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场 未 遂 的 逃 离——从弗洛伊德人格理论解读《一朵浮云》

2015-07-23 02:35张侠侠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自我

张侠侠

(河南大学,河南 开封 475001)



一场未遂的逃离——从弗洛伊德人格理论解读《一朵浮云》

张侠侠

(河南大学,河南 开封 475001)

摘要:在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的短篇小说《一朵浮云》中,小钱德勒和加拉赫久别重逢。听说朋友的发迹,他开始憧憬未来,渴望摆脱现状,因此内心挣扎不已。然而,在小说的结尾,小钱德勒最终还是未能逃离都柏林,走向伦敦。小钱德勒内心挣扎的过程正是弗洛伊德人格结构说中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层次之间对抗、调整与妥协的过程。基于此,从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解读小钱德勒本我的压抑与释放、自我的调节与整合、以及超我的规范和训诫,揭示小钱德勒在人生两难处境中面临抉择时的心路历程。

关键词:一朵浮云;小钱德勒;本我;自我;超我

引言

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久负盛名,其中的《一朵浮云》是乔伊斯个人最为钟爱的,小说对主人公小钱德勒的人物内心刻画,体现了乔伊斯的艺术特色。

《一朵浮云》的主人公小钱德勒从事文书工作,全篇立足于小钱德勒的视角,讲述他被久别的老朋友加拉赫邀去豪华酒店见面,面对朋友的飞黄腾达,小钱德勒的内心受到了强大的冲击。故事发生在20世纪早期的都柏林,以小钱德勒逃离未遂收场,给读者留下了足够的思考空间。乔伊斯把小钱德勒的忧郁气质刻画得淋漓尽致,从外形到内心,代表了人性普遍的复杂特质,是分析人物性格的典型。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精神活动可以分为“本我”“自我”与“超我”三个部分。“本我”是天生的,它指的是人格结构中最原始的部分,是人格形成的基础。构成本我的的成分是人类的基本需求,这些需求被满足之后个体就获得快乐。本我不考虑任何外界因素的影响,把个体需求的满足放在首要位置。因此,本我是受快乐原则支配的。“自我”受现实原则的支配,它属于有意识的范畴,本我产生需求,可以满足时就释放能量;不能够被满足时,就必须由本我来调节,遵从现实原则,作出符合社会现实的选择。此外,自我存在于本我与超我之间,它充当调解人的角色,调节本我的欲望和冲动,调整超我的规约和训诫。“超我”受完美原则的支配,在人格结构中处于管制地位。个体受社会生活的影响,对所处的道德环境不断内化,逐渐形成符合所处社会环境的价值观。超我由自我理想和良心两部分组成,前者要求个体作出符合自己价值理想的选择,后者要求个体避免错误,时刻规训自我。因此,超我是人格结构中的道德部分[1]。

弗洛伊德人格理论中提到,“本我”“超我”与“自我”之间的较量,在现实生活中即表现为对人生两难处境的抉择。《一朵浮云》中,小钱德勒在面对人生的走向时,总是处于纠结、忧郁却又盲目自信的矛盾心态中,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他对现存空间厌恶但又麻木继续,对名利充满向往但又对其未知的可能性心生恐惧。他在留下来继续平淡琐碎的生活与出走开创一番事业的选择中苦苦挣扎。对于加拉赫的生活,他从刚开始的艳羡,到犹豫不定,再到迷茫怀疑直到最后的悔恨,激烈的思想斗争一浪高过一浪。小钱德勒的最终选择主要是其“超我”与“本我”不断对抗,同时“自我”又充当调解员的角色。本文立足于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从“本我的压抑与释放”“自我的调节与整合”和“超我的规范和训诫”这三个方面来解读主人公在否定自我、渴望逃离和选择维持现状之间的苦苦挣扎。

