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计筹
(广州中医药大学 基础医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广州博济医学堂(South China Medical College),是由中国第一所西医学校——博济医校(Canton Medical School)扩建而来,今人惯称其为南华医学堂,乃是直译其英文名,其实在学堂建立之初,当时的报刊如岭南大学的《岭南学生界》、博医会的《博医会报》等,均称之为博济医学堂,可见此乃学堂的中文名称。博济医学堂从1904年开始招生到1911年停办,存在时间虽然短暂,但它却是当时华南最有影响力的医学教育机构,其颁发的毕业证书为清朝政府所认同。目前学界对其研究较少且有含混不清之处,本文拟就其创办背景、教学管理、停办原因及对近代中国西医教育的贡献等作初步梳理。
中国的西医教育发端于近代来华传教医师招收华人学徒。传教医师承担着“治疗身体,拯救灵魂”的双重任务,然而日益繁重的医疗事务,挤压了他们用于传播福音的时间,于是他们招收华人做学徒,一方面教授他们西医知识以担任医疗助手,另一方面让他们兼当翻译。伯驾(Peter Parker)的学生关韬就是这种教育模式的典范。然而这种类似于传统中医师带徒式的培养模式,局限性相当明显,一则学生数量有限,二则学生主要靠教师口授和临症观摩的方式进行学习,难以系统掌握医学及相关学科的知识。
鸦片战争后,不平等条约允许外国教会在口岸城市开办医院和学校。1866年嘉约翰(J.G.Kerr)在博济医院内设立博济医校,学制三年,第一届共招收学徒8人。星期三、六上课,星期一、五为门诊,星期二、四为手术割治。由黄宽教解剖学、内科学和外科学,嘉约翰教药物学和化学,关韬教中医学和临床实践[1]。尽管学校还不能称之为现代正规的医科学校,但培养出来的学生出类拔萃,苏道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后来成为著名的眼科专家。
随着洋务运动的开展,西方医学逐渐得到中国上层阶级和精英人士的认同。而后受到甲午战败、穗港鼠疫爆发以及清政府1902年颁布《钦定学堂章程》的影响,广州的青年男女对医学事业充满了期望,掀起了开展通识教育和医学教育的高潮[2],报考博济医校的学生数量陡增,1901年学校已有在校学生40名[3]。当时学校的空间和设备已不能满足现实需求,因此建造新校舍,扩充教师队伍,办理正规的医科学校之事便提上了议事日程。
1901年中国以医传道会(China Medical Missionary Society)的年会决议设医学堂于博济医院,由关约翰(J.M.Swan)负责管理(嘉约翰已于是年8月去世),并组建了一个由9人组成的医学堂建设筹备委员会,由美国驻广州总领事默为德(R.M.McWade)为主席,负责安排入学考试、课程设置及制定学校章程等事宜[4]。筹备会提议中国以医传道会的全体会员及关怀本会事业者协助筹款,后来总共劝捐得银17 000元,两广总督张人骏还拨送博济医院旁边的官地一块用于建造学堂。医学堂于1904年9月1日正式开学,11月2日举行隆重落成礼,美国总领事、广东将军抚宪以下各大员及教会人士、捐助者共二百余人参加[5]。
博济医学堂是仿照当时美国大学制度建立的一所现代医科学校,由博济医院管理委员会管理,中国以医传道会掌控。其师资力量雄厚,硬件设施完善,在招生、教学、生活管理方面都有严格的规定。
博济医学堂在每年年初招收男性学员(博济医校时期招收过女学员,医学堂成立后女学员则入读夏葛女医学堂),入学者年龄不小于18岁,要有良好的道德品格,有一定的国学基础,有现代中小学的毕业证书,并通过入学考试[6]。
医学堂课业繁重,一年共有800小时的教学时数。周一至周五的上午10点到下午5点上课,中午只有1个小时的午餐时间。每周六进行复习小考,由医院业务经理威尔逊(A.G.Wilson)负责。期末考试则由医院管理委员会选举产生的考试委员会组织,期末考试平均分要达到70分才能参加下一年度的学习。为了保证学生的学习质量,医学堂有严格的考勤制度,学生不得借故缺席课堂教学和临床工作,除非患病或有特殊紧急情况,而且缺席时间不能太长,如果请假时数合并超过30天,将会被停止本年度的学习。因此每个学生的学习时长要视他的表现、考勤以及考试结果而定[6]。
