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忠短篇小说两题

2015-07-28 18:08王保忠
大理文化 2015年4期
关键词:李铁假牙饭店

王保忠

形象问题

今早我醒得有点迟,倒不是因为这是个双休日,主要是昨晚喝高了。嗅觉告诉我,这臭皮囊到现在还散发着浓烈的酒精味,好像昨晚不是喝酒,而是把自己整个投进了酒缸里,每一个细胞都海绵似地吸足了酒汁。玉珍早起床了,或者她夜里就没跟我在一起,每次我喝高了,她就会忍无可忍地迫不急待地逃到别的房子去。

醒来了,我也没打算立刻就起,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脑子里过电影似地回想着昨晚的酒局。怎么说呢,昨天每个人好像喝得都挺痛快,马小民还借着酒劲吼了首陕北民歌:你在那坡梁,我在那沟,咱们见不上面面就招一招手……可最后怎么散的,谁结的钱,我就没一点记忆了。卫生间忽然传出哗哗的放水声,我条件反射似地咂了咂嘴,觉着嗓子眼干得快冒火了,也没穿衣服,跑到厨房咕咚咕咚喝了两杯水,又钻进了被窝。

嗓子清润了许多,头仍裂开似地疼。

这时,玉珍进来了,她往里推了推被子,一屁股坐到了床边。她显然早把白己收拾过了,眉毛淡淡画了,脸上也淡淡涂了,可看上去还是有点疲惫。她离得我很近,身上那种惯用的香水味直冲我的鼻子,这都是我陪她出去逛时在街上的小摊买的。她就这样,打死也决不会去买稍好一些的化妆品。

“大英雄,醒来了?”玉珍出了声。

我尴尬地一笑。

“知道你昨晚怎么回来的吗?”

“忘了,一点都记不起了。”这是我醒来说的第一句话。说话时,我觉得嘴巴有些走风漏气的。

“真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了,”这也是我醒来后一直回想的细节。“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呀,让我怎么说你呢?”玉珍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晓得了。一想到你昨晚醉醺醺的样子我就生气,你变得那么粗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你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吗?知道吗?你回来也不按门铃,咣咣咣直踢门,吓得我还当是暴徒要进来了,我壮着胆子问,你谁呀。听听你怎么说,你说马玉珍,你连老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然后又咣咣咣地踢门。你真行呀,我的大英雄!你说你把门踢坏了,让我弟弟咋想,你以为这房子是你的吗?”

“这怎么可能呢,”我嘴一下张大了,眼睛肯定也睁得老大。“你不会是在给我编故事吧?”

“编故事?我有这兴趣吗?”玉珍的脸因为生气变得扭曲起来。

“不会吧,我怎么可能干这个?”说话时,我觉得白己的嘴巴还是走风漏气的。

玉珍显然不是编故事,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兴师问罪,可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我知道白己没什么能耐,可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规规矩矩的人吧。在单位,包括主任在内的所有同事对我都挺尊敬的,没有一个人不说我是好同志。主任常常说,老王这人不错呀,不聊QQ,不玩微信,不搓麻将,不搞婚外恋,是我们做男人的楷模,玉珍嫁给你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份。这个评价基本上是客观公正的。我也认为我是个好男人,到了下班时间,便夹着包直奔我们那个小巢。进了门,又一刻也不敢耽误,直奔厨房,炒菜做饭。我知道玉珍不容易,她原是本市无线电元件厂的技术员,厂子倒闭后,她换过好几种工作,直到十年前在现在所在的这家印刷厂当了业务调度,才扎下了根。但这个岗位也够她忙的,几乎等于是和老板签了卖身契。我从没指望过她会按时按点回家。

“你是发泄对我的不满,”玉珍盯着我,“还是有了别的想法?”

“就别上纲上线了,你说我能有什么别的想法?”这么说时,我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这你心里最清楚。”玉珍说。

“不会的,这一点请你放心。”我对玉珍说,同时觉得口腔有什么地方确实很不对劲。“你也知道,我不过一个小职员,没权没势的,你说我能有别的什么想法?就是有,又实现得了吗?”