一、本我的压抑与释放

《一朵浮云》的主人公小钱德勒过着平淡的生活,却怀揣着写出诗集名利双收的梦想;故友重逢,羡慕朋友的发迹,却又郁郁不平;面对强势的加拉赫处处忍让,发现梦想并非那么容易实现时便丧失信心;回到现实生活中,又常常悲观绝望。尤其是面对加拉赫的发迹,小钱德勒渴望摆脱现实生活,内心挣扎不已,恰好体现了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中本我、自我、超我的三个阶段[2]。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说认为,人格由本我、自我和超我构成。本我即原我,是形成人格的基础。本我没有时间、地点和条件的概念,不受外界因素的影响,只要求满足自己的欲望。本我遵从快乐原则,我行我素,它不用顾及社会规范,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获得满足自身欲望,释放能量,进而获得快乐。本我属于无意识的范畴,不被个体所觉察。小钱德勒的梦想是借助加拉赫的帮助当个诗人,这是由其自身的性格决定的,因为他周身都散发着文艺青年的气息。小钱德勒有着高雅的情操,他酷爱诗歌,举止文雅,常因陷入对生活的思考而愁绪满怀。然而,忧郁却激发了小钱德勒自我表达的欲望,他想用诗歌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小钱德勒热爱文艺的“本我”其实是长期压抑着的,无论是在工作还是家庭生活中,他一直生活在受限的状态里。他有着诗人的才华,渴望飞黄腾达四处游荡,却被现实生活桎梏,为生计发愁,做着乏味的文书工作。他忧郁的气质与周遭环境亦是格格不入。他停下手中的写作,看到的尽是“那些邋遢的护士和在长椅上打盹的羸弱老人”,还有在晚秋夕阳下“尖叫着沿着碎石路奔跑的脏兮兮的孩子们”,身处这样的环境,他每每思索人生,总会“悲从中来”,感慨个人面对强大命运的无力。书架上的诗集都是未成家时购买的。傍晚时分,坐在房间里,想朗诵些诗篇给妻子听,又有些不好意思,不敢那样做。所以“他有时会单独读几节,以安慰自己”[3]98。这反映了小钱德勒在现实中的不得志,而另一方面也正反映了他的盲目自信。小钱德勒认为,自己的个人素质、受教育程度都比加拉赫要好,他缺少的只是机会和胆量。见到加拉赫之前的种种幻想是其“本我”欲望的体现,因为要去科利斯酒店和名利双收的加拉赫见面,小钱德勒满心欢喜,脚步也变得轻灵。一线希望之光也开始闪烁。他自觉有灵感光顾,便能凭借自己的才华站稳脚步,“想到这里,他挺直腰板,昂首大踏步向前走。每走一步,他就靠近伦敦一步了,而离这毫无艺术氛围的古板生活就更远了”[3]101。他设想自己写出一部诗集,引起人们共鸣,还要考虑把自己的名字爱尔兰化,取一个更妙的署名。

“本我”的张扬在小钱德勒对加拉赫名利双收生活羡慕,想要离开都柏林可以体现出来。自己的家似乎已让人难以忍受。“他看得出那相片上的人有些局促之感。为何表情这么木呆呆的,故意扮出一副贵妇人的模样呢?眼光那么澄静,令他厌烦。那双眼睛排斥他,向他挑衅;眼里没有激情,也没狂喜。”他厌倦了妻子,厌倦了夫妻无聊琐碎的生活,进而想到“那些东方女郎黑潭般的眼眸,充满激情,流露出诱惑人的情感……!为什么他那时要娶那双眼睛呢?”[3]113由此可见,小钱德勒对激情生活的渴慕,甚至连安妮挑选的家具都显出小家子气的性质。他拿出诗集,想找寻灵感争取写出一本书出版来改变现状。然而,正当他沉溺在《拜伦诗选》第一首诗营造的忧郁氛围中,儿子啼哭不止,震得他“耳门嗡嗡作响”[3]114,他意识到自己“一生要成为囚犯了”[3]114,怄气得发抖,生性腼腆内敛的他竟然对儿子一声怒喝。此刻,小钱德勒已经完全被逃离令他深感无聊厌倦的家庭,逃离庸常无奇、死气沉沉的都柏林,走向伦敦的欲望驱使,潜意识里的需要就是“本我”想要逃离需要的力量,抛弃外部世界一切因素,只求个人快感,表现了人本能的欲望。