1904年医学堂正式开学时,外籍教员有安德森(A.Anderson)、关约翰及达保罗(P.J.Todd)3人,其他都是早期毕业于博济医校的中国教员,在1908年暂时关闭之前又有外籍教员博伊德(H.W.Boyd)加入。1909年医学堂重新开办时,共有11名中外教员,其中外籍教员5人:关约翰、晏惠霖(J.W.Anderson)、老恩赐(F.Oldt)、恂嘉理(C.C.Selden)、威尔逊,中国教员6人:叶相廷、祢锡鹏、池耀廷、苏道明、洪显初、刘德业。这些教员不管是外国人还是中国人,都是当时华南地区顶尖的西医精英,如关约翰毕业于纽约大学医学院,晏惠霖毕业于美国丹佛大学医学院,老恩赐毕业于美国俄亥俄医科大学,恂嘉理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长岛医学院,而中国教员均毕业于博济医校,这为培养高素质的学生提供了必不可少的保证。
表1 博济医学堂第五年(1909.2.15-1910.1.15)分课时间表
医学堂学制四年,开设的课程包括:体学(解剖学)、体功学(生理学)、内科学、外科学、妇科学、产科学、眼科学、化学、药学、《西药略释》、卫生学、神经病学、《医理略述》等。此外还有临床教学和临床实践,安排在最后两年,实习时间为每周一至周五上午11点至下午1点之间,具体课程时间安排如表1。高年级的学生被允许在手术室内担任助手,而且他们暑假也要在医院病房做临床工作。
从表1可知,低年级学生每周上体学5小时,体功学4小时,内科学4小时,外科学3小时,若按每年40周计算,体学课程达200小时,体功学和内科各160小时,比现今西医院校相关课程的学时数都多,可见学校对这些基础课程相当重视。除此之外,学校每周安排学生到临床临诊4小时,使学生较早接触临床实践。值得一提的是,1909年由老恩赐讲授的卫生学是中国最早的公共卫生课程[7]。
博济医学堂拥有一座教学楼和一座学生宿舍楼,均与博济医院大楼相连。教学楼建设费用超过16000美元,内有教室、实验室和一个能坐100个学生的报告厅,实验室内配有教学和实验器材,如解剖骨架模型、显微镜(1909年后配备)等。宿舍楼耗资5000美元于1909年2月建成,楼高4层,每个房间住2个学生,能容纳70多个学生住宿。
博济医学堂不仅在课业上对学生要求严格,在生活起居上亦有严格规定:学生在上学期间必须住在学堂宿舍,若有特殊原因不住,必须获得学堂委员会的批准;没有注册入学的人不准住进宿舍;宿舍楼在放假期间关闭。学生不允许将仆人带入宿舍,只允许带适量的行李,膳食由学生自己解决。
医学堂的学生要缴纳的费用包括学费、宿舍租金、水电费、看门费等。1904年学生的学费为70元,杂费为10元,共80元[8]。1909年学费100元,宿舍租金25元,水电费20元,伙食费32元,保证金5元(期末时退还),共182元[6]。而“1910年广州米价为平均每担约为4.85两,约7元[9]”,可见入读博济医学堂费用之高,非一般平民可以承担,难怪关约翰认为学堂的学费、租金等收入可以自给自足,不需要博济医院的支持。
从1904年到1911年,博济医学堂在短短8年间两度停办,并最终未能复办,其主要原因是管理权利纷争和资金不足。1897年,广州医学传道会建议“医院的账目和总体工作、有关男子部的医疗工作和助手及雇员等本地员工的指导,均应置于关约翰医生管理和控制之下[7]”,教学则由达保罗医生等负责[10]。但是关约翰“不善于分权给别人,坚持事必躬亲,监督一切”,“外国员工觉得跟他合作非常困难,以致所有的人都辞职了,无论是医院还是学院的工作都没有一个人留下来维持[7]。”据博济医学堂学生李自重回忆:“1908年夏,学校期考已届,校长关某因事离校他去,故考试由达保罗医生主持。考试结束后,关氏返校,不知何故,竟然宣布不承认各级学生此期期考之成绩。全校学生闻悉,极为不满,而达保罗虽与关某力争,惜无结果,愤于关某无理专制,毅然辞职。于是,全部学生掀起了退学风潮[10]。”