“看来你是真有了,只是苦于没权没势吧。”玉珍又那么冷冷一笑。

我知道不能再说了,再说事态就会扩大,都多年的夫妻了,又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呢。我冲她说了句什么,跳下床,穿了衣服,就跑到了卫生间。先是洗脸,洗完后又准备刷牙,可就在把牙膏挤上牙刷那一刻,我觉得心蓦地让什么给揪了一下,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泡假牙的那个杯子,空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不由得用舌尖舔了舔那个位置,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脸刷地就变白了。坏事了,假牙丢了,怪不得我总觉着说话走风漏气的。

“牙呢,我的牙哪去了?”我不由得叫出声来。

“说什么,”玉珍闻声奔了进来,“你嚷嚷什么呢?”

“牙,”我看着玉珍,“我的假牙不见了,肯定是丢了。”

“你咋没把脑袋丢了啊。”玉珍一伸手点了一下我的脑门,“真是没一点用,你不知道那颗假牙花了我们五百多块钱吗?”

“我当然知道,要不能这么着急?”

“你张开嘴,”玉珍急迫地说,“让我看看,快点。”

我摇摇头,对她这种做法极为不满——又不是三岁的孩子,牙在不在白己嘴里,我还能不知道?可一看她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还是把嘴张开,张大,大得像个篮球圈,等着她把球投进来似的。玉珍看了半天,蓦地推开了我,“真的不在了,五百块钱就这么白白丢了?你好好想想,究竟丢哪里了。”我愣愣地看着她,“你别这么催我好不好,我越急越想不起来。”

“好,不催你,快点想呀。”玉珍说。

究竟丢哪儿了?我努力回忆着,头本来就裂开似地疼,这会儿更疼得要命了。这颗假牙安了还不到半年,怎么就丢了?玉珍说得没错,这颗牙花了我们五百多块钱呢。我一个月又能挣几个五百块?为这颗牙,我和玉珍商量过不下十几回,一开始我们决定安一颗固定牙,固定牙有金属牙烤瓷牙几种,安金属牙吧,和牙齿的整体色泽不一致,而且我坏的是犬牙,处于关键位置,一笑就金光灿烂的,似乎有点不太雅观。安烤瓷牙吧,看起来是跟真牙差不多,可价钱又太贵,一颗少说也得一千块。玉珍豁出去了似地说,“要不就安烤瓷牙吧,我不想你一张嘴就露出颗大金牙,就算是假的,也要弄得像真的一样。”对此我也没意见,可是一想到我们既要供儿子上大学,又要攒钱买房子,我马上就否定了玉珍的提议。儿子今年才大二,一学年至少得一万六千块费用,这笔开支应该有办法解决。问题是我们还想买房子,现在我们住的房子是不错,三室一厅,挺大也挺阔气的,可这不是我们的财产,是玉珍她弟弟的。玉珍她弟弟挺能折腾,两年前到北京发展去了,把这套房子交给我们照看,但他早晚是要回来的,到时我们要还没买上楼房,就得搬回从前的大杂院了。想着这些,我就开导起了玉珍,“现在我们还不能这么铺张浪费,钱得一分一分攒,还是安金属牙吧,便宜一些。”玉珍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这不行,金属牙我绝对不同意,就算是为了照顾我的情绪,你也得重新考虑一下吧。”我就耐心说服她,我说我们早不年轻了,安了金属牙你总不会弃我而去吧?玉珍说你再去问问,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我又去诊所问了一回,回来后说,就安活动牙吧,材料是塑料的,看着不碍眼,还能摘下来随时更换,等我们买下楼房再换烤瓷牙吧。玉珍说那就先委屈你了,等办完大事,就给你换颗烤瓷牙。但即便是塑料牙,也还是花了我们五百多,记得掏钱时我手颤颤的,心疼了半天。

即便不说钱,想想安牙那个费事,我也觉得非把这颗假牙找到不可。我真有点害怕再去诊所了。要不是连着疼了几天几夜,疼得坐卧不宁,我才不会去那破诊所安牙呢。长条椅上坐的都是捂着腮帮子的人,就是一个牙齿健康的人,看了那场面,也忍不住想捂捂牙,好像自己的牙也出了问题。牙医让我躺到床上,让我把嘴张得城门洞似的,然后用一个冷冰冰的器械把我的嘴撑开,在里面干起活来。口腔好像成了一个加工车间,耳边回响着沙沙沙的打磨声。拔了牙,还不能马上安,得十几天后再去排队,一直折腾得你没了耐心时,牙医才给你安牙了。刚安上牙那几天,我记得很不适应,嚼东西觉着酸,想摘也摘不下来。不得已又去了诊所,牙医让我张开嘴,手那么一动,就把我的假牙摘下了,又那么一推,安上了。我也学着试,头都冒出汗了还是没摘下。牙医说,刚安上都这样,这跟穿鞋一个道理,先紧后松,一开始就松,用不了多久就掉了。想想是这么回事,此后我再没去找牙医,过了半个月,就觉得舒服多了。为了口腔和牙的卫生,每晚睡觉前,我都会把那颗假牙摘下,泡在一杯温水里,早晨起了再把它安上。

