做的T作,就是召集群众开会,讲一些与群众生产生活毫不相干,不沾油不沾盐的事。当过知青下过乡的我,最清楚农民需要的是什么。农民白天在地里、湖中、山上劳作,晚上还要来听工作队念叨那些连我都心生疑惑的大道理,我心里常常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那是一个荒唐的年代,一些荒唐的事被当成正经事情来做。这种愧疚感如影随形,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们离开茈碧湖。

尽管如此,村里的人对我们还是很好的,他们的眼光就像茈碧湖的水,柔柔的,充满了善意。一个晚上,我因为要完成上头交给的写总结任务,忙活了一通宵,站起来时一头栽倒在地。醒来时看到了几双柔顺而充满善意的眼睛,一个老人对我说:“你有这个毛病,以后要少吃羊肉和狗肉。”我几乎一下子跳起来.他把我当成“癫痫”病人了。也就在这天早上,我吃到了一顿美味的早餐:牛奶煮面条,当天午饭,还吃到了一锅牛奶煮鲜鱼,牛奶是茈碧湖边奶牛挤出的鲜奶,鲜鱼是茈碧湖中打到的白细鳞鱼。鱼的鲜、牛奶的香,鲜透舌头香透心,让我终生难忘。给我煮鱼的是一个在茈碧湖里打渔的女孩。她的眼光柔柔的,顺顺的,让我想起了茈碧湖的水波。后来当我看到茈碧湖边很多女孩都有这样的眼神时,恍然间便明白古人为什么用“眼波”来形容美人的眼睛了。

茈碧湖水是柔顺的,柔顺如美人的眼睛。满湖粼粼波光,是一只只美丽女孩的眼睛。此后,我又相继去过洱源的西湖、东湖、海西海,它们的水波都有这个特点,都柔顺妩媚,很少边荒之色,难怪徐霞客到了洱源,竟然产生了江南水乡的西湖反不如洱源西湖的慨叹!

洱源的水是清的。这是我在过了很久之后才惊觉到的。大约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我的一位领导去世了,我赶往凤羽吊唁,路过凤羽河时,看到河里的水如无数白鳞鱼在闪闪游动,不由悚然心惊。当时,洱海已暴发蓝藻,洱海之源的凤羽河竟然清冽如此,让我一时间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凤羽河从南至北流过状如柳叶的凤羽坝子,注入茈碧湖,称得上是真正的洱海之源。我由此萌生了要到它的源头去亲历一番的愿望。这个愿望两年后终于实现,在一个夏末秋初的季节,我和几个朋友来到了凤羽河的源头清源洞。一股清碧的水在我眼前奔涌而来,素雅、干净、有力,具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力量。俯身掬饮,五脏六腑瞬间清爽干净,这就是洱海源头的水。河水从我身边流过,积水深的地方青如玉,翻花处又白似雪,我闻到了来自大自然的气息。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我想,“洱源的水是清的”这一感觉的突兀出现,肯定与洱海被污染暴发蓝藻的现状有关。当年,我在茈碧湖里看到的水,肯定也是清的,但我只感觉其柔,而忽视了它的清,这显然与时代有关。因为,当时的洱海,也是清的。习焉不察,在洱海边长大的我,注意力自然不会放在“清”上了。

这一天,我们在清源洞待了很久,看着水流发呆,心里涌动着瞬息万变的感动。清源洞的水,在诠释着“在山泉水清”的含义,假如洱源县境内的每一束水,每一条河,每一片湖,都保留着清源洞的水一样清纯的本质,我们的洱海将会是另外一个模样。

“清源洞”,这个名字瞬间被放大了,它所包含的意义,隐藏着的禅机,令我久久品味。古人为“清源洞”取名时,一定包含着某种机心。

洱源的水,是热的;洱源的水,是柔的;洱源的水,是清的。它的热,让我刻骨铭心;它的柔,让我魂牵梦萦;它的清,让我神思飞越。

我想,提起洱源,生活在洱海边的人除了亲切感,还应有一种敬畏感,道理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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