二、自我的调节与整合

与本我遵从自身不同,自我是适应社会的,充当本我与现实世界调解人的角色。与本我寻求个体冲动得以满足不同,自我必须顾及周边环境,作出与社会规范相适应的选择。自我的大部分属于意识层面,它遵循现实原则,保持清醒、稳重,对本我起保护作用。

想要逃离的小钱德勒左思右想,反复地权衡利弊。加拉赫所描述的伦敦和巴黎对于小钱德勒而言显然是一种全新的,既具有吸引力又具有挑战性的异域空间,对于这样的空间,小钱德勒既向往又恐惧。小钱德勒有着强烈的传统道德理念,并以此律己,所以在日常生活中他不敢越雷池而动。与加拉赫的会面中,他发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虽然飞黄腾达,却也运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做了很多不为传统道德理念所容的事。他发现从本质上讲,他和加拉赫的价值观处处冲突。加拉赫不择手段,看准机会就主动出击,是个典型的投机主义者和行动派,他在现实世界中游刃有余,言谈举止处处散发着骄狂、市侩、粗俗之气。他说起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头头是道,就算“只与钞票结婚,女方在银行里必须得有一大笔存款,否则免谈”[3]111,对于小钱德勒提出的家庭理念,他更是不屑一顾。小钱德勒代表着传统道德观念下的人生观,而加拉赫代表着世俗的人生观,然而在两人的谈话过程中,却让人看到了十分无奈的情景:充满市侩、粗俗气息的加拉赫完全控制了话语权。面对强势的加拉赫,小钱德勒保持仰望的姿态,只能被动应答,几乎很少发问。

首先,在会话开始的阶段,加拉赫的发言就颇有先声夺人的意味,小钱德勒并没有什么插话的机会。当加拉赫询问自己是不是显老时,小钱德勒摇头作为回应,符合正面的礼貌策略。在这个过程中,小钱德勒的“自我” 遵从现实原则,控制和压抑发自“本我”的鄙夷,让对话可以继续下去。

随后当加拉赫说起伦敦和巴黎,说起外面世界的繁华和荒唐时,小钱德勒对朋友的际遇又羡慕又妒忌。对比加拉赫丰富的人生阅历,自己的生活显得更加古板、沉闷,现实的落差又使小钱德勒觉得羞愧。当加拉赫询问他的婚姻和孩子时,小钱德勒似乎并不愿意谈起自己单调的生活,但仍然没有违背加拉赫的意愿。随后,不满一直处于被动地位的小钱德勒提出邀请,让加拉赫去家里做客,然而,加拉赫想方设法拒绝了小钱德勒的邀请。小钱德勒不禁明白了自己在加拉赫心中的分量。他也意识到,八年未见,两人的生活轨迹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小钱德勒顿觉郁郁不得志,他自认为自己的才气要高于加拉赫,然而,加拉赫成功了,自己却还过着庸常琐碎的生活。于是,他决心做出改变,拿出自己的气魄,争取主动权。“自我”为了改变被动答话的局面,清醒地把“本我”的力量引入方向盘。小钱德勒率先发问,将话题主动引向了加拉赫。他相继提出了三个假设:虽然加拉赫现在还单身,但他可能很快就会结婚了;就算现在不结婚也总有一天会结婚的;一旦找到了心仪的姑娘,加拉赫一定会结婚。然而,加拉赫坚定地回绝了小钱德勒的想法,并且强调自己不是没有结婚人选,而是不想被婚姻束缚。在这轮渴望表现自己的主动争取中,小钱德勒又未能掌握主动地位。

小说的结尾,小钱德勒的“自我”发挥调节作用,压抑了渴望逃离的激动与兴奋,选择了遵从社会习俗,约束蠢蠢欲动的“本我”。虽然小钱德勒的“本我”支持他逃离都柏林,但儿子的抽泣惊醒了 “自我”,转而压制“本我”。小钱德勒最终选择安于现状的原因就在于:他的自我早已习惯了都柏林的毫无生机,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和决心,想要抗争的想法也只是处于心理活动阶段,并未上升到实际行动。在瘫痪的都柏林,他的精神也是瘫痪的。