那么,我的假牙丢哪里去了,不会是丢在饭店了吧?我努力回想着,连喝酒的起因都想到了,招集者是齐兵,他说马小民刚提了副局长,不容易呀,我们这些老同学该为他应贺一下。到了酒馆,我说这顿饭我请吧,齐兵说不用,这顿饭他请,他刚发了奖金。我说这不行,这顿饭就让我请吧。倒不是我想巴结马小民,主要是我一直欠着他一个人情,几年前儿子上高中想择校,我去教育局找了他,马小民倒也痛快,当下就把事办了。我当然高兴,说咱们去喝顿酒吧,他说急什么,以后有机会再喝。如今儿子都大二了,这顿饭我却一直没有兑现,心里常常惦记着。齐兵说下顿你请.都是老同学,细水长流嘛。说完他就拿过了菜谱,念了一大堆菜,这些菜我一个都没听说过。齐兵在工商银行工作,工资奖金都高,可以说是饭店吃出来的,他点过菜后我就知道这顿饭不能请了,我身上只带了几百块钱,根本付不了账。后来我们开始喝酒,边喝边聊,聊来聊去就聊到股票上,说最近的股票涨了,涨得让人发狂了。聊到这上面,我就无话可说了,我这些同学都在炒股,就连王宏宝和李铁也在炒,这两位跟我的情况差不多,可玉珍却死活不让我炒,说不是怕你挣了,是怕你赔了,现在咱可赔不起啊。我想玉珍要是当初听了我的话,说不准我们也挣了,买楼房的钱都挣出来了。她说我咣咣咣地踢门,是发泄不满,真要有不满,可能也是这事引发的吧。

“对了,你昨晚吐过没有?”玉珍忽然又问。

“吐没吐跟丢牙有什么关系?”我摇摇头。

“当然有,我怀疑你把那颗假牙吐出去了。”

我忽然想笑,见玉珍一脸庄重,便止住了。“中间去过趟卫生间,可我记得没吐。”

“那出了饭店门呢,”玉珍说,“出了饭店门你可能会吐,喝了酒的人一着风就吐,是这回事吧。”

“这我就不记得了,我忘了怎么出的饭店门。”

“你喝成了那样,肯定是被他们送回来的,你打个电话问问你那些同学,出了饭店门你究竟吐了没有。”

我就拨电话,先拨马小民的,关机,又拨齐兵的,也关机,再拨李铁的,还关机,再拨王宏宝的,竟然通着呢,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兴冲冲地问他,知道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吗?王宏宝在电话里笑道,老王看来你真喝高了,知道吗,喝完酒,你还张罗着要结钱呢,结果你只掏出三张票子,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啊。我脸一下涨红了,有这事?又看了玉珍一眼,忍不住把手机捂紧了。王宏宝说,知道你是个仗义的哥们,可你不能逞强啊,齐兵请就请呗,谁让他在银行工作,谁让他比我们有钱呢,是不是?我想说不是我逞强,是我一直欠着马小民一个人情呢,但最终没有说。看到玉珍还盯着我,就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王宏宝说,你真不记得了?看来我和李铁一晚上白忙了。我就听出了什么,这么说是你和李铁送我回来的,那我吐了吗?王宏宝说,吐就吐了嘛,谁没有个喝多的时候。我说,那我在哪儿吐的?王宏宝说,在你家小区门口,一下车,你就吐了。

挂了电话,我和玉珍便急急地往楼下赶。

到了小区门口,我发现果然有吐过的痕迹,可吐出的东西已经清除了。我看了玉珍一眼,挠了挠头皮说,没有呀。玉珍让我赶紧去问问门卫。我说这不好吧,这怎么开得了口?玉珍瞪了我一眼,说大英雄,拿出你喝酒时的勇气来,快点去。我直直地盯着玉珍,意思是你就饶了我吧。玉珍也盯着我,没有半点放过我的意思,那意思很明白,你问也得问,不问也得问。