博济医学堂最终关闭的根本原因,在于传教士和外国教会不能就发展一所满足现代条件的医科学校达成一个合作计划。医学堂成立之后迅速获得民众认可,学生数量不断增加,1907年全校注册学生已达50人。学校要扩大办学规模,增开新的课程,就需要聘请更多有资质的教员,而且还要提供足够的实验和教学器材,如解剖标本和X光机等,因此需要各教会团体投入更多的人力和财力,但他们都不愿这样做。在此情况下,1911年学堂不得不再度停办。事实上,不单是博济医学堂,当时许多地方的教会医学堂也普遍存在这种问题,这些学堂虽然能够自给自足,但如果没有大财团或是政府长期资助,只能维持低水平运转,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
博济医学堂的存在虽然短暂,但她对西医在广东乃至中国的发展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博济医学堂的创办正值清末国弱民贫、政府实施新政、废除科举、倡办学堂时期,很多有志青年纷纷前来学医。在开办的短短8年时间里,医学堂共招收学生100多人,占自1866年博济医校创办以来所招收全部学生(202人)的一半以上。学生来自广东各地,也有来自福建、海南及其他省份的,许多学生毕业后都成为了当地名医、西药房的创办者或医学校的教师。例如广东番禺人孔沛然,先是跟从父亲学习中医,之后进入博济医学堂学习西医,后来成为中西医结合治病的能手,曾受广东陆军速成学堂之聘,任军医长兼医学教习,主讲生理学及急救法。
博济医学堂是不平等条约制度下西方文化向中国渗透的产物,校方强制学生早上读圣经、晚上听祷告,校长关约翰歧视中国教员和学生,然而这些在某种意义上却成为助推中国本土西医教育发轫的契机。在当时国权被欺、医权丧失的情况下,一些不愿将来成为宣扬基督教工具的学生选择为争取国人的医权和医学教育权而自办西医教育。当时在博济医学堂就读的学生陈垣毅然退学,与早期博济医校的毕业生梁培基、叶芳圃等人于1908年创办了我国第一所华人自办的西医学校——广东光华医社,并担任董事,同时他还插班入读三年级,最终以优异成绩毕业,成为该校第一届毕业生。与此同时,为了解决博济医学堂关闭后失学学生的后续教育问题,梁乾初医生带领一些学生建立了两粤医学堂,另外一些学生则进入了由广州本地绅商潘佩如、钟宰荃、李煜堂等捐资创办的公医医学专门学校(创建于1909年)。自此之后,国人自办的西医教育机构陆续在南粤大地上涌现。
[1]孙逸仙博士医学院筹备委员会.广州博济医院创立百周年纪念[M].广州:岭南大学,1935:21.
[2]Andrew H.Wood.Medical Practice in Canton China[J].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Medical Bulletin,1908,21(6):201.
[3]Xu Guang Qiu.American Doctors in Canton:Modernization in China 1835-1935[M].Transaction Publishers,2011:90.
[4]J.M.Swan.A Medical College for South China[J].The China Medical Missionary Journal,1902,23(5):96-97.
[5]博济医学堂.岭南学生界[J].1904:23-24.
[6]J.M.Swan.South China Medical College[J].China Medical Journal,1909,23(5):303-308.
[7]嘉惠霖,琼斯.博济医院百年(1835-1935)[M].沈正邦,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9:268.
[8]Editorial Comment[J].Chinese Recorder,1904,35(3):146.
[9]蒋建国.晚清广州城市消费文化研究[D].暨南大学,2005:55.
[10]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东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广东辛亥革命史料[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