三、超我的规范和训诫

超我,是人格结构中代表理想的部分,遵循完美原则,主要通过道德感、荣誉感和良心起作用。它从自我中分化出来,通过内化个体所处的道德环境而形成个体的价值观念和道德观念,调节和控制本我产生的妨害社会规范的冲动。超我大部分属于无意识的范畴,以良心、自我思想等至善原则来规范自我。当个体作出符合道德规范的选择时,超我就会释放嘉奖的信号;当个体作出违背道德规范的选择时,超我就会予以惩戒。

小钱德勒渴望成功,希望通过自己的才华写出诗集,一举成名,然而庸常的现实生活完全桎梏了他的身心,根本无法完成文学创作。他意识到在瘫痪的都柏林,完全没有能够成功的土壤,只有前往伦敦才能找到成功的道路。然而,加拉赫的讲述让他看到,充满魅惑的欧洲生活并不符合自己长久以来遵循的道德观念,在现实和理想间,他不断挣扎,最终他决定翻开诗集,试图寻找一丝灵感,可孩子啼哭不止,他怒喝一声,儿子受到惊吓后开始更强烈地抽泣,甚至抽搐。他开始担心儿子会夭折。接着,妻子进门,毫无疑问地斥责了他。孩子的啼哭、妻子的训斥,把他拉回了现实生活。“他觉得羞愧难禁,满脸飞起了红霞,只得躲开灯光,躲进黑暗中。”[3]116也许是无颜面对自己对儿子的喝斥,差点导致儿子夭折;也许是想要离开妻子的想法,让他感到羞愧;也许是为自己的懦弱和无奈,感到一丝耻辱。最终随着孩子哭声的平息,他的眼中却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小钱德勒早已习惯了琐碎的日常生活,他渴望逃离,然而面对现实,他的悲观、忧郁时刻牵制着他的行动。在现实和理想的挣扎中,他对理想的热情最终无法抵御残酷现实的冲击,小钱德勒意识到,自己永远没有决心逃出去,他将终生为生计奔波,为家庭琐事烦心,为都柏林的沉闷感到压抑,近乎绝望。他明白自己的懦弱,却又无力改变现状,最终未能逃离都柏林,眼中流下了悔恨的眼泪。他的一生注定在矛盾、挣扎中度过。生活在瘫痪的都柏林,他的梦想也是瘫痪的。

结语

人在选择过程中所体现出的人痛苦、矛盾、犹豫、绝望的复杂心理和情感历程,就是“自我”在“本我”和“超我”之间激烈较量的结果。小说中就是小钱德勒在留下来维系家庭和工作现状还是逃离都柏林去伦敦写诗开辟新生活中苦苦挣扎,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然而他最终在儿子的啼哭和妻子的安慰声中沉静了下来,“本我”与“自我”的较量也告一段落。

通过运用弗洛伊德人格理论分析小钱德勒的内心世界,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在自我、本我和超我三个人格层次中不断挣扎斗争,试图改变现状又无力改变的男性形象。造成小钱德勒这样痛苦的原因不仅在于自身价值观和残酷现实的激烈冲突,更在于他已经瘫痪的精神意识: 面对压抑的现实环境,小钱德勒的自我渴望逃离,却缺乏反抗意识;空有满心理想,却缺乏实际的行动。小钱德勒的失败是他个人性格与现实冲突的悲剧,同时也是千千万万像他一样在都柏林,乃至整个现代西方社会的人的悲剧,他们渴望成功,逃离周遭压抑瘫痪的氛围,却又在现实生活中被磨去了韧性,缺乏追求自由的勇气和决心[4]。

参考文献:

[1]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导论[M].长春:长春出版社,2004.

[2]葛英.论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对乔伊斯的影响[J].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4,(2).

[3]詹姆斯·乔伊斯.都柏林人[M].安知,译.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95.

[4]钱俊,刘单单.一场本我、自我和超我的较量——从弗洛伊德人格理论解读《伊芙琳》[J].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14,(6).

(责任编辑:刘东旭)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5)05-0123-03

作者简介:张侠侠(1990—),女,河南周口人,在读硕士研究生,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03-23

doi:10.3969/j.issn.1001-7836.2015.05.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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