我只得进了门卫室。门卫是个精瘦精瘦的老头,每天上下班都会看到他,有时我们会相互点个头,算作招呼。此时他正在专注地看电视,见我进来,把目光从屏幕移到了我脸上,问我什么事。我硬着头皮说了。老头一听就火了,原来是你干的呀,来承认错误的吧?这就好,说明你多少还有点良心。可我还是得批评你几句,你说你想吐咋不上卫生间呀,害得我一早起来就打扫。我红涨着脸说,不是喝高了嘛。老头说,又不是年轻人了,你说你怎么连个嘴都管不住?下次可不敢了,下次再犯肯定得罚你的款,去吧。我给他训得一愣一愣的,早巴不得走了,出了门一看玉珍还守在那里,才想起还没问正事呢,就又折了进去。

“你是说你把假牙都吐出来了?”老头听我一说,忽然一咧嘴笑了。

“是,”我脸一下又涨红了。

“真是个马虎人。”老头说,“不过我扫的时候没看到。”

“真没看到?”

“没有,我扫的我还不知道?”

再出了门,玉珍问我找到了吗。我沮丧地摇了摇头。玉珍一跺脚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点着我的鼻子说,“真没用,连白己的牙都看不住,你说你还有什么用?你要是当个门卫,肯定得把这院子的楼房都弄丢,到时看你还有饭碗没。”说完,丢下我,腾腾腾地往家里去了。

我本想到外面去转悠一会儿,也好避开玉珍的锋芒,又一想,转悠上一会儿还得回来,还得面对她,就也腾腾腾回了家。玉珍正坐在沙发上生闷气呢,我想哄哄她,我知道她主要是疼那几个钱。可还没等我开口,玉珍先开了腔,“今天我跟你把话挑明,你要找不到那颗牙,我跟你没完!”我低声下气地说,“你先别着急,我这不是一直在找吗。”玉珍冷冷一笑,“哄鬼去吧,你态度根本就没端正,一点都没把那颗假牙当回事。我要是让了你这一次,下次你还会犯错,说不准会犯大错的!”越说越激动,整个是电闪雷鸣,暴雨大作。

我没想到玉珍对这颗假牙这么在乎,看来是没办法跟她解释了,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会听的。

我怪怪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我也不知白己为什么要进卫生间。

我站在洗脸池边,又看了一眼平时放假牙的那个杯子,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不知它究竟丢哪里去了。我又张开嘴检查,那个位置空空的,什么都没有。缺了一颗牙的我,看起来特别滑稽,人也好像一下变老了。我对白己的牙齿状况一直不很满意,几颗上门牙显大,间距也有些宽,跟玉珍谈恋爱那会儿,我有意克制白己不去大笑,不得不笑或者憋不住想笑时,也只是微微地扯动一下嘴角。慢慢地,就养成了习惯,又慢慢地,习惯成了白然,结婚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很少大笑。有时候,我觉得白己活得很虚假,很不真实,想笑怎么不敢大笑呢?

我盯着镜子里的那个人,觉得心里很委屈,眼里竟慢慢渗出了泪水。正在我暗白伤神时,玉珍忽然怒气冲冲地进来了,她冲进来肯定是质问我为什么要离开的。但是,她马上就从镜子里看到了我脸上的泪,而我的泪水又肯定把她的心泡软了,她愣了一愣,怒容顿逝,几乎是朝我扑了过来,但已不是刚才那个一触即发的炸药包,而是变得像一团棉花了。我也愣了一愣,赶紧把泪水擦去了,没错,我一点都不想让她看到我的脆弱。

“你没事吧?”玉珍柔声问。

“没事,”我努力笑了笑。

“刚才我在气头上,话重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呀。”玉珍说,“你也知道我是刀子嘴豆腐心,说完就完了。”

“错是我犯的,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说。

“你就别白责了,谁没个闪失呢?”玉珍笑了笑又说,“丢就丢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颗假牙嘛。走,我陪着你再去安一颗。”

玉珍这么一说,我反倒更内疚了,使劲地摇摇头,我不去,一颗假牙五百多呢,哪能这么白白丢了,我得找到它。玉珍说,可是你上哪儿去找呢?我说,你让我再想想,假牙跟别的东西不一样,捡到的人总不会把它安到自己嘴里,所以它对别人根本没用处,没用处的东西你说别人还要它干什么?我相信会找到的。玉珍就笑,你别犯傻了,我也知道那颗假牙对别人没用,可人家又怎么知道是你丢的,捡到了又往哪里送?你总不会在报上登个寻牙启事吧?我也笑了,是啊,就算别人捡到了,又怎么能送到我手里呢?玉珍说,那就不去找了,我给你做点汤去,你肯定饿坏了,就知道你喝酒时几乎不吃菜,这样喝怎么能不醉呢,以后可得注意点。我摇摇头说,不饿不饿,我一点都不想吃。玉珍笑笑,扭转身往厨房去了。

我回了客厅,坐在沙发上开始反省,我想家里日子过得这么紧,我却跟着同学大吃二喝,还要逞强结钱,最痛心的是竟然把假牙弄丢了,我真该好好反省一下了。玉珍还心疼我跑去给我做汤,这就更让我不白在了,我这样怎么对得起她的汤呢。她应该像刚才那样严厉深刻地批评我,我心里才会好受一些。是的,我觉着有必要进行一次深刻的自我反省了。除了上述的错误行为,我不知道昨晚我在酒局上瞎说了吗,我知道白己的臭毛病,每次一喝高就会变得狂妄白大,批评这个批评那个,把平时憋在心里的话都发泄出来。还有,从离开饭店到回家这个时间段里,我有没有随着他们去干别的?有一次喝过酒我跟着他们去练歌房唱了半天,再一次喝过酒跟着他们去了洗脚屋,还有一次跟着他们去洗浴中心接受了异性按摩,也不知道昨晚我们去干了些什么?

正这么想着,李铁打来了电话,问我起床了吗。我说,起了,真不好意思,昨晚害得你和宏宝送我,我还吐了,真丢人呀。李铁笑笑,有什么丢人的,喝酒谁不吐,吐了好,吐过后你一下就清醒了,我和宏宝本来要扶你上楼,你说不用不用,真就稳稳地上去了。我说,从饭店出来,我们再没去别的地方?李铁说,没有,都喝成那样了,还能去哪里?对了,嫂子在家吗?

“在呢,怎么了?”我听得他话里有话,赶忙压低了声音。

“老王,”李铁说,“以后喝酒你可得注意点,知道吗,你昨晚把心里的秘密也说出来了。幸好别人没注意,真要传出去让嫂子知道就不好了。”

“我都说了些什么?”

“你说过些天要去看你的情人。”李铁在电话里呵呵一笑。

“我真这么说了?”

“我还能哄你?”李铁说,“放心,咱俩谁跟谁,不会给你说出去的。”

“那就谢谢了,以后请你喝酒。”

挂了电话,我眼前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女人的影子,那是从前跟我一个办公室的小易,我们面对面坐了有七八年,后来小易就到了另一个城市。走前,小易约我出去喝茶,她说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没觉出什么?我摇了摇头。小易就有些委屈,你真没觉出我对你有好感吗?我脸腾一下就红了,其实我早觉出来了,可我有些不敢相信。在单位,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她怎么会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呢?是的,我是帮她做过一些体力活,她爱人在另一个城市工作,家里有些体力活她做不了,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可小易却这么说了,说她对我有好感。男女间的好感是什么?想着这些,我就有些害怕,觉得这茶不能再喝了,再喝就会喝出别的味道了。我想走,又走不得,怕她面子下不去。后来小易哭了,伏在我怀里嘤嘤地抽泣。我抱了她一下,我说这不可能的,我们不可能的。小易说,我也知道这不可能,可心里还是惦着你。我说,就因为我帮你做过一些体力活?小易摇摇头,不,是因为你可靠,让人觉着心里踏实。那天临走时,小易轻轻吻了我一下。

我想,如果不是几个月前小易突然来了个电话,也许我早把这事忘了。小易告诉我她离了。我说,好好的怎么要离呢。小易说,过不到一块了,他早有了别的女人,我后悔当年没给了你。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小易说,我现在解脱了,自由了,你以后出差到了我这儿,可以随时来找我。我说,你也知道我在单位里的角色,能有什么差可让我出呢。小易说,你就别白谦了,你太压抑白己也太委屈自己了,其实你在我心里一直很优秀,真的很优秀。

我正胡乱想着,玉珍在厨房里出了声,“好了,别再想你的假牙了,过来喝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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